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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華山論劍

題記:爭論是思想最好的觸媒。

——巴甫洛夫

前面在講到行為主義心理學創始人華生的時候,我們講了一個故事,說他曾經做過一次著名的「缺德」實驗,叫「阿爾伯特恐懼實驗」。他採用行為主義的實驗方式讓一個嬰兒對毛茸茸的東西產生了恐懼,但並沒有對他採取治療,讓這種恐懼一直保留在了孩子的心裡,最終造成了他的早夭。

不過我們這裡要說的並不是這個,而是華生在這個實驗成功後做的另一件缺德事兒:據說華生當時得意揚揚地大開嘲諷說:「將來這個孩子如果去找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心理學的創始人)他們去治療,經過對他的夢進行繁瑣而晦澀的解析之後,他們一定會得出一個結論:這個孩子在三歲的時候曾經想要玩他母親的陰毛 ,這個要求沒有得到滿足,於是他的醫生都被童年的陰影所纏繞……」

華生的這頓嘲諷並非無的放矢,他的看法也代表了相當大一部分行為主義學派的心理學家對精神分析心理學特別是對弗洛伊德「泛性論」的看法:一是認為老弗的分析過程是非科學甚至反科學的,二是認為老弗關於心理問題的分析結論過於荒謬,無論什麼樣的問題都要扯到「童年時的性慾得不到滿足」上面來。

行為主義心理學家對精神分析學說的鄙視由來已久,而精神分析學派對行為主義學說也並不感冒。在20世紀20年代之前兩者可謂井水不犯河水,一個主要在美國流行,信奉的人多數都是大學書齋裡的心理學家;另一個主要在歐洲大陸流行,信奉的主要是精神科的醫師們。不過隨著精神分析學派被榮格、阿德勒等人逐漸剝去神秘文化和性慾驅動的外衣,一個包含有「潛意識理論」「集體無意識」「社會意識」等有意義、有價值的新興心理學學派逐漸形成,並且很快成為心理學理論研究中僅次於行為主義心理學的第二大勢力。

在20世紀上半葉,心理學主要是行為主義和精神分析兩大流派的爭鬥,也算是接續上了機能主義心理學和構造主義心理學之爭的「內鬥傳統」。

大概在行為主義學派看來,精神分析學說既沒有實驗驗證,也沒有定量分析,更沒有生理基礎,最重要的是完全無法證偽,純粹是一種「偽科學」「非科學」。精神分析學派的心理學家都是滿口囈語的神棍。

而在精神分析學派看來,行為主義學派則是愚不可及的刻舟求劍者,他們的學說只有在大學課堂上或者在實驗室裡面對小貓小狗小老鼠才起作用,對人類這樣複雜的意識體,完全沒有辦法弄懂、弄透。不服氣?你來治療一個精神病患者試試。當然,行為主義心理學並非不能應用於實踐,實際上現在行為矯正技術的應用也已經很廣泛了。

在筆者看來,這兩種心理學派的爭論,從根本上說是機械唯物論者和唯心論者的爭論,也是一元論者和二元論者之間的爭論。行為主義學派的哲學基礎是「身心合一」,也就是說,他們認為人的意識本質上是身體的一部分,意識永遠也無法脫離人的行為而存在。而精神分析學派的哲學基礎是「靈肉分離」,也就是說,他們認為人的意識本質上是與身體平行的靈一團東西,可以拿出來單獨研究。

在金庸小說《笑傲江湖》當中,華山派有過一場著名的爭論:對一名劍客來說,到底是劍術招法更重要,還是氣功內力更重要?因為對這兩者的側重不同,華山弟子分成了兩派,一派認為,所謂「劍客」當然要以劍法為重,他們被稱作「劍宗」;另一派認為,雖然我們是劍客,但是我們華山劍客區別於其他劍客的地方在哪裡呢?在於我們的內力深厚,以氣御劍。這些人當然就被稱作「氣宗」。他們之間的爭鬥不再是和和氣氣地坐而論道,而是你死我活的血肉拚殺,最後劍宗落敗,除了極少數人外全被氣宗殺死。

在筆者看來,行為主義與精神分析學派的爭論,多少就有點像華山派的氣劍之爭,行為主義心理學和劍宗有點相似,比較強調外在的因素和可以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喜歡把理論當成「工具」而對形而上的內容抱有敵意。精神分析心理學呢,有點像氣宗,在做事之前就要想好深刻內涵,更喜歡用哲學上的話題來淹沒對手。

那麼為什麼不能既研究人的內心又研究人的行為,兩種學派取長補短不是很好嗎?華山派天真的小師妹岳靈珊也問過一個類似的問題:為什麼不能既擅長內功又精於劍招呢?兩者並重不是很好嗎?

華山派掌門岳不群是這麼回答的:「單是這句話,便已近魔道。兩者都為主,那便是說兩者都不是主。所謂『綱舉目張』,甚麼是綱,甚麼是目,務須分得清清楚楚……我在少年之時,本門氣劍兩宗之爭勝敗未決。你這句話如果在當時公然說了出來,氣宗固然要殺你,劍宗也要殺你。你說氣功與劍術兩者並重,不分軒輊,氣宗自然認為你抬高了劍宗的身份,劍宗則說你混淆綱目,一般的大逆不道。」

行為主義學派和精神分析學派之間的分歧也差不多,試圖用和稀泥的辦法來調和矛盾是行不通的。或者我們這裡還有一個更加貼切的比喻,它們兩者就像中西醫的爭論,行為主義有點像西醫,只關心實實在在能觀察到能認識到的東西,不管是實驗還是治療都必須按照一定的規範來做,屬於可證偽的科學。心理學家的天才在其中沒有太多的發揮餘地。優點是運用起來比較簡單統一,對運用者素質要求也較低,有點「頭疼醫頭,腳疼醫腳」的感覺。缺點是很多人認為,行為主義的心理矯治是治標不治本的。

精神分析則有點像中醫,有許多理論無法證明,全靠醫生的經驗積累,甚至有些接近玄學,但如果是一位經驗豐富的精神分析醫師,就有可能從根本上解決許多疑難雜症(當然,即使是最好的精神分析醫師也無法保證可以治好)。缺點就是對醫師的要求十分苛刻,只有經過充分的精神分析專業訓練的人才有可能做好。更可怕的是它的理論往往語焉不詳,治療方式並不一定會奏效,還很可能會被騙子利用。

筆者曾經在央視科教頻道《心理訪談》欄目中看到過一個有趣的案例:有一個年輕的媽媽帶著自己5歲的兒子咚咚來求助節目現場的心理咨詢師李子勳老師。這個孩子有什麼毛病呢?他喜歡虐貓,包括用棍子毒打、把鹽放到貓的眼睛裡、用水龍頭沖它的肚子……而且不止是虐貓,小狗、小兔子、小倉鼠,凡是他看到的小動物都會虐待一番。

節目中李老師詳細的分析過程我們就不多講了,總之他發現這個孩子性格之所以會變得這麼暴戾,有兩個原因:一方面在詳細挖掘了這個孩子3歲之前的成長經歷後,李老師發現在他一歲半時因為調皮搗蛋遭受過媽媽的毒打,甚至把孩子打傷了。也是在這個時期,媽媽給孩子強行斷奶了。按照精神分析學說的理論,這個時期的孩子正處在「口欲期」,媽媽的做法給他造成了極大的心理陰影。

另一方面,在孩子成長的過程中,媽媽又完全沒有盡到「管教」的義務。自從那次打傷孩子之後,媽媽又採用了完全放任的方式,不管孩子怎麼搗蛋、怎麼幹壞事,都不打不罵也不阻止。孩子也發現了媽媽的弱點,開始採用一些比較暴力的「撒嬌手段」,比如整天在地上打滾、號啕大哭等,而每次孩子撒嬌,媽媽都會滿足孩子的要求。這樣一來每一次撒嬌孩子心理上都會得到一次「強化」,知道媽媽是不會管教自己的,於是越來越肆無忌憚。

在這個案例當中,李子勳老師先後採用了兩種經典的心理學流派的理論對小男孩咚咚的行為進行解釋,既有精神分析學說分析他在一歲半之前的遭遇,也有行為主義學說分析其暴力行為是如何一步步習得的。通過這個案例我們也可以看出來,在現代心理學咨詢和研究當中,精神分析和行為主義兩大流派早已得到了最廣泛的接受與運用。

在20世紀50年代「存在—人本主義」心理學出現之前,行為主義和精神分析(以及由它發展而來的心理動力學)就是心理學上的兩大主要流派。它們像一對既相互鬥爭又相互學習的好對手、好基友,發展到現在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現在的任何一個心理學家或者心理咨詢師都不可能只知其一,甚至都很難分清彼此了。從這個角度講,它們的結局比金庸小說當中華山派的劍氣之爭又要好得多。


(1)  李白出生於唐代中亞西域的碎葉城,即今吉爾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凱克以東的托克馬克市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