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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中的暴力衝撞

早上7點整,犯人們的報數看起來像是輕鬆愉快地唱著歌,但忽然爆發一段暴力衝突。犯人保羅5704因為長期睡眠不足,加上被每一班的獄卒單獨挑出來處罰、虐待,因而惱怒不已,現在要反撲了。他拒絕交互蹲跳的命令,賽羅斯於是堅決強調其他人全部繼續交互蹲跳,不准停,除非5704願意一起加入。只有他的屈服才能夠停止令人痛苦的操練。但是,犯人5704才不會輕易上鉤。

在後來他與科特·班克斯的對談中,保羅5704描述了他對這個事件的立場:

我的大腿肌肉酸痛到都快沒知覺了,所以我不打算再動它。我告訴他們我的情況,但是他們說:「閉嘴,給我做就是了!」「操你媽的,你們這些無賴!」我這麼回答,繼續躺在地板上不肯起來,然後我就被硬拉起來,再一次丟到黑洞裡。他(賽羅斯)將我推到牆上,我們一陣扭打,用力推擠對方、大聲吼叫。我想要把他撂倒,所以直接打他的臉,但是這對我來說就代表著打架……我是和平主義者,你知道的,我真不敢相信這會發生在我身上。和他扭打傷了我的腳,所以我堅持要看醫生,但是他們卻把我放到黑洞裡,我恐嚇他,當我出黑洞的時候會讓他躺平,所以他們一直把我關在黑洞——直到其他人都在用早餐了,才放我出來,我狂怒地要打扁那個獄卒(賽羅斯)。

要兩個獄卒才能制住我,他們把我安置在一個獨立的房間內,讓我一個人吃早餐。我抱怨我的腳傷,要求看醫生,但我才不讓獄卒檢查我的腳,他們懂個屁?

我單獨吃著早餐,也向他(瓦尼施)道歉,他是對我最沒有敵意的一個,「約翰·韋恩」是我最想要賞一巴掌、把他擊垮的人,來自亞特蘭大的傢伙;我是個佛教徒,但是他一直想激怒我,也真是惹惱了我。我現在想著有一些獄卒還是對我們不錯的,像是小蘭德裡(喬夫),他們使壞只是因為不得不奉命行事。

獄卒大蘭德裡(約翰)在他的日記裡強調,5704是最麻煩的一個犯人,「至少他是截至目前最常被處罰的犯人」:

每次見到5704,他總是一臉憂鬱的樣子,但是他的精神,也就是他自稱的「怪異心靈」永遠健在,他是犯人中意志力最堅強的一個,拒絕洗他的午餐餐盤,所以我推薦給他一個「髒兮兮」晚餐,並且減少他享受抽煙權力的時間——他有很重的煙癮。

讓我們再看看以下獨到的見解。獄卒賽羅斯針對這次監禁事件,給了一個全面性的心理解析:

其中一個犯人,5704,實在太不合作了,所以我決定他把丟到,黑洞裡,本來那只是一個照慣例的日常程序,他的反應卻非常激烈,而我發現我必須保護我自己,他不是衝著我,而是衝著獄卒之名。他恨透我是個獄卒,他對這套制服很反感,雖然他只是將那個形象套在我身上,但我別無選擇,身為獄卒,我只能保護我自己,為什麼其他獄卒沒有馬上衝過來幫我?我想每個人都嚇傻了。我發現我比他們更像犯人得多,我只是反映出他們的感覺。他們的行為沒有選擇的餘地,至少我不認為我們有。我們都被情境壓力擊垮了,但是我們獄卒們比較有類似自由的幻覺,可惜在那個當下我並不覺得,否則我會停止。我們全都只是金錢的奴隸,可是犯人更慘,還變成我們的奴隸,不像我們只單純是金錢的奴隸。後來我發現,我們只不過是環境裡頭某樣事物的奴隸,想到「只是個實驗」就代表這不會對真實世界帶來任何傷害。但這只是自由的幻覺,我知道我可以隨時中止一切然後離開,但是我沒有,因為出去後沒法當奴隸了。

犯人吉姆4325同意在這個情境下的奴隸樣貌:「這個實驗裡最糟的事情,就是過度制度化的生活,而且全部犯人都要對獄卒們百分之一百二的服從,備受羞辱又成為獄卒們的奴隸,是最糟的一件事情。」。

然而,獄卒賽羅斯並沒有讓這種角色壓力影響、干擾到揮展他的權勢力量。他的記錄裡寫著:「我享受找他們麻煩的感覺,只有:『中士』2903會讓我感到困擾。他真的怯懦如鼠,我叫他幫我把我的靴子給擦亮上蠟,七次裡他沒有一次抱怨。」

獄卒凡迪在他的想法中顯露出不把犯人們當人看的感覺,而這樣的想法也不知不覺地影響著他對他們的看法:「星期四那一天,犯人們顯得非常沒膽,除了賽羅斯和5704的一陣扭打,算是我不想見到的小小暴力意外。我想他們就像綿羊一樣乖,我才不去理會他們的處境。」

獄卒賽羅斯最後的評估報告中,還有一段獄卒不把犯人們當人看的敘述:

偶爾我會忘記犯人們也是人,但是我總是告誡自己,要體認到他們也是人。有時候我會簡單地將他們想成「喪盡天良的犯人」,這樣的情形經常發生,通常是在我下達命令的時候。很疲憊又感到厭惡時,腦袋裡大概都是這麼想的,而且我會採取實際行動,真的不把他們當人看,這樣比較好做事。

工作人員都一致同意,所有獄卒之中「最按規矩來」的是瓦尼施。他是裡頭年紀最大的獄卒,跟阿內特一樣已經二十四歲了。他們兩個都是研究所學生,所以比其他獄卒稍微成熟一些,賽羅斯、凡迪、約翰·蘭德裡都才十八歲。瓦尼施的換班日記報告最多也寫得最詳細,包括記錄各個犯人不遵守命令的次數,而且他鮮少評論其他獄卒的作為,也沒有在報告中提過任何工作上的心理壓力。他只有在犯人違反規定時處罰他們,從不擺出專制權威的樣子。瓦尼施的角色扮演已經全然內化在監獄的環境設置裡頭,他每時每刻都是一個獄卒。他並不像其他獄卒那樣戲劇化又濫用職權,比如像是阿內特和赫爾曼。另一方面,他也不試圖讓犯人們喜歡他,像是喬夫·蘭德裡。他就只是做好他的例行工作,盡可能讓工作進行得更有效率。我從他的背景資料曉得,瓦尼施有時會有點以自我為中心,從另一方面看來可能帶點武斷。

「相較於我們先前能做的,偶爾有些不錯的方法可以減少騷擾犯人們的行為。」瓦尼施報告。

這提議展露出的不只是一個人的情緒敏感度,也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思路,有趣的是瓦尼施在事後自我反應的分析。

剛開始進行這個實驗時,我認為我也許可以在這個實驗中確切拎演好我的角色,但是隨著實驗的發展,我卻發現這個角色開始壓迫我自己本來的樣子,我開始覺得自己真的是個獄卒,開始做以前我認為自己無法勝任的事情。我感到驚訝——不,我感到沮喪——發現自己可以真的是個,嗯——用那樣的方法做事讓我非常不習慣,那是我做夢都沒想到的事。而當我這麼做那些事情時,我竟沒有感覺到一絲一毫的懊悔,甚至一點也沒有愧疚感。只有在事後開始反省我做過了什麼,那樣的行為才開始對我產生影響,而那是我從泉沒有發覺到自己的那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