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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戴頓司法中心醫院

1

新建立的戴頓司法中心醫院令人生畏,雖然沒有警戒塔,而且外觀看起來更像一個住宅區而不是戒備森嚴的司法精神病醫院。兩排20英尺高的圍牆上架著帶刺的鐵絲網,說明了這個中心的真正作用。

警衛事先接到了來自利瑪醫院的警告,第一批轉來的5個人包括比利在內都是非常危險的精神病人,會毫無理由地攻擊和殺害他人。

然而年輕的新院長阿蘭·沃格爾(Alan Vogel)明確地告訴哥倫布市心理健康局主管,他要讓戴頓中心成為一所具有人道主義精神的醫院。

沃格爾告訴那些規劃未來發展方向的工作人員,他希望戴頓中心的氣氛能與利瑪醫院有所不同。他們應該准許患者接近看守的辦公桌或警衛,並且有禮貌地回答患者的問題。

第一個四人醫療小組由一名教師領導,組員包括心理專家、社工和護士長各1名。他們明確表示,希望聽取新患者的意見,並就活動計劃徵求患者的看法。

沃格爾明確指出,醫院的職責和發展方向是治療,因而需要限制安全措施,在必要之時才使用。

但他的同事們都在背後取笑他的言論。

比利和其他4個人是這所新精神病醫院的首批患者。比利是第二個走進大門的人。

瑪麗曾告誡過比利,到了戴頓必須先查看環境,並確認傳言是否屬實。她的話使比利決定暫且不採取激烈的行動。如果戴頓中心和利瑪醫院一樣糟糕,他還有充分的時間走進“死亡之地”。

湯姆眨眨眼睛醒了過來,很驚訝自己還活著。他猜想自殺行動暫停了,之所以叫自己出來,是讓他查看這個新地方的警衛系統。這裡的工作人員身著嶄新的制服,像哥倫布市的警察一樣穿著白色上衣、黑褲子,戴著徽章。他剛走進去就被解開了鎖鏈。他們讓他留下自己的衣服,把其他的個人用品拿去檢查,以決定哪些東西可以留下。

他在B病房的房間有8×10英尺大,裡面有1個洗手池、1個馬桶和1個衣櫃。床單和盥洗用品都已為第一批入住者準備好。他走進去鋪床,發現所謂的床其實就是在鐵板上鋪了一層像番茄片一樣薄的床墊。他開始焦慮起來。

湯姆審視著牆上那扇L形的窗戶。全新的強化防彈玻璃很厚,根本用不著裝鐵條。他端詳著窗戶,看看有沒有逃脫的可能。這扇窗戶很堅固,踢不破、撞不爛,也射不穿。他又查看了窗戶的封條,用手一拉,窗戶就掉了下來。他感覺疲倦了,便笑著把窗戶迅速地裝回去,以防哪個瘋子想從這裡逃出去傷著自己。

他走出房間,發現看守們正坐在看守室裡透過玻璃望著自己。偶爾會有看守走過來自我介紹,並告訴他,戴頓司法中心醫院的情況與利瑪醫院完全不同。

在某種意義上,情況確實如此。這裡非常乾淨、井井有條。但是看守室外裝著金屬絲網的強化玻璃將它與病房隔離開來,所以湯姆只能通過對講機與他們說話,不禁感到有些沮喪。他無法接近任何人,也沒有人能夠靠近他。一個監視攝像頭推近又拉遠,不斷發出噪音,令他更加疑神疑鬼。

第二天,又轉來了幾名患者。在這些人之中,有一個叫巴特利(Don Bartley)的聰明活潑的年輕人。比利覺得這個人能與自己合作並友好相處。

他對這個地方開始有了好感。

轉到這裡幾天後,患者們被允許開了一個小會,討論諸如咖啡壺應該放在哪兒,糖是否夠吃等問題。亞倫討厭那些瑣碎的抱怨。他覺得在這裡至少還有咖啡喝,而在利瑪醫院想都別想。

當看守詢問是否有改善環境的建議時,亞倫和其他4名最先報到的患者建議採取寵物療法,並建立木工房、創作室和陶瓷窯。

治療小組表示接受他們的全部建議,這讓亞倫感到瑪麗的看法是對的,而自己大概真的想錯了。很明顯,這些人想要把這裡辦成一個像樣的醫院。

比利的母親多蘿西打電話說要來看他時,亞倫已適應了這個新環境。

“瑪麗問她能不能過去看你。”多蘿西說。

他聳聳肩說:“我們已經分手了。”

“她說她想搬到戴頓,這樣離你比較近。”

“我覺得她不應該這麼做。把未來與我的命運聯繫在一起,對她沒有好處。”

“你應該親自告訴她。我帶她一起過去,可以嗎?”

他原本就沒想拒絕。

《瑪麗日記》

1980年11月23日(星期日):比利轉院4天後,我和比利的母親前往戴頓探視。我們下午1點抵達,一直待到3點半。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那裡。新的戴頓司法中心醫院就在州立戴頓醫院舊樓後面,大樓旁有兩層高聳的圍牆,而不像利瑪醫院那樣前面有一大片草坪將其與圍牆分隔開來。從窗戶向外望去,首先進入眼簾的就是圍牆。

醫院的大門很窄,大家都擠在一個小小的出入口裡,感覺自己的到訪不受歡迎。比利從另一扇門(會客室)走進來。一開始比利的情緒不好。他母親問他是否在服藥,他回答說沒有,因為他雖然過來了,但病歷沒有轉過來。這裡的人不瞭解他的情況,所以沒有繼續讓他服利瑪醫院用過的鹽酸阿米替林(Elavil)。但過了一會兒,他又振作起來。

他穿的衣服還是上週二穿的那件(那天他把其他的衣服都交給了我,今天我給他帶回來了)。他說自上週二起他就一直穿著一件衣服,因為醫院沒有發病號服。而且,轉到這兒以後,他就一直“待在房間裡”。這裡沒有暖氣,地板冰涼,所以他叫我們給他帶條毛毯。

這裡的人說他們不認為他是多重人格障礙症患者,因為他們根本不相信存在什麼多重人格。比利的母親說沃格爾院長告訴她,他們將把比利作為一個完整的人來對待,但是會記錄下他的行為,因為他們不知道該如何對待或治療多重人格障礙症患者。

“媽媽說你打算搬到戴頓來。”他說。

“你希望我這麼做嗎?”我問他。

“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他似乎希望我留下。他急於知道我何時再來看他,但不想給我太大的壓力,就像9月初時那樣。他也不希望強迫我,因為他既不想要求我離開,對發生的事情閉口不言,也不想要求我放棄自己的生活來陪伴他。

只要他提出,我一定會搬到戴頓來的。

他覺得回到利瑪醫院的那些人一定談起過自己的事,因為戴頓中心的牧師曾把他帶到醫院的教堂,指著十字架和講壇加重語氣說:“別動這些東西!”

比利猜想那一定是坎貝爾說出去的,因為他覺得比利已經離開了,說出來也無妨。比利覺得利瑪醫院的牧師要是知道了十字架和講壇的失而復得並非奇跡,一定會大失所望。

2

在最初的幾個星期裡,亞倫的情緒時好時壞,一方面希望戴頓中心的環境比利瑪醫院好,一方面又害怕這些都不過是假象。

他剛到的第一天就被告知可以畫畫,但幾個星期之後,他在美術室裡卻只看到了紙和彩色鉛筆。

“他們讓我到這兒來幹什麼?”他問看守。

“坐下來畫畫啊!”

他大失所望,於是又勸說瑪麗回學校去上課、拿學位,忘掉自己。這個地方只是表面上比利瑪醫院好而已。

至11月底,戴頓司法中心醫院的患者增加到了23人,但情況和食物卻越來越糟。土豆泥冰涼,香腸又薄又硬,干豌豆在餐盤裡滾來滾去,而且沒有鹽或胡椒粉可加。利瑪醫院的食物都比這裡的好得多。

患者們的失望變成了不滿,繼而演變成憤怒,甚至認為受到了虐待。

醫院對患者們的抗議置之不理,於是亞倫告訴大家,要想達到目的就必須團結起來鬥爭。“我們寫封信通知他們,我們打算進行絕食抗議,並且會告知媒體和公眾。你們不知道我是誰,但是我想我能夠讓我們的行動引起媒體的關注。”

他把信息傳遞出去,於是《哥倫布市公民報》1980年12月10日做了如下報道:

米利根“披露”惡劣的環境導致戴頓中心患者絕食抗議

道格拉斯·布蘭斯特(Douglas Branstetter)報道

戴頓司法中心醫院數名患者週二絕食,抗議威廉·米利根所描述的“惡劣”生活環境……

院長沃格爾稱週二下午已派一名巡視員到病房聽取患者的意見。他說患者們的抱怨“有一定道理”。

消息上了電視午間新聞後,沃格爾院長到病房調查情況。

“沃格爾先生,”亞倫說,“我們可不那麼容易被糊弄。我是說,如果你們尊重我們的人格而不是把我們當作犯人,那我們就坐下來好好談。倘若你和你的員工不承諾改善,‘他們’就會採取自殺行動,陳屍於大庭廣眾之下。要是下頓飯依然令人無法下嚥,我們就把食物全部扔在地上,讓你的看守有活可幹。我們越飢餓,行動就越激烈。”

第二天早上,看守用保溫餐盤送來了溫熱的食物,亞倫停止了絕食行動。

沃格爾和作為發言人的比利交涉:“我們的首要目標是為你們提供治療,而不是監禁你們。這裡由醫療小組全權負責,由他們來告訴警衛該做什麼。我們難道不能以非對抗的方式進行合作嗎?”

“你們必須讓這些患者有事可做,”亞倫說,“你們的圖書館裡有兩位助理,但是除了《國家地理》雜誌外卻沒有別的書籍。需要給他們點兒刺激。他們在服藥,所以不能指望他們睜大眼睛。要是你們不停地想喚醒一隻沉睡的熊,那它會咬你們的。”

凱文說得更乾脆:“去你媽的!離我遠一點。你們定下規矩想耍我們?那好,不過你們得小心點兒,我們不會任你們擺佈的。”

湯姆要求他們回答為什麼這裡不採用寵物療法:“醫院介紹裡列舉了‘寵物療法’,納稅人還為此付了錢呢!你們為什麼不實行?”

星期一,一名警衛提來了一隻裝著金魚的塑料袋,把它扔在地板上。“你要求的寵物療法,米利根,現在你可以給我閉嘴了。”

這件事差點引起暴動。

第二天警衛就宣佈,今後患者的房間都要上鎖,大部分活動時間都必須待在活動室裡。

凱文向巴特利的房間走去,剛要推門,卻發現門只能打開一點。他透過窗戶看見巴特利坐在床上敲著手指,面前擺著一張桌子。

巴特利終於讓他進去後,凱文發現建築師在設計房間時犯了一個可怕的錯誤。除了入院處的門外,這裡所有的房門都是向裡開的!他們怎麼這麼愚蠢?要是患者不想讓人進房間,只要找個合適的角度用鐵床頂住門,就可以把自己關在病房裡。

警衛要想進屋必須想辦法挪開鐵床。現在巴特利正是用這個方法來反抗加裡森(Garrison)的新規定。凱文勸他不要這麼做:“我們現在還用不著這樣,等哪天我們和警衛發生了衝突再用不遲。要是我們舉行暴動,可以用這個辦法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去他媽的!那些笨蛋想讓我們待在屋裡,而我們卻能把他們關在外面,太棒了。”

“要是他們鎖上門,我們怎麼辦?”

“我有辦法。”

凱文讓大家互相轉告,明天早上離開自己房間的時候都把枕頭和床單拿出來,躺在自己門外的走廊上。這樣會令沃格爾難堪,但警衛不敢動他們,因為他們如果採取行動,只能證明掌管戴頓中心的事實上是警衛而不是醫生。

3天後,沃格爾下令所有病房的門都不再上鎖。

《瑪麗日記》

1981年1月18日:作家前來探視。比利說莫裡茨(時任心理健康局局長)辭職了。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我們要讓他的繼任也被開除”。他覺得新任心理健康局局長大概會是位女性。

根據報紙的報道,林德納目前受到警方24小時的保護,因為洛根(仍然留在利瑪)雇了一個職業殺手想要幹掉他。林德納曾告訴洛根,不管莫裡茨怎麼說,他都會把他送到民辦精神病院去。但是在洛根的聽證會上,林德納卻作證說洛根是個非常危險的人物,所以他的餘生都應該在安全措施最為嚴格的醫院裡度過。

1981年1月27日,戈爾茲伯裡要求弗洛爾法官在2月初召開聽證會,以決定依據舊法律比利是否擁有“90天之內要求再審的權利”。比利的律師指出,依據第297條新法案(即所謂的“米利根法”或是“哥倫布快報法”)審理比利一案違憲,因為本案具有追溯力。

然而,一直有人在譴責弗洛爾法官“因精神異常而判比利無罪”,迫於壓力,他否決了律師的要求,下令依據新法處理比利案。也就是說比利必須等待180天,至1981年4月4日才能召開聽證會,聽證會將對公眾和媒體開放。

在聽證會召開前的幾個月裡,戈爾茲伯裡收集了很多人的口供、報告、證詞以及法律依據,這些人都認為比利對自己或他人均不構成威脅,因此根據法律應該被轉送到管制最為寬鬆的醫院接受治療。

這些材料包括戴頓司法中心醫院的精神病醫生塞米博士1981年3月24日提交的報告。塞米博士寫道:“……他(米利根)似乎並不需要待在安全措施嚴格的地方,而且他也沒有逃跑的意圖……我們建議將他轉往州立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接受考爾醫生的治療,或者將他轉到肯塔基州雷辛頓市,繼續接受科尼利亞博士的治療。”

湯姆發現瑪麗顯得非常疲倦。他很享受與她共處的每一個午後時光,但知道頻繁探視對她來說太累了。她的臉色似乎一天比一天蒼白、憔悴。他發現她又開始服用抗抑鬱藥,不禁憂心忡忡。

“不反抗,毋寧死,”湯姆對作家說,“決不能再這麼下去,我必須採取行動。我要麼翻牆逃跑,在途中被殺,要麼就把這個地方夷為平地。我準備殊死一搏,所以必須讓瑪麗離開戴頓,我可不希望讓她來認領我的屍體。”

無論她如何抗爭、反駁或者懇求,大家還是輪流說服她,不要把自己的未來與比利的命運聯繫在一起。瑪麗發現自己寡不敵眾,只好含淚離開了。1981年3月25日(星期三)是瑪麗最後一次探視比利的日子。

也是她最後一次見到他。

3

第二天早上,考爾醫生到哥倫布市接受詢問,為兩周後即將召開的聽證會做準備,因為180天的期限即將到期。

戈爾茲伯裡的同事詳細詢問了考爾醫生的心理學背景,以及治療多重人格障礙症的專業資格,隨後助理檢察官畢爾進行了交叉詢問。

“如果比利拒絕治療,那麼戴頓司法中心醫院如何才能恰當地做出診斷並給予治療……?”畢爾問道。

“他大概不信任他們,”考爾醫生說,“因為比利不知道他們會怎樣看待自己的病情,又會得出什麼結論。恕我直言,那裡的圍牆有20英尺之高,上面還架著帶刺的鐵絲網,即使是在比那裡好得多的環境下,患者也會拒絕治療。這種情況我見過許多。”

這個矮小、肚子滾圓的醫生望著檢察官說:“必須確認他們是在治療患者還是在對付囚犯,但這不是我的事。我把他看作自己的病人。那家司法醫院保衛措施森嚴,裝著監視器,我進去看望病人前還要被摁倒搜身,甚至本醫院的臨床主任都要搜身並走過安全門(安裝了金屬探測器)。所有這些都讓我覺得那裡的環境不適於治療……我甚至問過塞米醫生:‘要是你一天進去10次,難道他們就檢查10次嗎?’他回答說:‘那當然。’似乎我的問題非常奇怪。我覺得如此治療精神疾病十分古怪,而且讓人很難搞清楚醫生究竟對患者做了什麼。”

檢察官畢爾問考爾,是否可以認為,由於比利在過去的五六年裡患了多重人格障礙症,所以變得非常暴力、好鬥。

於是考爾告訴他:“在某個時期,他確實表現得暴力、好鬥,但我不認為他是個暴力、好鬥的人。我只能根據事實判斷。在阿森斯時,他是在遭遇了一系列不幸的社會事件後才採用了暴力,之後他感到非常害怕,病情也開始惡化。我認為這兩者之間有直接的因果關係。事實上,他走入人群中時沒有傷害任何人,他什麼也沒有做。他面臨著嚴峻的考驗,我在治療過程中曾教他如何面對這些考驗。

“然而,這只是治療的一部分。你得教導他……不能只做個樣子,然後告訴他:‘你會康復的。’治療是一個持續發展的過程。

“我從來不限制他說話。他很喜歡講話,但也是有限度的。他是一個鬥士,總是想做點什麼,但他不會傷害和威脅任何人,也不會偷東西。這樣持續了一段時間,他的狀況也確實在逐漸好轉。”

代表俄亥俄州總檢察長的邁克爾·埃文斯(Michael Evans)繼續詢問道:“他為什麼被轉送到州立利瑪醫院?”

“……你想知道直接原因,還是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

“都想知道。”埃文斯答道。

“比利的狀況大為改善,能夠走進社區之後——不要忘了他是個刑事犯,報紙上登載了一系列文章,很多本地(哥倫布市)以及一些阿森斯市的報紙,都報道了某些議員對本案的嚴重關切。與日俱增的負面報道和宣傳,以及隨後對我們進行的限制,對病人產生了嚴重的影響,他開始嚴重焦慮,因此某些症狀又再度出現。如果我們沒有引起那麼多的關注,也許我們現在就多了一個納稅人。”

埃文斯問:“……你知道他對這些壓力有什麼反應嗎?”

“我知道……他變得非常、非常沮喪,鬱鬱寡歡。他開始拒絕合作,情緒低落。他說:‘做這些有什麼用?我永遠也無法離開這裡,他們就是想把我關一輩子。’

“我認為假釋局在這個案子中起了非常壞的作用。他們不斷地威脅和干涉我們。他們從來不對我們說明他們的意圖,所以我們也就無從制定相應的對策。就如同你的頭上每天都懸著一把達摩克裡斯之劍,令你無所適從。

“……實際上我們非常配合。他每次出去,我們都會通知有關各方。連他上街去麥當勞那樣的地方,我們都會給當地警察、郡治安辦公室以及假釋局打電話,告知他要去哪兒,什麼時候去,以及誰陪他一起去等等細節。

“後來我們讓他出去的時間更長,但每次(依然)會打電話。這是我們替公眾著想而採取的措施之一,然而在這些壓力之下,比利總是認為那些人唯一想做的就是把他送回監獄。例如他說:‘要是回監獄,我會死的。我在那裡會被殺死。’可以想像,這樣的壓力對一個心理不健康的人會造成多大的影響。”

4

在1981年4月4日第一審判庭召開的聽證會上,助理檢察官畢爾令人驚訝地出示了一封比利寫給洛根的信,信打印得整齊清晰,其中提到洛根僱人殺害林德納醫生的事。畢爾念了信的內容以便記錄。寫信的日期為1981年1月18日(與瑪麗在日記中提到“職業殺手”的事是同一天):

親愛的(洛根):

聽說你要幹掉林德納,我拿25000美元和你打賭,我知道你雇的是誰。要是我沒有猜錯,美國警方根本無法阻止那個人殺了林德納醫生。我承認你用人極有眼光,但你的方法是錯誤的。

有件事你必須考慮……僱人殺人會被當成一種反社會行為,只能讓你的案子拖得更久。你是否想過,因為擔心說錯話而挨揍,有幾個醫生願意治療你?但是,如果林德納確實對你造成了傷害,耽誤了你的治療,讓你的餘生不得不在鐵窗中度過,而你因此感到絕望的話,我祝你成功。

代我問候“史芬克斯”,因為危險已然降臨。

比利

這封信支持了檢察官的論點,證明比利仍然具有反社會傾向、對社會構成了威脅,因而應該繼續留在安全措施最為嚴格的醫院,而非轉往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

第二件令人感到意外的事,就是比利要求出庭作證並站到了證人席上。當戈爾茲伯裡的同事、瘦削的年輕律師湯普森要求他的當事人報出姓名時,他答道:“湯姆。”

法庭內響起了一片驚歎聲。

“你不是威廉·米利根?”湯普森問道。

“不是。從來都不是。”

當湯普森問及那封寫給洛根的信時,湯姆回答說那是亞倫寫的,因為亞倫聽說洛根要被轉往戴頓中心,他是想討好洛根,因為他害怕洛根。

“他想殺了林德納醫生,真是愚蠢。我不想說他傻,因為我害怕他報復我。你根本無法命令洛根,控制不了他,也沒有辦法阻止他……

“我知道,有人在法庭上提出於你不利的證詞就想幹掉他是不對的。林德納醫生今天也提出了於我不利的證詞,但我不會因此就想幹掉他。”

在回答為什麼不願意與戴頓醫院的醫生合作時,湯姆說他不信任而且怕他們。“如果你不信任這些人,當然會擔心他們給你胡亂治療。”

1981年4月21日,俄亥俄州第四上訴法院終於對阿森斯市法官羅傑·瓊斯(Roger Jones)1年半前將比利從阿森斯轉往利瑪醫院的裁決做出了判決。

法庭發現在將比利轉院時,“既未通知當事人及其家屬,也未准許當事人出席聽證會、咨詢律師或傳喚證人,更沒有向當事人說明他有權出席聽證會……這些都嚴重侵犯了當事人的權利……必須恢復非法轉送當事人之前的狀態。”

但與此同時,法院拒絕將比利轉回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因為其後在利瑪醫院舉行的聽證會出示了“有效的確鑿證據……證明被告精神異常,對其本人及他人構成了威脅”。

沒有人向上訴法院說明這些“證據”都是由米基醫生提供的,而米基當時也承認自己只為比利做了幾個小時的檢查,況且比利是在臨床主任林德納的逼迫下才接受檢查的。

弗洛爾法官在聽證會召開6個半星期後裁決比利繼續留在戴頓司法中心醫院接受治療,因為“那裡是目前唯一既能繼續完成對被告的治療,又能確保公眾安全的醫院”。

戈爾茲伯裡立即提出上訴,但是很少有人相信,在媒體和政客的聯合攻擊之下,比利能獲得被轉送到民辦精神病醫院治療的機會。

瑪麗已不再前往戴頓探望比利。裡根認為應當讓凱文在光圈下出現更長時間。裡根自己很少現身,因為英文能力退步讓他產生了嚴重的挫折感。他的口音變得十分生硬,患者和醫院工作人員都聽不懂他在說什麼,而裡根又不願意重複。

阿瑟也不再出現,因為這裡需要的是騙子或莽漢,理性顯然是多餘的。由於那些孩子們都放棄了,所以只有湯姆、亞倫和凱文在共存意識。

5

在弗洛爾法官判決2天後,一名社工來到D病房告訴凱文,如果他想見坦達·巴特利(Tanda Bartley)就需要在來訪單上簽字。凱文不知道坦達是誰,也不知道她來幹什麼,但他從來不會拒絕別人帶食物來看他,所以就在單子上簽了字,然後走向會客室。

他向來探視的人群看去,發現有一名女子獨自坐在那兒。她穿著一件短連衣裙,他走近辦公桌時,她合攏了雙腿。他的目光隨著她的腿移動,從纖細的腳踝望向曲線優美的大腿。

“你來看誰?”他問。

“你啊!”她用舌頭舔了舔嘴唇。

他想,這個巴特利顯然是個知道如何運用自己美貌的女人。

“我哥哥巴特利給我講了不少關於你的事,我覺得很有意思。你願意讓我常來看你,和你聊聊天嗎?”

凱文望著她深色的雙眼,歎了口氣說:“我不知道能否受得了。”

她笑了。“我來看哥哥的時候見過你幾次。我問他‘那個又高又帥的傢伙是誰?他看起來就像是一隻迷失了的小狗’。他說了很多關於你的事!”

“是嗎?你都知道我什麼?”

“我知道人是會犯錯誤的,也知道你被指控的罪名,但我不介意。不管你在為什麼事煩惱,也許我能幫你?”

“你也是精神病醫生?”

她搖搖頭。

“那你就是那種對罪犯感興趣的女人,因為你覺得自己可以改變他們。”

她的笑聲清脆誘人。“我是說,如果你有性方面的煩惱,或許我可以幫你。”

凱文熱切地點點頭,把手放到她腿上。“那再好不過。我猜大多數女人都是這麼看我的。不過我得警告你,我需要幫助的地方可不少。”

“我哥哥告訴過我了,不過這才是讓我感興趣的。”

幾天後湯姆被帶到會客室去見坦達。她看起來很生氣,因為警衛在用金屬探測器檢查她的時候調戲她。

“那傢伙今天真氣死我了,”她說,“他舔著唇對我說:‘幹嗎不甩了那個強姦犯,和一個真正的男人在一起?’我真想揍那個混蛋,哪天我一定在停車場候著,等他過來就讓他把手放到我身上,然後狠狠地捅他幾刀。”

湯姆覺得這個長著洋娃娃般的大眼睛和純真的臉,性格開朗活潑的坦達,是他見過的最強悍的女人,要是她沒有接到參加派對的邀請,一定會衝進去把那裡砸個稀爛。

“別那麼狠。”湯姆說。

“我知道你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你別管了。精神遊離是什麼感覺?”

湯姆努力對她解釋道:“你有過那種經歷嗎?你走進森林,突然聞到一股惡臭味,接著又看到一隻死了的動物,頓時感到很噁心?”

坦達搖了搖頭:“我沒經歷過,但能想像出。”

“然後,你就轉身離開,努力著想別的東西,比如冰淇淋或者其他美味食品,好讓自己躲開那股難聞的死屍味,不再去想它。我離開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把你剛才看到的東西拋到腦後,然後它就立刻消失了!你睡著了,身體裡的大部分東西都轉移到了其他地方。你最終還會回來,但已不再是一個完整的人。比利的情況就是這樣。他病了,所以離開了。他再也不想看到或聞到那些東西了。”

湯姆一開始就知道坦達是在利用自己、亞倫和凱文,但不明白是為什麼。她既聰明又狡猾,知道怎麼去接近別人。他看到過她如何利用一個對她哥哥著迷的護士。坦達約那個護士在停車場見面,告訴那個護士自己的哥哥是多麼關心她。幾個星期之後,坦達在停車場把大麻交給那個護士,讓她帶過安檢,然後交給她哥哥。

一周後,安全主管加裡森和兩名警衛突然闖進病房。加裡森把金屬探測器夾在腋下,就像是夾著一根電棍,亞倫覺得他們的行動方式與以往不同,非常有節奏感!他們走進看守室去查看患者的病歷。

要出事了。

加裡森叫來了護士米莉(Millie Chase):“把病人都叫到活動室來。”

她瞪了他一眼:“上面有命令,未經醫務處批准或者沒有巡視員在場,你們無權搜查病房。”

“我們必須搜查。”

米莉氣得滿臉通紅,不得已打開了擴音器:“D病房的病人請注意,安全部門現在要搜查你們的房間,要是想上廁所,現在馬上去。”

加裡森關上她的麥克風。活動室頓時一空,空蕩蕩的大廳裡立刻迴盪起一陣陣沖馬桶的聲響。

醫院裡的人都在傳,比利組織患者給總部寫信投訴安全部門虐待患者,同時抄送給了州長和報社。於是上面下令安全部門不得非法搜身和搜查病房,加裡森顯然就是衝著鬧事者來的。

幾天後,警衛把亞倫狠狠揍了一頓。亞倫讓坦達告訴作家,說阿瑟想要了斷這一切。

1981年7月22日,作家半夜裡被電話鈴聲吵醒。電話是坦達打來的。

“比利最近變得非常消沉,”她說,“我哥哥覺得他想自殺。湯姆不想讓我告訴你,但亞倫認為應該讓你知道。”

“他情況怎麼樣?”作家問。

“幾天前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還放火燒傢俱。結果警衛撞開了他的門,他的房間裡到處都是滅火器噴出的泡沫。他們給他吃藥,監視他的行動,把他打得現在還坐在輪椅裡。”

作家說:“可能的話,請你哥哥轉告他,我一早就動身,大概中午就到。”

幾個星期前,比利曾說過想將巴特利的妹妹坦達列入固定訪客名單,但不明白為什麼她能這麼快就分辨出亞倫和湯姆?

6

作家走進會客室時大吃一驚,只見比利坐在輪椅上,架起來的那條腿上纏著繃帶,渾身青一塊腫一塊。

“是湯姆?”作家問。

他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對……”

“出了什麼事?”

湯姆沒有直視他。“不清楚。不過我現在覺得很不舒服。”

“你和其他人談過嗎?”

湯姆張望了一下四周,確信沒人在偷聽才低聲道:“只是斷斷續續的……”

“他們怎麼說?”

湯姆向前傾著身子:“我覺得阿瑟想殺了我們。”

“奇怪。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他做毒藥。他說我們永遠都無法獲得自由,已經沒有指望了,我們得自己想辦法解決。別問我他指的是什麼。”

湯姆笑了。

“什麼事這麼好笑?”

“我聽到裡面有人在說很可笑的事。”

“誰在說?”

“我不知道。”

沉默了好一會兒,作家才問:“有什麼要告訴我的嗎?”

湯姆脫口而出:“我有時候竟然系不上鞋帶。”

“你怎麼會有這個問題?我知道克麗絲汀和肖恩辦不到,可是你怎麼會這樣啊?”

“我搞不明白的正是這個。這兒的醫生說應該把我放出去,但我不想走。我要是到外面去,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可是到了外面會有很多人關心、幫助你的。”

“對……這我知道。”

“我和別人談過,”作家說,“是否有可能把你轉到哥倫布市新成立的俄亥俄中部地區精神病醫院。”

“沒可能。我小時候就去過那兒,不會再去了。”

“我說的是‘俄亥俄中部地區司法醫院’,簡稱CORFU,3周後才啟用。你只要……”

“我不去!”

“那裡離你媽媽住的蘭開斯特只有20分鐘的路程,到阿森斯市也只需要1個半小時,但現在你要走3個小時。到了那兒,考爾醫生和我就可以經常去看你。”

“我不想去一個新的地方,然後一切從頭開始。”

“先聽我說完到了那裡會由誰來負責治療你,然後你再做決定。”

“就是上帝負責我也不去。”

“伯克斯醫生在那裡,她還問起過……”

“他們為什麼一次又一次地把我從一個監獄扔到另一個監獄,全然不顧我的感受?”

“由伯克斯負責,你就不會被……”

“一切都得從頭開始,然後他們就會說:‘你才來了不過3個月,我們為什麼讓你出院?’”

“你知道伯克斯治療過其他多重人格障礙症患者。她和考爾醫生是同事,還給你檢查過。事實上,那天我給沃格爾院長打電話詢問我是否能來看你,他告訴我伯克斯和他通過電話,她說她希望你能轉到哥倫布市去,這樣她就可以在那裡治療你了。”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覺得你會信任她,那樣她就能幫助你。她會打電話給沃格爾,說明她對你的病例感興趣。我上次和弗洛爾法官談話時問過將你送回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的事,你知道他怎麼說的嗎?他說:‘我第一次把比利送到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時,不知道那兒沒有圍牆。’我告訴他,戴頓中心於你的治療無益,於是他提到了哥倫布市即將啟用的CORFU。他是這麼說的:‘那兒可能是下一步不錯的選擇。’”

“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不能保證你一定能轉院,湯姆,但既然弗洛爾法官已經這樣說了,你就應該考慮一下。重要的是得找個受過專業訓練的精神病醫生來為你治療。伯克斯在那兒,她也願意為你治療,這難道不是最好的選擇嗎?我甚至無法確定是否能辦到,但如果有機會,你千萬不要急於拒絕。”

“我當然著急了!已經拖了這麼長時間。”

“你寧願待在這裡不進行任何治療嗎?”

“我可能會死在這裡。”

“伯克斯能夠為你提供一個機會。你不會是CORFU唯一的多重人格障礙症患者。她將要成為世界上第一個多重人格障礙症治療試驗室的負責人。在那裡你會得到必要的特殊照護。如果她能讓你完成融合,向弗洛爾法官證明你不再構成威脅,我想你就有機會回到阿森斯市去。記住,法官說過CORFU可能是‘下一步不錯的選擇’,就是說,在他的設想中有好幾個步驟。從利瑪醫院到戴頓中心,再到哥倫布市,然後回到阿森斯市,最後可能就是自由。”

“在哥倫布市的醫院,他們會給我吃對症的藥嗎?”

“伯克斯知道你需要什麼。她上一次出席聽證會的時候,站在光圈下的不是你嗎?”

湯姆考慮了一會兒,問道:“要是我去哥倫布市……要是我去的話,那需要等多長時間?”

“我不知道。”

湯姆扭動了一下身體說:“可能得用好幾個月。”

“問題是你想不想去?如果你想去,我就打電話告訴弗洛爾法官,你在這裡沒有得到恰當的治療。但如果你根本不想去,我就沒辦法了。”

“要是我想去,你認為我需要等多長時間,兩個星期?”

“我不知道。得按照程序走。”

“要是你認為這樣對我有好處,那就聽你的吧!”

“我不能替你決定,你知道的。”

“我需要別人幫助,因為我自己做不了決定!我不知道怎樣才對自己最有利。”

“我只能給你建議。如果我的看法不對,就告訴我。你在這裡的情況似乎越來越糟,真是這樣的話,那麼轉院就是有益無害。”

“哥倫布市的人討厭我,那裡的報紙都在說我的壞話。”

“這種狀況還會持續一段時間,湯姆。只要那裡還有想吸引公眾注意的政客,你就是最好的攻擊目標。但是,你要想活下去,就必須抓住這個機會。”

他考慮了一會兒,抓了抓裹著繃帶的腿,然後點點頭說:“那好,我去。”

作家給弗洛爾法官打電話,告訴他說比利可能有生命危險。他提醒法官CORFU按計劃將在3周後啟用,而曾在奇利科西教養院治療過多重人格障礙症患者的伯克斯醫生,願意在新的多重人格障礙症治療室為比利治療。

弗洛爾法官說,如果各方一致認可,他就下令轉院,因為這只是在安全措施最嚴格的醫院之間的轉移。

沃格爾在寫給弗洛爾法官的信中說:“……正如相關報告所言,醫護人員認為戴頓司法中心醫院無法為米利根提供恰當的治療,因為他拒絕合作。因此他們建議將米利根轉到另一個安全措施嚴格的醫院——位於哥倫布市的俄亥俄州中部司法醫院,因為那裡的伯克斯醫生可以為他治療。米利根先生和伯克斯亦同意此次轉院。”

在坦達深夜給作家打電話兩個月後,比利轉院了。幾天後,坦達搬到了哥倫布市和比利的妹妹凱西住在一起,這樣她就可以天天去探視比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