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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安德烈·特羅克梅

「我們覺得有必要告訴您,我們之中也有猶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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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6月法國淪陷之後,德軍允許法國人在維希組建政府。政府由法國「一戰」時的英雄馬歇爾·菲利普·貝當(Marshal Philippe Petain)元帥領導。他是一個獨裁者,擁有最高權力。貝當和德軍積極合作。他剝奪了猶太人的權利,並把他們驅逐出原有崗位。為了廢除反法西斯法律,他圍捕法國的猶太人,將他們關進拘留所;後來又採取了12項其他措施,這些措施或大或小,其中也包括要求法國學生每天早上都要對著法國國旗敬法西斯軍禮——抬起右手,掌心朝下。在德國佔領法國時期,很多政策都被調整了,每天早上對國旗敬禮不過是其中的一件小事。大多數人都順從了;但不包括利尼翁河畔勒尚邦(Le Chambon-sur-Lignon)的人們。

勒尚邦是維瓦賴高原的12個村莊之一。維瓦賴高原是一個山區,位於法國中南部,離意大利和瑞士邊境不遠。勒尚邦是一個偏遠的村莊,離它最近的城鎮也遠在山那邊,有幾英里遠。該地區為農業區,松林周圍都是農場。幾個世紀以來,勒尚邦一直是持不同政見的新教教派的聚居地——其中最重要的教派為胡格諾派。當地的胡格諾牧師名叫安德烈·特羅克梅。他是一個和平主義者。法國淪陷後的那個週日,特羅克梅在勒尚邦的一所新教教堂布道。「愛我們的敵人,寬恕我們的敵人,好好對待我們的敵人,是我們的責任,」他說,「但是我們不能放棄,不能逃避。當敵人命令我們遵守那些與福音書背道而馳的命令時,我們一定要抵抗,但同時也不恐懼,不驕傲,不憎恨。」

維希政府的敬法西斯軍禮政策在特羅克梅看來,就是「與福音書背道而馳的命令」的典型例子。早些年前,他和另一位牧師愛德華·泰斯在勒尚邦創辦了塞維諾中學。他們打定主意,不在塞維諾樹立旗桿,也不讓學生敬法西斯軍禮。

維希政府的下一步措施是要求所有的法國教師簽署忠於政府的契約。特羅克梅、泰斯和塞維諾中學的全體教師都拒絕服從。貝當還要求每個法國學校都掛上他的肖像。特羅克梅和泰斯也沒有遵守他的命令。維希政府成立1週年時,貝當要求該地區的所有小鎮都要在8月1日正午敲響教堂的鐘。特羅克梅告訴教堂的看門人——一個名叫阿梅莉的女人,不要理會這種命令。兩個來小鎮避暑的客人來到教堂,因沒聽到敲鐘而發牢騷。「這個鐘又不屬於元帥,它是屬於上帝的。」阿梅莉直截了當地說道,「這個鐘是為上帝敲的,不會為其他人而敲。」

從1940年春天到冬天,歐洲猶太人的生存狀況持續惡化。一個女人來到特羅克梅的家門口。她很害怕,由於寒冷一直打顫。她說她是猶太人,此刻處境很危險。她聽說勒尚邦是一個好客的地方。「於是我說『進來吧』,」安德烈·特羅克梅的妻子瑪格達回憶道,「一切就這樣開始了。」

後來,越來越多的猶太人湧入了勒尚邦。特羅克梅乘坐火車去馬賽見一個名叫伯恩斯·查爾莫的貴格派教徒。貴格派當時在法國南部正設法營救被關進拘留營的人。那裡條件十分惡劣,到處都是老鼠和虱子,而且病毒肆虐。從1940年到1944年,一個拘留營裡死亡的猶太人達到1 100人。而那些活下來的人則被運到法國以東的地方,並最終死在納粹的集中營裡。貴格派教徒可以輕易地將人們尤其是小孩救出集中營。但是他們不知道能將這些人送往哪裡。特羅克梅說可以把人送到勒尚邦。剛開始,去勒尚邦的猶太人都是小批的,後來變成了一大批,他們如大潮一般湧進了勒尚邦。

1942年夏天,維希政府的青年事務部長喬治·拉米朗(Georges Lamirand)去了勒尚邦。貝當想讓他效仿希特勒在德國建立青年營的舉措,在法國各地建立青年營。

拉米朗穿著絢爛奪目的海軍藍制服,帶著他的隨從,遍訪整個山區。他的日程安排裡提示,他要出席一個宴會;然後要一路遊行去小鎮的體育館,與當地的青年人會面;以及參加一個正式的招待會。然而,宴會進行得並不是很順利。食物差強人意。特羅克梅的女兒「不小心」把湯灑在了拉米朗的制服上;遊行的時候,街上一個人也沒有。體育館裡什麼也沒準備:孩子們在那裡亂轉、橫衝直撞,其他孩子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招待會上,鎮上的一名男子突然起身,念了《新約·羅馬書》中的第13章第8節:「凡事都不可虧欠人,唯有彼此相愛。因為愛鄰居就是成全了律法。」

隨後,一群學生朝拉米朗走過去,當著全鎮人的面給他看了一封信。這封信是他們在特羅克梅的幫助下寫的。那年夏天早些時候,維希警察局受納粹之命,在巴黎逮捕了12 000名猶太人。這些猶太人被囚禁在巴黎南部的冬季賽車場上,那裡的條件十分惡劣,後來他們被送往奧斯維辛集中營。勒尚邦的孩子們很清楚這一切,他們不希望自己遭受同樣的命運。「部長先生,」信的開頭寫道:

我們得知了3周前發生在巴黎的恐怖事件。法國被德國人殘酷地佔領了。然而法國軍隊卻聽命於德軍,在巴黎逮捕了所有的猶太人,並把他們送往冬季賽車場。那些父親被迫與自己的家人分開,他們被送到了德國。孩子們被迫與自己的媽媽分開,他們和爸爸一樣,也被送往了德國……我們害怕政府也在南部實行驅逐猶太人的政策。
我們覺得有必要告訴您,我們之中也有猶太人。但是,我們並不應該區別對待猶太人和非猶太人。這是違反福音書的教義的。
我們的朋友們,他們只是生在另一種宗教傳統中而已。假如政府下令驅逐他們或審訊他們,他們是不會接受的。而我們也會盡力地幫助他們躲避政府的抓捕。
我們之中有猶太人。你們不會抓到他們的。

 2 

為什麼納粹軍隊不來勒尚邦,給這些居民做個示範?特羅克梅和泰斯開辦的那所學校,在戰爭前夕只有18名學生,到1944年,已經有350名學生了。這332名學生從哪裡來的,顯而易見。這個小鎮一向沒有什麼秘密。我們覺得有必要告訴您,我們之中也有猶太人。一個幫忙救助猶太人的工人說,猶太兒童會乘坐從里昂開來的火車到達勒尚邦。她一個月得上那趟車好幾次,然後一次帶12個左右的猶太兒童下來。她會先把他們安頓在火車站邊上的五月飯店,再去鎮上走一圈,看看有沒有人可以收留他們。當時的維希政府有規定,運送和窩藏猶太難民是違法行為。在戰爭過程中從納粹軍隊的行為可以看出來,他們是不會在猶太人的問題上妥協的。有一次,維希警察局的人員在勒尚邦待了3周,他們來搜查小鎮和周圍的村莊,看看是否有猶太難民。他們只抓了兩個人,後來還釋放了其中一個。為什麼他們不乾脆把整個鎮的人都抓起來,送往奧斯維辛集中營?

撰寫勒尚邦歷史的菲利普·哈里(Philip Hallie)指出,在戰爭末期保護這個小鎮的是陸軍上校尤利烏斯·施梅林(Julius Schmehling),他是該地區的高級蓋世太保[80]警官。當地的維希政府警察中也有很多富有同情心的人。有時候,安德烈·特羅克梅會在深夜接到電話,對方提醒他隔天會有突擊行動。當地的警察局小分隊也會突然出現,他們其實是來搜查隱匿難民的;但他們會先在當地的咖啡館喝杯咖啡,這咖啡會喝很長一段時間,以便提醒鎮上的人他們來是幹什麼的。當時德國軍隊已自顧不暇,特別是在1943年,當時的東線戰役已經開始在拖他們的後腿了。他們估計也不想和這些好爭辯又不隨和的山區人發生衝突。

然而,其實最確切的答案是掃蕩一個小鎮、消滅一群人、打擊一場運動都沒有想像中那麼容易。這也是《逆轉》一書試圖弄清楚的問題。權力並沒有其本身看起來那般強大,但也沒有那般弱小。勒尚邦的胡格諾派由原先的法國新教發展而來。事實上,法國人以前曾試圖除掉他們,但最終失敗了。胡格諾派在宗教改革期間脫離了天主教會。法國政府因此將他們視為反叛者。很多國家和國王都試圖讓胡格諾派回歸天主教會。當權者禁止胡格諾派舉行活動。他們公然圍捕、屠殺胡格諾教徒。成千上萬的胡格諾派男教徒把孩子們送上了絞刑架;而女教徒則被終身監禁。為了消除孩子們的信仰,他們就把孩子們寄養在信奉天主教的家庭。這種恐怖統治持續了一個多世紀。19世紀末,20萬名胡格諾教徒離開法國,逃到了歐洲的其他國家和北美洲。而那些留在法國的人就只能埋藏自己的信仰。他們會在偏遠的樹林裡,秘密地舉行儀式。他們躲到了維瓦賴高原上的高山村莊。他們在瑞士開設了神學院,並將牧師偷偷地運出邊境。他們學會了如何躲避追捕,也學會了偽裝。他們堅持了下來,並且不斷地進行學習,就和閃電戰時期的英國人一樣,他們不完全是害怕。他們只是因為害怕而害怕。[81]

「村裡的人們都知道什麼是迫害,」瑪格達·特羅克梅說道,「他們常常都會談起自己的祖先。很多年過去了,他們已經忘記了。但當德軍過來的時候,他們會重新記起,他們也都瞭解情況,這個村子的猶太人遭受的迫害少,比其他村子好,因為他們提前做了一些準備工作。」瑪格達·特羅克梅說當第一個難民出現在她家門口時,她沒辦法拒絕這個難民。「這件事危險與否,我不知道。沒人會去想這些。」這件事危險與否,我不知道?沒有人會去想這些?在法國其他地方的人民都知道,他們的生命正處在危險之中。但勒尚邦的人們卻不這麼想。第一批猶太難民到達時,鎮上的人們給他們每個人都製作了假的身份證明。這對於一個多世紀以來,一直對政府隱藏自己真實信仰的群體來說,並不是一件多難的事。人們把猶太難民收留在他們以前收留難民的地方;他們循著那條使用了300年的路線,將他們送往瑞士邊境。瑪格達·特羅克梅接著說:「有時候人們會問我:『你怎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其實我並沒有做任何決定。問題在於,你認為我們是不是兄弟姐妹?是的話,我們就盡力去幫助他們!」

為了剷除胡格諾派,法國政府在自己的土地上製造了一個陷阱,然而這個陷阱可以用來做一切別的事情,就是不能剷除他們。

就像安德烈·特羅克梅曾經說的:「就靠這樣的人,納粹怎麼可能走到最後呢?」

 3 

安德烈·特羅克梅出生於1901年。他個子很高,身體結實;長著一個長鼻子,一雙藍色的眼睛銳利有神。他工作起來總是不知疲倦,常會從勒尚邦的這頭走到那頭。他的女兒奈莉寫道,「他渾身的毛孔都散發出一種責任感」。他說自己是一位和平主義者。不過他這個人的心態倒是不平和。他,還有他的妻子瑪格達,常常會進行喊叫比賽。這在鎮上是人所皆知的。人們常說他是一個「被上帝征服的暴力人士」(un violent vaincu par Dieu)。「當人們無禮地咒罵他時,」他在日誌裡寫道,「他不應該毫無反應,不應該懦弱,而且在面對重大的基督教教義問題時,永遠不能讓步。」

拉米朗部長訪問這裡6個月後,特羅克梅和愛德華·泰斯被逮捕,並被關進了拘禁營裡(據哈里所寫,「他們的個人財產都被剝奪了,那些人通過觀察他們的鼻子,來確認他們是否為猶太人」)。一個月後,他們被告知可以走了,但前提是他們得簽署「無條件遵從政府為維護法國利益,推行貝當元帥的國家改革政策而下的命令」誓約。特羅克梅和泰斯都拒絕簽署。拘禁營的長官狐疑地走到他們身邊。在這裡的大部分人都會死在毒氣室裡;而他們只要在紙上簽個名,稍微表明一下他們的愛國情懷,他們就自由了。

「什麼?」營長對他們咆哮道,「這份誓約完全沒有違背你的良心啊!元帥都是為了法國好!」

「但元帥的其中一種行為,我們無法認同,」特羅克梅答道,「他把那些猶太人都送到德國去了……如果我們能回家,我們仍然會跟他對著幹,仍然會違背政府的命令。我們怎麼能簽這個東西?」

監獄的長官最終放棄說服他們,把他們送回家了。

戰爭後期,當蓋世太保加大對勒尚邦的監控力度時,特羅克梅和泰斯被迫逃亡。泰斯加入地下組織,致力於幫助猶太人越過阿爾卑斯山前往安全的瑞士境內。(「這種做法並不理性,」他跟哈里這麼解釋他的做法,「但是你知道,我無論如何都必須這麼做。」)特羅克梅帶著他的假身份證明,在一個又一個鎮子裡躲避追捕。儘管他已經很小心了,但他還是在里昂火車站的圍捕行動中被警察逮捕。他極度焦慮,擔心自己的身份會被揭穿,更害怕警察盤問身份證明方面的東西。哈里寫道:

他的身份證上的名字是貝傑,警察問他這是不是他的真名。為了隱瞞他的身份,他只好說謊。但是他又不能說謊。說謊,尤其是為了他自己而說謊,是「一種妥協,上帝不會同意我這麼做的」,他在自己的自傳中這麼寫道。利用假身份證明救其他人——或者救他自己是一碼事,但是在其他人面前,為了自保而說謊對他來說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在你的身份證上印上一個假名字和對警察說出你的假名,這兩件事從道德上來說真的有區別嗎?也許沒有。而且當時,和特羅克梅一起逃亡的是他的一個年齡很小的兒子。他還要去救那些難民,將他們藏起來。所以他說謊是情有可原的。換言之,這是一個無惡意的謊言。

但問題不在這裡。特羅克梅和傑·弗賴雷克、懷特·沃克、弗雷德·舒特爾沃斯不一樣,這種說謊的成就感讓他心裡感覺不舒服。在這一點上,他並不是一個隨和的人。不隨和的魅力在於他們的顧慮和我們不一樣。沃克和舒特爾沃斯都沒有什麼東西可輸。假如你曾經歷過這些——房子被人放火燒燬,車子被三K黨圍攻,你還被他們拳頭揍過,你會想,還有什麼會比這更糟糕?傑·弗賴雷克被告知,要停止他的所作所為,他們警告他不要拿自己的職業生涯開玩笑。他被問責,被他的同事拋棄。他用手抓著快死的孩子們,然後把一大根針插進了他們的脛骨裡。他已經經歷過最糟糕的時期了,還有什麼可害怕的?很久以前,那些將自己擺在第一位的胡格諾教徒要麼改變了自己的信仰,要麼放棄了自己的信仰,要麼逃亡了。而留下來的都是那些頑強的、敢於反抗的人。

那些警察並沒有問特羅克梅有關身份證明的問題。特羅克梅說服那個警察,把他帶回火車站。他跟兒子約好在那邊見面。去了火車站之後,他便從側門溜走了。其實,如果那個警察開口問他是不是貝傑,特羅克梅會告訴對方實情的,他已經暗自做了決定了:「我不是貝傑,我是安德烈·特羅克梅牧師。」他不在乎。如果你是歌利亞,你要如何打敗有這種想法的人?當然你可以殺了他。但是這種方法會產生適得其反的效果,就像英國對北愛爾蘭施加壓力,加州啟用三振出局法一樣。過度使用權力會讓人對合法性質疑,而在不具有合法性的情況下強制使用武力則會激起人們的反抗,他們不會屈服的。你可以殺了安德烈·特羅克梅。但是還會有另外一個安德烈·特羅克梅誕生。

特羅克梅10歲那年,有一天,他們一家子開車去了鄉下的房子。他和兩個哥哥、一個堂兄坐在後座。他的父母坐在前座。因為在他們前面的那輛車開得很慢,所以他父親憤怒地超車了。「保羅,保羅,不要開那麼快。會出事的!」他的母親大喊。汽車失去了控制。小安德烈·特羅克梅成功地從汽車殘骸中爬出來。他的父親、兩個哥哥和堂兄都沒事。但是他的母親死了。她的屍體就在30英尺開外的地方。面對納粹軍官的經歷,與看到母親的屍體躺在路邊比起來,太不足為懼了。很多年後,特羅克梅提到了自己已故的母親:

如果我罪孽太重,如果我曾經那麼孤獨,如果我的靈魂總是被這種罪孽和孤獨佔據,如果我總是懷疑一切,如果我是一個宿命論者,如果我有一個悲觀的孩子,他每天都在等死,每天都在尋死,如果我遲遲不肯打開心房,很晚才學會快樂,如果我是一個憂鬱的男人,沒辦法發自內心地大笑,那都是因為您在6月24日那天離開了我。
但是,如果我相信永恆……如果我努力促使自己前進,那也是因為我孤單,因為您不再是我的神,不再用您豐富的生活來填滿我的心靈,不再主導我了。

在法國,收容猶太人的並不是那些特權階層和富裕人家,而是社會的邊緣人士和那些曾被迫害的人。這個事實再次提醒我們,不幸和災難帶來的後果是十分有限的。如果你沒有閱讀的能力,你會創造出聆聽的能力。如果你向一個城市投放炸彈,你的確會讓人們死傷無數,會讓城市變成廢墟,但是你會創造出一個死裡逃生的群體。如果你的父親或者母親去世了,你會感到痛苦、絕望,但是當你走出絕望時,你會收穫不可戰勝的力量。巨人和牧童處在以拉山谷時,你眼裡只有那個穿著閃閃鎧甲、拿著劍和盾牌的男人。但是在這個世界上,有許多的美麗和價值都源自那個牧童,他擁有我們想像不到的力量和意識。

瑪格達和安德烈·特羅克梅的大兒子名叫讓·皮埃爾。他是一個是多愁善感的天才少年。安德烈·特羅克梅在他身上傾注了很多心血。戰爭臨近尾聲的一個晚上,他們一家人一起去看詩人維利翁《被絞死的人之歌》的詩歌朗誦會。隔天晚上,特羅克梅夫婦回家吃晚飯的時候,發現讓·皮埃爾在浴室上吊自殺了。特羅克梅跌跌撞撞地走進樹林裡大喊著:「讓·皮埃爾!讓·皮埃爾!」後來,他寫道:

即使到了今天,我的內心仍然背負著死亡,是我兒子的死,我像一棵被砍掉樹頂的松樹。松樹不會再長出新的頂部了。它們會一直這樣扭曲,一直殘廢下去。

他寫這些的時候一定曾停下來,沉思片刻。因為勒尚邦所發生的一切告訴他,一切都還有希望。於是他又寫道:

但它們會越長越厚實,也許,這就是我正在做的事。

[80] 蓋世太保(Gestapo),「國家秘密警察」的德語縮寫的音譯,納粹通過蓋世太保來實現對德國及被佔領國家的控制。——編者注

[81] 歷史學家克裡斯汀·范·德·贊登(Christine van der Zanden)說這是一個熱情好客的高原。該地區有一段收容難民的悠久歷史。1790年,法國議會要求所有被關押的天主教教士簽署效忠國家的誓約,試圖將教會變成政府的附屬機構。那些拒絕簽署誓約的人只能逃命。他們當中有多少人逃走了?在維瓦賴高原,有一個訓練有素的群體,他們已經準備好要反抗了。反抗的隊伍不斷壯大。「一戰」期間,高原的人們開始接收難民。西班牙內戰期間,他們接收那些從由佛朗哥將軍領導的法西斯軍隊中逃出來的人們。在納粹恐怖統治前期,他們接收那些從奧地利和德國逃過來的社會學家和共產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