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路西法效應:好人是如何變成惡魔的 > 發洩抱怨 >

發洩抱怨

當我正和市警察交涉時,先前會過面的那三個犯人委員正把手上長串的抱怨單遞給科特·班克斯,他們分別是5704、4325和1037,所有犯人選出來的代表。科特十分恭敬地傾聽他們的抱怨,比如廁所的限制導致不衛生的情況、用餐之前沒有乾淨的水可以洗手、沒有淋浴設備、擔心傳染病、手銬和腳鏈太緊導致淤青和擦傷。他們也希望星期天可以有教堂的禮拜服務。此外,他們還要求可以輪替腳鏈到不同腳上、運動的機會、娛樂時間、乾淨的制服、允許不同牢房之間的溝通交流、加班的星期天可以有工資……此外,與其無所事事,他們也都希望可以做一些有價值的事情。

科特一如往常不帶感情地聽著,沒有顯露任何感情。威廉·科特·班克斯是一個年近三十、清瘦的非裔美國人,兩個孩子的父親,同時也是研究所二年級的學生,很驕傲自己可以進入世界頂尖的心理學系所。和曾經與我工作過的學生一樣努力,也很有成就。他不讓自己輕薄,超脫、虛弱、辯解或愚昧,把自己隱藏在堅強的外表下。

寡言而有分寸的吉姆4325一定以為,科特的冷漠代表他不開心,於是趕緊解釋這些並不是真的「抱怨」而只是「建議」。科特有禮貌地謝謝他們,也答應會和他的上級討論。我懷疑他們是否發現,科特並沒有作筆記,也沒有留下他們手寫的清單。我們的體系裡最重要的,是在獨裁主義架構裡提供民主體制的假象。

但是,市民對系統的需求改變會有異議。如果聰明地選擇,這樣的改變可以防止公開的不服從和叛亂:只要異議被系統所吸收,不服從就會縮減,叛亂也會被擱置。事實上,因為沒有任何合理的嘗試來保證解決他們表達的任何的抱怨,這些選出來的正式代表完成目標的可能性就很低。斯坦福監獄申訴委員會的主要任務,是在防護系統裡取得初步的進展,但是失敗了。然而,他們離開時覺得不錯,因為公開地發洩,並且有一個權威者——即使是相對較低階的官員——聆聽了他們的抱怨。犯人和外界取得聯繫

犯人的第一封信是邀請一些可能的訪客,有一些可能是今晚、實驗的第三天來。第二封信則是邀請另一天晚上的訪客,因為這些朋友或家人因為太遠而無法趕到。犯人用我們官方的文具完成之後,獄卒收集起來郵寄,當然是以監視這些信件的安全性為理由。接下來的例子可以讓我們知道犯人的感覺——至少有一個重要的例子讓我們感到驚訝。英俊的美國人修比7258,建議他的女朋友「帶一些有趣的照片或海報來,好讓我貼在床上的牆壁上瞧,打發無聊時間」。身強體壯,留著埃米利亞諾·薩帕塔(Emiliano Zapata)式小鬍子的裡奇1037。則對他的朋友表達了他的憤怒:「這不再像是一個工作了,因為他媽的我不能離開這裡。」

斯圖爾特819已經慢慢有越來越多抱怨,寄了五味雜陳、耐人尋味的信息給他的朋友:「這裡的食物和埃比尼澤(Ebenezer)第二次到泰國旅行的第三天的食物一樣好吃且豐富。這裡沒什麼有趣的事情,基本上我就是睡覺、大聲喊出我的號碼,以及讓人找找麻煩,如此而已,如果可以離開這裡,會是非常好的事情。」

小個子的亞裔美國犯人格倫3401,清楚地表示了他對這個地方的鄙視:「我在這裡度過了許多痛苦的時間,請你聲東擊西地用炸彈炸了喬登大樓。我的夥伴和我都已經很挫折。我們打算盡快逃跑,但是首先我相信,在我出去的路上我要先砍掉幾個人的頭才行。」然後他在最後加上了一句謎樣的注記:「小心不要讓傻瓜知道你是真的……,』真的什麼?

尼古丁成癮的保羅5704所寫的信更令人驚訝,他是新的犯人領導者。在信中,5704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情,他自封革命者,在這封難保隱私的信中向他的女朋友透露,他計劃出去後要把他的經驗寫成故事,給當地的地下報紙刊載。他發現國防部海軍研究處支持我的研究,因此得到了一個陰謀理論,認為我們企圖試探抗議越戰的監禁學生有多少能耐。明顯地,他是一個沒有什麼經驗的革命者,在信中討論破壞計劃明顯不智,因為這些信非常有可能被監看。

他並不知道我是一個激進派、行動主義的教授,從1966年就開始反對越戰。當時我在紐約大學組織了第一個通宵的辯論團體,發起大規模的聯合罷工,在紐約大學的畢業典禮上,抗議學校頒給國防部長羅伯特·麥克納馬拉(Robert McNamara)名譽學位。隔年,我在斯坦福組織了數千名學生,積極挑戰連續數年的戰爭。我是有熱血的政治靈魂,不是沒腦筋的熱血革命者。

他的信這樣開始:「我已經和『The Tribe』及另一個自由的基層報紙『The Berkeley Barb』做好安排,當我從這裡出去後要給他們這些故事。」然後5704開始自吹自擂他在我們的小型監獄社區裡的新地位:「我擔任監獄犯人申訴委員會的代表主席,明天我要為我們的集體利益報酬組織一個互助會。」他也描述了他從這個經驗中的獲益:「我學習到很多監禁中的革命策略。獄卒一事無成,獄卒做不了什麼,因為你壓制不了老怪胎們的氣焰。我們大多是怪胎,而我真的不認為,在這件事結束之前會有任何一個人屈服。有少數人開始低聲下氣,但是這些人影響不了我們其他人的。」此外,他在最後用大大的粗字體簽下署名:「你的犯人,5704。」

我決定不要告訴獄卒這個信息,免得他們報復而真的虐待他們。但是令人感到沮喪的是,我的研究補助金被指控是政府戰爭機器的工具,尤其是我曾經鼓勵激進學生團體有力地發出不同的聲音。這個研究補助原本是用來探索匿名的效果、去人性化的情境和人際間侵略的實務及概念研究。從這個監獄實驗剛開始,我就已經向補助機構申請延伸補助來贊助這個實驗,根本沒有其他額外的資助。保羅可能還夥同他的同伴柏克萊散佈不實的謠言,讓我很生氣。

不曉得是他偶爾的情緒波動還是渴望尼古丁,還是他想在報紙上寫更多令人激動的題材,5704今天製造了許多難題給我們——在我們已經有太多事情要處理的一天。在他同牢房室友的幫助下,他第一次弄彎了囚房的鐵柵,也因為做了這件事所以得到黑洞時間。他踢壞黑洞裡兩個隔間的隔板,這個舉動又讓他不被允許吃午餐,而延展了關禁閉的時間。他持續不合作,直到晚餐時間,並且因為沒有人來探視他而明顯地感到沮喪。幸好,晚餐後他和典獄長面談,典獄長嚴厲地訓斥他一頓,然後我們就發現,5704的行為已經變得稍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