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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心理學

(1910~1918)

宋廣文 譯

戴淑艷 校

宋廣文 修訂

按語

本書是弗洛伊德泛性論的代表著作之一。共包括三篇文章:(1)《男人對像選擇的一個特殊類型》(1910),主要分析了男人的性變態(或性變態)問題;(2)《論性愛領域最普遍的衰退趨勢》(1912),專門探討了男人的「心理性陽痿」問題;(3)《處女的禁忌》(1918),從歷史與文化的視角分析了女性的「貞潔」問題。它提供了我們從性生理、性心理研究弗洛伊德泛性論的重要資料。

一、男人對像選擇的一個特殊類型(1910)(愛情心理學之一)

迄今為止,一直由富有創造性的作家向我們描述「愛情的必要條件」,諸如對象的選擇及人們將想像的需求協調於現實的方式,作家的確具備完成這一任務的特定品質:他們感覺敏銳,可知覺到他人內心深處的隱蔽衝動;他們勇敢無畏,可讓自己的潛意識大聲發言。但是有一點卻降低了他們所講內容的現實價值:他們在創造特定情緒效應的同時,還必須引發讀者的理智與審美快感。有鑒於此,他們無法原封不動地再造現實,而必須將現實分割,去除那些干擾性聯繫,為協調全局不得不彌補所需,就是眾所周知的所謂「詩人特權」的優勢。然而,在他們對心理狀態的完整描述之中,只顯露出關於心理狀態起源與發展的微小興趣。數千年來,藝術家借助這一素材給人類帶來了愉悅,科學當然對此不應等閒視之,儘管它的介入難免相形見絀,情趣銳減。如同人們所希望的,觀察將向我們證實,我們完全可以以嚴格的科學方式對待人類愛的領域。總之,科學將使心理活動的快樂原則(pleasure-principle)受到遏制。

在精神分析的治療過程中,我們有足夠的機會搜集到神經症者的愛情行為方式,同時,我們亦可回憶到所見、所聞的類似行為,不管它們發生在一般健康者身上,還是一些傑出人物的身上。一俟某些素材經常出現並累積為共同印象時,一些明顯的類型便更加清楚了。在此我首先描述一種發生在男人間的對象選擇類型,因為此種類型的愛情必要條件很有特點,並令人迷惑和費解,同時也因為精神分析可以對此給予簡單的解釋。

1.對這種類型的人而言,愛情的第一個先決條件可稱之為特別:這一條件一俟出現,該類型的其他特徵便可發現。我們可將這一條件叫做必須有「受傷害的第三者」,即這種男人絕不選擇「無主」的女人為愛情對象,如未婚女子或未嫁的定過婚的女子,而只選擇被其他男人佔有的女人——有丈夫、未婚夫或男友的。在有些時候,由於這一條件變得如此強烈,以致這種無主的女人會被忽視,甚至拒絕,而一旦她與某個男人有了上述關係,這種男人即刻對她產生愛的情感。

2.第二個條件或許不如第一個條件恆定不變,但同樣很突出。它經常和第一個條件聯袂出現,當然第一個條件更經常地獨立出現。這第二個條件表現為,這種人從來不把處女(名聲極好者)當做愛情對象,倒是會愛上那些在性方面名聲很壞的其忠貞與可靠性都值得懷疑的女人。就後一特徵而言,也許存在著某種程度上的差異,她們可以是善於調情而艷聞於世的已婚之婦,也可以是公開過著放蕩生活的妓女,還可以是玩弄愛人的高手。這種類型的人若沒有與這些人的關係便得不到滿足。說得苛刻些,第二個必要條件可稱做「妓女之戀」。

應當說這種類型的人對所奪得的女人的原來男人存在著競爭與仇恨的衝動,這上述的第一個條件則使這一衝動獲得滿足。而第二個條件,即像妓女一樣的女人,卻與嫉妒的情緒相聯繫。嫉妒對這種類型的愛人是必需的。只有當他們能夠嫉妒時,其情感才能達到極致,女人也才獲得了充足的價值。他們絕不會放棄任何可以攫取這種最強烈情緒的機會。不過奇怪的是,所被嫉妒者往往不是被愛女人的合法佔有者,而是初次接觸就懷疑與所愛女人有關係的陌生男人。在某些明顯的例子裡,這種男人並未表現出獨佔某一女人的願望,好像對三角關係極為滿足。我有一個病人,對其女人的越軌行為驚恐不已,但卻並不反對她結婚,反而盡其所能促成婚配,以後從未表現出對她丈夫的嫉妒。還有一個典型的病人,一開始對其愛者的丈夫表示嫉妒,並強迫該女子中斷與其丈夫的婚姻關係,但在經過了許多事情之後,像許多這種類型的人一樣,再也不把她的丈夫視為累贅之物了。

以上便是選擇戀愛對象的必要條件,下面將探討對所愛對象的所作所為。

3.在正常的愛情生活中,女人的價值以其性完善(sexual integrity)為衡量標準,其身價隨接近妓女特徵的程度而下降。1217而這種類型的人卻視具有妓女特徵的女人具有愛情對象的最高價值,這似乎明顯地偏離了正常。他們與這些女人的愛情關係靠付出最大的心理能量得以維持,這是他們的唯一興趣所在。他們認為這樣的女人似乎是唯一可能被愛的,並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這樣的女人保持忠貞,這在現實中經常會以破裂而告終。我在此所描述的這種愛情關係,清楚地展現了它的「衝動性」本質特徵,雖然在任何涉入愛河的人當中都存在著程度不同的衝動。然而,人們不能因其忠貞和強度就做出如下期望:這種類型的人的單一愛情關係就可決定與某一女人的全部性生活,或僅僅發生一次這樣的性生活。相反,這種情感依戀會以同樣的特徵反覆出現:每一個女人都可完全替代原來的女人。事實上,由於居住及環境等外在事物的變化,所愛對象也會經常改變,以致與多個女人形成了「長長的系列」關係。

4.最令觀察者驚奇的是,這種類型的人總表現出要「拯救」所愛女人的衝動。他們相信,這個女人需要他,若沒他這個女人就會失去道德控制並很快陷入可悲境地。因此,為了拯救她,才緊緊抓住她不放。在某些個別情形下,可因女人的不忠和社會地位的危險為拯救的觀念提供證據。然而,現實中並不存在這樣的基礎卻是毋庸置疑的。有一個這樣的男人,深知如何使用伶牙俐齒、巧施妙計誘惑女人,對每一個所愛的女人通過展示自己的品性,不遺餘力地要求她保持「忠貞」。

現在讓我們審視一番這種類型的人的不同特徵:所愛之女人必須有所歸屬並像個妓女;他對這樣的女人評價極高;他有體驗嫉妒的需要;他對這樣的女人忠貞不二,而又可與多個女人更替地保持和諧之愛;他有拯救女人的強烈願望。表面看來,這很難來自同一根源。然而,精神分析關於這種人生活史的探討卻可以輕鬆地找到這種單一根源。這種人對像選擇的奇怪條件及示愛的單一方式,與正常人的愛具有相同的心理根源。它們源於對母親柔情的嬰兒固著,其表現乃是這種固著的結果。在正常的愛情生活中,就對像選擇而言,僅有少許的母親原型(maternal prototype)特徵原封不動地保存下來,比如青年男子對成熟女子的偏愛。可以說正常人很快就脫離了對母親的力比多附著。而這種人就不同了,他們對母親的力比多附著會持續很久,甚至一直到青春期後,母親的特徵滲透到以後的對象選擇之中,所有這一切都變成了極易辨認的「母親替身」(mother-surrogates)。就此而言,可將心理活動的這一方面用新生兒的腦殼作一比喻:孩子分娩時間若拖長了,其頭形很像母親骨盆的狹窄部分。1218

這種人的愛情條件及愛情行為確實源於與母親有關的心理情結(psychical constellation),對此我們當然須有足夠的證據。要找出第一個條件的證據似乎是最容易的,即這種人要愛有主的女人,或這個女人必須是受害的第三者。對於一個在家中長大的孩子而言,他曾經很清楚這樣的事實,即屬於父親已成為母親不能分離開來的特點之一,而第三個受傷者不過是父親本身。對所愛者的高估以及將她視為唯一的和不可替代的特點,可以視做孩子經驗的自然結果,因為一個人不可能佔有兩個母親,他與母親的關係建立在毋庸置疑和無法替代的基礎之上。

如果理解了這種人選擇的愛情對像總是母親的替身,那麼要理解下面的事實也是自然的,即這種人會不斷地變換愛的對象,與對某一人的忠貞不渝形成了矛盾。精神分析使我們在其他的例子中也發現了某些事物不可替代的現象,比如潛意識中活躍的觀唸經常表現為無終止的分割,之所以無終止,是因為任何替代都不能使原來的慾望獲得滿足,兒童在某一年齡表現出的無休止的追問也可以得到解釋。他們原本想問一個問題,但是很少問了就算。1219神經症者表現出的喋喋不休亦可得到同樣的解釋:他們負著秘密的重壓,雖然想揭開,無論如何都未獲成功。

另一方面,愛情的第二個條件,即所選的對象應當像個妓女,似乎絕對不會源於母親情結。成人的意識性思想喜歡堅信不疑地將母親視為道德完善的人。無論自己心靈對母親的懷疑還是別人對母親的曲解,都會激起一些防禦觀念,然而,「母親」與「妓女」間的鮮明對照,促使我們對這兩種情結的發展史及其潛意識關係進行研究,其實我們早已發現,意識中對立的雙方在潛意識中經常是作為一個整體出現的。1220調查使我們發現,大約在青春期前後,孩子第一次獲得了成人性關係的或完整或不完整的知識。那些毫無掩飾地撩撥輕蔑與惡意的粗魯信息,如今成了孩子所熟悉的性生活秘密,成人的權威受到了損壞,因為在孩子看來成人的權威與其性活動是水火不容的。剛剛受到這些「洩密」嚴重影響的孩子自然會將此用於父母,但他們往往用這樣的口吻拒絕承認:「你們的父母及其他人也許會做那些事,我的父母絕不會做的。」1221

作為這種性啟蒙(sexual enlightenment)的必然結果,孩子同時也瞭解到,一些女人需通過與他人性交來維持生計,因而遭到世人恥笑。孩子卻根本體驗不到她們為何有此恥辱,一旦他認識到自己也可能受她們的誘惑,而過上只有成人才許可的性生活時,便對她們既渴望又恐懼。此後,當他不再認為自己的父母是例外,從未有過令人作嘔的性活動時,他便會以憤世嫉俗的邏輯告訴自己,母親與妓女的區別並不很大,因為她們做著同樣的事情。他所接受的這些啟蒙信息,事實上喚醒了對童年早期印象與願望的記憶,這些記憶則復甦了某些特定的心理衝動。他開始希望母親成為他剛剛熟悉的「對像」,並仇恨父親成為他願望的障礙。正如我們所說的,他完全被俄狄浦斯情結(Oedipus complex)1222所佔有,他不能原諒母親只跟父親而不跟自己性交,他並且將母親的行為視為不忠。如果這些衝動不能迅速消失,那麼只好通過幻想以極顛倒的形式將母親的性活動引入而得到發洩,作為這一結果的緊張便只能通過手淫得以釋放。這兩種力量經常相撞,即佔有慾望與報復慾望,導致在幻想中最多出現的是母親的不忠。而與母親發生關係的人又總具有孩子自我的特徵,或更確切地講,是孩子自己的理想人格,長大後可與父親相抗衡。我在別處所描述的「家族羅曼史」(family romance)1223,便是由這一時期紛繁的幻想結果及多樣的自我興趣編織而成的。

現在既然對心理發展的這一方面有所瞭解,那麼我們就不會視下列事實為矛盾的和不可思議的:被愛者必須像個妓女直接源於母親情結。這種人的愛情生活帶有明顯的發展痕跡,很容易看出這是青春期男孩幻想形成的固著,這些幻想在此後的生活中真正表露了出來。當然不難設想,青春期的手淫在幻想的固著中也起了作用。

對主導了這些男人真正愛情生活的幻想而言,似乎與拯救所愛對象的願望僅有鬆散和表面的關係,對所愛對象的關心僅出於意識性原因。由於她天性的水性楊花,三心二意,很容易使自己陷入危險之境,因此,關注她的貞操,阻止她變壞,使其擺脫危險便不難理解了。然而,關於掩蔽性記憶(screen-mimetics)、幻想及夜夢的研究表明,這是潛意識動機的特別合適的「合理化」(rationalization),這一過程可與夢的成功的二級加工相比。事實上,「拯救動機」(rescue motif)有自己的意思及發展史,它是母親情結或更確切地講是戀親情結1224的獨立衍生物。當一個孩子聽說他的生命是父母所給的,或他的母親給了他生命時,他對父母的柔情與變得強大和獨立的衝動合為一體,他們想用具有同等價值的禮物歸還父母。男孩子對成人的挑戰似乎在說:「我並不想要父親的什麼,我所欠他的會全部還清。」此時,他所形成的幻想是從危險中拯救父親,救他一命,這樣,父子的恩恩怨怨才算了清。幻想中的父親常常變成了皇帝、國王或其他大人物,只有如上才能為意識所接受,這甚至成了創造性作家的創作素材,對父親而言,最最重要的當然是拯救觀念的挑戰意義,而當涉及母親時,卻以柔情蜜意取而代之。母親給了孩子生命,要以同價的禮物歸還母親絕非易事。但只要稍加變換一下意義,正像在意識中很容易出現的或意識中的概念相互滲透,拯救母親便變成了還給她一個孩子或給她生個孩子——毫無疑問這個孩子會像他自己。這離拯救的原意並不甚遠,而意義的改變也並非矛盾。他的母親給了他生命——他自己的生命——作為交換他再還她一個生命,一個酷似他自己的孩子,兒子對母親的感激表現為希望母親生一個像他一樣的孩子。換言之,在拯救幻想中他完全將自己認同於父親。所有的本能,諸如慈愛、感恩、淫蕩、挑戰及獨立,在將自己變成自己父親的單一希望中獲得了滿足。即使在意義改變中危險的因素依然未變,生育本身也是一種危險,而母親卻努力拯救了他。生育既是所有危險中的第一個,又是以後引起我們焦慮的所有危險的原型,也許生育留給我們的情感便是可以稱做焦慮的情感。蘇格蘭傳說中的麥克達夫(Macduff),據說是從母親的子宮中搜尋而出而非母親所生,故根本不識焦慮為何物。1225

古代的釋夢者阿爾特米道魯斯(Artemidorus)認為,夢的意義依賴於做夢者是誰1226,這當然是正確的。受潛意識思想表達的規則制約,拯救的意義依幻想者的性別不同而有異。它可以同樣地指(在男人)生孩子,比如促使孩子生育,或(在女人)讓自己生個孩子。一旦這些夢及幻想中的不同拯救意義與水聯繫起來,其真正含義便可清楚地辨認出來。如果一個男人在夢中將一個女人從水中救了出來,那就意味著他使這個女人成為母親,按照先前的討論這意味著他要使她成為自己的母親。若一個女人從水中將一個人(孩子)救出,那就等於承認自己是生這個孩子的人,如同摩西(Moses)神話中法老(pharoah)的女兒(蘭克,1909)。偶爾也會有拯救父親的幻想之意。在這種情形下,旨在表達主體要父親成為兒子的願望,也就是說,要有一個像父親一樣的兒子。1227

於是,拯救動機與戀親情結的這些所有聯結,都旨在拯救所愛的人,這成了我所討論的這種類型愛的重要特徵。

我覺得沒有必要為我關於這一主題的工作方法做出論證,如同關於肛欲性慾的探討一樣(弗洛伊德,1908b)。在此,我的首要目的是通過觀察找出極端的、可以清楚界定的類型。在這兩種情形下,絕大多數的人僅有這種類型的幾個特徵,或僅有並不明顯的一些特徵,顯然,在對這種類型的所有特徵進行探討之前,我們是不可能對他們產生恰如其分的認識的。1228

二、論性愛領域最普遍的衰退趨勢(1912)(愛情心理學之二)

(一)

如果一位臨床精神分析的醫師問自己,是什麼心理障礙使得病人常常來尋求他的幫助,他肯定會說,除了各種形式的焦慮之外,當然是心理性陽痿(psychical impotence)了。這種簡單的障礙常對力比多能量很強的男人產生影響,使得性器官拒絕執行性行為1229,雖然事前事後他們均能證明自己是正常並能執行這一行為的,且不乏強烈的心理趨向。但理解這一情形的第一條線索來自當事者的自我發現,即它僅發生在與某些人的慾望條件下,與其他人卻從未有過這種情況。他開始意識到,正是性對象的某一特徵抑制了他的男性性交能力,有時他發現自己內部有一種障礙感,這種反意志(counter-will)的感覺干擾了他的意識性慾望。然而,他卻無法辨認這種內在的障礙是什麼,以及性對象的何種特徵招致了這一障礙。如果他多次經歷這種失敗,那麼他就可能將其歸結為所熟悉的「錯誤聯結」(erroneous connection)1230認為關於第一次的回憶喚起了焦慮觀念,於是失敗便接踵而至,而第一次的出現則被他歸結為「偶然」的印象。

精神分析已對心理性陽痿做過研究,一些學者出版了其研究結果。1231每個學者均可用自己的臨床經驗證明自己的解釋。實際上這是一個特定心理情結的抑制性影響問題,只不過當事者並不知道。當事者一直無法克服的對母親或姐妹的亂倫陛固著(incestuous fixation),對這種病理反應起到了重要作用,也是最普遍的病理內容。此外,與嬰兒期性活動有關的不愉快印象及對女性性對象的力比多減少等因素也具有一定的影響作用。1232

一旦精神分析對心理性陽痿的突出情形做出詳盡的調查,那麼這一性心理過程(psychosexual processes)的信息便可獲得了。如同在所有的神經(質)障礙中一樣,這一障礙也源於力比多發展史的抑制,本來它應按正常的方式達到預定的目的。對愛的完全正常態度依賴於兩種趨向的結合,可將這兩種趨向區分為「情感」的和「肉體」的,然而,在我們所考察的這些情形中,這兩者的結合卻是失敗的。

在這兩種趨向中,情感趨向更早些,它源於童年早期,建立在自我保護本能的利益之上,並指向家庭成員及孩子的照料者。從一開始就伴有性本能的貢獻(性慾興趣組元),這在童年期幾乎就可清楚地看到,精神分析則可在任何神經症中發現。它是對「兒童原始對像選擇」的反應。我們認識到,性本能是按照自我本能的價值評判選擇最初對象的,更準確地講,最初的性滿足是通過保護生命的身體功能實現的。1233父母及保姆對孩子流露出的「情感」很少不帶有性慾本性(「這孩子真好玩」),這一性慾特徵大大加劇了自我本能貫注,並注定了在今後發展中的作用,尤其當其他因素也助一臂之力時。

兒童的情感固著會持續整個童年期,並一直伴有性慾成分,這導致了對其性目的的最終偏離。到了青春期,強有力的「肉慾」趨向的加入便扶正了這一性目的。它會沿著早期途徑,以更強大的力比多能量貫注嬰兒選擇的原始對象。不過,在這一過程中所建立起來的防止亂倫的屏障卻成了它的擋頭,它會奮力跨越這些在現實中不適宜的對象,盡快找到能真正享受性生活的外在對象。這些新的對象的選擇仍建立嬰兒期的模式(或意象,image)之上,只不過在這一過程中這些對象的情感(早先與童年的對象相聯)吸引了他們,按照《聖經》的旨意1234,一個男人就要離開父母而與妻共處,情感與肉慾便從此聯手,肉慾色情的強大能量帶給對像以最高的心理價值實際上男人一向對性對像給予過高評價。

有兩個因素會決定力比多的這一發展之途是否會以失敗告終。其一,是現實中阻止新對像選擇的「挫折量」,它會降低所選對象的價值。毫無疑問,如果沒有任何選擇的機會或不能選擇到合適的對象,那就根本不存在對像選擇了。其二,是應當摒棄的嬰兒期對像所引起的吸引力,它與嬰兒期的性慾貫注是一致的。如果這兩個因素強度都很大,那麼神經症的一般機制便會開始工作。力比多從現實中逃離,代之以想像性活動(內向過程),最初的性對像表象得到加強並將力比多固著之上。然而,阻止亂倫的屏障卻促使轉向這些對象的力比多仍停留在潛意識中。肉慾衝動所激惹的手淫活動此時已成了潛意識的一部分,它對這種固著亦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如果現實中的這一錯誤導向發展為一種幻想,如果在導致手淫滿足的幻想中原始的性對像具有了不同的替代,手淫活動就不會有任何改變。作為一種替代結果,幻想進入了意識,然而,力比多的分配卻沒有取得任何進展。按照這種方式也許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在潛意識裡1235,一個青年男子的全部肉慾都附著於亂倫的對象之上。換言之,附著於潛意識的亂倫幻想之上。其結果便導致了完全性陽痿(total impotence),與此同時,性器官在性活動時的「衰弱」更強化了這一現狀。

較輕的情況便導致了我們特別描述的心理性陽痿。肉慾趨向並非注定要在情感趨向背後我行我素,它必須在表面上維持一定的強度或任意性,以便在現實中得以部分釋放。不過,這種人性活動所表現出的最清楚特徵是,其背後缺乏本能的全部心理驅動力,於是,其性活動變化無常,極易受到干擾,並不常常能適當地進行,缺乏足夠的樂趣,不過最重要的是被迫與情感趨向絕緣,於是限制了對象選擇。肉慾趨向依然活躍不止,僅僅尋找不致引起亂倫形象記憶的對象。如果某女子給人的印象造成了對她較高的心理評價,那麼就不會對她產生任何肉慾興奮,而只會產生無性慾結果的情感。這種人的愛情依然分化為兩個方向:藝術中神聖的化身與世俗(profane)(或動物)之愛。所愛者往往不產生肉慾,有肉慾者又不愛。為避免對所愛者的肉慾,他們只尋找自己並不愛的人。為遵守「情結敏感性」(complex sensitiveness)1236和「壓抑回歸」(return of the repressed)1237的規則,無論何時,若在避免亂倫的條件下所選的對象具有了某些亂倫的特徵,哪怕常常是極不明顯的,心理性陽痿也會奇異地出現。

在男人這種分裂的愛情生活中,避免這種障礙的主要技巧在於從心理上「貶低」(debasement)性對象,將對性對象的高估轉移為對亂倫對象及其表徵(representatives)的高估。這種貶低一旦完成,肉慾便可暢行無阻,強烈的性能力及高度的快感也可獲得發展。還有另外的因素有助於這一結果的出現。在情感傾向與肉慾傾向匯合不恰當的人當中,性行為方式通常無什麼改變,他們保持著倒錯的性目的,若得不到這樣的性目的便覺著嚴重喪失了快感,好像只有貶低的和鄙視的性對像才能使他們獲得滿足。

現在我們便可理解隱藏在兒童幻想背後的動機了(前面已提到把母親貶為妓女的幻想)。他們試圖在愛的鴻溝之間架起橋樑:至少在幻想中將母親貶低為可以成為肉慾的對象。

(二)

在前一部分,我們從醫學心理學的角度對心理性陽痿進行了研究,這從本文的標題上並看不出來。不過,從適於本課題的意義上講,這一引論的必要性會變得清楚起來。

我們已將心理性陽痿歸結為情感與肉慾趨向在愛情中的匯合失敗。同樣,強烈的童年期固著的影響及在反亂倫的屏障面前所遭受的現實性挫折,也對這一發展障礙的形成起了作用。對此理論有一種強大的反對意見,即認為它未免太過分了。它解釋了一些人心理性陽痿的原因,但其他人為何可逃脫這一障礙,對我們而言卻仍然是個謎。既然我們承認,所有有關的因素,如強烈的童年期固著、反亂倫屏障及青春期後發展中的挫折,在整個文明人當中都存在,那麼我們就應證明,心理性陽痿是文明社會的普遍苦惱,而不只是部分人的障礙。

如果我們同意量的因素對於疾病的形成與否有決定性的影響,不同因素的或多或少決定著疾病是否出現,那麼要避開這種結論則易如反掌。不過,儘管我承認這種答覆是正確的,但我無意將它作為反對這一結論的理由。恰恰相反,我寧肯指出,心理性陽痿遠比設想的更為普遍,而且這一行為構成了文明人愛情生活的特徵之一。

如果將心理性陽痿的概念予以擴大,不僅僅限於下列情形:本欲取得快感,性器官也正常但卻無法進行房事,那麼,首先要指出的是,所有被稱為心理性冷感(psychanaesthetic)的男人——可以行房事,但從未獲得過任何特別的快感,同樣比人們想像得還要普遍。精神分析的研究表明,在對這一症狀與狹義上的心理性陽痿做出區別性解釋之前,兩者具有相同的病因學因素。很容易找到這些性冷感的男人與眾多性冷淡(frigid)的女人的相似之處,將女人的性冷淡與男人心理性陽痿的更明顯障礙做一比較,是描述和理解她們性愛行為的最佳方式。1238

然而,如果我們不是從擴大概念的意義上看心理性陽痿,而是僅注意其症狀的等級,那麼,我們就可得出這樣的結論:今日文明的男人的愛情行為,總體上帶有心理性陽痿的烙印,只有極少數有教養的人,才實現了情感與肉慾趨向的適宜融合。對女人的尊重總是成為男人性行為的障礙,只有與被貶損的對象在一起時,才使他們的性能力得以充分發展,這部分地是由性目的的倒錯成分造成的,他不敢通過與自己尊重的女人交媾獲得滿足。只有當他全身心地尋求滿足時,才能獲得完全的性快感,然而,在他受過良好教育的妻子面前,豈敢妄為!於是,這便促使他去找被貶損的性對象,這樣的女人往往道德敗壞,與她在一起不必受道德譴責,因為她並不知道他與其他人的社會關係,無法就他的人品做出判別。只有面對這樣的女人,他才會縱情享樂,儘管他所有的愛情(affection)都屬於一個更高貴的女人。同樣可能的是,誠如人們經常觀察到的,社會上的上層男人選擇一位下層女子作為永久情婦或娶其為妻,這也是對下等性對像需要的結果,因為從心理上講,這才能獲得徹底的滿足。

我毫不迴避,文明社會男人愛情的這種突出、普遍的特徵——心理性陽痿,從嚴格的意義上講,同樣與童年期強烈的亂倫固著及青春期在現實中的挫折有關。這不僅易招致相反意見,而且會被稱做有悖常理。然而,可以肯定地講,任何一個在愛情中真正自由和幸福的男人,必然是克服了對女人的尊重及與母親或姐妹的亂倫觀念的。任何一個屈從於嚴肅的自我檢驗的人,必然將性行為視為下流之舉,它敗壞與玷污的豈止是身體!對於這種卑劣觀點的起源,男人們當然不肯承認,而只有在青春期中才能找到:肉慾趨向已變得強烈起來,而能夠滿足他的對象,無論是家庭之外的還是亂倫的,都被徹底地抑制了。

在我們文明的世界之中,女人同樣受到了其教養的影響,並因之對男人行為的反應更勝一籌。對男人而言,一旦佔有一個女人,對她的低度評價便代替了初識時的高估;而對女人而言,若接觸她的男人不具備充分的性能力,便自然會令人不悅。女人很少流露出貶損性對象的跡象,因為她們從未像男人那樣有對性對象的高估現象。然而,長期的性迴避及性沉湎於幻想卻導致了另一嚴重的後果。她們常常割不斷肉慾活動與禁忌的聯繫,成為心理上的無能者,即性冷淡,雖然她們被允許從事性活動。這就是為何許多女人甚至對合法的關係也保持秘密,另一些女人則在禁忌的秘密性愛活動中產生了正常的體驗:對丈夫不忠,卻能對情夫保持第二種忠誠。

我認為,女人性活動的禁忌條件,可與男人貶損性對象的需要相比較。兩者都是由於文明的原因,在教育的要求之下性成熟與性活動長期延緩的結果,兩者均旨在取消由於情感與肉慾不良結合而導致的心理性陽痿。同一原因所導致的性別差異或許還可在其他行為差異上找到。文明的女人在等待期內通常不會跨越性活動的禁忌,因此保持著禁忌與性的密切關係;男人若能與被貶損的對象交媾獲得滿足就會打破這種禁忌,並將這種情況引入以後的性愛生活中。

在今天,文明的世界為改革性生活已付出了極大的努力,提醒一下讀者並非多餘,即精神分析的研究未必比其他研究更遠離偏見。精神分析的目的僅在於根據事物的表現特徵推知隱藏在背後的規律,如果改革能利用它所發現的更先進的東西替代對人有害的東西,那當然十分令人滿意。然而,這種改革是否毫無所獲,甚至以更大的犧牲為代價,就難以預測了。

(三)

文明施以愛情的限制導致了貶損性對象的普遍趨勢,這一事實或許應將我們對對象的注意轉向本能自身。性快感早期受挫所造成的損害在婚姻中會表現出來,使本可以自由獲得快感的夫妻得不到充分的滿足。當然,若性自由不加以限制,結果也不會更好。顯而易見,若性滿足變得非常容易,性慾需要的心理價值就會降低,為提高力比多能力,挫折是必要的。在男人中,若對性滿足的自然抵抗做得不夠,他們就會隨時建立習俗的障礙,以便能夠真正地享受愛情,無論對個人或是一個民族都是如此。在毫無困難就可實現性滿足的時間裡,如在古代文明的衰落期,愛情變得一錢不值,生活變得異常空虛,不得不通過建立強烈的反向形成以恢復愛情不可或缺的情感價值。就此而言,基督教的禁慾傾向確實創造了愛情的心理價值,這是古代的異教徒從未想過的。禁慾傾向賦予了苦行僧的生活以最重要價值,因為他們的生活幾乎充滿了與力比多誘惑的鬥爭。

毋庸置疑,這裡所表現出的困難代表了我們生物本能的普遍特徵,同樣,從一般意義上講,本能的心理價值與其受挫折的程度無疑也是一致的。設想有許多不同的人同樣地進入了飢餓狀態,隨著擇食需要的增強,個體間的差異將趨於消失,所有的人都表現出一種本能的共同特徵,當然,同樣真實的是,並非本能的滿足必然帶來其心理價值的迅速跌落,比如,嗜酒者與酒的關係便是如此。酒難道不是總能給嗜酒者以同樣的中毒性滿足嗎?在詩歌中常將這種滿足比擬為性慾滿足,但這種比擬能為科學的觀點所接受嗎?是否有人聽說,嗜酒者因習慣喝一種酒而不得不改變酒的類型呢?恰恰相反,習慣倒是常將嗜酒者與某一品牌的酒緊緊地捆在一起。是否有人聽說過,嗜酒者需要到酒價更昂貴或禁酒的國度裡去,用這樣的障礙強化他想要得到的,但卻退化了的滿足呢?絕對不可能。如果傾聽一下著名嗜酒者的觀點,如柏克林(B?cklin)他們與酒的關係猶如十分美滿和睦的婚姻,為什麼愛者與其性愛對象的關係卻如此不同呢?

雖然聽起來很奇怪,但我相信,就性本能的實質而言,有些因素可能不利於它的充分實現。如果考慮到本能的漫長與艱難發展史,有兩個因素也許與這種困難有關,首先是對像選擇的雙向結果及反亂倫屏障的介入,性本能的最終對像已不是原始對象,而為其他對像所替代。精神分析已經表明,當由於壓抑而失去了願望衝動的原始對像時,很容易有無休止的替代物取而代之,但沒有一種替代可使人獲得充分滿足。這或許可對成人性愛的常見特點做出解釋:他們的對象選擇總是搖擺不定,不斷「尋求刺激」1239。

其次,我們知道,性本能有多個原始組元組成,或者說由這些組元發展而來,但有些組元卻無法變成後來的本能形式,在很早的時候它們就被壓制或移作別用了。最突出的要算嗜糞本能組元(coprophilic instinctual component),恐怕自從人類直立行走,嗅覺器官不再貼近地面之後,它們就不能容於文明的審美標準了。1240作為性慾生活組元的施虐驅力(sadistic urges)的大部分也是如此。然而,所有的這些發展過程,僅對情結結構的上層部分產生了作用,促發性興奮的基本過程卻依然故我。排泄物與性有著太密切和難以分離的聯繫,生殖器的位置——介於尿和屎之間,是具有決定性和無法改變的因素。人們或許會引用拿破侖(Napoleon)的極其著名的論斷:「解剖學是命中注定的。」在人類身體的發展過程中,生殖器卻並未朝著美好的方向發展,它們仍保留在動物的水平上,因此,性愛在本質上也與動物無異。要對性本能施以教育是困難的,以往的教育要麼太過分,要麼就微乎其微。文明若不以犧牲可體驗到的快樂為代價,要消除性本能幾乎是不可能的,未派上用場的衝動會在性活動中以未滿足的形式持續下去。

這樣,我們或許不能不向這樣的觀念妥協:要使性本能適於文明的要求幾乎是極不可能的。文明發展的結果,很難使人類避免克制、痛苦與未來的滅絕。誠然,這種沮喪的預測僅建立在單一的推測之上:在文明的壓力之下,性本能的壓制必然導致對文明不滿的特殊後果,當性本能屈從於文明的起碼要求,無法得到充分滿足時,人類便具有了創造最崇高的文明成就的源泉,這是通過本能組元的更廣泛昇華實現的。如果通過對性本能的任何分配均能保證充分的快樂滿足,那麼人們為何會將性本能力量移作他用呢?他們絕不會放棄這種快樂,當然他們也就無任何進步而言。因此,兩種本能需要之間無法調和的區別(性本能與自我本能)似乎保證了人類可以取得更高的成就。當然,一種無法避免的危險同樣存在:今日的弱者卻患了神經症。

科學的目的既不在於駭人聽聞,也不在於安撫人心。但我本人隨時承認,我所得出的這一具有深遠意義的結論應建立在廣泛的根基之上,人類在其他方面的發展或許能夠糾正我在此孤獨沉思的結果。

三、處女的禁忌(愛情心理學之三)

在原始人的性生活細節中,很少有像對處女的態度(女人保持從未被人碰過的狀態)那樣令我們感到陌生的。今日女性的追隨者對其貞節的高度重視似乎是根深蒂固的,好像這本該如此,以至於當別人問其理由時我們卻不知所云了。要求女孩不應把與另一男人性關係的記憶帶入自己的婚姻之中,這不過是男人對女人絕對佔有權的邏輯性延續,這便是一夫一妻制的實質,整個歷史都是如此。

從這一點出發分析女人的性生活,我們不會有任何困難就可證明一些現象看上去是頗有偏差的。在環境和教育的影響之下,只有經過漫長、艱苦的自我控制,處女才能初嘗禁果的美妙,而一旦與某個男人結合,她便委以終身,再也不能將愛的心扉向其他男人敞開。這一經驗(即與某男人的結合)保證了女人為某一男人佔有將永不受到干擾,使得她能抵住任何外界的新印象、新誘惑。

埃賓(Von Krafft-Ebing,1892)曾用「性臣服」(sexual bondage)來描述下列情形:一旦一個女人與某一男人發展了性關係,她就對他產生了不尋常的高度依賴,失去自我獨立。這種「性臣服」有時會發展到極端狀態,以致於失去所有的獨立意願,並對自我利益做出最大程度的犧牲。埃賓同時認為,「要使這種關係保持一定的時間、一定程度的依賴是絕對必要的。」要維護文明的婚姻,反對威脅這一婚姻的多偶制(polygamous)傾向,一定程度的性奴役絕對不可或缺,我們的社會群體應不時地對這一因素做出估計。

在埃賓看來,「性臣服」形成於這樣的組合:「一個極易產生愛和性格軟弱的人」與一個極度自我中心(egotism)的人產生了結合,然而,精神分析的經驗卻很難使我們滿足於這種簡單的解釋。我們寧肯認為,決定性的因素是需要戰勝的性抗量(amount of sexual resistence),以及這一戰勝過程僅能集中精力一次,只能發生一次。這種臣服狀態,女人的頻度與強度都勝過男人,儘管在男人中發生的頻度已超過古代。在我們所研究的男人性臣服中,它均源於通過某一女人對心理性陽痿的克服,他與這一女人的關係便固定下來1241。許多奇異的婚配和悲劇事件(有些事件甚至影響深遠),似乎均可依這一根源予以解釋。

現在讓我們轉向對原始人的態度問題。如果認為他們不看重童貞,並用女孩在婚姻中的性關係之前就已失去了童貞(defloration)的證據予以證明,是不正確的做法。恰恰相反,對女孩子來講,婚前失貞同樣是一種有意義的行為,不過這已變成了一種禁忌(taboo)——一種宗教性的限制。不讓她們將童貞獻給新郎及未來的婚伴,習俗要求他們避開這一行為1242。

我無意搜集所有的文獻以證明這種習俗性限制的存在,也無意尋求它在地理上的分佈及各種各樣的表現形式。我只想陳述這樣的事實,在今日仍存在的原始部落中,這種在婚前弄破女孩處女膜的行為是相當普遍的。誠如克羅萊所說:「這種由丈夫以外的人穿破女孩處女膜的婚姻儀式,在文明程度較低的階段是很普遍的,尤其在澳大利亞。」

然而,既然失貞不是婚姻中第一次性交的結果,那以,它一定發生在婚前——不管方式如何,也不管由誰操作。我將引用克羅萊書中的一些章節,以證明這一點,同時也為一些富有批判性的觀察提供基礎。

在第191頁中,他寫道:「在澳大利亞的笛裡(Dieri)及鄰近部落,在女孩進入青春期時弄破其處女膜是普遍的習俗(《皇家人類學研究所雜誌》,第24卷,第169期),在波特蘭和哥裡尼格部落,通常由一位老婦人為新娘子做,有時則請白種男人讓新娘失貞[見史密斯(B.Smith)1878年的著作,第2卷,第319頁]。」

在第307頁,他寫道:「有時在嬰兒期就弄破處女膜,但大多在青春期……在澳大利亞,它常與性交儀式合併進行。」

在第348頁(摘自斯賓塞和吉倫[Spencer and Gillen,1899]的通訊。在澳大利亞部落中,異族間的婚姻限制是強制的。)他寫道:「處女膜先人工穿破,然後男人們按順序依次接近這個女孩(看來是儀式性的……)這一行為分為兩部分:穿破與性交。」

在第349頁,他又寫道:「在馬薩(Masai,赤道非洲的一個地方),婚前的一個重要階段便是對女孩施行手術(見湯姆森[J.Thomson],1887,第2卷,第258頁)。在薩克斯(馬來)、貝勒斯(蘇門答臘)及西裡伯斯島的阿福爾斯部落,女孩的處女膜往往由父親在其做新娘前弄破(見普洛斯和巴勒斯[Ploss&Barrels]1891年,第2卷,第490頁)。在菲律賓,假如在童年期沒有老婦人將處女膜弄破,那麼某些職業男人將會去做(見費瑟曼[Featherman],1885~1891年,第2卷,第474頁)。在一些愛斯基摩人部落,讓女孩失貞通常由巫醫(angekok)或牧師予以操作(見克羅萊,第3卷,第400頁)。」

以上所引的內容有兩點是很關鍵的:第一,令人遺憾的是,這些報道未能將「無性交而簡單地弄破處女膜」與「通過性交弄破處女膜」區別開來。只有一處說到將這一過程分為兩部分:弄破(用手或其他工具)及緊接著性交。普勞斯及巴勒斯的材料儘管更豐富,但對我們卻無助益,因為他們對「破貞」的描述僅有利於解剖學,而根本不談其心理學意義。第二,若「儀式的」(cerenonial)性交(純粹正規的或官方的)與一般的性交有何區別能為我們所知,那就令人高興了。在我所援引的作者中,要麼為討論此事感到尷尬,要麼再次低估了這些性細節的心理學意義。我真希望旅行家及傳教士能為我們提供更完整和明確的第一手資料。然而,由於這類材料大部分是國外的,眼下我們還得不到,故我還不能肯定到底有多少適於這一問題。1243此外,如果我們承認,儀式的性交不過是代表了或完全取代了早先本該完成的行為,那麼第二點中的疑問便可攻破。1244

下面我將簡單地列舉一些可適於解釋對處女的禁忌的不同因素。處女一旦「破貞」必然會流血,因此,對視血為生命之源的原始氏族而言,這是恐懼的,這可以成為第一種解釋。血禁忌(blood taboo)可在許多與性無關的活動中觀察到,顯然它與禁止謀殺有關,從而形成了反對原始人嗜血和以殺人取樂的防制措施。根據這種觀點,處女的禁忌又與月經的禁忌有關,(月經幾乎隨處可見)。原始人很難將這種每月流血的困惑現象與施虐觀念區別開來。他們把月經,尤其是第一次,解釋為某些鬼怪動物(spirit animal)所咬的結果,或者是與鬼怪性交的跡象。偶爾的報道又證明這一鬼怪是一個祖先,其他發現便支持了這一結論。1245我們認為,所以視經期的女孩為禁忌,因為她身上附有祖先的靈魂。

然而,關於其他問題的思考提醒我們,不要高估懼血(horror of blood)的因素。因為在同一民族中,懼血尚未強烈到壓制下列現象的出現,如割掉男孩的包皮,更有甚者,切除女孩的陰蒂和陰唇。這些反而在某種程度上成為習俗,當然他們也不放棄其他涉及流血的儀式。所以,若第一次性交時對血的恐懼的克服是為了丈夫,那就沒什麼令人驚奇的了。

第二種解釋也與性無關,只不過比第一種涉及的範圍更廣。如同精神分析理論所研究的焦慮性神經症一樣,原始人長期受害於潛伏的恐懼。這種恐懼在所有不同尋常的情形下都表現得異常強烈,比如新事物或未料到的事情出現時,遇到不理解或無能為力的事情時。這種恐懼還是各種儀式的根源,後來被宗教所廣泛採用。比如,在新的行業開始之初,在每一新時代的開始,在人和動物初添新子及植物新果來臨之際,都會舉行形式不同的儀式。對焦慮的人而言,對威脅自己的危險的期待遠較實際的危險為甚。同樣他們也只是通過期待來保護自己。因此,就其重要性而言,婚姻中初次性交前的預防措施不可或缺。「懼血」與害怕「第一次」,作為兩種解釋並不矛盾,而且是相互強化的。初次性交舉足輕重,若發現流血,豈不懼之更甚了!

第三種解釋(即克羅萊所偏愛的)強調,對處女的禁忌是整個性生活禁忌的一部分。不僅女人的初次性交受到禁忌,而且幾乎所有的性交都受禁忌,我們或許可以說,女人整個都受禁忌。女人不單單在一些特殊條件下,諸如經期、孕期、生孩子及坐月子時,其性生活被限制,而且每次性交都受到嚴格的、多重的限制,因此,我們有足夠的理由懷疑野蠻人性自由的說法。的確,在一些特殊條件下,原始人的性活動不受限制,然而,在大多數情形下,他們受到了比文明程度更高的人的更嚴格限制。當男人需要做一些特殊事情時,像出遠門、狩獵或出征,他必須遠離妻子,尤其不能與其性交。否則,她就會麻痺他的精力並給他帶來厄運。在日常生活中,也有遠離異性的趨勢。女人與女人住在一起,男人與男人住在一起。許多原始部落根本不存在今天意義上的家庭。這種分離有時發展到如此嚴重的程度,以至於連呼喊異性的名字都不允許,於是,女人便發展了自己的特殊詞彙,當然性的需要會不時地衝破這種分離之障。既然如此,在一些部落中,甚至丈夫與妻子的相會也要在室外秘密地進行。

原始人的每一種禁忌都代表著一種恐懼。毫無疑問,在所有的迴避規則中,都存在著對女人的概括化了的恐懼,這種恐懼也許建立在這樣的事實之上,即女人與男人不同,她們總是不可思議、神秘兮兮、奇異怪誕的,因此,也必然是充滿敵意的。男人害怕因女人之故而軟弱,因染上女人的特徵而變得無能。性交釋放了男人的緊張,使他變得軟弱乏力,這可能是男人恐懼女人的原始心態。女人常通過性交獲得力量,對男人施加影響,這種意識更加劇了恐懼。所有這一切並非已絕跡,而是仍活在我們當中。

許多人在對現存原始民族的觀察後指出,他們的愛情衝動比較微弱,從未達到文明人的強烈程度。當然,另外的觀察者會有反詞。無論如何,我們所描述的每一種禁忌都證明,確實存在著反對愛的一種力量,那就是因為女人奇怪而有敵意。

克羅萊用幾乎與精神分析的當代術語相差甚微的語言表述道,個體間的分離源於「個人隔離禁忌」(taboo of personal isolation)。更確切地講,本該相同但卻存在著細微差別的人們,會體驗到對方的奇怪與敵視。由此很容易溯源至「細微差別的自戀」1246,人際間的敵視成功地戰勝了同伴之情(fellowship)及人人互愛的訓誡。精神分析學相信,它已發現了潛伏於男人自戀式的反對女人的許多背後原因,閹割情結(castration complex)及其影響下的對女人的看法,共同左右著對女人的鄙視程度。

然而,第三種解釋已遠離了我們的主題。對於女人的一般禁忌,並不能使我們明白它與處女的初次性交有何關係。就此而言,我們還是沒有離開前兩種解釋,即懼血及害怕第一次性交。即使如此,也還未觸及到對處女禁忌的核心。顯而易見,隱藏在這一禁忌背後的意圖是,對與未來丈夫第一次性交有關的事情予以拒絕或解除,儘管根據我們所介紹的觀察,正是這種關係使得女人與某一男人緊緊地聯繫在一起。

我們現在無須對禁忌禮儀的起源及終極意義進行討論,在《圖騰與禁忌》(1912~1913)中,我已討論了原始人的矛盾心理在禁忌形成中所起的決定作用;同時,從導致人類家庭的史前事件中追溯了禁忌的起源問題。從現存的原始部落中,這種禁忌的原始意義已無法辨認。我們很容易忘記,要在這些原始人身上找到這類事情是多麼不易,因為這些原始人畢竟生活在一種遠離古代的文化之中,雖然與我們可能有差別,但我們的祖先怎能與其後代完全相同呢?

今天我們已發現,原始人的禁忌已發展成了一種複雜系統,如同今天的神經症者在其恐怖症中所表現的那樣;同時,我們也發現,原動機已為新動機所替代(保持和諧的動機)。撇開這些起源性問題不論,我們將轉向原問題,即原始人害怕什麼就建立什麼禁忌,概而言之,這種危險都是心理性的,因為原始人不像我們這樣對此必然做出區分,即物質的危險與心理性危險、真實的危險與想像的危險。在萬物有靈論(animistic)觀點支配之下,他們認為,任何危險都是像他們一樣的有靈者的惡意使然,將來自自身的危險等同於來自他人或動物的危險;但另一方面,他們又習慣於將內在的敵視衝動投射於外部世界,也就是說,指向自認為不合意的或僅僅是陌生的對象。這樣,女人便被視做這樣的危險之源,於是,與女人的第一次性交便成了具有特殊強度的危險。

我相信,如果我們對今日文明階段上的女人行為做更縝密的檢查的話,那麼,我們多少會清楚這種強烈的危險是什麼,以及它何以威脅到未來的丈夫的。作為這一檢查的結果,我預先聲明,這種危險的確存在,因此,對處女的禁忌乃是原始人對真正感覺到的(雖然是心理的)危險的防禦。

我們認為,女人在達到性高潮後擁抱丈夫,將其重重地壓在自己身上,是一種正常的反應,將此視為女人感激與永遠服從男人的一種表示。然而,我們也知道,初次性交卻未必都有這種行為,經常出現的反而是女人的失望,她們保持著一種冷淡與不滿之態,一般在經過了很長時間和多次性行為後,女人才會從性交中獲得滿足。就女人而言,情形也未必相同,有的性冷淡僅是暫時的,很快就會消失;有的卻是永久和頑固的,無論丈夫如何溫柔都無濟於事。我相信,對女人的這種性冷淡仍缺乏足夠的認識,如果這種性冷淡不是由於丈夫的性能不足造成的,那就需要綜合性的研究予以闡釋了。

在此我並不想對女人逃避第一次性交的現象做出分析(雖然經常這樣做了)。因為這可有多種解釋,最主要的(雖然不是全部)觀點認為,這是一般的女性防禦傾向表現。與此相反,我相信有關病理學的研究確實為解開女人的性冷淡之謎起了撥霧作用。有些女人,在第一次性交後,甚或每次性交後,都毫無掩飾地表達出對丈夫的敵意:辱罵他、舉手打他或強攻他。有一個典型例子我曾做過全面分析。雖然這位女子極愛其夫,常主動求歡並能獲得充分滿足,但事後的敵意依然存在。我認為,這種奇怪的、矛盾的反應,是同一衝動的結果,只不過它通常表現為性冷淡。這種衝動使溫情反應受到抑制而無法有效地表達出來。在這種病理條件下,正像我們早已在強迫性神經症中所發現的「雙相症狀」(diphasic symtoms)一樣,這種情感分成了兩部分,而在經常出現的性冷淡當中,兩者聯合起來產生了抑制效果。女人失貞所導致的危險便是使她對某人產生敵意的原因,而丈夫當然有足夠的理由避免這種敵意。

分析已使我們毫無困難地認為,這種矛盾性行為是由女人的衝動造成的,我想用此解釋性冷淡問題,第一次性交使得許多衝動超出了女性的態度範圍,其中有些衝動便不會在以後的性交中出現了。我們認為,女人所遭受的「破貞」痛苦是具有決定性的因素,沒有必要再找其他因素了。但我們沒有必要誇大這一痛苦的重要性,「自戀性創傷」(narcissistic injury)倒是重要的,它由器官的破壞生成,並以合理化的形式表徵——失貞使性價值降低。然而,原始人的婚俗卻反對對失貞的誇大。我們知道,在有些時候,這一儀式分為兩階段:弄破處女膜(用手或其他工具)和性交或與丈夫的代理者「假交」(mock-intercourse)。這表明,這種禁忌規定的目的僅僅通過解剖學的「破貞」是實現不了的,還需要女人對這種痛苦傷害的反應及丈夫對其他事情的寬恕。

至少對文明的女人而言,初次性交的失望原因還有它與女人期望的不一致。在此之前,性交總是受到嚴厲的限制,而合法允許的性交則不然。這種限制常以喜劇的形式表現出來,許多欲結婚的女孩努力將自己的愛情關係對外保密,甚至不讓自己的父母知道。這實在無必要,當然也沒有什麼反對意見可言。女孩們常說,若別人知道了她的愛情,其價值就喪失了。有些時候,這種情感會變成主導的,並徹底阻礙婚姻中愛的能力的發展。這種女人的溫情體驗只有在秘密進行的非法關係中才能恢復,僅僅在這種關係中她才可確切地知道:她的意願是不受影響的。

然而,這種動機卻不會發展得很深,此外,它僅發生在文明社會,無法對原始人的情形做出滿意的解釋。因此,最重要的因素還是建立在力比多的發展之上。精神分析的研究已表明,力比多是多麼的普遍,其早期分配又是何等的強烈。嬰兒的性願望(女子將力比多固著於父親或接替父親的哥哥、弟弟)常與這樣的願望相連:指向他物而非性交,或僅把性交作為一個模糊知覺到的目標。丈夫總是一位替代者,而不是正宗人選,正是父親,才是女人第一個性愛對象,丈夫充其量只是第二人選。當然,這一現象取決於固著的強度及替代者是否因不滿意而遭拒絕。因此,性冷淡便成了神經症的病源因素。女人性生活中的心理因素越強烈,力比多對第一次性行為的抵抗力就越強大,丈夫對其身體的佔有就越無法忍受。性冷淡甚至會變為一種固定了的神經性抑制,為其他神經症的形成提供了基礎,而男人輕度的性能力下降又會大大加劇性冷淡過程。

原始人的習俗似乎考慮到了這種早期性願望動機,於是讓老人、巫士或賢人作為父親的替代行使「破貞」之命。在我看來,中世紀極為煩人的領主「初夜權」(jus primae noctis)似乎直接由此沿襲而來。斯托福(A.J.Storfer,1911)有過類似的見解,而榮格(Jung,1909)在他之前就對作為主教(patriarch)之特權的廣泛流行的「多比亞司之夜」傳統做過解釋(指結婚前三天必須節制的習俗)。如同我們所期望的一樣,只要父親的替代者帶有「神祇」的意象(images of gods),就可委以「破貞」之重任。在印度的一些地區,女人的處女膜被迫獻給木製的男性生殖器像(lingam)。據奧古斯丁(S.Augustine)所言,這一習俗也有在於羅馬的婚禮之中(是否指在他那個時代),只不過做了些改變,新娘只需在石製的普裡阿普斯1247的巨大陽具上坐一下就行了。

從更深層的意義上講,還有其他的動機影響著女人對男人的這種矛盾反應,並對女人的性冷淡產生影響(我是這樣認為)。這便是,初次性交激起了女人的其他衝動(以上描述的及長期存在的),這些衝動與女人的角色與功能是完全相悖的。

通過對許多女性神經症患者的分析,我們發現,在早期她們曾嫉妒其兄弟的男性生殖器,並因自己不具有它而感到自卑與羞辱(實際上是因為它太小)。我們將這種「陰莖嫉羨」1248視為「閹割情結」的一部分。如果我們所理解的「男性特徵」(masculine)包含著想成為男人之意,那麼,這種行為就可稱為「男性抗議」(masculine protest)了,這一說法由阿德勒(1910)1249首創,並認為它可以解釋所有神經症的起因。在這一時期,小女孩經常公開表露自己的這種嫉妒,並對所喜歡的兄弟表示敵意。她們甚至學著兄弟的樣子站著小便,以證明自己與他們相同。在前述的例子中,即女人在性交後總是表現出對丈夫無法控制的攻擊性,而丈夫又是她所愛的。在我看來,這一時期存在於對像選擇之前,只是再往後,小女孩的力比多才直接指向父親,此後,她不再想有陰莖,而只想有個孩子。

如果在其他情形中,這些衝動以相反的順序出現,閹割情結的這一部分只是到了對象選擇完成之後才起作用,那我並不感到驚奇。然而,女孩嫉妒男孩陰莖的這一男性時期總是先發展的,與原始自戀的關係更近。

不久前,我有機會對一位新婚婦女的夢進行了分析,這個夢是對其貞操喪失的反應。它同時暴露了自己的願望:閹割年輕的丈夫,並把他的陰莖安在自己身上。當然,將其解釋為原先行為的延續和重複並無不可,然而,夢的一些細節卻不符合這一意義,這位婦女的此後行為與性格表明它有更嚴肅的意義。在陰莖嫉羨的背後,肯定存在著她對男人的敵意。這一敵意從未在兩性關係中消失,這可以在女人的奮鬥及表現「解放了」的女人的作品中明顯看出來。費倫茨從古生物學的角度追溯了女人這一敵意的起源(我並不知道他是否是這樣做的第一人),它產生於性別分化期。在他看來,交媾先是產生在兩個相似的個體之間,以後,一方變得強盛起來並迫使弱者臣服於這種兩性關係。這種臣服的痛苦體驗依然存在於今日女性的天性之中。我認為,若我們不是太看重它的價值,這樣的假設也無什麼害處。

女人對破貞矛盾反應的動機,在性冷淡中總會留下痕跡。經過以上的仔細分析,我們可總結為:這是女人「不成熟的性心理」(immature sexuality)對與其發生第一次性關係的男人的釋放。既然如此,那麼對處女的禁忌也就有足夠的理由;同時我們也可理解,這個禁律注定了要使與她共同生活的男人避免這些危險。在文明的較高階段上,由於女人對男人的屈從及其他動機與引誘的原因,這種危險的重要性已有所降低,於是,貞操只能為丈夫佔有而不能棄之。然而,關於問題婚姻的研究告訴我們,促使女人對破貞的報復動機,即使在文明婦女的心理生活中也未完全消失。我想下列情形不能不令觀察者感到驚奇:許多女人在第一次婚姻中有性冷感,且不幸福,然而,在離異後即變得溫情脈脈,極會使第二個丈夫幸福。因此可以說,女人的原始心理反應在第一個丈夫那裡已消耗殆盡。

不過,撇開這一點不論,對處女的禁忌在文明社會也未徹底消亡。大家都知道這一點,作家不時地以此為素材進行創作。安澤魯波(Anzengruber)1250曾寫過一部喜劇,敘說一個單純的農村青年,因擔心自己的生命將被吞噬掉而不與所愛的人結婚,倒是同意她嫁給別人,只有到她成為寡婦,不再有危險時,才娶她。這部劇的名字為《處女之毒》,這使我們想起了馴蛇的習慣,為避免危險先讓毒蛇咬一塊布1251。

在赫貝爾的悲劇《朱迪思和霍洛芬斯》中,對處女的禁忌及其動機做了最有說服力的描述。朱迪思是一位受到禁忌保護的處女,其丈夫在新婚之夜由於神秘的焦慮而麻痺,從此再也不敢碰她。「我的美,有如顛茄」1252。她說道:「誰碰它,必瘋必死。」當亞述的(Assyrian)將軍帶兵佔領了朱迪思之城時,她便設想以其美色誘其上鉤,並將其毀滅,於是用愛國動機掩飾了她的性動機。當這位以勇猛、魯莽著稱的將軍強暴了她之後,她便憤怒地砍掉了他的頭,成了人民的救星。我們都知道,砍頭是閹割替代的象徵。朱迪思(Judith)是閹割了使她失貞的男人,這如同我在前面提到的新婚婦女的夢。顯然,赫貝爾1253有意賦予《偽聖經》1254的愛國式故事以性的色彩,因為據說朱迪思回去後仍誇口自己清白如初,整個《聖經》對她神秘的新婚之夜也隻字未提。然而,赫貝爾以詩人的敏感,嗅到了古人的動機(這在《偽聖經》的敘述中已經絕跡),並在這一素材中復原了原始內容。

薩德格(Sadger,1912)對赫貝爾做過深入的分析,認為他所以選擇這一素材,乃是戀親情結所致,而且他在兩性的不斷鬥爭中站到女人一邊,用自己的方式體驗女人心理的隱蔽衝動。薩德格還引用了詩人自述的動機,說明為何對這一故事做了改編。他發現,這些動機是人為的,不過是在表層對外展示一下作者的潛意識,深層上卻是將其掩蔽的。照《聖經》的說法,朱迪思是個寡婦,而赫貝爾何以使她成了保持童貞的寡婦?薩德格做了解釋,對此我不想爭辯。他認為,這是由於在童年的幻想中,孩子會否定父母間的性交,因而將母親變成了保持童貞的處女。不過我要補充的是,詩人既然為其女主角建立了童貞,那麼,他敏感的想像便對破貞後的敵意反應大做文章了。

因此,我們或許做出這樣的結論,作為文明的結果,女人的破貞不僅意味著永久地屈從於一個男人,而且還產生了對男人的原始敵視反應。這種敵視反應可轉為一種病態形式,使得婚姻的性生活受到抑制。這就是為何第二次婚姻遠比第一次美好的原因,使我們感到奇怪的對處女的禁忌,即原始人的恐懼,使丈夫避免破貞的行為,完全可用這種敵視反應予以解釋。

有趣的是,精神分析者竟遇到了這樣的女人,在她們當中存在著屈從與敵視兩種相反的反應,且能保持兩者間的密切關係。這樣的女人,一方面似乎很愛丈夫,另一方面又想努力擺脫丈夫。當她們試圖去愛別的男人時,第一個丈夫的意象(雖然該女人已不再愛他)卻常常干擾和抑制了她。精神分析告訴我們,這樣的女人事實上仍屈從於第一個丈夫,只不過已不是情感之愛。她們之所以離之不去,只是尚未徹底報復,但即使在極端的例子中,這種報復衝動也未被自己意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