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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的例子變得微暗

接下來,科特宣佈犯人3401已經準備進入聽證會,並且大聲宣讀他的上訴請求:

我想要假釋,這樣我才能在這個絕望的世界裡開啟我新的人生,而且告訴迷失的靈魂,良好行為最後可以獲得溫暖的心。功利主義的豬頭最後只有耗竭的窮困,粗鄙的罪者可以在一周以內完全改過向善,上帝、信念和手足之情確實仍然在我們之中。而我應該被假釋,因為我相信我在這裡的行為毫無疑問無可指摘。我已經獲得了安慰,並且發現最好能夠出發到下一個更崇高、更神聖的地方。同時,成為我們環境下一個值得珍惜的成果,我們都可以確定我會改過向善直到永久。神的祝福。你們非常真誠的3401。請記得我,作為一個光明的例子。

但警衛對他的反推薦呈現明顯的對照:

3401一直是個小麻煩製造者,不只如此,因為發現自己身上沒有什麼好發展的,所以他只是別人的追隨者。他溫順地模仿著做壞事。我不建議假釋他。——署名:獄卒阿內特

我看不見3401有任何應該被假釋的理由,我也無法將他平日的所作所為,和假釋申請書中所描述的內容產生聯繫。——署名:獄卒馬庫斯

3401不應該被假釋,他自己所撰寫諷刺至極的假釋申請單就可以代表了一切。——署名:約翰·蘭德裡

然後,頭上戴著紙袋的犯人3401被帶進來,卡羅說,他很想看看這個小無賴的臉。但在拿掉紙袋後,他和其他委員都露出驚訝的神情,因為他們發現格倫3401是個亞裔美國人,唯一的非高加索混血白人。格倫用叛逆、輕率的方式面對他們。但是他很符合刻板印象中的亞裔樣貌:5英尺2英吋高,瘦但是結實,可愛的臉孔,烏黑發亮的頭髮。

克雷格開始訊問犯人,他在他們將自己關在囚室裡的暴亂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是否曾試圖阻止?3401令人驚訝且直言不諱地回答:「不但沒有阻止,我還鼓吹大家繼續!」其他委員進一步質詢,3401和謙卑的4325大大不同,繼續用諷刺的語調說:「我認為這個機構的目的是希望讓犯人改過向善,而不是與他們為敵,我覺得這才是導致我們的行動——」

沒坐在桌前而是會議室一旁的典獄長賈菲忍不住說,「也許你對改過向善沒有正確的觀念。我們正在教導你成為社會裡有生產力的人,而不是教你如何將自己鎖在牢房裡!」

普雷斯科特顯然不想理會這種分散注意力的話題,立刻重申他才是主席:「至少有兩個市民說,他們看到你離開犯罪現場」(他自己編造出來的情景)卡羅繼續說:「說這兩三個人都睜眼說瞎話,等於是說全人類都瞎了眼。現在,你不是寫著『上帝、信念和手足之情確實仍然在我們之中』?手足之情的表現,就是搶奪別人的財物?」

卡羅接著開始打明顯的族群牌:「很少有東方人在這個監獄裡……事實上,他們可能是很好的市民……你一直是問題製造者,你嘲笑這裡的監獄情況,你來到這裡談論改過向善,講得好像整座監獄都應該交給你管才對。你坐在桌子前且打斷典獄長,代表你說的話比他的任何一句都重要。老實說,即使你是監獄裡留下的最後一個人,我也不會允許假釋你,我認為你是最不可能被假釋的人,你覺得怎麼樣?」

「你有權力這麼判斷,長官。」3401說。

「我的判斷,在這個特殊的地方是很有份量的!」卡羅生氣地說。

普雷斯科特問了更多問題,但完全不讓犯人有機會回答,最後譴責並駁回3401的申請:「我不認為我們現在需要花更多時間在他身上,他的記錄和意見讓我們清楚知道他是什麼樣的態度……我們還有別的申請案,我看不出還有理由要討論下去。我看到的,只是一篇出自反抗叛逆之人所寫的精彩演講稿。」

離開之前,犯人告訴委員他的皮膚起疹子,都快破皮了,讓他很擔心。普雷斯科特問他有沒有去看門診,或做過任何有助解決問題的事。犯人說沒有,但卡羅提醒他這是假釋聽證會,不是健康檢查,然後用一長串話打發他:「我們試著對進來的人找一些假釋的理由,只要你走進這個特殊的地方,想留下什麼樣的記錄是你自己的決定,你的行為就代表你可以怎樣適應這個社會……我希望你能仔細思考你所寫的人性基本道理,你是一個聰明人,而且非常瞭解文字的運用,我認為你可以改變你自己,沒錯,你未來可以有機會改變你自己。」

卡羅轉向警官,然後以手勢示意要他把犯人帶走。如今無比懊惱的小男孩,慢慢舉起他的手臂讓警官為他銬上手銬,等著被帶離這裡。他也許已經發現,輕率的態度會讓他付出重大的代價,他沒有預料到這個事件會這麼嚴重,而且假釋聽證竟然是來真的。

我的筆記記錄著,犯人3401比他一開始表現得更複雜。他有意思地兼容各個特質於一身,當他和監獄裡的獄卒交涉時,他通常很嚴肅也很有禮貌。但是在這個場合之中,他卻寫了一封諷刺、滑稽的請求假釋的信,還說這裡並沒有讓他改過向善,強調自己的靈性,聲稱自己是個模範犯人。獄卒似乎都不喜歡他,由獄卒們的意見可以看出他們強烈反對假釋,正好和他大膽的假釋申請信和行為形成強烈的對比——我們在這個會議室裡看到的這個人,過去觀察中是服從、甚至是畏縮的人。「這裡絕不允許開任何玩笑。」委員會,特別是普雷斯科特,帶著強烈敵意追擊,但是他沒有辦法有效抵禦這樣的攻擊。隨著聽證會的進行,他逐漸變得退縮且沒有反應。我懷疑他是否可以在接下來完整的兩個星期中存活下來。降低反抗

接下來是犯人裡奇1037,他媽媽自從昨晚來訪時看到她的兒子狀況很糟,就開始十分擔心。但今天早晨他狀況依舊不好,還把自己關在二號囚房裡,也時常進出黑洞關禁閉。1037的申請很有趣,但是科特·班克斯用平淡無感情的音調念得很快,變得好像少了點什麼:

我想要被假釋,這樣我才可以和老朋友一起共度我珍貴的青春時光。星期一我就滿二十歲了。懲戒獄警讓我相信自己有很多弱點,星期一那天,在我認為自己遭到不公平的對待時,我試圖造反。但是那天晚上,我終於發現我不值得受到更好的對待,我開始盡全力合作,而且我知道每個懲戒獄警只不過是關心我和其他犯人的福祉。儘管我對他們和他們的希望嗤之以鼻,但是,監獄的工作人員從過去到現在都對我很好。我深深地尊敬他們甘受侮辱的態度,而且我相信因為他們的仁慈,我已經改過向善,而且變成更好的人。——誠摯的1037

三個警衛共同提供了建議,科特念著:

1037在反叛期間過後有所改善,但我們相信這只代表我們校正的成效,在被假釋到外界之前他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我們同意其他獄警對1037的評價,而且1037的確變得較好了,卻尚未達到可以完全接受的程度。雖然正在接近中,但1037距離假釋還有一段路。我們不推薦假釋。

裡奇1037進入會議室時,表現得像是青春活力和沮喪消沉的詭異綜合體。他直接談論他的生日,這是他想要假釋的真正理由,那對他而言十分重要,他說,當初他簽名時忘記了這一點。他一直全神貫注地努力回答典獄長的問題,以免讓他惹上麻煩或是破壞他離開這裡的正當性:「難道你不認為我們的監獄也可以給你一個生日派對?」

普雷斯科特抓住這個機會:「即使是你這個年紀,也在社會裡待過一陣子了。你知道社會規範,你必須承認,監獄是給破壞社會規範的人住的,而你的所作所為,就讓你身處在這個危險的處境上。孩子,我知道你改變了,我看得出來,我也審慎地認為你已經進步了。但這是你親手寫的,『儘管我對他們和他們的希望嗤之以鼻』,嗤之以鼻!你不能藐視他人和他人的資產。如果國家裡的每個人都藐視他人的資產,那會發生什麼事?如果你被逮到了,可能會小命不保。」

卡羅假裝回顧他的空白筆記本上關於犯人過去的記錄,而且發現了某件重要的事,立刻提出質問:「我發現,在你的逮捕報告中你很愛唱反調,事實上你也有稍微收斂一點,否則你可以打傷那些逮捕你的警官。你的進步讓我印象深刻,而且我認為你開始懂得自己的行為是不成熟的,在很多方面完全缺乏判斷力,而且沒有顧慮到他人。你把人們都當成傻瓜,你讓他們覺得他們是物體,可供你使用。你操控人們!你所有的人生似乎都在操控人們,你所有的報告都在談論你對法律和秩序的漠不關心。而且你有一段時間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你憑什麼認為自己可以假釋?你可以告訴我們什麼?我們正在試圖協助你。」

犯人1037沒預料到這個針對他性格的人身攻擊。他含糊地說著沒有條理的解釋,說明為什麼他可以在誘使他出現暴力行為的情境中不為所動,並且安然脫身,他繼續說這個監獄經驗對他的幫助:「我看到很多不同人對不同情境的反應,他們如何讓自己尊敬其他人,例如和不同牢房的室友談話、對相同情境的不同反應等等。我發現三個不同值班時間的每個獄卒,在相同情境中的表現都大同小異。」

奇怪的是,1037接著提起自己的「弱點」,也就是承認他是星期一監獄反叛行動中的鼓吹者。他已經變得完全服從,指責自己對抗獄卒,而且完全沒有對獄卒的虐待行為回應任何批評。

令人意外的是,普雷斯科特打斷犯人的自白而武斷地問他:「你使用藥物嗎?」

1037回答:「沒有。」然後被允許繼續認錯,直到再度被打斷為止。普雷斯科特發現他的手臂上有個青紫的淤傷,便問他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淤傷。雖然這是因為他和獄警扭打所造成的,犯人1037還是否認獄卒強制管束或抓他去單獨監禁的部分,反而說是因為自己不停違抗獄卒命令,才會產生淤傷。

卡羅喜歡他這樣自我坦承疏失:「繼續保持這個好的行為,嗯?」

1037說,即使可能會喪失他的薪水,他仍然考慮申請假釋(這好像有點極端,原先設想應該有多少所得,但到最後變得口袋空空)。他全程完整地回答委員會的問題,但是沮喪感一直圍繞著他,如同普雷斯科特的聽證會筆記所言。他的心智狀態就像他母親訪視時直接覺察到的。似乎他所以盡力試著堅持下去,只是為了證明他的男子氣概——也許是對他的父親?對於他在監獄裡獲得什麼經驗的問題,他也做了一些有趣的回答。但是大部分聽起來都只是為了獲得委員會青睞的場面話。精疲力竭的孩子

最後一位是英俊年輕的犯人修比7258,科特帶著藐視的口吻宣讀他的請求:

我申請假釋的第一個理由,是我的女人很快就要離開這裡去度假,而我想要在她離開之前再多看她一眼,當她回來的時候,我剛好就要離開大學了。如果還得等上整整兩個星期才能出去,我就只能見她半小時。在這裡因為有懲戒獄警和監督者,我們無法用喜歡的方式道別和聊天。另一個理由是你們已經看到、也知道我不會做的改變,我說的改變是指破壞為我們犯人設定的規則。因此讓我假釋出去可以節省我的時間和你們的支出。我確實曾經和之前的牢房室友8612嘗試逃跑,但是自從那次全裸坐在空牢裡開始,我就知道我不應該對抗懲戒獄警,因此從那時開始我幾乎天天都循規蹈矩,同時你們也會發現,我已是監獄裡最好的犯人。

再一次,警衛阿內特的建議和犯人有所出入:「7258是一個聰明的造反者。」這是警衛阿內特從頭到尾的評價,他接著憤世嫉俗地譴責:「他應該在這裡再關一段時間或甚至關到腐壞為止。」

警衛馬庫斯比較抱持希望:「我喜歡7258,而且他是一個不錯的犯人,但是我不覺得他比其他的犯人更有資格被假釋,而且我有自信,犯人在這裡的經驗將會對他天生有點任性、難以駕馭的白癡個性有健康正面的影響。」

「我也喜歡7258,就跟8612(戴維,我們的臥底)一樣,但是我不認為他應該被假釋,我的看法和阿內特不會相去太遠,總歸一句不應該讓他假釋。」約翰·蘭德裡寫道。

頭上的袋子一被拿下來,犯人的招牌露齒笑容立刻閃耀光芒,光是這樣,就足以讓卡羅氣得跳腳。

「事實上,這整件事情對你而言很有趣,你是一個『聰明的造反者』,警衛準確地這樣形容你。你是一個對你生活中任何事都不在乎的那種人嗎?」

他才剛要回答,普雷斯科特卻改變方向,問了他的學歷背景。

「我計劃在秋天開始上俄勒岡州立大學。」

普雷斯科特轉向其他委員會成員,並說:「我曾說過,你知道的,對某些人來說教育是一種浪費。有些人不應該勉強他上大學,如果當個技工或雜貨店店員,他們會比較開心。」他輕蔑地對犯人揮手,繼續說:「好吧,讓我們繼續,你做了什麼讓你進來這裡?」

「沒什麼,長官,就只是簽下了實驗同意書。」

這個過於誠實的回答,可能反而破壞流程或對會議的進行造成威脅,但是掌權的主席普雷斯科特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所以聰明的傢伙,你覺得這只是一個實驗?」他拿回了掌舵主控權,假裝檢視犯人的檔案,然後就事論事地提起:「你涉及了搶劫。」

普雷斯科特轉頭問科特·班克斯,他涉及的是第一還是第二程度的搶劫,科特點頭回答「第一」。

「第一,嗯,跟我想的一樣。」該是教導這個年輕的激進分子一些人生道理的時候了,所以普雷斯科特提醒他,當犯人企圖逃跑時會發生什麼事情。「你只有十八歲,看看你對自己的人生做了什麼事!你坐在我們面前,告訴我們你甚至願意放棄報酬離開監獄。報告裡的每一個地方,都看得到同樣的事情:『聰明的傢伙』、『自以為是』、『反抗所有權威』!你是哪裡出了問題?」

問完他的父母職業、他的宗教信仰,還有他是否定時上教堂之後,普雷斯科特對於犯人說他的信仰「不限於一個宗教」感到生氣。他反駁:「你甚至連這麼重要的事情都下不了決定。」

普雷斯科特生起氣來,甚至暴怒到離開房間幾分鐘,讓委員會的其他成員問他一些標準化的問題,有關於如果他的假釋請求不被允許,他下星期將計劃如何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