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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愁善感的英語老師

哈羅德坐下來,準備上英語課。說實話,他有幾分喜歡他的英語老師,這讓他有點尷尬,因為她並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泰勒女士在她讀高中時並不喜歡運動員類型的男生,因為她更像是敏感的藝術家類型。她的個性形成過程符合湯姆·沃爾夫(Tom Wolfe)提出的高中對立面準則:我們在高中時期都會進入社交圈子,並且強烈地意識到哪種類型的人是我們的社交同盟,哪種類型的人是站在我們對立面的死敵。即使在成年後,我們也會對高中時期處於自己對立面那種類型的人懷有某種敵意。

泰勒女士就是這樣,注定了永遠屬於敏感藝術家類型的陣營,反對運動員類型的陣營。她屬於淡漠的觀察者陣營,反對無知且精力充沛的陣營。她屬於「比你更多愁善感」陣營,而不是「比你更受歡迎」陣營。這意味著她總是會縱容她自己高人一等的情緒存在,不幸地,這也意味著任何時候,就算她沒有特別能吸引人注意的情緒劇本,她自己也會設法編造一個。

剛成年的時候,她先後嘗試過阿蘭妮絲·莫莉塞特、朱厄爾和莎拉克勞·克蘭的類型。她參加遊行,宣揚環保,參與抵制婚前守貞的活動。每逢舞會、婚禮、畢業周之類的大事件,她肯定滿腹愁緒,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在狂歡的淺薄人群中間顯得卓爾不群。她在別人的年鑒上寫下傷感到令人尷尬的留言,還時常引用赫爾曼·黑塞(Hermann Hesse)和卡洛斯·卡斯塔尼達(Carlos Castaneda)的詩句,儘管她那些同齡人根本沒聽說過這兩位作家。她似乎有一種本事,把每件事都搞得過分鄭重其事。

但她還是長大了。她在大學裡抽煙,這算是一件她可以做的、既沒有激情又憤世嫉俗的事情。她也參加了好幾年的「為美國而教」活動,見識了人的生活可以糟糕到什麼地步,這讓她顧影自憐的程度多少有點減輕。

當哈羅德遇到她時,她已經接近30歲了,成為了一名英語老師。她聽費斯特、耶爾·內姆和「拱廊之火」樂隊的歌。她讀戴夫·艾格斯和喬納森·弗蘭岑的書。她對洗手液和健怡可樂上癮。她的頭髮很長並且不修邊幅,以表明她並不追求所謂的事業發展。她喜歡絲巾,喜歡親手動筆寫信。她家的牆壁上貼滿了各種各樣的格言,甚至她家的寫字檯上都貼著格言,這些格言的內容印證了理查德·利文斯通(Richard Livingstone)的觀點:「有人喜歡把道德的失敗歸咎於性格的缺陷,然而更多的時候,這是因為沒有恰當的目標。」

如果她沒有被高中英語課程內容所束縛的話,或許還有可能成長為一個正常人。在高中學習的幾年時間裡閱讀《獨自和解》(A Separate Peace)、《麥田里的守望者》(The Catcher in the Rye)、《人鼠之間》(Of Mice and Men)、《激情年代》(The Crucible)、《紫色》(The Color Purple)、《紅字》(The Scarlet Letter)和《殺死一隻知更鳥》(To Kill a Mockingbird)之類的書是一回事,而不得不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教授這些書是另一回事,沒人能這樣做而又絲毫不受影響。

它們對她進行了洗腦。不久之後她就斷定,自己的終身天職是深入探查學生們的內心世界,辨別他們的核心渴望,並以文學作品中的某一段與之相匹配,以便讓他們的生活發生特別的改變。她會在走廊裡攔下學生,強塞一本書到他們手裡,並以顫抖的聲音告訴他們:「你不是孤單的!」

這些學生中有許多根本就沒有考慮過自己是不是孤單的問題。但泰勒女士或許是根據她自己的生活猜測,每個拉拉隊長背後、每個樂隊成員背後、每個獎學金獲得者背後都有一段暗自絕望的人生。

所以她提供書籍作為拯救他們的方法。她將書本視為逃脫孤獨、跟那些思考者交流的途徑。「這本書拯救了我的人生。」她會在課後以耳語的方式逐一告訴她的學生們。她會邀請他們加入被高中閱讀書單拯救的那些人的行列。她會提醒他們,當時局黑暗時,當痛苦難以忍受時,至少還有霍爾頓·考爾菲德(Holden Caulfield)伴隨他們走過這段路。

然後她就會揚揚自得。她會被自己感動得熱淚盈眶。她的靈魂會受到感召。有時只要看著她這種甜得發膩的狀態就足以使一個正常成年人患上糖尿病。不過,關於泰勒女士的另一項事實是不可否認的:她是個偉大的老師。她的情緒化完全是為了觸及學生的心靈,而措辭生動或者沉默寡言的老師都無法做到這一點。多愁善感的特徵使她難以融入成人的群體,不過,這使她成為了學校裡的超級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