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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小狗看到的世界

塞薩爾·米蘭其人以及動作掌控之道

1

在「糖糖與福曼」的個案中,塞薩爾·米蘭(Cesar Millan)在抵達犯罪現場前,對相關事實一無所知。米蘭寧可如此,因為他的職責是去調解琳達·福曼與糖糖之間的問題,假如米蘭事先知道任何細節,他都可能會產生偏見,而同情受害的一方。

福曼的住所位於洛杉磯北方的米申山一個房車停駐場裡;室內有著深色木質板壁、真皮沙發、長毛地毯。即便那一天有著南加州少見的清爽天氣,屋內還是開著空調。福曼看上去年約60來歲,實際年齡可能大些,但風韻依舊,她為人風趣幽默,討人喜歡。她的先生雷坐在輪椅上,看起來有點像退伍軍人。米蘭坐在他倆對面,他身穿黑色牛仔褲配藍色襯衫,外形像往常一樣無懈可擊。

米蘭說:「那麼,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地方?」

福曼答道:「你可以幫我們把一隻野獸,變成一隻溫馴可愛的狗狗。」顯然她想了很久,應該怎麼向米蘭描述糖糖。「它10次有9次很壞,只有一次很可愛,它晚上和我們一起睡覺,而且喜歡抱抱。」糖糖對福曼非常重要,「可是它只要看到任何它夠得到的東西,一定非抓過來不可,然後就想要搞破壞。我先生是殘疾人士,它卻把房間搞得一塌糊塗;它把衣服撕破,把地毯也弄壞了。它騷擾我的孫子,而且如果我打開門,它就會跑出去。」福曼捲起袖子露出上臂,只見皮膚表面到處是咬痕和抓痕,傷痂也不在少數,活像被虐待過。「可是我愛它,我能說什麼呢?」

米蘭看著她的手臂,眨了眨眼說:「哇。」米蘭個子不高,但體格健壯,不輸足球隊員。他年約三十五六歲,他有著橄欖色皮膚,潔白的牙齒和一雙圓圓的大眼睛。14年前,他從墨西哥越過邊界來到美國,但是他的英文很好,唯一例外的是情緒激動時他會漏掉冠詞;不過這種情況幾乎不會發生,因為他極少情緒激動。他看到福曼的手臂時,發出一聲「哇」,這跟他說「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地方」時是一樣的鎮定聲調。

米蘭開始問問題:「糖糖會不會在屋內小便?」福曼回答:「會,它尤其與報紙、電視遙控器和塑料杯誓不兩立。」米蘭問到遛狗的事:「糖糖是快速向前跑,還是邊走邊聞?」他說到邊走邊聞時,還出人意料地模仿小狗嗅來嗅去的樣子。福曼說:「糖糖會邊走邊聞。」他又問:「那你們如何管教它呢?」

「有時我把它放到板條箱裡。只要15分鐘的時間,它就會坐躺下來,乖乖的樣子。我不懂得怎麼管教,你問我的孩子就知道了。」

「那麼說府上沒有任何規矩。那你們用過身體接觸的方式嗎?」

「我用過,可是覺得不太舒服。」

「那些咬傷的痕跡呢?」

「我知道它不是故意的,它會用那種眼神看我。」

「它是在提醒你誰是老大。」

「事後它會舔它咬我的地方,一舔就是半小時。」

「它不是在道歉。小狗狗們會互舔傷口,那是為了維護整個狗群的健康。」

福曼露出些許疑惑說:「我以為它是在表示歉意。」

米蘭輕聲地說:「它如果覺得抱歉,那一開始就不會咬人了。」

接下來是被告辯護時間。福曼的孫女卡莉走了進來,手裡像抱小嬰兒一樣抱著一隻小獵犬。糖糖小巧可愛,但是它有一種野性蠻橫的眼神。卡莉把糖糖放在地上,它大搖大擺地走到米蘭身邊,嗅嗅他的鞋子。米蘭把一份報紙、一個塑料杯和一個電視遙控器放在它面前。

糖糖咬起報紙,米蘭把報紙搶回來,結果糖糖又咬起報紙並跳上沙發。米蘭舉起手,鎮定而緩慢地「咬了」糖糖的肩部。他解釋說:「我的手就代表嘴,手指就是牙齒。」糖糖從沙發上跳了下來。米蘭站著,順勢阻擋了糖糖一下;糖糖稍作掙扎,很快便放鬆下來。米蘭退後,糖糖又衝向遙控器。米蘭看著它,簡短地發出一聲:「噓——」糖糖猶豫了一下,又轉去咬塑料杯。米蘭發出:「噓——」它把塑料杯放下。米蘭請福曼去拿一罐糖糖喜愛的食物進來,他把罐子放在地板中央,並且站在旁邊護著它。糖糖看看美食,再看看米蘭,接著開始嗅著地面,慢慢靠近,可是現在它和獎勵品之間,有一道無形的界限。

它不斷繞圈圈,卻始終保持3英尺以上的距離,它看起來好像快要跳上沙發了。於是米蘭移動身體重心,擋住它的去路。米蘭又向糖糖靠近一步;它退後,低下頭,躲進房間裡最遠的角落。糖糖臀部著地坐下,然後把頭平放在地板上。米蘭拿起食物、遙控器、塑料杯和報紙,一一放在距離它那貼近地板的鼻子數英吋之外。糖糖,昔日的米申山恐怖之犬,此刻閉上了眼睛,乖乖投降。

最後米蘭說:「糖糖的外在世界沒有規矩,沒有界限。你們想讓它運動,給予它關愛,可是卻沒有真的身體力行。我們若是愛護一個人,會給他完整的一切,那才是真正的愛。可是你們並不真正愛這隻狗。」他站起身來,四下看了一看。

「現在去散散步吧。」

福曼慢慢晃進廚房,過去暴戾的狗居然在5分鐘內變成了天使。她說:「實在教人不敢相信。」

2

米蘭在洛杉磯中南區的工業地帶經營「狗心理學中心」(Dog Psychology Center)。該中心由修車技工的工作間改裝而成,位於一條狹長的巷子深處,外面是繁忙的街道,兩旁全是單調的倉庫和修車廠。在高大的綠色圍欄後面,有一個混凝土砌成的寬廣庭院,裡面到處都是小狗。有些狗在曬太陽,有些在水池戲水,有些則躺在野餐桌上。米蘭專收顧客送來的問題小狗,他讓每隻狗至少待上兩星期,以便融入這裡的狗群。米蘭沒有受過正規訓練,他所知道的一切,均是因從小在墨西哥錫那羅亞州他祖父的農場上長大,無師自通而來。小時候大家叫他el Perrero,就是「狗神童」的意思。他不斷觀察學習,到後來覺得自己已經可以讀懂狗的心理。如今,米蘭每天早晨會帶著他那一群狗,到聖莫尼卡山裡徒步4小時。他走在前面,狗跟在後面;其中鬥牛犬、洛特維勒牧犬和德國牧羊犬還背著背包,好在小型狗走累了時,可以將它放進大型狗的背包裡。徒步回來以後,它們就吃東西;接著是運動,吃東西;勞動,然後獎勵。

米蘭說:「我一共有47隻狗。」他把門打開,狗兒紛紛跑過來,它們品種繁雜,有大有小。米蘭指著一隻獵犬說:「這隻狗喜歡攻擊人,它攻擊性真的很強。」在中心的一處角落,一隻軟毛麥色梗犬剛洗完澡。米蘭解釋道:「因為它不信任人,所以它在這裡已經待了6個月。它曾經被打得很慘。」他隨意地搔抓著一隻大型德國牧羊犬。「這是我在這裡的女朋友,名字叫美麗。你沒看過它和主人之間的關係。」他搖搖頭說,「那是非常病態的關係,就像電影《致命誘惑》那種。美麗一看到主人,就會去抓她、咬她,而主人的反應就像是在說:『我也愛你。』再看那邊那隻,它咬死過一隻同伴,另外那只也咬死過一隻。這兩個傢伙是從新奧爾良來的,它們會攻擊人。那邊那只鬥牛犬,曾在貝弗利希爾斯,用一個網球殺死一隻拉布拉多。再看這一隻,它只剩下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睛在跟別的狗打架時打瞎了,可是你看看它現在。」那隻狗正用鼻子磨蹭著一隻法國牛頭犬,看起來很愉快。那只貝弗利希爾斯來的拉布拉多殺手也是如此,它正在陽光下伸懶腰。愛攻擊人的那只獵犬也一樣,它正伸出舌頭,在一張野餐桌前徘徊。米蘭站在全體狗群的中央,背挺得直直的,肩膀擺得四平八穩。這裡是監獄的庭院,但也是全加州最平和的監獄庭院。米蘭說:「一切的重點在於,每隻狗都要保持冷靜、服從。你現在看到的是一群心理狀態完全一致的狗。」

米蘭是美國國家地理頻道「狗語者」(Dog Whisperer)節目的主持人。在每一集裡,他總是在小狗鬧得天翻地覆的情況下出現,到結束時則給觀眾留下一片祥和景象。他就像我們念小學時都遇到過的老師,能夠走進吵得不可開交的教室裡,讓每個孩子安靜下來,並規規矩矩地上課。那位老師的秘訣是什麼?如果當年別人問我們這個問題,我們可能會回答:因為某某老師定下好多規矩,而且非常嚴格,所以大家都乖乖聽話。但其實我們在另一位老師的課堂上,也是規規矩矩的,然而那位老師一點兒也不嚴格。我們真正想要說的是,這兩位老師身上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叫作「威嚴」的東西。倘若你要教一班淘氣的10歲學童,經營一家公司,指揮一支軍隊,或走進米申山的拖車屋裡,面對一隻讓主人也害怕的小獵犬糖糖,那你就必須有威嚴,否則你必屈居下風。

在「狗心理學中心」後方,在後院圍欄和鄰近建築物的牆壁之間,米蘭修了一條跑道,那是一片足足有兩條街那麼長的泥土草地。他說:「這裡是我們的查克乾酪遊樂中心。」狗群看見米蘭走向後門,全都一如他所料地向他奔來,只見一團團狗須和搖擺的尾巴,你推我擠地通過狹窄的後門。米蘭肩上背著一個袋子,裡面裝滿網球,他右手則拿著一支長長的橘色塑料網球勺。他把網球勺伸進袋子裡,撈出一個球,用訓練有素的漂亮動作,朝著附近一棟倉庫的牆邊把球丟出去。十幾隻狗立刻跑上前去,不顧一切地追。米蘭轉身,朝相反方向又丟出一個球,然後再丟第三個、第四個球。到最後,空中和地上到處是球,整群狗拚命嘶吼、狂吠、嗥叫、跳躍、衝刺。

米蘭說:「這個遊戲每次持續5分鐘至10分鐘,或許15分鐘。由我開始,由我結束。我不會說:『請停止。』我會命令這些狗停止。」接下來米蘭集中精神,直挺挺地站著,吹出一短聲口哨。那不是隨便一吹的口哨,而是有權威意味的一聲口哨。突然間,全場完全安靜下來。47隻狗全都停止跳躍衝撞,跟米蘭一樣,一動不動地站好,頭挺直,眼睛盯著它們的老大。米蘭輕輕點一點頭,以不注意看幾乎察覺不到的姿勢,表示遊戲結束了,於是47隻狗全體轉身,高興地擠過後門,又回到院子裡。

3

2005年秋天,米蘭曾經在洛杉磯與帕特裡斯和斯科特這對夫婦,做過一集「狗語者」節目。這對夫婦養了一隻韓國珍島犬,名叫尊貝。尊貝原本是流浪狗,後來被這對夫婦撿到收養。他們在外面遛狗時,尊貝很乖,也很討人喜歡;但是在家裡,它就變成恐怖大王,每當斯科特想讓它聽話,它就變得很兇惡。

斯科特對米蘭說:「請幫我們馴服這隻狗。我們已經請過兩位馴狗師,其中一位聲稱要取得主控權。他把尊貝背在背上,讓它待在那裡,直到它屈服為止;他堅持了不下20分鐘,這隻狗一直沒有認輸。可是馴狗師一把狗放下來,尊貝就咬了他4口,那位馴狗師的手掌和手臂都被咬得流血了。我又找了另一位馴狗師,他們兩個都說:『你一定要把這隻狗送走。』」

米蘭走到室外去找尊貝;他來到後院,接著在尊貝旁邊蹲伏下來。他說:「我自己一個人過來,主人有點不放心。但老實說,比起缺少安全感的狗、會害怕的狗,或驚慌失措的狗,我反而對好鬥的狗感覺比較自在。其實我正是因這種狗而出名。」

尊貝跑過來聞他,米蘭為它拴上皮帶。尊貝緊張地瞪著米蘭,爪子開始亂抓。米蘭把它帶進起居室,並由斯科特為它戴上防咬的頸圈。米蘭試著要尊貝側躺下來,結果它所有的撒野舉動此時全爆發出來。尊貝轉身、狂咬、扭動、打轉、跳躍、猛撲、掙扎,最後頸圈掉落下來。尊貝咬住米蘭,把身體扭成一團,它看起來狂怒不已,令人不寒而慄。這人狗之間的鬥爭沒完沒了。帕特裡斯蒙住臉不敢看,米蘭只好請她離開房間。米蘭站立著,甩開皮帶,看起來就像牧場上的工人正在馴服一條特別暴戾的響尾蛇;汗水從他的臉上滴下。最後米蘭終於使尊貝坐下並躺下,然後又設法讓它側躺。尊貝跌坐在地上,失敗投降。米蘭摸摸尊貝的肚子說:「只要這樣就好。」

米蘭和尊貝之間是怎麼回事?有一種解釋是,他倆大鬥了一場,是黑道大哥間的火拚。可是打鬥總有個起因,尊貝顯然是對米蘭的什麼舉動產生了反應。在它開打以前,曾經聞過、探索過、觀察過米蘭,最後這個動作最為重要,因為根據我們對狗的瞭解,它們身上有一點是其他動物幾乎都不具備的,就是狗善於對人察言觀色。

以人類學家布賴恩·黑爾(Brian Hare)對狗做過的實驗為例。他擺好兩個相隔幾英尺的杯子,其中一個杯底下放著食物。狗知道有食物可吃,但不知道藏在哪個杯子底下。接著黑爾用手敲敲右邊的杯子,眼睛也直視著杯子,結果狗幾乎每次都會走向右邊那個杯子。可是黑爾對黑猩猩做過同樣的實驗,黑猩猩的基因雖然與人類有98.6%相似,它卻無法正確地選出人示意的那個杯子。狗會向人求助,黑猩猩卻不會。

黑爾解釋說:「靈長類動物非常懂得運用同類發出的提示。所以如果能夠再做類似的實驗,由黑猩猩或其他靈長類動物,做出符合它們習性的暗示,或許它們的表現會更好。可是當我們想要幫黑猩猩的忙,它們卻並不善於利用人類的提示。它們不懂:『為什麼你要告訴我食物在哪?』而狗主要的專長,就是當人在做非常人性化的動作,把它可能確實很需要的信息告訴它時,狗會加以注意。」狗並不比黑猩猩聰明,只是它對人類的態度不同。黑爾又說:「狗真的對人很感興趣,可說是到了著迷的地步。對狗而言,人是一個超大的、會走動的網球。」

狗十分在意人的身體是往哪邊傾斜——是向前還是向後?向前在狗兒眼裡可能代表攻擊性;向後,即使只有四分之一英吋,也代表不具威脅性。那代表你放棄了動物學家所稱的,繼續向前的「預向動作」(intention movement)。你把頭歪向一邊,即使是稍稍的,狗就會解除武裝。你直視著狗,它會把這個動作解讀為禁止。如果你把身體打直,肩膀平放,不要垮下,那可以決定狗是會服從你的命令,還是會對你不理不睬。你大口均勻地呼吸——而不是屏住氣息——可以決定是能化解緊張氣氛,還是會激起人狗間的緊張關係。動物行為學家帕特裡夏·麥康奈爾(Patricia McConnell)說:「我想狗是看著人的眼睛,看我們望向哪裡,也看我們的眼睛呈現什麼樣子。」她執教於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分校。她說:「狗如果眼睛瞪得圓圓的,瞳孔放大,那是高度警覺、準備攻擊的前兆。我相信它們極為注意人的表情有多放鬆,還有人的臉部肌肉有多放鬆,因為這是狗群之間相互獲取的一個很大的線索。下巴是否放鬆?嘴是否微微張開?此外,它們極為注意人的手臂怎麼擺。」

麥康奈爾在其著作《狗皮帶的另一端》(The Other End of the Leash)裡,分析了人狗之間最常見的互動之一——遛狗時兩隻套著皮帶的狗相遇後的反應——並揭開了其中的奧秘。在我們看來,那是狗兒在互相打量對方。可是在麥康奈爾看來,兩隻狗先打量過自己的主人後,才互相打量。她在書中寫道:「主人們經常很擔心兩隻狗處不處得來。如果不去看狗,轉而觀察主人,你會經常發現人屏息、瞪眼、張嘴,呈現『保持警覺』的表情,在狗的世界中,那是代表要發動攻勢的表情,所以我懷疑是人在無意中,發出了情勢緊張的信號。如果你又拉緊皮帶——很多狗主人都是如此——那更誇大緊張效應,可能真的引起狗兒互相攻擊。想想看:兩隻狗在緊張的氣氛下相遇,周圍有『同夥』鼓動——主人製造出緊張、怒目、喘不過氣來的氛圍。我算不清曾經看過多少次,當狗轉移視線,目睹主人僵硬的臉部表情後,它便開始對另一隻狗吼叫。」

那天,當米蘭走下帕特裡斯和斯科特家的樓梯,到後院蹲伏下來,尊貝看到的是一個肢體動作十分特殊的人。米蘭的姿勢非常靈活,卡倫·布拉德利(Karen Bradley)首次看過米蘭工作時的錄像帶後說:「他身體的線條非常優美。那種下半身的運動線條,讓我懷疑他過去是足球運動員。」布拉德利是馬裡蘭大學舞蹈研究所主任,像她這樣研究動作的專家,均採用名為拉邦動作分析(Laban Movement Analysis)的方式來解讀人體的動作,其中包括描述人類如何移動重心,在動作時多麼靈活和對稱,或做某個動作需要出哪些力。

解讀某個動作是直接或間接,便是分析人傳達了何種注意力;解讀某個動作是快是慢、是強是弱,便是分析人有何意圖;解讀某個動作是節制的還是隨意的,便是分析這有多明確。當我想強調自己的論點時,可以採取單一平順的動作,把手橫過身體。可是我怎麼做這個動作,會大大影響聽者如何理解我的論點。最好的做法是我放下手的動作,以有爆發力但有節制的方式完成,也就是要有加速度的力量,但是收手時非常急速精準,頭和肩膀則順勢下傾,使得姿勢和手勢互相協調。反之,假設我把手向下擺時,頭和肩膀卻向上,或者我的手是用隨意、內斂的方式往下擺動,就是力量不明顯而且逐漸減弱,這類動作反映的是,我在順應大家的主張,那會跟我做這個動作的用意正好相反。姿勢加手勢的組合被稱為動作詞組(phrasing),偉大的溝通者能夠用動作詞組去配合溝通意圖。例如,他們明白,要強調自己所說的話,動作就必須既有節制又有爆發力。米蘭在布拉德利眼裡,就有很棒的動作詞組。

現在米蘭正在與帕特裡斯和斯科特說話,他把雙手放在前面,放在拉邦分析家們稱為矢狀面(sagittal plane)的地方,也就是身體的正前方或後方。然後他向前傾,表示強調。不過前傾時,他會把手放到腰部以下,並靠近身體,以抵消傾身時給人的侵犯感。當他再次向後靠時,他雙手又提上來,填補胸前空出的位置。我們通常不會去注意這些事情,但一經別人點破,情緒含義就再明顯不過了——那是表示尊敬和保證的動作詞組。這能傳達出說話者想要表達的意思,卻不會讓人覺得受到侵犯。布拉德利關掉錄像機的聲音,只看米蘭動作的畫面。有幾個連續鏡頭,她反覆看了好多遍,那是米蘭在跟一家人對話,他的右手以優雅的弧度滑過胸前,擺向身體下方。布拉德利說:「他在跳舞。你看這裡,非常優美,是一小段優美的舞蹈。」

她繼續說明:「重點在於,他的動作詞組長短不一。有些很長,有些很短,有些則是爆發式的語句,一開始充滿力量,再逐漸減弱。有些具有衝擊力,慢慢升溫,最後產生一種衝擊感。那些語句十分適合他的工作,那才是我所說的有能耐。」

動作分析專家往往喜歡觀察特定人士,例如克林頓總統或裡根總統,他倆都是動作詞組高手,但小布什總統就不是。小布什在某年的國情咨文[1]演說中,從頭到尾都呆板地左右搖動,而且連下半身也是。不幸的是,他身後有一大片垂直懸掛的旗幟,使他的搖動更為明顯。布拉德利說:「每次擺動結束時,他的視線就望向觀眾席上特定的地方。」她模仿小布什凝視時的眼神十分傳神:那種特地為莊嚴肅穆的時刻所保留的側視、凝重表情,還有緩慢地來回搖擺的姿勢。「那有點原始,有點倒退。」布拉德利覺得那種表情,以及搖擺和凝視的動作,清清楚楚就代表人還沒長大。當大家說,小布什好像永遠是個孩子,有部分便是指這一點。他的動作像小男孩,這也沒有什麼不妥,只是他不像裡根和克林頓那種動作大師,他無法在需要更成熟反應的場合,擺脫孩子氣。

布拉德利說:「我們看到一般人的動作詞組,大多都是沒有明顯特徵的。不過有些人,像我先生,就有明顯的偏好。他是『水平先生』,他在會議上發言的時候,一定是向後靠,身前毫無遮擋。他擺出這個姿勢,從頭到尾始終如一。」她說著便向後靠,雙臂大大展開,說話速度放慢,「不會有多大改變。幸好同事們很瞭解他。」她笑了。「碰到這種人,」她轉頭指向電視螢光幕上的米蘭,接著說,「我們會為他開個電視節目;我是說真的,這是給他的一種獎勵。我們會被他吸引,因為我們會信任他所傳達的信息。他要表達的東西不會隱藏,而動作詞組可以增加人們對他的信賴感。」

4

再回到尊貝與米蘭身上,從頭開始看錄像,只是這一次關掉聲音。米蘭走下樓梯。這不是那個吹口哨引起47隻狗注意的米蘭,眼前的場景需要小心應對。「你看到他走路的樣子嗎?他把雙手放下,貼近身體兩側。」這次的分析家是蘇濟·托爾托拉(Suzi Tortora),《舞蹈對話》(The Dancing Dialogue)一書的作者。托爾托拉在紐約擔任舞蹈動作心理治療師,她身材高挑,體態輕盈,有一頭黑色長髮,會運用漂亮的動作詞組。她的辦公室位於下百老匯區,是一個寬大、空曠、有隔板的房間。托爾托拉說:「米蘭的身體非常筆直,腳就在身軀下方;他沒有多佔任何空間,且習慣放慢腳步。他是在告訴那隻狗:『我是自己一個人來的,不會有冒失的舉動。我還沒有自我介紹,但我就在這裡,你可以摸摸我。』」米蘭在尊貝旁邊伏下身來,他把重心放低,身體呈現出完美的對稱性;他看起來很穩定,就像你沒辦法把他一拳打倒,這傳達出一種鎮定感。

尊貝焦急地扭動著,仔細地審視著米蘭。當尊貝太過神經質時,米蘭會用力拉皮帶糾正它。由於米蘭正在說話,所以糾正的舉動很細微,一不小心就沒看到。於是托爾托拉再次倒帶播放,她說:「你看這多有節奏感?米蘭拉扯、等候,拉扯、等候,那動作詞組實在太漂亮。你可以預期得到,對狗狗而言,節奏充滿了整個空間。米蘭帶來了有秩序的節奏,那是中等的節拍,其間有流連的餘地。那節奏不代表不斷地攻擊,也不會冗長持續,而是輕快迅速。我敢打賭,與這種狗打交道時,一般人多怕會遭到攻擊,所以防衛心特別強,因此針對他們而來的敵意也不會少。現在這裡沒有敵意,米蘭在使力,卻不具攻擊性。」

米蘭轉而進入起居室,此時戰鬥開始。托爾托拉說:「你看他怎麼與狗互動。米蘭讓狗帶頭,給狗留餘地。」這不是美國特工想要把攻擊者制服的打鬥。米蘭站直身體,一手抓著皮帶,高舉在尊貝上方;尊貝則轉身,狂咬、扭動、打轉、跳躍、猛撲、掙扎,米蘭彷彿是跟著它一起動,為尊貝的攻擊提供一個鬆散的結構。他們也許看起來像在打鬥,可是米蘭並沒有打鬥之意。那尊貝在做什麼?兒童心理學領域有一種「控制論」(regulation)的說法,即如果讓健康的嬰兒重複聽到很嘈雜的聲音,最後他們還是能睡著,因為嬰兒會習慣於噪聲。第一次聽,噪聲也許會打擾他們入眠,可是到第二、三次,嬰兒已經懂得怎麼對付這種擾亂,可以忽略噪聲了。這說明嬰兒能夠自我控制。心理學家說,兒童撒野鬧脾氣,即處於失控狀態,他們的良好狀態在某方面被打破,無法讓自己回到原點;而尊貝就是無法控制自己。它不是在打架,而是在發脾氣。

而米蘭就如同很懂兒童心理的父母一樣。尊貝停下來喘氣時,米蘭也隨之停下來;尊貝咬米蘭時,米蘭也不假思索地把手指放進嘴裡,不過他動作流暢且靈活鎮定,毫無焦慮感。托爾托拉又說道:「米蘭的技巧中,時機的掌握也很重要。他現在的動作不複雜,不會一次用到很多力氣,且動作十分有節制。你看他如何縮小範圍,現在他要收場了。」隨著尊貝安靜下來,米蘭開始撫摸它。他的觸摸很有力,但是不帶攻擊意味,不會太強,以免有虐待動物之嫌;也不會太輕,以免產生不實在或難受的感覺。米蘭運用的動作語言,是一切語言當中最坦白、最透明的,他要告訴尊貝,它很安全。此刻尊貝躺在米蘭身旁,嘴部放鬆,舌頭吐出。托爾托拉說:「你看那隻狗的臉。這不是打敗的意味,而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後來米蘭進行示範,教導斯科特怎麼安撫尊貝,但斯科特卻辦不到,米蘭只好叫他停手。米蘭對斯科特說:「你還是會緊張,還是沒有把握。你就是這樣才成為尊貝欺侮的目標。」要安撫狗,說來容易,做起來卻不然。用溫柔的聲音說「乖,尊貝,乖」並配合輕搔腹部的動作,對尊貝來說並不夠,因為它會解讀手勢、姿勢和對稱性,以及這撫摸的實在含義。它要的是清楚明確與一致,斯科特做不到這一點。當鏡頭轉向斯科特時,托爾托拉說:「你看他臉上滿是緊張和銳氣。」

沒錯,斯科特的臉瘦削細長,顴骨又高又寬,嘴唇厚,動作則緊繃焦躁。托爾托拉說:「他的動作紛至沓來,感覺既匆忙又緊張,以及他運用眼神和視覺焦點的方式,就顯露出這種特性。他的手勢很複雜,同時又傳達好多信息,有太多不同的動作特質一起出現,這會分散觀看者的注意力。」斯科特常在戲劇中出演特定角色,他有30年的演員資歷,得過不少獎項。他緊張、強勢的態度,使他成為一個有趣而複雜的人,這在好萊塢行得通,但對付一隻有情緒困擾的狗,卻無用武之地。斯科特說他愛尊貝,可是他的動作,卻跟其欲傳達的情緒無法配合。

托爾托拉曾經替埃裡克(化名)治療過幾年;埃裡克是自閉症兒童,有嚴重的語言障礙和溝通問題。托爾托拉把一些治療的過程錄了下來,其中有一次,是療程開始4個月後,埃裡克站在托爾托拉位於紐約州冷泉港的治療室中央。他是個眉清目秀的3歲半男孩,全身只穿著紙尿褲;他的媽媽坐在一邊,靠著牆。背景音樂放的是《大河之舞》(Riverdance),這剛好是埃裡克最喜歡的一張唱片。此刻埃裡克正在發脾氣。

他站起來奔向音響,接著又跑回來,整個人趴在地上,手腳四下亂打。托爾托拉也學埃裡克一樣,整個人趴在地上。埃裡克坐起來,她也坐起來;他旋轉,她也旋轉;他扭動,她也扭動。托爾托拉說:「埃裡克四處奔跑時,我沒有說:『我們改放安靜一點的音樂。』我不能讓他停下來,因為他是停不住的。他不能從零加速到六十,然後又回歸到零。如果是普通的孩子,我可以說:『來做個深呼吸,我們來講道理。』這句話或許會有效;可是像他這樣的孩子就不行,他們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我必須走進去與他們見面,再把他們帶出來。」

托爾托拉跪坐著,面對埃裡克。埃裡克的腳向各個方向伸出去,她便用手舉起他的雙腳,慢慢地、輕輕地,開始順著音樂節拍移動他的腳。埃裡克站起來,跑到房間的角落,然後又跑回來。托爾托拉站起來,照著他的動作做,不過這一次做得比他更靈活,更優雅。托爾托拉再次舉起埃裡克的腳,這一次移動他整個身軀,以上下相反的方向扭轉以使骨盆舒展開。「我站在他的正上方,直視著他,保持非常對稱的姿勢。所以我是在對他說:『我站得很穩,就在這裡,我很平靜。』我扶住埃裡克的膝蓋,給他一些觸感的刺激,那是肯定而明確的感覺。撫摸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工具,是另一種說話的方式。」

托爾托拉開始左右搖晃埃裡克的膝蓋,他漸漸平靜下來,開始隨音樂做一些小小的調整。腳的動作放得更開,更有韻律,整個人的動作開始變得有條理。他回頭走進媽媽的懷抱,心情還是不太好,不過哭聲已經緩和。托爾托拉坐下來,面對著他,保持穩定、對稱、眼神直接接觸。

媽媽問他:「你要紙巾嗎?」埃裡克點點頭。

托爾托拉拿紙巾給他。媽媽說,她也要一張,於是埃裡克把自己的紙巾給媽媽。

托爾托拉問:「我們來跳舞好不好?」

埃裡克很小聲地說:「好。」

托爾托拉與埃裡克互動的一幕,令人不得不想起米蘭和尊貝:同樣是為無助的對象付出無比的精力、智慧和個人力量,同樣在面對混亂時保持鎮定。而最令人驚訝的是,他們同樣都表現出溫和的態度。每當談到有威嚴的人時,我們常常假設,這種人一定有很強烈的性格,而且會像風一樣席捲每一個人。像「仙笛神童」(Pied Piper)即是一個典型的例子,他吹奏的曲子令人無法抗拒,使得哈姆林當地所有的兒童都盲目地追隨他。然而米蘭和托爾托拉所處的情況不一樣,所吹奏的曲調也各有千秋。同時,他們並不是轉過身去,要別人來跟隨。米蘭讓尊貝領頭;托爾托拉則讓埃裡克決定,要用什麼方法來治療。威嚴並非只靠能耐才能體現,還要懂得因勢利導。

我們說,有些人「會掌控我們的注意力」,其實用掌控一詞完全不對;沒有所謂掌控,只有吸引。在跑道上的狗,希望有人告訴它們,什麼時候開跑,什麼時候停止;它們是想要逃離無政府和失序狀態的難民。埃裡克想要聽《大河之舞》,那是他最喜歡的音樂。而托爾托拉不是說:「我們來跳舞。」而是問:「我們來跳舞好不好?」然後她拿來一個鼓,開始敲打起來。埃裡克的母親站起來,開始用愛爾蘭式的踢踏舞步,繞著房間轉。埃裡克躺在地上,雙腳慢慢地順著音樂節奏打拍子。他站起來,走到房間的角落,躲在一個隔板的後面,然後又得意洋洋地走出來,接著開始舞動,一面繞著房間轉,一面吹著想像中的笛子。

5

米蘭21歲時,從家鄉來到美墨邊境的城市提瓦納,一名「蛇頭」[2]以100美元的代價,帶他越過邊境。他們躲在水深及胸的洞裡等候,然後跑過淤泥灘,穿過垃圾場,越過高速公路,由接應的出租車把他帶到聖迭戈。在街頭流浪一個月後,他滿身髒兮兮地走進一家狗美容沙龍,在那裡找到了工作,負責處理棘手的案子,晚上就睡在辦公室。後來他搬到洛杉磯,白天做豪華房車的裝潢工作,下班後開著Chevy Astrovan這款麵包車兼職做狗心理治療師。23歲那年,他愛上一個名叫伊露真的美國女孩;當時她才17歲,個子嬌小,黑皮膚,出落得很漂亮。一年後他倆步入結婚禮堂。

伊露真憶起剛結婚那幾年:「米蘭是個大男人主義又自我中心的人,他以為全世界都繞著他轉。在他的觀念裡,婚姻就意味著男人吩咐女人該做什麼,不需要付出愛、關懷或諒解。他認為婚姻就是讓男人滿意,而這也是婚姻終結的原因。」

結婚之初伊露真因病在醫院住了3周。她說:「米蘭來過一次,待了不到兩個小時。我對自己說:『這種關係不能再持續下去了,他只想跟那些狗在一起。』」那時候他們剛生小孩,又沒有錢,只好暫時分居。伊露真對米蘭說,如果他不去看心理醫生,就要跟他離婚,米蘭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伊露真說:「心理醫生的名字叫維爾瑪,是個強勢的非裔女性。她說:『你要妻子洗衣做飯,照顧你。那她也有需求,她需要你的愛與關懷。』」伊露真還記得當時米蘭憤憤不平地記著筆記:「他寫下那些話,說:『原來如此,就像狗一樣嘛,都需要運動、管教和愛。』」伊露真笑道:「我當時生氣地看著他。搞什麼鬼,應該是談我們的事,為什麼你滿口都是狗經?」

米蘭說:「我一心想要抵抗,我覺得兩個女人聯合對付我一個。但我必須擺脫心裡的抗拒,可是很難做到。就在這個時候,我忽然靈光乍現,原來女人也有她們的心理需求。」

米蘭治得了街頭的流浪犬,可是在一開始,他卻連妻子的一些基本需求都體會不到。伊露真說:「米蘭以前覺得跟人有隔閡,所以跟狗比較親近。由於他不善於與人相處,所以他是通過狗對這個世界產生歸屬感。他很難擺脫這個模式。」在墨西哥他祖父的農場上,狗就是狗,人就是人,每個成員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可是在美國,狗被當成子女看待,主人也打破了人與狗的等級關係。糖糖的問題在於福曼,尊貝的問題在於斯科特。米蘭說,在心理醫生診所的頓悟,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刻,因為他在那一刻領悟到,要在人世間成功,他不能只馴狗,還要訓人。

米蘭有次因節目所需,接了一件個案,是關於一隻叫「土匪」的吉娃娃。土匪頸上掛著一個大大的鑲鑽項圈,上面鑲的字是「Stud」(種犬)。它的主人羅莉有張瓜子臉和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還有性感的好身材。土匪不聽指揮,嚇壞客人,還威嚇別的狗,先後來了三個馴狗師都治不了它。羅莉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跟米蘭說話,土匪坐在她的腿上。羅莉10來歲的兒子泰勒,則坐在媽媽旁邊。

羅莉說:「土匪第一次去看獸醫時,回來後大概兩個星期就開始大量掉毛。醫院裡的人說它得了毛囊蟲皮膚病。」她記得購買土匪時,店家說它是有資格參加比賽的狗,不過她請人查了土匪的血統,發現它來自小狗繁殖場。羅莉繼續說:「土匪從來沒有跟人接觸過,所以連續三個月,它每星期都要泡藥水,消除這個症狀。」羅莉一邊說,一邊用手輕輕護著土匪。「它會躲在我襯衫裡,把頭靠在我胸前,一直待在那裡。」她眼裡含淚指著胸口說,「就在這裡。」

米蘭問:「那你先生合不合作?」他把焦點擺在羅莉而非土匪身上,這是米蘭現在才明白而過去曾忽略的地方。

「土匪是我們兩個人的寶貝,它當時很需要關愛和幫助,一天到晚害怕得要命。」

「你仍然覺得需要為它感到難過?」

「對,它實在好可愛。」

米蘭顯得有些困惑。他不懂羅莉為什麼還是為她的狗感到難過。

羅莉試著解釋:「土匪那麼小,那麼無助。」

「但你認為它感覺自己無助嗎?」

羅莉的手仍舊護衛著愛犬。泰勒看著米蘭,再看看母親,再望向土匪。土匪變得緊張起來。泰勒伸出手去摸狗,土匪跳過羅莉的手臂去攻擊泰勒,它又吠、又咬、又吼。泰勒大吃一驚,往後一跳。羅莉也被嚇到,接著伸出手去,做出關鍵的反應:以焦急、撫慰的動作,用手圈住土匪,把它抱回自己的腿上。這全部發生在一瞬間。

米蘭站起來,他說:「給我讓個位子。」他示意泰勒坐到旁邊去。「狗攻擊人已經夠多了,人並沒有阻擋它,這只會讓它變得更自以為是,以為一切全以它為主,好像它才是你的主人。」米蘭從沒有那麼生氣過,說:「你好像比較偏愛狗,但願這不是真的。如果泰勒踢狗,你會糾正他的行為。現在狗要咬你的兒子,你卻不能嚴厲地糾正狗的行為。」米蘭此刻進入強調語氣模式,他的動作詞組肯定而明確,他接著說:「我不懂,這麼明顯的道理你居然不懂。」

土匪很緊張,一邊退縮到沙發上,一邊開始吠叫。米蘭用眼角瞄了它一眼,土匪再次退縮。米蘭繼續說話,土匪走到米蘭面前。米蘭站起來,說:「我必須運用身體接觸。」說著就用手肘輕推土匪。羅莉看來嚇著了。

米蘭懷疑地笑著,他問:「你是覺得它用身體接觸我們就是公平,而我們用身體接觸它就不公平?」羅莉身體前傾表示不同意。米蘭說:「你不喜歡這樣吧?」倍感挫折的米蘭,現在轉而向整個房間裡的人說:「這是行不通的,因為狗主人不願意讓你用平常管教孩子的方式來馴狗。對我而言最困難的部分,就是父母寧願偏向狗,不偏向兒子,這相當棘手。我雖是馴狗師,而且很愛狗,可是我絕不會捨兒子,而去遷就一隻狗。你們明白我在說什麼吧?」

他停下來,彷彿已經說夠了,反正相同的話也已重複太多次。有人嘴裡說「我愛你」,可是觸摸的動作卻沒有傳達相同的感覺。有人說「好啦,得啦」,可是動作不協調。有人說「我是你的母親」,可是伸手抱的卻是吉娃娃,不是自己的親骨肉。泰勒看來頗受打擊,羅莉在位子上坐立難安,土匪亂叫。米蘭轉向狗說:「噓——」結果人人都呆住了。

[1]國情咨文(State of the Union address),美國總統每年在美國國會聯席會議召開之前,於美國國會大廈中的眾議院發表的報告。——編者注

[2]「蛇頭」(coyote),泛指經營及操控非法移民活動的人。——編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