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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才算幸福的人生?

然後有一天,準確地說是在一次連續48小時的聚會之後,宿命干預了哈羅德的生活。當時他和馬克以及朋友圈的部分成員待在一家以運動為主題的酒吧裡,觀看世界盃比賽。比賽逐漸進入高潮階段,還剩下最後幾分鐘,突然馬克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的肩膀,將剛才突然湧現的念頭告訴他:「嗨,你願意搬到洛杉磯,和我一起成為電視節目製片人嗎?」

哈羅德盯了他一秒鐘,然後繼續看比賽。「你真的仔細考慮過這件事嗎?」

「我沒必要仔細思考,這是我命中注定的,這是我天生就應該去做的。」比賽進行得更加激烈。酒吧裡的其他人都在尖叫,而馬克則向哈羅德描述他們或許即將要面對的生活。首先要製作一些毫無價值的電視節目——或許是電視購物節目或者警察局宣傳片,接下來拿著錢休息幾年享受人生,然後再製作一些更正經的節目,接下來在世界各地投資房產並更加幸福地享受人生,最後製作一些能通過美國HBO有線電視網播出的經典作品以改變整個世界。按照馬克的描述,從事這份工作好處多多,不僅可以賺得盆滿缽滿,擁有完全的創作自由,而且永遠沒必要被某件事、某個項目或某個創意所束縛。這是完美的自由生活。

有趣的是,哈羅德毫不懷疑馬克能夠做到他打算做的一切。馬克擁有一種曾被哈羅德稱為「與社會同步膚淺」的特質,也就是說,馬克的膚淺想法總是能夠迎合市場,在市場能夠承受的範圍內。他從來沒有被太複雜或太前沿的事情誘惑過。他喜歡的東西,大眾普遍都會喜歡;他厭惡的東西,大眾普遍都會厭惡——至少他的想法和那些為了前半夜看電視、週末晚上看電影而活著的人一樣。

然而,哈羅德還是提出了不同的意見。「這可不是合適的生活方式。」他回答道。辯論就這樣開始了。這場辯論其實早已注定了,早在幾年前哈羅德第一次走進大學宿舍見到馬克時就是這樣。馬克與哈羅德的根本分歧在於究竟是注重自由還是承諾,認為無拘無束的生活更幸福還是穩定的生活更幸福。

馬克申明了自己的立場,然後哈羅德也申明了自己的立場,兩人的立場都沒有任何獨特新穎之處。馬克描繪出一幅充滿刺激和娛樂的人生藍圖——周遊世界、嘗試新鮮事物。他把這樣的人生和那些苦悶單調的中年人的人生相比,後者每天去幹同樣的工作,每天下班後面對妻子,用酒精麻醉自己入睡以度過安靜無望的生活。

哈羅德則站在另一邊。他描繪出一幅由情感關係和穩定紐帶聯結而成的人生藍圖——邀請老朋友共進晚餐,撫育逐漸成年的孩子,成為家鄉和社區的關鍵人物。他也把這樣的生活跟追求浮華、膚淺的人的人生作對比,後者只能擁有逢場作戲的露水姻緣,表面上擁有華麗的奢侈品,實際上並沒有固定的積蓄,最終不得不度過悲傷孤獨的晚年。

這場辯論其實由來已久——這正是《在路上》(On the Road)和《生活多美好》(It』s a Wonderful Life)這兩部電影之間的辯論。在一定程度上,社會科學可以對這樣的辯論進行裁決。實際數據比較傾向於哈羅德的立場。

近年來,研究人員花費了大量時間來調查人們幸福的原因。他們的調查方式大多是首先詢問人們是否幸福,然後逐一尋找答案與他們日常生活其他因素之間的相關性。這種方式似乎不太可靠,但它的結論卻出乎意料地一致和可信。

研究人員首先發現,金錢與幸福之間的關係是複雜的。生活在較富裕國度的人們往往更幸福,較富裕的人們往往比貧窮的人們更幸福,但這種關聯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它取決於人們怎樣定義幸福,這正是專家們爭辯的關鍵話題。正如卡羅爾·格雷厄姆(Carol Graham)在《這個世界幸福嗎》(Happiness Around the World)一書中所描述的,認為自己幸福的尼日利亞人所佔的比例跟認為自己幸福的日本人所佔的比例相當,儘管日本的人均國內生產總值幾乎是尼日利亞的25倍之多。對自己生活感到滿足的孟加拉人所佔的比例居然是對自己生活感到滿足的俄羅斯人所佔的比例的2倍。過去50年中,美國人的普遍生活標準急劇提升,但這並沒有讓美國人的普遍幸福感急劇提升。美國社會變得比過去更不公平,但這種不公平並沒有對國民的幸福感帶來明顯影響,甚至對窮人都影響不大。

彩票中獎會讓人短期內幸福感爆棚,但它幾乎不會帶來任何長期影響。從底層奮鬥到中產階層的幸福感要遠遠大於從中產階層奮鬥到上流社會的幸福感,幸福感曲線會變得越來越平坦。儘管人們在中年時期最容易晉級提升,他們還是普遍感到不幸福。人們在20多歲和60多歲時最幸福,這時他們的職業生涯要麼尚未起步,要麼已經告一段落。尤其重視物質享受的人比不重視物質享受的人更容易感到不幸福。

研究人員的下一個明確發現是,人們不善於判斷什麼會讓自己幸福。人們往往高估了工作、金錢和房產的價值,卻低估了親密關係和艱巨考驗的重要性。普通美國人認為,如果一年可以掙到超過9萬美元的收入,他們就可以「實現所有夢想」,但有證據表明他們的這種認識是錯誤的。

如果說金錢和幸福之間的關聯是複雜的,那麼社交網絡與幸福之間的關聯則並不複雜。一個人社交網絡中的朋友間的感情越深厚,他就越容易感到幸福。擁有長期穩固婚姻生活的人比沒有經歷過長期穩固婚姻生活的人更幸福。一項研究表明,結婚所產生的精神收益相當於每年多掙10萬美元。另外一項研究表明,參加朋友圈每月一次的聚會所產生的幸福感相當於工資翻番。

在一年中擁有穩定性伴侶的人比經常更換性伴侶的人更幸福。有更多朋友的人感覺生活壓力更小而且活得更長。性格外向的人比性格內向的人更幸福。丹尼爾·卡尼曼、艾倫·克魯格、戴維·施卡德(David Schkade)等學者的研究表明,絕大部分能夠提升幸福感的日常活動——例如做愛、下班後聯誼、與朋友共進晚餐——都帶有社交性質,而能夠降低幸福感的日常活動——例如上下班——則往往是獨自一人進行的。最有助於提升幸福感的職業帶有社交性質(業務經理、理髮師、健康顧問或護理師),而最可能降低幸福感的職業要麼帶有反常社交性質(妓女),要麼是遠離社交的(機器操作員)。

羅伊·鮑梅斯特對以上跡象作出了這樣的總結:「一個人究竟是擁有良好的人際關係網絡還是孤身一人,會強烈地影響這個人的幸福感程度,其影響力遠遠超過任何其他因素。」

在這場以「應該怎樣生活」為主題的人生辯論中,馬克引用了那些為自由自在、開闢嶄新人生喝彩的電影和搖滾歌曲,哈羅德則表示這些電影情節和歌詞不過是為迎合青少年而刻意安排的營銷策略而已。他認為成年人應該期待兩件事,這兩件事正是他自己所期待的:首先,他認為應該擁有幸福的婚姻。如果一個人擁有幸福的婚姻,那麼無論這個人在職場生涯中遭遇多少挫折,都會保持相當幸福的狀態。如果一個人擁有失敗的婚姻,那麼無論這個人在職場生涯中取得何等成就,都不會感到非常幸福和滿足。

之後,哈羅德表示他希望能找到某項使命,讓他可以全身心投入其中,無論是工作還是興趣愛好。他想像自己會為此真正地努力工作,經受挫折和坎坷,最後憑借自己的汗水和辛勞換來成功和他人的認可。

他知道這兩個目標或許彼此衝突。婚姻會佔據他完成使命的時間,而使命也會佔據他與親友相聚的時間。他不知道如何妥善處理這些問題,但是這兩者都是他想要的,而且它們都與馬克感興趣的隨心所欲、走馬觀花式的人生觀格格不入。哈羅德成長於當代美國文化環境中,40多年來,這種文化一直稱頌個性解放的個人主義與自我實現。但是哈羅德意識到,他需要的是更多的團結、聯繫和交融。他不能獨自表現出完美的自我,只有與其他人一起努力才能做到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