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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新 娘

1

臨床主任伯克斯在CORFU主管的C病房,是國內第一個專門治療多重人格障礙症患者的病房,目前只有兩名年輕的女患者。醫療小組成員包括伯克斯、1名社工和21名看守和護士。有望成為治療這種鮮為人知的精神疾病的先驅,令他們多數人都十分興奮。

儘管小組成員都知道比利的病例,但伯克斯還是要大家做好準備,因為比利轉回俄亥俄州哥倫布市後,一定會在媒體引起軒然大波。她明確地告訴大家必須保守患者的秘密,不得將有關比利和另外兩名患者的信息透露給媒體。

自從心理健康局派她到利瑪醫院檢查比利後,她就沒有再見過他。她和比利的律師戈爾茲伯裡密切合作,在4月14日舉行的聽證會上提供了有利於比利的證詞,並表達了希望治療他的意願。

現在心理健康局把被打得鼻青臉腫,仍然坐在輪椅上的比利交給了她。

轉到哥倫布市4天後,亞倫打電話告訴作家:「我鼓起勇氣向坦達求婚了。她說『好』,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說結了婚她就放心了。」

「你真想結婚嗎?」

「這是第一次有人真正願意接受我,」亞倫說,「在戴頓時,我們經常在一起。坦達瞭解我,我們彼此相愛。」

「我不知道你能否在醫院裡結婚。」

「這是合法的。」亞倫說。

「你不準備再考慮一下嗎?」

「我們已經決定了,」亞倫說,「只等著確定時間了。我們兩個都不信教,所以想找個治安法官來主持婚禮。我希望你能做我的伴郎,並幫我們寫誓詞。」

「讓我想想,」作家說,「我得考慮一下。」

亞倫說:「我希望你是第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

後來坦達告訴作家,他們在戴頓司法中心醫院的時候見過有人在那裡結婚,而且還議論過這件事。一開始,他們都以為對方不想在他獲釋之前考慮結婚的事。

坦達說:「我搬到哥倫布市和凱西住在一起後,我告訴比利我們認識的一個病人結婚了。談起這件事,我們才發現彼此都不想再等了。」

「事情可沒有那麼容易,」作家說,「這會成為輿論的焦點。你確定已經到了要結婚的程度嗎?」

「我愛比利。我比表面看起來還要堅強。」

「他什麼地方吸引了你?」

她搖了搖頭,考慮著如何表達:「他既有趣、神秘,又十分脆弱。有時候他很有男人的氣概,有時候又很溫柔、害羞。他時而冷酷,時而理性,時而又很感情用事。有時候他就像個愛耍弄人的混蛋或者滿嘴污言穢語的街頭混混,但我相信,真實的他是個擔驚受怕的小男孩。我覺得自己就和他一樣,不過我沒有記憶缺失症。我認為我的愛能夠使他變得完整。」

「你的愛是怎樣的呢?」

「就是那種所謂的『堅強的愛』。」

她告訴我,她之所以能夠堅強地面對與像比利這樣的人交往的後果,是因為自己有過艱辛的經歷。她3歲的時候,全家人搬出了弗洛伊德郡的煤礦區,接著又從肯塔基州搬到佐治亞州,後來又去了康涅狄格州。6歲的時候,他們搬到戴頓,此後她和父母、哥哥就一直住在那兒。

她自豪地告訴我,她的曾祖母出身於莫迪·麥考伊家族。麥考伊家族搬到海特菲爾德山,在山上蓋起了裝著玻璃窗的小木屋。海特菲爾德家族心生忌恨,砸爛了所有的玻璃窗。為了報仇,麥考伊家族的人埋伏起來,趁海特菲爾德家族的人下山進城的時候,衝出來用碎冰錐把他們痛打了一頓。後來,海特菲爾德家的人在護衛的保護下住進了醫院。

「我父親是肯塔基的『勇士』,」她驕傲地說,「他的祖母是切羅基族人。有了這些遺傳,我一定能照顧好心愛的男人和我自己。」

2

伯克斯很清楚,考爾醫生讓比利服用阿米妥鈉(sodium amytal)穩定情緒以停止人格轉換的做法引起了很多爭議。但她發現這是控制多重人格障礙最有效的辦法。她採用阿米妥鈉治療時,不論是湯姆、亞倫還是菲利普出現,都會一直說個不停,聲音也會不斷改變,她彷彿可以聽到他們一個個走進房間,一直到融合為止。

「事實上,」她告訴作家,「我並不是在治療比利,而是在平息他們的爭吵。」

她還暗示,比利入院幾周以來,媒體又開始發頭條新聞大肆攻擊了。

1981年10月17日,在距離大選不到3周之時,《哥倫布市公民報》報道了吉爾莫(Don Gilmore)抗議比利享受「優惠待遇」的新聞。他聲稱比利獲准選擇同住的室友,並擁有外接電子遊戲的彩色電視機。

俄亥俄州心理健康局局長說,這位政治人物的指控「毫無根據」,而且米利根擁有的只是台黑白電視機,那是長期住院的病人都可以帶進醫院的。

局長還提醒吉爾莫:「毫無理由地讓精神病患者引起公眾的注意,不利於患者的治療……」

但在不到1個月的時間裡,吉爾莫又找到了一個攻擊目標——伯克斯的治療計劃。

1981年11月19日,《哥倫布市公民報》對月初發動的另一場選前攻擊進行了報道:

吉爾莫要求重新深入調查米利根事件

蘇珊·普倫蒂斯(Susan Prentice)報道

……吉爾莫關注的焦點之一是幾周前發生的一次意外事件。據說被診斷擁有24個人格的米利根當天凌晨2點20分要了1份培根三明治。醫院工作人員因此不得不為米利根病房的其他患者都準備了1份。

但院長保羅·麥卡沃伊(Paul McAvoy)否認吉爾莫的指控,聲稱夜間為患者提供點心是正常的……

院長保羅說米利根並未享受額外的特權,他之所以引起了特別關注,是因為議員和媒體的緣故……

俄亥俄州心理健康局局長曾警告吉爾莫,不要製造讓米利根吸引公眾注意的新聞。

政客在報紙上發表的不實言論和惡意煽動令伯克斯非常氣憤。她認為是司法中心醫院的人把消息透露給了媒體,因為歪曲報道中的某些細節確實是事實。

事實上,那天凌晨1點左右,她在家裡接到警衛打來的電話,得知她的兩名多重人格障礙症患者因為搶一盤培根三明治夜宵而大打出手,兩個人隨後被關進了隔離室。

她穿上衣服驅車前往醫院,迅速地處理了這件事。她讓護士將患者從隔離室裡放出來,可當她去找比利時卻發現,在事情發生的整個過程中他一直都在熟睡。

在CORFU裡,比利事實上並不比其他患者更麻煩。伯克斯用於另外兩名患者的時間要比照顧比利還要多,她甚至懷疑自己在多重人格障礙症患者身上花了過多的時間,因而忽略了其他患者。

「可是報紙永遠都在炒作比利,」她說,「這些官員就是想讓自己的名字不斷地見諸報端。」

3

坦達想在聖誕節前舉行婚禮,但伯克斯不同意,因為那段時間她正好要回澳大利亞度長假。

「我為什麼要聽別人的意見?」坦達堅持道,「他們有什麼權利決定我們什麼時候結婚?」

「我認為你應該推遲舉行。」伯克斯說。

「你認為比利無法應付這件事,還是因為你想參加?」

「如果引起公眾注意,那就不好辦了。我希望在場,是想幫他渡過難關。我和丹尼、戴維都談過了,我不認為他們已經做好了結婚的準備。」

「沒關係,我已經和『老師』說過了。」坦達說。

「不對,」伯克斯堅持道,「你以為是在和『老師』交談,但和你說話的其實是亞倫。」

「我很瞭解亞倫,能夠判斷出是否在和他說話。」

「戴維和丹尼說『老師』已經有3個多星期都沒有出現了。」

「戴維和丹尼大概根本沒發現『老師』出來和我交談,我確信自己不是在和亞倫說話。與亞倫或者湯姆談話的時候我也很清楚,湯姆說話的口氣很強硬,他會說『那些混蛋根本搞不清楚自己在幹什麼』。而『老師』說話時總是非常理智、冷靜,不情緒化。」

「和你談話的不是『老師』。」伯克斯仍然堅持。

伯克斯每天僅僅和比利在一起待一個小時,然而卻認為她比自己還瞭解比利,這一點讓坦達感到十分氣憤。「我不是個膽小鬼,對比利的瞭解足以讓我判斷出自己是在和誰談話,」坦達說,「我從他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來,其他人的目光呆癡,只有『老師』不是這樣。只要看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了。」

「我有時候覺得伯克斯是在利用比利的病來提高自己作為精神病醫生的地位。比如建立多重人格障礙症治療室。比利並不真的相信她。從來沒有。

「我覺得她並未努力幫我們辦結婚的事,因為她不希望我們結婚。我可不是那種能接受別人說『不』的人。如果有人告訴我這事辦不了,那我一定會自己動手去做。」

治安法官和牧師不同意在精神病院舉行婚禮儀式,但坦達一意孤行,最後終於請到加裡·維特(Gary Witte)牧師為他們主持婚禮。維特是哥倫布市美以美教會的牧師,也是該市新設臨時收容所的所長,他經常在街頭布道。

儘管伯克斯一再反對,但坦達還是說服比利把婚期訂在1981年12月22日。她知道那時伯克斯會去澳大利亞度假,無法再阻止婚禮。梅特卡夫(Metcalf)法官取消了延長等候期的規定——比利從戴頓中心轉回哥倫布市必須滿3個月,以便讓這對新人在聖誕節前完婚。

4

婚禮當天,記者和電視拍攝組都擠在俄亥俄州中部司法醫院大門外,在嚴寒中站在深及腳踝的雪裡等著一睹新娘的風采。他們亦曾提出見見新郎,但醫院禁止媒體入內。儘管如此,一家電視台還是提出了解除禁令的申請,要求進去拍攝婚禮的過程。鑒於法官沒有要求醫院解除禁令,記者們只能尾隨著坦達和作家穿過人群走進醫院。

但是,只有作家和坦達通過例行的金屬探測器檢查後,獲准進入即將舉行婚禮儀式的會客室。醫院工作人員則站在鄰近的走廊和辦公室裡,隔著雙層強化玻璃觀看。

遺囑認證法庭的助理執行官在檢查結婚證書後,准許舉行儀式。

「現在,請你們,」他說,「舉起右手宣誓,這不會用太長時間。你們必須發誓,沒有受到酒精或毒品的影響,已年滿18歲,沒有近親血緣關係,而且沒有人反對這個婚姻,以上所言均屬實。你們願意發誓嗎?」

「我願意。」坦達說。

「我願意。」「老師」說。

「我差點忘了,」執行官說道,「你們還得交19美元現金。你們看起來是對恩愛的夫妻,但我可不想替你們付結婚證書的錢。」

坦達交了錢。

認證程序完成後,維特牧師走上前將一根特製的蠟燭交到新人手上,讓他們一起點燃:「這是我給你們的禮物,希望兩位在結婚一週年紀念時,能夠在自由世界裡再次點燃這根蠟燭。」

「老師」和坦達將手握在一起。

「我還想和你們分享一段話,」維特牧師繼續說道,「《聖經》中的『迦南的婚禮』講述了變化,但願你們的處境也能很快有所改變……」

當牧師宣讀《約翰福音》第二章時,坦達深色的雙眼映射出閃爍的燭光。

「第三天,一個婚禮在加利利城的迦南鎮舉行,耶穌的母親在那裡做客,耶穌和他的幾個門徒也應邀出席。酒喝光了,耶穌的母親對他說:『他們沒有酒了。』耶穌對她說:『母親,你要我做什麼?我的時辰尚未來到!』」

坦達和「老師」若有所思地聽著維特牧師講述耶穌如何在婚宴上將水變成酒的故事。

「我和你們分享這個故事,」維特牧師說,「是希望主與你們同在,希望你們彼此的愛能夠讓平凡的生活變得不平凡,就如同寡淡無味的水變成了濃烈香醇的酒。祝願你們將平凡的生活變得不平凡,在明年結婚紀念日時已經獲得了自由。」

「說得真好。」坦達說。

「朋友們,」維特牧師吟誦道,「我們齊聚在主的面前,見證這場神聖的婚禮……」

新郎和新娘跟著宣誓,然後交換了結婚戒指。在被宣佈成為夫妻後,他們一起低頭祈禱。

「你可以親吻新娘了。」維特牧師說。

新人接吻後,觀眾都鼓起掌來。強化玻璃是隔音的,所以參加婚禮的人只能看到他們無聲地拍著手掌。

維特牧師為了避開記者,請一個看守帶他從後門離開。

作家則從前門離去,好讓坦達和「老師」能夠在會客室裡單獨待1個半小時。他把坦達的記者會安排在市中心的新聞俱樂部裡,如此大家就不用冒著寒風,站在門前台階上採訪了。

5

婚禮的第二天晚上,另一個病房的一個患者把「老師」拉到一旁說:「你不認識我,不過我聽說你娶了一位美女,我經常看見她來探視你。我要送給你們一份結婚禮物。過幾天我就要轉院了,走之前我有事要和你說。」

這個人身材矮小,長著一頭土棕色的頭髮,「老師」覺得他面相不善,看起來也不聰明。但「老師」想套他的話時,他卻什麼都不肯透露。

「除非我馬上就要走了,否則什麼都不會說。」

「老師」很擔心,於是在病房裡四處打聽。他從看守那兒得知這個人叫萊德勞(Barry Laidlaw),來自亞利桑那州。他曾殺害了3個人,其中2個是在監獄。他被判處3個無期徒刑。

第二天,萊德勞做了個手勢把「老師」叫到活動室的角落。「你得向我保證,在我離開這兒之前,不對任何人透露半個字。」

「老師」答應了。

「你知道從利瑪醫院轉過來的那個新警衛嗎?就是手臂刺了一條蛇的傢伙?大概3個星期前,他來找我和另一個被判了無期徒刑的傢伙,問我們願不願意拿錢把我幹掉。」

「老師」迅速地張望了一下四周:「你說真的?」

「千真萬確!我們一口拒絕了。我們一開始就告訴他不幹,因為我們知道肯定會被抓住的,我們跑不了。」

「聽我說,」「老師」說,「萬一伯克斯在你轉院前沒有回來,那你走之前會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嗎?」

「會的。不過我得等離開時才說。要是我發現你有麻煩,會立刻告訴你。我覺得這兒沒有人敢幹這事,不過也難保有瘋子願意替他幹,所以我才告訴你。」

「老師」知道那個有蛇形刺青的警衛是從利瑪醫院來的單耳傑克。他吹噓自己的刺青是在遠東刺的,不過亞洲的刺青一般都是彩色的,他的卻是青灰色的,是監獄裡常見的那種。他一定是在監獄刺的。

「老師」知道自己必須當心。

他一直懷疑有人想整自己。這個人能夠影響州政府的官員,向媒體透露不利於自己的信息。這個人就是想殺了或是把自己關一輩子。這個人不是想治療並讓自己康復,而是想報復。但他不知道這個人究竟是誰,也沒有證據。

他回到病房,站在房子中央衝著牆壁大吼:「不管你是誰,去死吧!我一定會活下去!」

(他的腦海裡響起了一片無聲的掌聲。)

「這該死的世界,你是打不倒我的!」

他知道自己已經渡過了一個難關。如果他真的認為自己會被擊垮,就不會同意結婚了。他不會讓他們擊垮自己的。

「別再自憐自哀了!」他對自己說,「像個男子漢一樣站起來為自己的生存權鬥爭吧!你1978年確實對那3個女人做了錯事,但那時你腦子有病,而且現在也還病著,你真的為此感到歉疚。你必須把頭腦清理乾淨,好好活下去。不論他們怎麼對付你,你都能承受。你要從地上站起來,擦乾臉上的血跡,像個男子漢一樣離開。」

門突然被撞開了,8個警衛護著1名社工走了進來,單耳傑克也在其中。傑克說道:「我們要把你送到隔離室去。」

「我有權知道為什麼要隔離我。」

「不是要隔離你,」單耳傑克說,「就是讓你過去待幾分鐘。」

「老師」跟著他們走了。但是剛走進隔離室,就有人過來叫他脫光衣服搜身。

他無法忍受,堅持道:「我必須知道原因。」

單耳傑克抓住他的衣服,威脅說要是不配合,他們可就硬來了。「老師」雖然仍在堅持,但明白自己並無選擇。他轉過身去,尚未來得及脫掉衣服,傑克就一把扯了下來,開始搜查裡面。

「老師」分裂了。

他們檢查了湯姆的腳底和頭髮,然後把衣服扔給他,叫他在裡面等著他們搜查他的房間。他們讓湯姆在病房外等了40多分鐘。

巡視員趕來時,那些人早已把比利的房間翻了個底朝天。

「你沒告訴過我要搜查房間。」

「我們只告訴你要做的。」單耳傑克說。

等巡視員安排好,湯姆要求給妻子打電話。他告訴坦達不要來探視,以免被要求脫衣服搜身。

湯姆回到房間,發現他的3幅畫不見了,其中兩幅是他用紙包好放在床底下的,另1幅則放在桌上。他們拿走了他的繪畫用具和筆紙,所有的法律文件和日記也都不見了。打字機的鍵盤被毀,所有寫著他律師名字的東西都被搜走了。此外,他們還拿走了他的日記,那裡記載著他們的虐待行為以及搜查等等內容。

他們的理由是:「搜查違禁品。」

他們甚至拿走了「老師」的結婚戒指。

湯姆想起來有人說過——他記不清是誰,他和他的律師下次要是準備寫信向州心理健康局投訴,得先想想後果。

湯姆覺得自己很愚蠢,竟然同意了「老師」的看法。可是他現在無法思考,什麼都想不起來,也無法迅速反應。阿瑟和裡根在他腦子裡爭論不休。

1982年1月17日,《快報》頭條新聞報道了伯克斯辭職的消息:

米利根的心理醫生辭去公職

患有多重人格障礙症的強姦犯米利根,其心理醫生伯克斯由於與俄亥俄州中部司法醫院管理人員存在分歧,已辭去她在州立醫院的工作。州議員吉爾莫為她的辭職而歡呼。

吉爾莫說,他收到該醫院員工的多次投訴,譴責伯克斯在這個安全措施最為嚴格的精神病醫院裡,給予某些患者特別照顧,其中包括米利根。

我們打通了伯克斯家中的電話……她強烈否認吉爾莫的指控:「我認為他(吉爾莫)就是想找借口讓自己見報。」伯克斯說。

伯克斯的辭職將於2月8日起生效。伯克斯聲明,她是在醫院的一位高級職員通知她院方將不再與她續約之後才辭職的。

從技術上看,她不是被開除的,因為「州政府不會開除任何人」,伯克斯說:「他們就是想辦法讓你辭職。」

坦達譴責媒體的做法,認為報道影響了她和比利之間的關係。1982年2月4日《快報》頭版登載了她的抗議。

米利根的妻子譴責公眾暴力

羅賓·尤卡姆(Robin Yocum)報道

坦達·米利根說她「被眾人嘲笑」,但堅稱她嫁給一個擁有多重人格的人並非為了錢或出名……

「……關係一直非常緊張。」米利根太太說。

米利根太太聲稱,由於警衛的非難和不恰當的治療,她自聖誕節後就沒有見過「老師」……她丈夫的性格變得越來越內向,她最近接觸的都是比利的那些「害羞的人格」……米利根太太說,她是與各個人格分別相處的,儘管她把他們都叫作「比利」……「我們沒有太多機會發展彼此的關係,但我會緊緊地追隨他。」

坦達告訴作家,公眾的關注使得她的家人給她施加了更大的壓力,「我告訴他們我愛比利,但他們無法接受。他們不斷地告訴我:『那不是愛而是迷戀,我們會為你禱告。他被幽靈和惡魔纏住了。』」

「他們像聖靈降臨派的人一樣給我驅魔,」她說,「有一次他們把我按在牆上,把手放在我身上大喊:『以耶穌基督的名義,我們驅趕你這惡魔!』他們認為我被魔鬼附身了,而這都是因為比利的關係。如果我沒被魔鬼附身,怎麼會愛上那個瘋子?」

她哥哥巴特利的態度更是令人難以理解。他心情好的時候會說:「這是件好事啊!在某意義上,我還是你們的媒人呢!」但是他情緒低落時又會說,這樣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他們永遠都不會把比利放出去的。」

「他還利用比利,」坦達說,「有段時間我每次都給我哥哥帶一點大麻進去。我開始探視比利之後,湯姆對我說:『你不能再給他帶大麻了,我不允許你這麼做。』」

「一分鐘前,哥哥對比利還很友善,」她繼續說道,「但下一分鐘他就會說:『滾蛋,小子。』我知道哥哥在威脅比利,如果比利不聽話,他就阻止我探視比利。但我不想在哥哥和比利之間做選擇。」

結婚7個星期後的一天,坦達沒有像往常一樣來探視,於是亞倫給妹妹凱西打電話詢問是怎麼回事。

「她早就走了,」凱西說,「現在應該到了。」

亞倫有一種失落的感覺:「你去看看她的衣櫃。」

幾分鐘後,凱西打電話過來:「衣櫃是空的。」

他叫凱西去查他的銀行賬戶,結果與他猜的一樣,坦達取走了他賣畫所得的7千美元,還開走了新買的車。

凱西還告訴他,她在衣櫃下面發現了一封兩天前寫的信。

《公民報》頭版頭條登載了這則消息:米利根的新娘只留下一封寫著「親愛的比利」的信。

《哥倫布市快報》在第二天的報道中引述了信的內容。

米利根被新娘無情拋棄

羅賓·尤卡姆報道

多重人格障礙症患者米利根的妻子帶著他的心、他們的車和銀行存款(6250美元)連夜逃跑。

由於她的離去,米利根無法慶祝他27歲的生日,以及他們婚後的第一個情人節。他的妹妹說他在得知妻子坦達·巴特利離開後「非常傷心和氣憤」。這個21歲的女子僅在衣櫃下留了一封信,說她無法應對「來自各方面的壓力」,也許自己根本不該嫁給米利根……她知道這樣離去「不對」……並對「深夜拿著東西逃跑」深感抱歉。

亞倫首先想到的就是給瑪麗打電話,但他阻止了自己。他不想傷害這個忠誠並且真的「關心」自己的女人。他不得不承認自己非常氣憤,笨到被坦達的美貌迷了心竅,還相信她是真的愛自己。

他告訴自己,坦達與瑪麗不同,坦達和他從來沒有過真正的精神互動。為了到會客室去和她聊天,他必須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他們談話時,坦達大部分時間都在述說她怎麼修指甲,想買什麼衣服,要不就是最近出了什麼唱片,時下流行什麼音樂。

她的美貌確實很吸引人,但她生起氣來也可以變得非常惡毒。他現在才明白,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自己。他猜想坦達一定知道出書能讓他的畫作獲得可觀的收入。現在她離去了,他才明白她一直都在計劃怎麼拿走他的錢。

他向作家描述了自己近期的精神狀況。

「我仍然處於分裂狀態,不過現在情況好些了,除非遇到緊急狀況。在這裡最大的問題就是無聊,而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讓那些孩子擁有更多的時間。他們的世界要小得多,只要給一點東西,他們就可以心滿意足地玩上好幾個小時。」

被問及人格轉換時他腦子裡是怎樣的情況,比利描述道:「我能看到發生了什麼,因為有一部分的我就站在那裡。不知道你能否體會到,那種情景就好像你是個靠文字為生的人,但突然失去了閱讀能力。剛才還看得懂,但轉眼間就什麼都不明白了。

「你被一片片地撕裂,能力消退。看著一個物理方程式,我知道自己明白那是什麼意思,可突然間卻什麼都不明白了。信不信由你,這種感覺也有積極的一面。因為無知所以單純。單純的人就天真、平靜和純潔。」

他認為這樣就能使「老師」長久存在。

「當我必須承擔責任的時候,例如需要適應外面的世界時,我就會待在這裡堅持下去。我不能推卸責任,當現實朝我的臉抽了一耳光,而我必須面對這個世界時,我就得待在外頭。這就是我最希望做的。」

他已不在乎如何才能向醫生證明自己停止了人格轉換。

「我知道像這裡一樣的那些醫院是怎麼回事。他們不關心你的頭腦裡發生了什麼事。只要你沒有暴力行為,就不算是重症,他們就可以把你打發出去。他們就是這麼想的。我需要轉到像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那樣的民辦醫院,在那裡我才能學會應付接踵而來的挑戰。有自由才有責任。在這裡,他們只能為我提供食物和一張床。

「把一個精神不斷分裂的人關進牢籠,他或她解脫的辦法只有兩個,要麼逃出牢籠,要麼就帶著所有的問題住進去。要是二者都做不到,他很快就會崩潰。絕望會活生生地扼殺他。他會有自殺傾向,最終將放棄一切希望,準備結束一切。如果無法自殺,他就會自閉。為了逃離牢籠,他會在腦海裡創造出一個屬於自己的世界,在那裡和自己玩耍、自娛自樂。」

「老師」聳了聳肩:「他們要是不能讓我融合併獲得自由,那就讓我去死吧。」

6

1982年3月15日,接替伯克斯擔任CORFU臨床主任一職的約翰·戴維斯(John Davis)醫生在醫療記錄上補充道:

「我們認為,米利根先生已經能較好地控制他的行為,經歷了一段曲折的人生之後,他已擁有自我控制能力,沒有再度出現破壞性行為。臨床心理學家和精神病醫生根據以上提到的心理測試和幾次談話(目的是確認他是否具有危險性)認為,米利根先生已不具有明顯的潛在危險。因此,我們向法庭強烈建議,該患者無須留在安全措施最為嚴格的醫院治療。為了更有效地治療,建議法庭直接將該患者轉至管制較為寬鬆的民辦精神病醫院。」

一周後,評估小組向法庭報告,比利能積極地應對被妻子拋棄的事件,就此可以看出他顯然已經變得更為堅強,對自己或他人都不再構成威脅。

在聽證會上,戴維斯醫生告訴弗洛爾法官,他對比利應對被拋棄事件的能力印象深刻。他指出,包括裡根在內的所有人格都通過了「漢德測試」(Hand Test,檢測構成威脅的程度),他建議將比利轉到開放性醫院。

弗洛爾法官最終下令將比利轉往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然而心理健康局卻設法拖延,並聲稱比利在阿森斯無法受到恰當的管教。弗洛爾法官宣佈,如果比利沒有及時轉院,他將對那些造成拖延的人採取法律行動。

1982年4月11日,《哥倫布市快報》登載了俄亥俄州心理健康局局長對弗洛爾法官的批評:「他(弗洛爾)的話令人無法信服……法官沒有處方權,亦無資格評判醫生的能力。」

聽到局長的批評後,弗洛爾說:「我不會改變自己的決定。」

阿森斯市警察局長在聽到新聞後表示不希望比利回到他管轄的地區。法官的決定令他不快,因為他認為比利對社區仍然構成威脅。他說會盡量阻止比利離開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的範圍,不管是否有人陪同。

阿森斯市市長支持警察局長的看法。

然而,俄亥俄州立大學由學生辦的報紙《郵報》卻在1982年4月12日發表了截然不同的看法:

米利根應獲得公平待遇

米利根要回阿森斯市了。我們無法掩飾自己的關切。

但我們關切的不是這個社區的學生和居民,而是米利根……哥倫布市媒體和議員在公眾中挑起的反對米利根的聲浪,對其多重人格障礙症的治療顯然毫無幫助。

我們關切的是米利根的精神疾病能否得到及時和恰當的治療……大家不應忘記,比利也是人……這個社區需要的是對像米利根這樣的人擁有的同情心。

我們並不要求你張開雙臂歡迎米利根,而是希望你能夠理解他。這是他至少應當得到的。

自被轉送到利瑪醫院(上訴法庭判決為非法轉院)至今已有兩年半,比利終於能打點行李準備回阿森斯了。

當單耳傑克和一名社工領著戴著手銬的「老師」走向囚車時,他們驚訝地看到在醫院的鐵絲網後面擠滿了病人和看守。那些人揮著手,向比利鼓掌道別。因為這次比利的手被銬在前面,所以他能夠揮手向大家道別。他非常開心,因為這令他想起了電影《黑獄風雲》中歡送羅伯特·雷德福的場面。與婚禮那天不同的是,這一次他聽得見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