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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賞和享受藝術的本能

埃麗卡在藝術方面的體驗正是我們在本書中介紹過的各種類型感知的縮影。觀察和傾聽是厚實、有創造性的過程,並不僅僅是被動的接納。

例如,當你聽音樂時,聲音在空氣中以每秒340米的速度傳播,碰撞你的鼓膜,在你耳朵裡的細小軟骨中產生一連串的振動。這些振動傳導到耳蝸內的薄膜,在那裡轉化為微小的電荷,最終迴盪在你的大腦裡。也許你並沒有任何正統的音樂知識,但在你的整個一生中——從被母親有節奏地拍打哄著睡覺開始——你一直都在潛意識層面構建著關於音樂的工作模型。你一直在學習怎樣發現節奏模式,怎樣預期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聽音樂涉及一系列關於未來的複雜計算。如果之前的幾個音符符合模式Y,那麼接下來幾個音符很可能符合模式Z。正如喬納·萊勒在著作《普魯斯特是個神經科學家》(Proust Was a Neuroscientist)中論述的那樣:「儘管人的本能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我們怎樣傾聽音符,最終我們還是只有經過指導才能聽得懂音樂。從長度3分鐘的流行歌曲到長度5小時的瓦格納歌劇,文化創造出來的音樂作品教我們期待某些特定的音樂模式,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音樂模式最終會被儲存在我們的大腦中。」

當音樂符合我們的期待時,我們會感到源源不斷的安慰和快樂。有些科學家認為,人處理某條信息的過程越順利,就越會因此感到開心。當一首歌、一個故事或一種觀點與大腦內部工作模型的關聯達到「彼此迷戀」的地步時,這種同步性就會讓人產生一種幸福感。

然而人腦中的熟悉感與新奇感也始終處於緊張狀態。經過進化,大腦已經可以檢測到連續發生的變化,因為能夠理解出乎意料的情況而感到快樂。所以我們也會沉醉於那些音樂,它們先勾起我們的期望,然後我們發現這種期望並不會實現,但我們仍會感到快樂。正如丹尼爾·列維京(Daniel Levitin)在《大腦對音樂的癡迷》(This Is Your Brain on Music)一書中表述的那樣,《飛越彩虹》(Over the Rainbow)這首歌的前兩個音符呈現出不和諧的8度音階,以引起我們的注意,而其餘的部分則小心地把我們引入更加傳統、更有安撫性的套路中。萊納德·邁耶(Leonard Meyer)在《音樂的情感和意義》(Emotion and Meaning in Music)中展示了貝多芬是如何創作出清晰的節奏與和聲模式,再熟練操控著它進行各種變化,保證絕不出現完全重複的情況。生活就是改變,幸福的生活就是一系列溫柔、刺激、旋律美妙的改變。

人在觀賞畫作時也遵循著類似的過程。首先,思維需要在腦海裡創作出這幅畫作。也就是說,雙眼會分別快速對畫作的表面進行複雜的掃視,然後把掃視結果混合起來,在大腦皮層內部重建整幅畫面。每一幅畫面總有一部分區域是思維無法看見的,因為每隻眼睛中部視神經連接到視網膜的部位都會出現盲點。大腦基於自己的預測結果把這些盲點填補上。與此同時,思維把已有的概念加入畫面裡。例如,它會加入顏色。根據照明環境和其他因素,畫面的各個位置會反射出處於各種能量級別、波長各不相同的光波,然而人的思維卻會借助內部模式建立起「畫作表面顏色恆定」的印象。如果思維不能給事物指派恆定的顏色,那麼世界就將處在混亂的變化當中,人們將很難從環境裡推斷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人們目前尚不瞭解思維到底是怎樣創造出「顏色恆定不變」的假象的,但這一現象似乎與光波比例有關。想像一下黃色、藍色、紫色圍繞著綠色表面的情況。大腦會理解綠色部分反射出來的波長和黃色部分反射出來的波長之間的比例是恆定的。大腦即使在不斷變化的條件下也可以為事物指派恆定的特性。倫敦大學學院教授克裡斯·弗利什寫道:「我們對世界的感知是剛好符合現實的幻想。」

在創作畫作時,思維也在對它進行評估。大量研究表明,絕大多數人都具有同樣一些品位。正如丹尼斯·達頓(Denis Dutton)在《藝術本能》(The Art Instinct)一書裡所描述的那樣,世界各地的人們往往受到類似主題的繪畫吸引——具有開闊空間、水流、道路、動物和少數幾個人的風景畫。為了深入發掘這種嗜好,一種新潮的家庭手工業逐漸成長壯大。進化心理學家們主張,世界各地人們都喜歡的這類風景畫代表了非洲的稀樹大草原,那裡是人類文明的發源地。人們普遍不喜歡看到令人生畏的茂密植被,以及無法覓食的廣袤沙漠。人們喜歡生長在空曠地表的茂盛草叢,其間最好還點綴著高矮不等的樹叢、水流以及種類繁多的鮮花和果樹,而且至少在一個方向上能夠不受阻礙地看到地平線。一些評論家指出,肯尼亞人看到哈得孫河流域的照片時,會覺得那裡比自己的家鄉還美麗。評論家們認為,這是因為紐約州哈得孫河流域的風景更像更新世年代的非洲稀樹大草原,而今天肯尼亞的非洲稀樹大草原比當年要乾旱得多。

在更廣泛的意義上,人們喜歡分形樣式,那些在不同水平上會重複的形狀。大自然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分形樣式:彼此呼應的山峰,樹的枝葉,白楊林,有支流的河流。人們喜歡溫和的不太複雜的分形樣式。科學家甚至已經找出辦法來測量分形密度。邁克爾·卡扎尼加用這個例子描述測量分形密度的過程:首先想像你被要求在一張紙上畫一棵樹。如果你讓紙保持空白,那麼這張紙的分形密度就是1;如果你畫出一棵枝葉茂盛的樹,使得整張紙完全變黑了,那麼這張紙的分形密度就是2。人們通常喜歡分形密度在1.3左右的樣式——有點複雜,但又不會太複雜。

埃麗卡在觀賞維米爾、凡埃克和桑德羅·波提切利的作品時用不著考慮分形樣式。這正是問題的關鍵所在,她的欣賞是下意識的,她只是站在那裡享受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