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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消失的文件

1990年5月7日,約翰遜法官和庫拉商討了有關下一次精神狀況聽證會的事宜。約翰遜法官認為精神病醫生的報告說明比利目前病情穩定,對他自己及他人均不再構成威脅。

「可以釋放比利了。」約翰遜說。

然而,這一次卻是庫拉說:「不。」

原因在於,庫拉現在認為約翰遜法官是阻止假釋局將比利帶走的保護傘。

施韋卡特去世前在臨終關懷所與家人和朋友道別後,便把庫拉和達納叫到床邊說:「答應我要好好照顧比利,保護他平安。」

庫拉和達納都答應了。

庫拉麵臨的難題是他要信守這個承諾,而休梅克一心要把比利送回監獄。起初,庫拉滿足於維持現狀,因為他知道根據俄亥俄州的法律,假釋時間可以計算到刑期裡。即使減去比利逃亡的5個半月——對如何計算這段時間尚存爭議,庫拉認為比利的刑期上限也已經快滿了。

波特聯繫了假釋局,他們同意以書面形式證明比利的假釋期即將期滿。

於是,庫拉要求約翰遜法官將米利根的最後一次聽證會安排在1990年8月,屆時休梅克已無法以違反假釋條例為由拘捕並監禁比利。

然而,庫拉不知道休梅克否決了上司的意見,他認為比利自「因精神異常而獲判無罪」那一刻起就不再屬於假釋局管轄,因此假釋也就終止了。休梅克的觀點是,鑒於比利並沒有恢復假釋狀態,因而在他回監獄之前,假釋時間不能再次開始計算。

庫拉想搞明白,休梅克為什麼會對這個患者持此前所未有的態度,而該患者在安全措施最為嚴格的精神病院中住的時間已經超過了應服的刑期。

庫拉拿著法院的傳票到假釋局去查檔案,在一堆剪報中發現了一張比利的照片。有人用墨水在比利的頭上畫了角,在臉頰劃了斜槓,還在脖子上畫了一把匕首。

庫拉相信,休梅克一定是出於某種令人無法理解的個人原因才對會比利的案子如此固執己見。他的理由未必是邪惡的,而是認為這樣做有益於社會。

正是休梅克的態度,引發了他和比利之間的戰爭。

雖然庫拉認為自己已經拿到了假釋局有關比利的全部檔案,但還是向那些一輩子都在替假釋犯打官司的律師請教。這些犯人都被假釋局撤銷了假釋。他們向他解釋了假釋局的官僚作風,以及如何破解假釋局上百份文件的密碼,真正看懂這些文件。

「奇怪,」一名律師看著其中的一份文件說,「這幾句註釋說明比利『已經』恢復了假釋。檔案裡還應當有一份假釋局恢復比利假釋的官方『批示』。這份文件必須由休梅克簽名。」

庫拉知道,這份文件就是證明比利現在應當獲得自由的鐵證。然而,他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這份文件。法院的傳票依然有強制力,於是他拿著傳票到休梅克的辦公室要求查看有關比利的文件。有人告訴他,休梅克把這份文件放在自己辦公桌的抽屜裡了。但庫拉到處都翻遍了,卻沒有發現。

庫拉又到其他辦公室去查看檔案,但仍然一無所獲。這裡應當有這份文件,但他就是找不到。它是丟失,還是被人藏起來了?又或許它根本就不存在,比利沒有恢復過假釋身份,因而假釋時間無法再次開始計算?

假釋局的批示是這樁案子的關鍵,是顆定時炸彈。沒有那個批示,庫拉只能用那份在右上角有幾句註釋的文件作為證據,但這份文件很難讓休梅克承認他在假釋局的文件上簽過字,同意恢復比利的假釋身份。

1991年6月11日,休梅克到公共辯護律師辦公室提交他的證詞。休梅克是一個胖胖的老頭,戴著金屬框眼鏡,穿著淺藍色西服和白色皮鞋,配著白色皮帶和領帶。庫拉望著他心想,這個意志堅強的人就是成人假釋局的局長。

比利進來了。他穿著一條乳白色的褲子、一件鮮艷的夏威夷襯衫,頭戴一頂島民的草帽,彷彿剛從聖克羅伊島海灘回來。庫拉為他們做了介紹。

比利很禮貌地和休梅克握了手。庫拉覺得,這個一輩子都堅持強硬立場的休梅克,對俄亥俄州的假釋犯來說就如同上帝一般。如果比利贏了這場官司,休梅克也不會受到什麼影響。對比利來說,這場官司生死攸關,但於休梅克而言卻並非如此。

庫拉事先安排好了座位,讓休梅克和比利面對面坐著。多年來,比利對休梅克來說只不過是屬下報告、新聞頭條和電視節目中的一個人物而已。今天,庫拉就是要他親眼見識一下這個活生生的人。

與此同時,庫拉也明白,比利時至今日都認為休梅克是一個邪惡的人,是一個魔鬼。在假釋局檔案裡被毀了容的照片也同樣讓休梅克和他的同事認為比利是個惡魔。

庫拉感到假釋局局長的權力非常可怕,就連法官也沒有那樣的權力。因為法官要遵循判例和憲法規定的條例,要聽取最高法院和議員的意見,他們的判決還要由上訴法院審核。

但休梅克無須遵循什麼條例,假釋局的決定也不受任何制約。規則是由他們自己制定的,而這些規則也很少受到挑戰。假釋局擁有最終定論的權力。庫拉認為擁有如此權力——無人審核、無人提意見、無人制約,一定會導致獨斷專行的惡果。

在提供證詞時,休梅克顯得對比利的案子相當瞭解,但似乎對自己的很多文件都沒有印象。庫拉反覆出示假釋局的文件,包括基本程序和各種報告,以及地方假釋官給比利醫生的通知:該患者處於「假釋期」,但需要向假釋局官員報告。

休梅克堅稱地方假釋官是自作主張,並沒有經過他的授權。他還重申了自己的看法:自1977年起比利就「沒有」假釋身份,他還應當在俄亥俄州監獄裡服刑13年。

假釋局的檔案管理混亂,既沒有按時間順序,也沒有按文件類型分類。新聞剪報、備忘錄和信件全部雜亂地堆放在各處。庫拉懷疑假釋局是故意把檔案弄亂,讓他無法找到需要的文件。

等待提出證詞的時間比預計的要久,午飯時間已過,但休梅克的同事、假釋局督查部部長桑伯恩(Nick J. Sanborn)和總檢察長辦公室派來參與本案的律師仍然在外面等候。他們三人決定吃過午飯再來參加第二輪證詞提供。

桑伯恩的律師遞給庫拉一個盒子:「你辦公室的人拿來一張法院傳票,叫我們把其餘的檔案都拿過來。如果需要,你可以拿去看看。」

庫拉向他道謝後就把盒子放在桌上。

比利出去給他們買熱狗當午飯時,庫拉迅速地翻閱著那些文件,直至找到了那張比利頭上被塗了角,脖子上插著匕首的照片。他把照片放到一旁準備交叉詢問時使用。

突然,一樣東西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發現在一頁文件的底部有休梅克的潦草簽名,於是便從頭閱讀這份文件。

俄亥俄州成年人假釋局

特別批示 R/W/A/L

威廉·米利根,編號LEC192849,判2—15年有期徒刑,在1977年4月25日獲得假釋,但鑒於他違反了假釋條例,自1986年7月4日起生效。

假釋局督查部部長建議恢復他的假釋身份,自1986年12月9日生效。

假釋局認真考慮了本案的所有相關因素,根據修正法規第2967條第15款,決定恢復該犯的假釋身份,自1986年12月9日生效,繼續由假釋局監管。

1988年2月10日於俄亥俄州哥倫布市

成年人假釋局局長:休梅克

在文件的右上角寫著:「損失時間:5個月又5天」

這就是那些律師所說的應當存在的文件。經過幾個月的努力,庫拉終於找到這份消失的文件,可以證明比利已經服完了假釋刑期。

「我終於找到了!」他大叫道。

比利迅速地看了一遍。「上面有休梅克的簽名!這和他的證詞相互矛盾。」

「不僅如此!文件證明你的假釋刑期確實已經結束了。」

他們立即到複印室將文件複印了幾份。「我要留一份,」比利說,「這是我奔赴自由的車票!」

桑伯恩用餐回來開始作證時,庫拉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一位法學院的教授曾經告訴過他:「進行交叉詢問時,如果你手中掌握了足以摧垮證人的證據,你就告訴自己:『來吧!』你要引導他,讓他否認所有的事實和你掌握的證據。然後你就出示這個足以推翻其證詞的文件。對一個律師來說,你會感到莫大的滿足。這就是你一直期盼和等待的時刻。」

庫拉找到了這份消失的文件,而且充分利用了它。

7周後,比利身穿一件印著《終結者2:審判日》的黑色背心出現在約翰遜法官主持的法庭上。

約翰遜法官要求律師報出姓名以便記錄。所有律師都站起來報完姓名後,庫拉又站起來補充道:「……以及加裡·施韋卡特的靈魂。」

約翰遜法官點頭表示知悉。

約翰遜法官讀了心理健康局的最新報告並讓書記員做了記錄,然後抬起頭說道:「……根據這些報告,米利根先生已不再遭受嚴重精神障礙的困擾,亦無證據表明他對自己或他人構成威脅。精神病醫生認為,沒有必要再將他監禁起來。」

「證據表明,他已經完全正常,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是由一個人格主導。」

1991年8月1日下午4點,約翰遜法官撤銷了精神病醫生和法院對威廉·米利根的監控。

比利站起身,他的朋友和表示祝福的人圍了過來,激動地拍著他的背,與他握手。比利向門外走去,一開始腳步緩慢,保持著一個自由人的尊嚴。但走著走著,他再也無法忍受法庭的壓抑氣氛,大步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