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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眾辯護律師的對與錯

我只見過蒂姆一次,而且時間很短。他是在當地公眾辯護律師所工作的律師,很好奇也質疑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因為外甥而浪費寶貴的時間,顯得心不甘情不願。我向他說明這個研究的特色,也告訴他我們執行實驗時有多麼嚴謹,請他好好看待這件事情,說不定,他以後也會有代表一群真正犯人的機會。他同意,並且先單獨見過他的外甥修比7258,接著才是其他犯人。他也同意我們在一樓實驗室,也就是假釋委員會開會的地方,秘密錄下整個過程。

這兩位親戚見面時,小心翼翼的見外程度讓我感到驚訝。沒有任何徵兆會讓人覺得他們有親戚關係,或許那是北歐裔美國人的方式,但是我想至少應該有個擁抱,而不是形式化的握手,「能再次見到你真好」這種客套的問候。律師蒂姆宛如例行公事地跑過一次標準流程,由先前準備好注意事項的清單一項一項地詢問犯人,在犯人回答後稍做停頓,做個記錄,沒有任何評論,接著再依序詢問下個問題:逮捕的時候有宣告你的權利嗎?有沒有被獄卒騷擾?獄卒有任何虐待的行為嗎?在壓力下喘不過氣,精神上的折磨?囚房的大小和情況?合理的要求有被駁回嗎?典獄長的行為,有沒有不能接受的地方?有提醒你可以申請假釋嗎?

修比7258愉快地回答這些問題,我想他已經認定,在他的表哥完成這個標準程序後,他就可以離開這座監獄。這位犯人告訴他的公設辯護律師,獄方說他們不可能離開這座監獄,沒有人可以破壞合約。這個公設律師提醒他,如果合約上有「若不參與研究就沒有工作酬勞」,這樣他們隨時都可以離開。「有這一條,我也在假釋委員會聽訊時說我不要酬勞,但是沒有用,我還是在這裡。」修比7258條列了他的抱怨清單,還說犯人416惹麻煩的行為讓他們全部人都快瘋了。

獄卒們一一護送其餘的犯人到面談房間,如同以往蒙起了頭。還有個獄卒開玩笑說,現在可以「掀起你的頭蓋來」了。獄卒離開後,我在犯人後面坐下。這位辯護律師把問修比的問題又照本宣科地問了一次又一次,鼓勵每一位犯人盡量訴苦。

克萊416領先群雄,第一個抱怨假釋委員會對他施加壓力,強迫他認罪:他拒絕照做,因為他從來沒有正式地被起訴。他的絕食,一部分是因為他想要借此讓他的非法監禁引起注意,因為他沒有被起訴就被囚禁。

(再一次,這個年輕人的態度困擾了我:很清楚地,他正用複雜又矛盾的方式運作他的腦袋。他在面談中都使用法律專有名詞來談論問題,時不時就提起實驗合約中犯人的權利義務和懲治的規則,就是沒有提到某種「新世紀」的神秘冥想。)

克萊看起來似乎孤注一擲,想要把全部的話告訴這個真的在傾聽的人。「有幾個獄卒,我不想說他們的名字,」他說,「對我的行為非常不客氣到了可能傷害我的程度。』他企圖正式地提出控訴,並且「如果有必要的話」要律師建檔留下證據。「這些獄卒鼓動其他犯人一起反對我,以我絕食為由,不讓其他犯人見客。」他向怯生生看著他的修比7258點點頭,又說:「我被關進黑洞時嚇壞了,他們還叫犯人用力打門,他們自己是有制訂反對暴力的規則,但我還是擔心情形可能失控。」

下一個說話的人是「中士」2093。他說有些企圖不良的獄卒會故意騷擾他,但是他很驕傲地聲明,他們最後都沒有得逞。他也據實敘述,甚至當眾示範了某個獄卒命令他做很困難的俯臥撐——當時,有另外兩個犯人坐在他背上。

公設辯護律師聽了很吃驚,皺起眉來,認真地寫筆記。然後,高大的保羅5704抱怨獄卒利用他抽煙的習慣操縱他:好人傑裡5486則抱怨沒有個人口味、比較像是大眾階層、份量也不夠的食物,又常常少吃一餐,更被永無止境的半夜報數耗盡了力氣。有些獄卒的失序行為實在太過分了,而且他們缺乏高層的監督。當他轉過頭來看著我時,我有些畏縮,但是他抓到重點了——我是有罪惡感。

公設辯護律師整理完筆記後,表示他很感謝所有犯人提供的信息,並且說他會在星期一以正式的報告建檔,試著安排他們的假釋。當他起身要離開的時候,修比7258忽然大聲說:「你不能自己走了,留我們在這裡!我們想要現在就跟你走!我們沒辦法再撐過一個星期、甚至一個』週末!我以為你會為我和我們安排,讓我們能夠假釋,現在,求求你!;拜託你!」蒂姆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激動發言嚇了一跳,只好形式化地解釋I了他的工作可以做到什麼地步,有什麼樣的限制,而現在他還沒有足夠的能力幫助他們等等。這五個倖存者似乎都心知肚明——他們的高度期望,已經被法律上的屁話所湮沒了。

蒂姆在事後的信中告訴我他對這個特別經驗的想法:

犯人們要求法律權力

……為什麼犯人沒有辦法要求法律上的實時協助,另一個可能的解釋是, 自認有至高無上權力的中產階級白種美國人,總是沒辦法想像,有一天會被丟到罪犯的競技場。而當他們發現身處那樣的情境時,就會失去客觀評估環境的能力,只能以他們認為的其他方式去行動。

權力讓情境扭曲

……錢幣貶值相較於人身自由的減少是更明顯易見的(在我目睹的這場行動中)。你應該記得,在我做了假釋的建議後,他們那些強烈期待被解放的渴望。這樣的監禁顯然完全具有滲透力,即使他們知道這只是一個實驗。很顯然地,禁錮本身是痛苦不堪的,不論是為了法律上的因素或是其他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