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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失誤動作

第1講 緒論

女士們,先生們:

我不知道你們各自從閱讀或傳聞中已經獲得了有關精神分析的多少知識。不過我的講題是《精神分析導論》,我不得不假定你們對此論題一無所知,因而需要一些初步的知識。

然而,我可以假定:你們知道精神分析(psychoanalysis)是治療神經症患者的一種方法。這裡我可以通過例子來說明,在這種治療中採用了許多與其他醫療方法不同,甚至相反的方法。在別的地方我們給病人引入一種對他來說是全新的治療技術時,我們通常掩飾它的不利,並使病人相信這種治療的成效。我認為這個辦法很對,因為這樣做可以增加成功的可能性。但是,在我們對神經症患者進行精神分析治療時,我們並不這樣做。我們向患者指出這種方法的困難:這種方法的療程長,它還需要患者的努力和奉獻;而對於它的療效,我們告訴患者我們不能確定,這依賴於患者自己的行為、他的理解、他的適應性和他的忍耐力。當然,我們對這種顯然是反常的做法有充分的理由,以後你們也許會明白這些理由的。

如果說我在演講的一開始就把你們當作神經症患者對待,那麼,請你們諒解。我勸你們下一次還是不來做我的聽眾為好,因為我只能告訴你們精神分析方面的教學肯定是不完整的,以及你們自己在形成對精神分析的判斷過程中存在什麼困難。我要使你們認識到,你們先前的教育和你們所有的思想習慣的傾向性是如何迫使你們反對精神分析的;為了減小這種本能的抵制,你們必須怎樣努力來戰勝自己。當然,我不能預言你們從我的演講中能獲得多少對精神分析的理解。但我敢保證:通過聽講你們學不會如何進行精神分析探索,或者如何進行精神分析治療。然而,如果你們有人不滿足於對精神分析的膚淺瞭解,而要與精神分析結下不解之緣,那麼我不僅不鼓勵他這樣做,而且實際上還要予以警告。因為就目前的情況來說,選擇這樣的職業會毀掉他在大學裡可以擁有的成功,並且如果他開始成為一位開業醫生,他就會發現自己所處的社會並不理解他的努力,不信賴他、敵視他,並把社會中隱匿的所有邪惡都衝著他。從目前歐洲戰爭的流毒,你們也許可以推斷出會有多少的邪惡。

然而,儘管有這些不利之處,仍有許多人受到一種新知識的吸引。如果你們中有些人屬於這類人,雖然受到警告卻禁不住出現在我的下一次演講課上,當然不勝歡迎。不過,你們都有權利知道我所指出的精神分析的困難的性質。

我首先談一下精神分析的教學和訓練問題。在醫療訓練中,你們習慣於看到事物。你們看到解剖的標本,化學反應的沉澱物,神經刺激導致的肌肉收縮。隨後,你們用感官來為病人診斷:他們患病的症狀,病理過程的產物,甚至是許多情況下的隔離中的疾病的影響。在外科,你們可以親眼目睹解救病人的一些積極的措施,並且你們可以自己去嘗試。甚至在精神病學中,病人表現出的表情變化、語言和行為方式,提供了大量的給你們留下深刻印象的觀察事實。這樣,醫學教師主要扮演指導者和說明者的角色,他們陪你們一起參觀博物館,而你們通過自己的知覺和所展出的對象發生直接的接觸,並使自己確信新事實的存在。

精神分析則全然不同。在精神分析的治療中,除了患者和治療者之間的言語交流之外,別無其他。患者不斷地講,說出他過去的經驗和目前的印象,訴苦並坦白他的願望和他的情緒衝動。醫生則只是靜聽,試圖引導患者的思想過程,規勸並迫使他的注意朝向某些方向,向他進行解釋並觀察他由此而引起的理解或拒絕的反應。病人的沒有受過訓練的親戚只對可看到的和可觸到的東西,以及寧可是在電影中看到的那種動作留有深刻的印象,他們對「只通過談話就能治療疾病」無不表示懷疑。當然,這是短視的和不合思想邏輯的。這些人同時也相信這些患者是「純粹地想像」他們的症狀。話語和巫術最初本是一回事,並且在現代,話語仍具有許多古老的魔力。通過話語,一個人可使另一個人無比的快樂,或使他充滿失望。通過話語,教師可向學生傳授知識;通過話語,演講者可吸引聽眾,並左右他們的判斷和決策。話語引起情感,並常被用做人們之間相互影響的工具。所以,我們不應輕視在心理治療中使用話語,並且如果能聽到分析者和患者的對話,我們應感到高興。1650

但是,我們根本無法聽到對話。精神分析治療的對話是不許旁聽的,它不能被證實。當然,在精神病學的講座中,我們可以向學生介紹一些神經衰弱或癔症的患者。但患者只敘述他的病情和症狀,而不會涉及其他。只有在患者對醫生有一種特殊的情感聯繫的條件下,他才能暢談分析者所需的東西。在他看到有一個與他無關的人在場時,他會變得沉默無語。因為這些東西涉及他最隱秘的精神生活,作為一個社會上獨立的個人,他必須對他人有所隱瞞。不僅僅如此,作為一個純一的人格,有些東西連他自己也不願承認。

所以,在精神分析治療時,你不能成為一位聽眾。你只能被告知,嚴格地說,你只能靠道聽途說來瞭解精神分析。這種間接接受講授的結果會使你感到形成自己的判斷十分困難。這顯然主要依賴於你對提供資料的人所能給予的信任。

讓我們暫且假定你們正在聽歷史演講而不是精神病學(psychiatry)演講,而且演講者正在講亞歷山大大帝的生活和軍事事跡。你們靠什麼理由相信他所報告的是真實的呢?一眼就可看出,這種情況甚至趕不上精神分析的可靠性,因為歷史教授和你們一樣,也都沒有進入過亞歷山大的軍營。精神分析者至少可以告訴你們他自己曾參與過的事情。但在適當的時候,我們可以證實歷史學家所告訴你們的東西。他可以叫你們參考迪奧多羅斯、普魯塔克、阿利安等古代作家的報告,他們或者與提到的事件同處一個時代或者至少是比較靠近。他還可以請你們看保存下來的錢幣和國王塑像的複製品,並且他可以向你們展示龐貝人的有關伊索戰爭的鑲嵌畫的照片。然而,嚴格地說,所有這些證據只能證明,早幾代的人已確信亞歷山大的存在,確信他的事跡的真實性,而你們對此也許又要進行批評,你們會發現有關亞歷山大的報告並非都是可信的,或者並非都能在細節上加以證實。然而,我敢說你們不會由於懷疑亞歷山大大帝的真實性而離開教室。你們的決策基本上是受以下兩點考慮的制約:首先,演講者沒有可以想像出的動機,來硬要你們相信他自己都不認為是真的東西。其次,所有的史書基本上都是以同樣的方式描述這些事件。如果你們要繼續考證更古老的記載,你們也會把同樣的因素考慮在內:提供資料者的可能的動機和見證人彼此的一致性。你們的考證結果無疑將再次證實亞歷山大的情況,但對於摩西和尼羅特這些人物也可能出現不同的情況。隨後,你們將有機會弄清你們對精神分析報告人的可靠性所抱有的疑慮。

你們將有權提出另外的問題。如果精神分析沒有客觀的證據,又不能證實它的可能性,那麼人們如何學習它,並相信它的假設的真實性呢?當然學習精神分析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並且恰當地學習它的人又寥寥無幾。但要學習精神分析仍然是有可行的方法的。一個人可以通過研究自己的人格來自學精神分析。這與所謂的自我觀察不完全一樣,不過,在必要的情況下,它也可以歸於其中。在受過一些技術方面的指導之後,有許多日常的和普遍熟悉的心理現象,可以成為自我分析的對象。通過這種方式,一個人就會獲得對精神分析所描繪的真實過程以及對精神分析觀點的正確性所需的信任感。然而,由這種方法所取得的進步是有一定限度的。如果一個人想要取得更大的進步,他可以在有實際經驗的分析者指導下進行自我分析,體驗自我分析的效果,並且可以找機會去學習掌握分析者微妙的技術。當然,這種好的方法只適合於單個人,而不適合於整個班級的學生。

精神分析的第二個困難在於你們與它的關係。女士們,先生們,我必須使你們自己對它承擔責任,至少現在你們已成為醫學方面的學生。你們的早期教育已使你們的思維產生了某種特殊的傾向,這使你們遠離精神分析。你們受到的訓練在於為有機體的機能及其失調尋找解剖學的基礎,用物理的、化學的方法來解釋它們,並用生物學的眼光來看待它們。但是,你們的興趣從不稍稍指向精神生活,畢竟在精神生活方面複雜的有機體達到其最高成就。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思想的心理方式對你們來說仍然是陌生的。你們已習慣於懷疑它們,拒絕它們的科學特性,並且把它們交給門外漢、詩人、自然哲學家1651以及玄學家(mystics)。這種局限無疑會有害於你們的醫療活動,因為作為所有人類關係中的規則,你們的患者首先展示的是他們的心理面貌(mental facade)。你們本來輕視那些江湖術士和巫師,可是又不得不讓這些江湖術士和巫師們收到一部分你所尋求的療效。1652

我們不得不接受你們教育中的缺陷之處,我知道那是有情可原的。因為你們在學校裡沒有哲學的附屬學科可以為你們的醫學目的提供服務,沒有在大學裡所開設的思辨哲學、描述心理學以及所謂的實驗心理學(它和感官生理學緊密相聯),來幫助你們認識身心之間的關係,或為你們瞭解心理機能的可能的失調提供指導。醫學中的精神病學固然專門描述各種心理障礙(mental disorders)並把它彙集成臨床經驗本體。但在某些時候,就連精神病學者自己也懷疑他們的這些純粹的描述性假設是否可以稱得上科學。對這些臨床經驗本體所包含的各種症狀的起源、機制以及相互關係還是一無所知。在大腦的解剖構造中沒有可觀察到的變化與它們相應,或者這些變化無法解釋它們。只有當這些心理失調被看作器質性疾病(organic disease)的間接結果時,才有治療的可能。

這是精神分析所要填補的空缺。精神分析試圖給精神病學提供它所缺乏的心理學基礎。它希望為理解身心障礙發現一種共同的基礎。要實現這個目的,精神分析必須放棄各種成見,無論是解剖學的、化學的或是生理學的,必須全部運用純粹心理學的觀念來操作。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我想,在你們開始時,會感到很生疏。

第三個困難並不是由於你們的教育或你們的心理態度引起的。精神分析有兩個假設觸怒了全世界,並使之不受歡迎。其一是冒犯了理性的成見,其二是冒犯了美育或道德的成見。我們不應太輕視這些成見,它們很有勢力,這些人類發展的沉澱物是有用的和基本的。它們通過情緒力量而存在,與它們鬥爭是很困難的。

精神分析所提出的第一個令人不快的主張是:心理過程自身是潛意識的,並且整個心理生活只有某些個別的活動和部分才是意識的。1653你們知道,我們反而習慣於把精神的東西當作是意識。我們把意識僅僅看作是心理的確定的特徵,並且把心理學當作是研究意識的內容。這種看法是如此明顯,任何對立的觀點都會被認為是胡說。然而,精神分析又難以避免這種對立。它不能接受心理的即意識的提法。1654它把心理定義為情感、思維及願望等的過程,並且它堅持認為存在著潛意識的思維和未領悟的願望。這種主張一開始便失去了那些清醒的有科學頭腦者的同情,而被懷疑為想要故弄玄虛和渾水摸魚的荒謬巫術。但是,女士們和先生們,你們當然不易瞭解我為什麼把「心理的即意識的」說法視為偏見。你們也無法推測,什麼樣的發展可以導致對潛意識的否認——假如這種東西真的存在——以及這種否認具有什麼好處。於是,心理生活是否和意識同範圍或超出於意識的範圍之外,這種爭論就像是一種空洞的文字之爭。但是,我可以向你們保證,存在著潛意識心理過程的假設為人類和科學的一種決定性的新取向鋪平了道路。

你們還未能瞭解精神分析的第一個命題和第二個命題之間的密切關係,我們現在來敘述第二個命題。這第二個命題也是精神分析的創見之一,它主張被描述為性的本能衝動——包括廣義的和狹義的——都是神經性疾病和心理疾病(nervous and mental diseases)的重要起因。進一步講,正是這些性衝動為人類精神最高度的文化、藝術和社會創造作出了不可低估的貢獻。1655

在我看來,人們對精神分析研究結果的反感才是精神分析所遇到的抵抗的最為重要的根源。你們願意聽我如何解釋這種事實嗎?我們相信,文明是在生活要求的壓力之下以本能的滿足為代價而創造的;並且我們相信,文明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不斷地重新創造的,因為新進入人類社會的每一個體重複地為公共利益而犧牲其本能的滿足。而在所利用的本能力量中,性衝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在這個過程中它們得到昇華,這也就是說,它捨棄性的目標,而轉向其他的較為高尚的社會目標。但這種安排是不穩定的;性衝動不易控制,並且參與文化事業的各個人都不免有受性本能反抗的危險。社會相信,性本能一旦被解放,並且回復到它的原始目標,文明將會受到極大的威脅。1656正是由於這個原因,社會不願意知道它的基礎有這個不穩定的部分。社會對識別性本能的力量或證明性生活對個體的重要性不感興趣。相反,出於教育的目的,關於性的問題,就完全避而不談了。這就是為什麼不能容忍精神分析的研究結果,而寧願將它視為醜惡的、不道德的或是危險的。但這種異議並不那麼有效,因為精神分析的結論可稱為科學研究的客觀結果。如果矛盾公開的話,它必須有相當的理由。人們天生具有把不合意的事實看作虛妄的本性,並且很容易地找出論據來反對它。這樣,社會把它所不能接受的東西看作是不真實的。它用邏輯的和事實的論據來詆毀精神分析的真實性,但這些證據是以情緒為根源,並且堅持這些異議使之成為偏見,不允許任何推翻這些偏見的嘗試。

然而,女士們,先生們,可以說維護這個有爭議的論題,我們並沒有什麼圖謀。我們只想表達這樣一個事實,即我們相信自己通過艱苦勞動的所得。我們還堅持認為,在科學研究的範圍之內,不必照顧到個人實際上的成見,不論他們強加給我們的成見是否有理由。

以上是你們開始對精神分析感興趣時所面臨的一些困難。對一個初學者來說,它們也許太多了。但如果你們能夠克服這些困難對你們所產生的影響,我們將繼續下去。

第2講 失誤動作

女士們,先生們:

我們以調查研究而非以假設開始。我們選擇那些很普通的、很熟悉的、卻很少受到關注的現象,這些現象在一般健康人身上也能看到,而與疾病無關。它們就是所謂的「失誤動作」(parapraxes)[[[[德語為「Fehlleistungen」,字面的意思是「錯誤的行動」或「錯誤的功能」。這個一般概念在弗洛伊德之前並沒有。而且為翻譯它還發明了一個英文術語。《日常生活心理病理學》(1901b)全文都致力於討論它們。弗洛伊德在他的說教性的著作中(如他在此所做的)經常把它們用做介紹其理論的最合適的材料。它們確實屬於他自己的心理學研究的最早的主題。他對此感興趣的某些歷史性說明將在標準版的第6卷的編者導言中找到。由於在這些演講中有大量有關這本書的參考文獻,因此,為了節省篇幅,在這裡我們將使用「P.E.L」(指《日常生活心理病理學》這個縮略詞)。該書的頁下參考文獻出處都與標準版第6卷有關。]]]],人們往往易於發生這種失誤動作。例如,一個人本來想說一件事,卻用錯了詞[這叫作「口誤」(slip of the tongue)],或者他可能在寫作時犯同樣的錯誤,他可能注意到或注意不到他寫了些什麼;或者一個人在閱讀印刷品或手寫稿時,將其所看到的東西讀錯[這叫作「讀誤」(a misreading)];或者他聽錯別人對他所講的話[這叫作「聽誤」(a mishearing)]。當然,這裡假定他的聽力沒有器質性的病變。這種「口誤」、「讀誤」、「聽誤」屬於第一組失誤動作。第二組失誤動作現象是遺忘(forgetting),當然這種遺忘是暫時的而非永久的。這樣的人也許一下子記不起他所熟悉的就在嘴邊上的一個名字,或者他可能忘記要去做某事,儘管後來他又記起來了,而只是在那個特定的時刻忘了。在第三組失誤動作中,並沒有這種暫時的特點,如「誤放」(mislaying)的情況,一個人把某件東西放到某處,卻再也找不到了,或極為相似的情況是「遺失」(lossing)。這裡我們有一種遺忘,它不同於其他種類的遺忘;我們對於這種遺忘感到驚奇或懊惱,而不是可以理解。除了以上這些之外,還有一些特殊的失誤,它們具有暫時的特點。例如,我們只在某一時刻相信某事是這種情況,而在此之前和這之後則知道它並非如此。我們還知道名目繁多的諸如此類的現象。

這些失誤動作彼此都有內在的聯繫,在德文中,它們都以「Ver」音節開始。它們大都是不重要的,多半是暫時的,並且它們在人類生活中不具有重大的意義。例如,丟失某種物件,實際上沒有什麼重要。正是由於這種原因,它們很少受到關注,也引不起更多的情緒等等。

我現在要把你們的注意力轉向這些現象。你們也許會不耐煩地反對:「在廣袤的1657宇宙裡和在小一些的我們的心靈中有許多的大問題,在精神錯亂領域中也有諸多的奇妙的事情,它們都需要並且值得重視,對這些無關緊要的過失花費精力,實在是太無聊了。如果你能夠使我們明白,為什麼一個耳聰目明的人在白天可以看見或聽到根本不存在的東西,為什麼一個人突然認為自己正在受到他最親近的人的迫害,或者為什麼一個人提出最精明的論據來證明一種連任何兒童都會視為荒謬的幻想,那麼,我們就應該具有一些精神分析方面的認識。但是,如果精神分析只能用來說明為什麼一個演說者在宴會上用錯了字,或者為什麼一個家庭主婦找不到她的鑰匙等瑣碎小事,那麼,我們應知道如何更好地運用我們的時間和精力。」

女士們,先生們:我的回答是,請耐下心來!我認為你們的批評是文不對題。精神分析不能誇口說它自身從來不關心瑣碎小事,這是事實。相反,它所觀察的材料常被其他學科視為是瑣碎的、不重要的,從而對它們不屑一顧,甚至可以把它看作是現象界裡的渣滓。但是,你們的批評難道不是把重大的事件與重要的表現混為一談嗎?難道重要的事情不能在某種條件、某種時刻借瑣碎的事情表現出來嗎?這很容易通過例子來說明。例如,如果你是個青年男子,你難道不是從一些小的方面得出自己贏得了某個女孩的歡心的結論嗎?難道你一定要等待她明白地表示她的愛情或給你以熱烈的擁抱嗎?難道不是在別人難以察覺時的一個眼神、一個小的動作、一個瞬間的手的碰觸,就足夠了嗎?假如你是個偵探,讓你來偵破一個謀殺案,你難道期望殺人犯在現場能給你留下一張標有姓名地址的照片嗎?難道你不會因為找到了你所要的小的線索而感到滿足嗎?所以,我們不要低估小的跡象;在它們的幫助下,我們可以成功地發現重大的事件。再者,像你們一樣,也認為宇宙及科學的大問題應最先引起我們的興趣。但是,你們如果決定從事於大問題的研究,我認為是沒有什麼好處的。人們時常不知道如何邁出第一步。在科學工作中,更應先顧眼前,並為研究提供機會。如果你一絲不苟地和不帶偏見或成見地這樣做,如果你有運氣,那麼,由於一件事與另一件事的聯繫,包括小事與大事的聯繫,你就可以甚至是通過一些微不足道的工作,深入到研究大的問題。當我們涉及像健康人的過失這種顯然的瑣事時,為了保持你們的興趣,我談了以上這些。

現在我想請一位對精神分析一無所知的人,問他如何解釋這些事件。他最初的回答肯定是:「噢!它們只是些小事件,是不值得解釋的。」他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難道他堅持有這些事件存在,可它們微不足道,脫離了事件的普遍聯繫,也許可有可無嗎?無論何人片面地違背自然事件的決定論,就意味著他把科學的宇宙觀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我們可以使他知道,即使是宗教觀,也表現出很強的連貫性,因為它明確地肯定,沒有上帝的旨意就不會有一隻麻雀從屋頂落地。我想我們的朋友會猶豫地從他的第一個回答中得出這樣的種種符合邏輯的結論。他會改變自己的觀點,並且說當他去研究這些事件時,他終究能得出對它們的解釋。問題在於,小的機能障礙心理活動的缺陷,其決定因素是可以確定的。(1)如果一個人有點疲倦或不舒服;(2)如果他很興奮;(3)如果他過多地注意其他事情,那麼這個平時說話無誤的人,也會出現口誤。這些是容易證實的。在人們疲倦、頭痛或週期性偏頭痛時,時常出現口誤。在同樣的情況下,還容易忘記一些專有的名稱。一些人習慣於根據記不起一些專有的名稱而預知偏頭痛要發作了。1658在興奮時,我們也時常說錯話,或做錯事,並出現「拙劣的行動」。如果我們心不在焉——嚴格地說來,如果我們專注於別的事時,時常忘記我們的意圖和許多其他的未曾計劃的行動。連環漫畫「布拉特」1659里的教授可作為這種心不在焉的例子,他因為正在考慮他的下一本書的有關問題,忘記了自己的雨傘而錯拿了別人的帽子。我們都能夠多少從自己的經歷中回憶起這樣的例子:在我們專心致志時,我們是如何忘記我們已形成的意圖和許下的諾言的。

這聽起來很有道理,並且也無可爭議,但也許不能引起多大的興趣,並且也不能滿足我們的期望。現在讓我們更加深入地看一下這些有關失誤動作的解釋。這些失誤動作現象發生的前提條件並不是千篇一律的。循環系統的疾病和失調為正常機能的損傷(impairment)提供了生理根據;興奮、疲倦及煩惱是另外一種因素,它們可被描述為心理生理因素。這些都容易轉化為理論。疲倦和煩惱,以及一般的興奮,都可以引起注意的分散,以致不能把注意力指向該機能。這樣的話,該機能很容易受到干擾,或不能準確地執行。中樞神經器官供血的小毛病或變化也可能以類似的方式產生同樣的效果,通過影響起決定作用的因素,即注意力分散(pision of attention)。因此,在以上所有的情況下,注意障礙是各種失誤動作的主要原因,不管這種注意力分散是來自於器質的還是心理的原因。

這種解釋對我們的精神分析研究沒有多少作用。我們想要放棄這個課題了。然而,如果我們對這些觀察事實做進一步的探索,我們的發現與這種失誤動作注意理論不盡相符,或至少不能自然地由此推論。我們發現,有許多人在沒感到疲倦或興奮或注意力分散,並且各方面都處於正常狀態時,仍然發生這種失誤動作和遺忘。除非是有了這些失誤動作,我們事後才將這些失誤動作歸於一種興奮狀態,而他們自己卻不承認這種狀態。事情並非那麼簡單,對一種機能增強注意不一定確保該機能,而減弱注意也不一定損害該機能。人們可以自動地執行大量的程序,很少有注意參與其中,而照樣可以確保實施。例如,一個散步的人,幾乎沒去想他要走到哪裡去,儘管如此他走的仍是正確的路,並準確無誤地到達目的地。所有這些可以看作是一個共同的規則。鋼琴家可以不假思索地彈奏正確的琴鍵。當然他也可能偶爾出錯;但是如果自動彈琴可以增加出錯的危險,那麼鋼琴家越是不斷地練習而使彈琴完全變成自動的,他越容易陷入這種危險之中。相反,我們知道,在沒有給予特殊的高度注意時,許多程序仍能很好地執行1660;而在渴望成功,並試圖保持注意力時,卻往往導致失誤動作。人們可能認為這是由於「興奮」的結果,但是興奮為什麼不能反過來促進注意力指向他所期求的目的呢?如果某人由於口誤在重要的講話中或口頭交流中把自己想要說的話說反了,可能很難用這種心理生理理論或注意理論加以解釋。

在這種失誤動作情況中,還有許多其他的小的附屬的現象,我們還不能理解,並且至今仍沒有對它進行很好的解釋。例如,我們暫時忘記了一個名字,對此非常懊惱,並盡可能去記住它,可這沒有這麼簡單。為什麼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雖然感到焦急,卻總不能使我們捉住那個已經到了舌尖而有人提起便可立即記起的字呢?或者再舉個例子說,在一些情況下失誤動作會增多,互相連鎖,並且相互替代。如第一次一個人先是錯過了一次約會,第二次,他在努力記住約會時,卻又發現自己記錯了鐘點。又如,一個人試圖用種種方法記起一個已經遺忘了的字,而在思索這個字時卻將作為第一個字線索的第二個字又忘掉了。如果他尋找這第二個字,第三個字又被遺忘了,如此等等。眾所周知,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錯誤排印之中,它被看作是排字工人的失誤動作。據說,這種錯誤排印曾出現於一家社會民主黨的報紙上。它報道一次儀式,說:「到會的人有呆子殿下。」第二天在更正時,該報紙道歉說:「我們當然應該說『Knorprinz』(公雞殿下)1661。」這些過錯,據說是由於排印中的怪物作祟的結果——這些說法至少是超出了心理生理理論對錯誤排印的解釋。1662

或許你也熟悉這樣的事實,通過暗示可以引起口誤,產生口誤。一個軼事可以說明這個問題。有一個新演員在《奧爾良市少女》一劇中扮演一個重要的信使角色,他本應向國王稟報說:「The constable sends back his sword. 」(意為「總管送還了他的劍」)在排演時,主角開玩笑,多次地誘使緊張的新演員把這句話說成是:「the cab-driver sends back his horse. 」(意為「馬車伕送還了他的馬」)[[[[這裡似乎有點混亂。實際上(在該劇的第一幕第二場中)是國王自己宣佈了總管的背叛。]]]]公演時,這位不幸的新演員雖經多次告誡不要說錯,卻正因為受到告誡的緣故,偏偏稟報錯了。

注意分散理論難以用來解釋失誤動作的這些小的特點。然而,我們也不必因此就說這個理論是錯誤的;可能只是缺少一些東西,如果加上某些東西,可能更完滿無缺。但是一些失誤動作自身也可以從另一個角度加以考慮。

我們選擇口誤作為最合於我們目的的那種失誤動作——儘管我們也可以同樣地選擇筆誤或讀誤。1663我們必須牢記,至今我們只討論了在什麼時候、在什麼條件下人們產生口誤,並且我們只對於這種問題取得了答案。但我們可以把我們的興趣轉向別處,並且詢問為什麼只有這種錯誤以這種特殊的方式發生而不是其他呢?並且我們可以討論失誤動作本身包含什麼。要知道,只要這個問題得不到解答,對失誤動作的結果又不明瞭,那麼,雖然可以有生理的解釋,而在心理方面卻仍舊純屬偶然發生的現象。如果我產生口誤,我顯然可以用許多種方式這樣做。這個正確的詞語可用成千個其他的詞語來代替,它可以在無數個不同的方向受到歪曲。在特定的情況下以特定的方式產生口誤,這究竟是有某種東西迫使我們這樣做呢,還是僅為一種偶然,一種任意的選擇?這個問題或許人們還不能給出合理的答覆。

梅林格爾(Meringer)和邁耶爾(Mayer)兩位作者(一位是語言學家,一位是精神病學家),在1895年曾試圖從這個角度來探討失誤動作問題。他們收集了許多實例,並且開始用純描述的方式討論它們。當然這還沒有提供解釋,儘管它可能導向解釋。他們將各種各樣的歪曲(distortion)分為:「倒置」(transpositions)、「前音」(presonances)、「後音」(postsonanes)、「混合」(fusions)、「替代」(replacements)五種。我將通過例子來說明作者所區分的這幾類歪曲。一個倒置的例子是把「黃狗的主人」錯說為「主人的黃狗」(詞語位置的倒置);一個前音的例子是:「eswar mir auf der schwest…… auf der Brust soschwer 1664;一個後音的例子是把「諸君,請大家乾杯(anzustossen)以祝我們首長的健康」,錯誤地說成「諸君,請大家打嗝(aufzustossen),以祝我們首長的健康」。1665這三種形式的口誤不很常見。較常見的是縮略或混合的例子。例如,一位先生在大街上對一位女士說:「小姐,如果你允許,我很高興『送辱』(begleit-digen)你。」「送辱」這個詞是由「護送」(begleiten)和「侮辱」(beleidigen)這兩個詞混合而成的。這個編造的詞除了護送的意思外,還隱含著侮辱之意(順便說一下,這個年輕人並不想贏得這個女子)。梅林格爾和邁耶爾給出的一個替代的例子裡,某人說:我把標本放到了「信箱」(letterox)而不是「培養器」裡,而在字義上應為「孵化箱」(hatching-box)。

這些作者基於他們所收集的實例給出的解釋是很不適當的。他們認為一個字的音和音節有不相等的音值,較高音值的音可以影響到較低音值的音。這裡他們顯然是基於不常見的「前音」和「後音」;這些對一些音而非其他音(假如它們實際上存在)的偏愛與其他的口誤是用一個字代替另一個類似的字;而這種相似對許多人來說就足以解釋失誤了。例如,某教授在就職演講時說:「我『不願』(geneigt)估量前任教授的優點。」這裡「不願」是「不配」(geeignet)之誤。或者另一位教授談道:「就女性生殖器來說,儘管有許多『誘惑』(Versuchungen)——請原諒,是許多『實驗』(Versuch)。」

最常見並且在某些時候最明顯的口誤是人們把想要說的話說反了。當然,這裡反映的不是音和相似的效果之間的關係;取而代之,我們可以依據這樣的事實,即相反的詞彼此之間有著較強的概念親緣關係,並且彼此有特別密切的心理聯想。這種情況的實例很多。例如,一位眾議院議長在一次會議開始時說:「先生們,今天已達到法定人數,因此,我宣佈散會。」1666

任何其他熟悉的聯想也可能像相反的情況一樣產生不快的結果,並且可能出現於不適當的場合。如,有一次,在赫爾姆霍茨(Helmholtz)的孩子和工業界領袖及發明家西門子(Siemens)的孩子結婚的宴會上,請著名生理學家杜·博瓦-雷蒙(Du Bois-Reymond)為新婚夫婦祝賀。他的演說詞無疑是漂亮的,但在他結束時卻說:「願西門子和哈爾斯克(Siemens and Halske)百年好合。」原來,Siemens and Halske是一個舊公司的名稱,柏林人全都熟悉它,正像倫敦人都熟悉「Crosse and blackwell一樣。1667

因此,在失誤動作的起因中,我們不僅要注意音與音節的相似性之間的關係,而且還要注意語詞聯想的影響。但這還不夠,就一些實例來說,如果我們不將前面所說過的或想過的語句一併研究,就不可能解釋口誤。我們在此再涉及「後音」的例子,這種例子和梅林格爾所主張的一樣,只是起源較遠而已。我必須承認從總體上來看,我們對口誤的理解和以往相比並沒有取得很大的進步。

然而,我想通過剛才的探討,我們所有的人都會對這些口誤的例子形成一種新的印象,並且進一步考慮這些印象可能是值得的。我們前面討論的是通常引起口誤的條件,和決定由口誤產生的歪曲種類的影響。但我們至今還沒有注意口誤的結果。如果我們決定研究口誤的結果,便會發現有些口誤本身就有一定的意義。也就是說,口誤的結果本身可被看作是一種有目的的心理過程,是一種有內容和意義的陳述。前面我們談的更多的是「失誤動作(錯誤動作)」,現在看來似乎這種過失有時也是一種十分正常的動作,只是它代替了那些為人們所期望或想要實現的動作而已。

在某些例子中,失誤動作具有自身的意義是顯而易見的。下議院議長在議會開始時就宣佈閉會,我們可以根據引起失誤動作的情形,認識失誤動作的意義。議長認為開會沒有什麼好結果,還不如早點散會令人高興。所以,我們不難指出這個口誤的含義。又如,讓我們假定,一位女士對另一位讚美說:「我想這頂漂亮的新帽子一定是你自己絞成(aufgepatzt)的。」這裡aufgepatzt是一個不存在的單詞,它代表aufgeputzt(意為「繡成」)。這個口誤隱含的意思很顯然是:「這頂帽子是外行人的作品。」再如,據說某女士以其剛愎著名,她說:「我丈夫請問醫生他應吃什麼食物,但醫生告訴他,他不必有特殊的食品:他可以吃和喝我想要的任何東西。」這個口誤的意義也容易理解。1668

女士們,先生們,如果弄清楚了並不是只有很少的口誤和過失的例子通常擁有意義,而是它們大多數都有意義,那麼我們以前從未注意到的失誤動作的意義,便不得不引起人們的興趣,而其他的各點都不得不退居於次要地位。我們應能夠把所有的生理的及心理生理的因素置於一邊,而使自己致力於對失誤動作的意義(即內涵或目的)進行純心理的探索。我們現在可以根據大量的觀察事實來驗證這個期待。

但在執行這個意圖之前,我想要請你們跟我一道沿另一個線索前進。人們常常看到作家利用口誤以及他們的失誤動作作為產生想像效果的工具。這個事實本身必然證明了他把失誤動作(如口誤)看作是有某種意義的。因為他是故意這麼做的。他決不會偶然出現筆誤,而讓這個筆誤成為劇中人物的口誤。他想通過筆誤來表示一種深意,並且我們可以研究其用意是什麼——或許他想表示劇中人正處於分心、疲勞或頭疼狀態。如果作者確實想要用失誤動作來表達意義,我們也不想誇大它的重要性。畢竟,失誤可能實際上是沒有意義的,它只是精神上的偶發事件,或它只在極少數情況下具有意義,但作家可以用文藝的技巧賦予過失以意義,以此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所以,很自然,我們研究口誤與其求助於語言學家和精神病學者,不如求助於具有創造性的作家。

在席勒所著的《華倫斯坦》(比科洛米尼,第一幕第五場)中可找到這樣一個例子。在前一幕中,少年比科洛米尼伴送華倫斯坦的美麗的女兒到營寨裡,並且充滿激情地為和平祈禱,以示對華倫斯坦公爵的擁戴。在他退出後,他的父親奧克塔維奧和朝臣奎斯登貝格不禁大驚。在第五場中有下列一段對話:

奎斯登貝格:天哪!怎麼能容忍這樣呢?

朋友們呀!我們就這樣讓他走嗎?

如此地愚弄——讓他走掉?

不馬上把他叫回來,不要讓他睜眼看這裡。

奧克塔維奧:(從深思中恢復過來)

他現在打開了我的眼睛,

我看到的東西比我想像得還要多。

奎斯登貝格:你看到了什麼?

奧克塔維奧:那段旅行之路!

奎斯登貝格:但是,為什麼會這樣?是什麼?

奧克塔維奧:來,過來,朋友,我必須乘機馬上趕上這段不吉利的路,

現在我的眼睛已經睜開,我必須使用我的眼睛,來!

(拉著奎斯登貝格)

奎斯登貝格:現在做什麼?我們要去哪兒?

奧克塔維奧:到她那兒。

奎斯登貝格:到……

奧克塔維奧:(馬上糾正自己)到公爵那裡去,我們走。

奧斯塔維奧本來要說「到他那裡去,到公爵那裡去」,但他出現了口誤,由說「到她那裡去」,他至少向我們暴露了他已清楚地認識到了使年輕人對和平充滿熱情的那種影響。1669

蘭克(1910a)在莎士比亞的劇裡發現了一個給人深刻印象的例子。這個例子來自於《威尼斯商人》一劇中,幸運的求婚者巴薩尼奧在三個首飾盒之間做出選擇的那一場裡。在此,我最好讀一下蘭克的簡短的敘述:

「一個口誤出現在莎士比亞的名劇《威尼斯商人》(第三幕第二場)中,這個口誤從戲劇性的觀點來看有著絕對精妙的目的,並屬於精明的技巧運用。與弗洛伊德在《華倫斯坦》劇中提請注意的口誤相類似,它表明劇作家對這種過失的機制和意義十分瞭解,並且假定他們的觀眾也同樣能領會。劇中,珀霞按她父親的意願被迫靠抽籤來選擇丈夫。她靠著好運氣逃脫了所有那些她不歡迎的追求者。最終發現巴薩尼奧是她所喜愛的求婚者。她怕他也選錯了首飾盒。她很想告訴他即使他選錯了,仍然可以博得她的愛情,但因她的誓言她不能說。在這種內心衝突中,詩人使她對她所鍾愛的追求者講道:

我乞求你留下來,哪怕一兩天,

在你冒險之前:因為,選錯了,

我失去了你的陪伴,我要暫時忍受:

總像有什麼在向我訴說(但這不是愛),

我不要失去你……

……我會教你

如何去做出正確的選擇,但這樣我就違背了諾言;

因此我不會這麼做,這樣你可能會失去我;

如果你這樣做了,你會使我有負罪感,

因為我已經背約,詛咒你的眼睛,

它們迷惑著我,要把我分開;

一半是你的,另一半是你的,——

我是說,我自己的,但如果我的也是你的,

就都成了你的了。

她在這裡想給他的只是一個很微妙的暗示,因為她本應對他隱藏一切,也就是說,就是在他選擇之前,她已全部屬於他了,並且愛他——詩人以其傑出的心理敏感性,用口誤來表示珀霞的情感,並且通過這種藝術手法,他成功地既使巴薩尼奧稍稍安心,又使觀眾耐心等待選擇的結果。

請注意,珀霞在結束時是如何巧妙地將自己口誤中所包含的兩種陳述調和,如何解決它們之間的矛盾,並且最終如何掩飾其錯誤:

「既是我的,那當然便是你的,所以一切都屬於你了。」

偶爾也有某個醫學界之外的思想家通過他所說的東西揭示了失誤動作的意義,並預見了我們解釋這些失誤動作的努力。你們都知道,利希騰貝格(G. C. Lichtenberg,1742~1799),是一位滑稽的諷刺家。歌德說:「他在說笑話時,笑話背後就暗藏了一個問題。」有時,這種笑話還可帶來問題的解決。在利希騰貝格的《機智和諷刺的思想》(1853)一書中,我們看到了這一點:「他常將angenommen(假定)讀為Agamenmnon,因為讀荷馬太多了。」這裡我們擁有了誤讀的整個理論。1670

下一講,我們要看一下我們能否和這些作家一道來研究他們有關失誤動作的觀點。

第3講 失誤動作(續)

女士們,先生們:

在上一次演講時,我們討論了失誤動作本身,而沒有涉及它和被干涉的有意機能的關係;並且我們形成了一種這樣的印象:在一些特殊的例子中,失誤動作似乎表現出它們自己的意義。如果失誤動作有意義這一結論能在更大的範圍上得到證實,那麼這種意義將比探索失誤動作產生的條件更有趣。

讓我們再次對心理過程的「意義」如何理解這個問題達成共識。我們認為意義就是它所藉以表達的意向,及其在心理延續中的位置。在我們的大多數研究中,可以用「意圖」或「目的」代替「意義」。1671那麼在我們認為過失中有意向存在時,它只是欺人的幻想呢,還是對過失的詩意誇大呢?

我們將繼續以口誤為例。如果我們現在仔細研究這種相當多的觀察事實,我們將發現,在各種實例中失誤動作的意圖、意義都是顯而易見的。尤其是存在著把自己所要說的話說反了的例子。如,議會議長在致開幕詞時說:「我宣佈散會。」這是很容易理解的。他的口誤的意義和意圖是他想要閉會。我們想引述的是:「他自己這麼說的。」1672我們只需相信他的話。在這一點上請不要表示反對,以為這是不可能的,以為我們知道他不想閉會,而是想開會,並以為他自己(我們把他看作是終審者)可以證實,他是想開會的。你們忘記了我們已達成共識,我們將開始就過失論過失,而把失誤動作擾亂它們的意圖的關係留待以後討論。所以你們由於逃避正在討論的問題而犯了一個邏輯錯誤——這在英語中叫作「竊取論點」(begging the question)。

在另外的例子中,口誤雖然不表示恰好相反的情況,但一種相反的意義可能產生。如「我不願(geneigt,意為傾向於)評價前任教授的優點」。這裡geneigt並非geeignet(意為配得上)的反面,但所能公開表達的東西與這句話產生的情境形成鮮明的對照。

還有一些例子,口誤只是在所要表示的意義之外增加了第二個意義。於是這種句子聽起來像是幾個句子的凝縮。這樣,在那個剛愎的女士說「他可以吃和喝我想要的東西」時,她的言外之意似乎是:「他可以吃和喝他想要的東西,但他想要什麼呢?我就代他要了。」一個口誤往往給予人這種凝縮的印象。例如,一位解剖學教授講解鼻腔的結構。結束時,他問學生是否能理解他講的東西,在得到肯定答覆後,他繼續說:「我很難相信,因為即使在一個擁有幾百萬居民的城市裡,充分理解鼻腔的解剖的人,也僅只一指可數……不,不,我的意思是屈指可數。」這個凝縮詞語自有意義:也就是說,只有他一個人能真正理解它們。1673

上述的幾組例子中,失誤動作自身具有較明顯的意義,與此相對照,還有一些例子,它們的意義是不易瞭解的,並因此直接違背我們的期望。如果某人由於口誤讀錯了某個專有名詞,或亂髮一些無意義的音等,這些普通的事件對是否所有的失誤動作都有某種意義的問題似乎提供了一個否定的答案。然而,對這些例子更為仔細地研究顯示,這些曲解是不難理解的,並且,這些看似難以理解的例子和前面比較容易懂的例子之間並沒有多大的差別。

有人問馬的健康狀況,馬的主人回答說:「啊,它可『慘過』(draut,一個沒有意義的單詞),……它可再活一個月[it dauert(持續)another month perhaps]。」當再問他究竟是何意時,他解釋說,他認為這是一件慘事(traurige)。「dauert」和「traurig」合起來形成「慘過」(draut)一詞。

另有一人談及一些他不贊成的事,他接著說:「於是事實『顯齪』(Vorschwein)了[一個不存在的單詞,代替Vorschein(意為顯露)]……」在回答他人詢問時,他進一步確證說,他認為這些事實很「齷齪」[schweinereien(意為令人噁心的)],「Vorschein」和「Schweinereien」合成產生這個奇怪的字「Vorschwein」。

你們回憶一下那個年輕的男子問一個不認識的女子是否他可以「送辱」(begleitdigen)她的例子。我們曾將這個音節分成「侮辱」(beleidige)和「護送」(begleiten),並且我們感到這個解釋已足夠肯定,而不需要任何證實。從這些例子來看,即使是這些更為含糊不清的口誤也可解釋為兩段不同的想要說的話之間的混合或相互「干擾」。這些失誤之間的不同僅來自於這樣的事實,即在某些時候一個意向完全替代了另一個意向,像說話者把自己的話說反了;在另一些時候,一個意向僅僅只是歪曲或更改了另一個意向,結果產生的是有意義的或無意義的混合結構。

我們現在似乎已掌握了大量口誤的秘密了。如果我們記住了這種發現,我們將能夠理解另一組我們從前不能領會的口誤。例如,名字歪曲的例子,我們不能假定它通常是兩個相似的不同名字之間競爭的結果。然而,不難猜出這第二個意圖。除口誤之外,名字的歪曲也時常發生;這些歪曲的目的是要貶低某一名字;這是一種普通罵人的方式,有教養的人雖然不想採用,卻也不願放棄,它往往被偽裝成笑話,雖然是很下流的一種笑話。這裡有一個歪曲名字的粗俗的例子,法國總統Poincare的名字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曾被歪曲為「Schweinskarre」(意為「豬樣的」)1674。因此,很容易假定一些侮辱的意圖表現在口誤之中,並且試圖在歪曲的名字中得到表達。如果這個假定是正確的,則因口誤而造成的滑稽可笑的歪曲也可以有類似的解釋。「諸君,請大家打嗝(aufzustossen),以祝我們首長的健康。」在此,因這個可以引起不快想法的詞,慶祝的氣氛一下子就被擾亂了。因為這些話語具有歪曲和譏諷的意思,所以我們不得不斷定這個口誤似乎想表達這樣一個意思:「你們不要相信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想對這個人說粗話!」同樣的解釋適用於把完全無害的詞變為粗俗污穢的詞的口誤。因此,就出現了用「Apopos」代替「a propos」或用「Eischeissweibchen」代替「Eiweiss-scheibche」1675。

我們知道許多人故意將無害的字變成粗野的字,從中取樂;這種歪曲稱為滑稽,而在我們聽到這種例子時,不免首先要問一下這是有意的笑話,還是無意的口誤。

我們似乎毫不費力地解決了失誤動作之謎。失誤動作不是隨便發生的事件,而是重要的心理活動;它們是兩種意向同時引起或互相干涉的結果;它們是有意義的。我知道你們必定有許多疑問之處,我們必須先解決了這些疑難,才可使這種努力所得的結果引起大家的信賴。在此,我不想用輕率的結論來欺騙你們,我們將依次來討論其中的每個問題。

你們有什麼疑問呢?首先,你們要問的是這個解釋是否可用於說明一切口誤的事例?或只能說明個別少數的事例?其次,這個概念是否可同時用於許多種類的失誤動作,如讀誤、筆誤、遺忘及做錯事和遺失物品等。再次,疲倦、興奮、分散及注意力不集中等因素在失誤心理學中究竟是什麼地位?最後,失誤動作中的兩種互相競爭的意向,有一種往往是明顯的,而另一種則不一定。那麼我們何以推知後一種的意義呢?除了以上這些問題之外,你們還有沒有其他問題?如果沒有,我可要提問了。我要告訴你們,我們討論失誤動作,不只是為了要瞭解失誤,而且還要通過這些來瞭解精神分析的要義。所以我擔心下面的問題:干涉其他意圖的究竟是哪種目的或傾向呢?干涉的傾向和被干涉的傾向之間究竟有何關係呢?在解決了失誤動作之謎以後,我們還須作進一步的努力。

這就是對一切口誤的解釋嗎?我的回答是肯定的。因為我們只要研究任意一個口誤的例子,便可得出這個結論,雖然我們難以證明一切口誤都受這個法則的支配。但是這樣做也沒有妨礙,因為對於我們的目的來說,這一層在理論上是無足輕重的。然而,即使我們所解釋的口誤的例子僅僅是一小部分,而我們想要用來說明的精神分析的結論卻仍然是有效的,何況我們所能解釋的口誤還不僅僅是一小部分的事例呢?對於這個解釋是否適用於其他種類的失誤動作這個問題,我們也可在此先給予肯定的回答。在以後討論筆誤、做錯事等例子時,你們也是可以信服的。但是,為了敘述的方便,我想將這個工作暫時擱置起來,等我們對口誤做了更充分的研究之後再來討論這個問題。

循環系統的擾亂、疲倦、興奮、分心及注意力不集中等,這些受到一些學者重視的因素,對我們來說,有什麼意義呢?根據上述的有關失誤動作的心理機制的分析,我們要對這個問題做更徹底的答覆。我不否認這些因素的存在。說實在的,精神分析對於其他各方面的主張是沒有更多的異議的;它只是要將從前已說過的話加入一些新的材料。有些時候,以前所忽視而現在為精神分析所補充的都正是事件中最重要的部分。那些因循環系統紊亂及疲倦等小病而引起的生理傾向,當然可以引起口誤;日常生活的經驗可以使我們產生這樣的觀念。但是,承認了這些究竟可以說明什麼問題呢?它們並非失誤動作所必須的條件。人們在完全健康及正常的情況之下同樣可以產生口誤,所以身體的因素只能算是額外的,只可能給產生口誤的特殊的心理機制提供便利。我從前曾用過這樣一個比喻:(現在一時找不到更好的,仍用這個比喻來說明)在黑夜裡,我正在僻靜的近處散步,流氓來了,把我的錢、手錶搶去,當時看不清楚強盜的面孔,我向警察局控訴說:「僻靜和黑暗搶去了我的錢物。」警官也許會告訴我說:「事實上,你似乎太相信極端的機械觀點了。你的控訴應該是,有一個沒有看清的竊賊膽大妄為,趁天黑和僻靜,將你的錢物劫去。在我看來,這裡最要緊的事是我們應當捉住賊。捉住賊之後或許可以取還贓物。」

像興奮、分心、注意力分散等心理生理因素顯然不能幫助我們進行解釋。它們只是幾個空洞的詞語,需要我們看一看幕後的東西。這裡的問題是,興奮,特別是分心究竟帶來的是什麼。再者,我們必須認識到聲音的影響、詞的相似性以及由詞引起的熟悉的聯想的重要性。它們通過指明口誤採取的途徑而使口誤更為便利。但是,如果我前面有一條道路,這樣的事實能自動地決定我將走這條路嗎?在我做決定之前,需要一個動機,以及一種力量推動我走這條路。所以這些聲音和詞的關係也像身體素質一樣,只是易於導致口誤,而不能提供對口誤的真正解釋。請注意,我在演講時所用的無數詞語中有許多詞和別的詞發音相似,或與其相反的意義密切相關或從中可以引出熟悉的聯想,但我的講演卻並未受到干擾。或許我們可以從哲學家馮特那裡找到答案,他認為假如因身體的疲倦而使聯想的傾向影響到了說話人想要說的,便容易引起口誤。這種觀點似乎很令人信服,但它卻和經驗相矛盾。很多例子顯示,口誤並沒有什麼身體的或聯想的原因起作用。

然而,使我特別感興趣的是你們的下一個問題:如何揭示兩種相互干擾的目的?你們可能沒有認識到這個問題是多麼重要。兩種目的之一,即被擾亂的目的,是易於被認識的;出現口誤的人知道它並且承認它。引起疑問和猶豫的只是另一種,即擾亂的目的。現在,我們已經認識到,無疑你們還沒有忘記,在某些情況下另一目的也同樣是顯而易見的。它是由失誤動作的結果標誌出來的,我們有勇氣承認該結果本身是確實的。還拿議會議長為例,他把要說的話說反了。他顯然想要開會,但同樣很明顯他也想要閉會。這已很清楚,不需要我們再做解釋。但在其他例子中,擾亂的目的僅僅擾亂了初始的目的,而沒有將自己充分暴露出來,我們如何從這種擾亂中瞭解到擾亂的目的呢?

在第一組例子中,我們用很簡單而安全的方法來進行。實際上,對於擾亂的目標,我們也用同樣的方法。我們讓說話者直接給我們信息。在他出現口誤之後,讓他立刻說出他原來想要說的字。如:「啊!它可慘過(draut)……不,它可再活(dauert)一個月。」我們以這種方式讓他告訴我們擾亂的目的。我們問他:「為什麼你說『慘過』?」他回答說:「我想要說,這是一件慘事(traurige)。」同樣,在另外一個例子中,口誤是「顯齪」(Varschwein),說話者說他本想說:「它是齷齪的(Schweinerei)。」但是不由自主地說走了嘴。這裡歪曲的目的像被歪曲的目的一樣都是很清楚的。我對這些例子的選擇不是沒有意圖的,因為這些實例的起源和解釋都不是我或我的同事編造出來的。然而在這兩種例子中,為了使問題得到解決,一種積極的措施是必要的。必須詢問說話者,為什麼他出現這種失誤,以及他如何解釋這種失誤。否則,他可以輕易地放過他的失誤動作,而不想對它進行解釋。但一經查問之後,他就將他所想到的第一件事情說出來。1676而這些小的積極的步驟及其成功的結果就是精神分析,就是我們將要討論的精神分析的模式。

然而,如果我懷疑你們剛懂得精神分析的概念,不免立即對它產生一種抗拒力,我是太多疑了嗎?你們不是竭力想要反對,說口誤的人告訴我們的信息不能作為完整的結論嗎?你們認為他自然很急於滿足解釋過失的要求,所以,他說出了他頭腦產生的第一個念頭,它似乎能夠提供這樣一種解釋。但沒有證據表明失誤動作事實上是以那種方式發生的。它也許是這樣的,也許不是。他也許還想得到某種其他的更好的解釋。

奇怪的是,你們一點也不尊重心理事實。假如某人對某一物質做化學分析,並且測定出其中某一成分的重量為若干毫克。他可從這個重量推導出某一結論。你認為一個化學家會因為這個孤立的物質同樣可以有別的重量,而批評這些推論嗎?每個人都會同意這個事實,那物質只有這個重量,不會有其他的,並且通過它充滿信心地進一步推論。但是當你們面對心理事實時,即面對發生於受詢問者內心的特定事件時,你們卻認為這個事實不可靠:認為他也許還有其他的念頭。這其實都是你們不願放棄你們心中的心理自由的幻覺。在這一點上,很抱歉,我和你們的認識不一致。

你們接受了這一點,但你們現在則有了另外一種抗議。你們繼續認為:像我們所理解的一樣,正是精神分析這種特殊的技術使人們通過對他們自己的分析使其問題得到解決。現在讓我們再舉個例子來說明。一位演說者在一個正式的場合提議敬酒,請大家「打嗝」以祝首長的健康。你們說這個例子中擾亂的意圖是想污辱某人,這與演講者表示的尊重正相反。但這只是你們一方的解釋,它依據的是與該口誤無關的觀察。如果在這個例子中,你們對出現口誤的人進行提問,他不僅不同意你們所認為的他有污辱之意,而且他還要強烈地否認它。鑒於這一明確的否認,為什麼你們還不放棄你們無法證實的解釋呢?

是的,這次你們提出了一種強有力的論據。我可以想像出那位不相識的提議乾杯的人,他可能是那位受人尊敬的部門首長的下級,或許他自己已是一位助教,一位很有前途的年輕人。我試圖迫使他承認,他感到了自己有點不太尊敬他的領導。但這使我有些難堪。他不耐煩起來,並突然對我叫道:「快停止這樣拷問我,否則,請不要怪我不客氣了。你的懷疑將毀了我整個一生的事業。我因為在一個同樣的句子中先說了兩次『auf』,以至於誤把『anstossen』(意為『乾杯』)說成了『aufstossen』(意為『打嗝』)。這就是梅林格爾所稱的『後音』的例子,它不需要更多的解釋。你理解嗎?那便夠了。」啊!這是一種令人吃驚的反應,一個真正有力的否認。我知道我們不必再懷疑這個青年人了。但是我想說,他堅持他的失誤動作沒有意義的時候,似乎不免太起勁了。你們也可能感到了,他對純粹的理論探詢如此的粗魯是不對的。然而,你們會認為他自己總該知道想說的是什麼,不想說的是什麼。

他該知道嗎?這可能仍是一個問題。

然而,現在你們認為我應得到你們的同情。「那就是你的技術,」我聽你們說,「當口誤的人說的東西和你的觀點相吻合時,你便說他是問題的最後的決定者。『他自己是這樣說的』。但當他說的與你的觀點不相吻合時,便立即宣告他說的話不重要——大家沒有必要相信他。」 1677

這很正確,但我可以給你們舉一個相似的例子,其中有同樣的怪事發生在法庭上,被告認罪,法官便相信他;被告不認罪,法官便不相信他。如果不是這樣,正義便不能維護了。雖然偶爾也會出錯,但我們必須使法律制度正常運作。

「那麼,你是個法官嗎?說錯話的人難道就是你面前的被告嗎?出現口誤難道就是罪過嗎?」1678

或許,我們不必拒絕這種對比。對於失誤動作問題,我們的意見是不一致的,這種分歧我們現在還不知道應如何才可以解決。因此,我在這裡提出法官和罪犯的比喻作為暫時和解的基礎。我認為你們會同意我的觀點:如果當事人自己承認失誤動作具有意義,那麼它就是毫無疑問的。反過來,我承認,如果當事人拒絕我們的瞭解,我們就無法得到這種假定的意義的直接證據。當然,如果他不在跟前就能給我們提供信息,情況也是一樣。於是,就像法官審查案子的情況一樣,我們被迫轉向利用環境證據,這些證據在一些例子中更有可能幫助做出判決,而在其他例子中則不然。在法庭上,為了實際的目的,也可以用環境的證據為被告定罪。雖然沒有這種必要,但我們也未嘗不可以考慮這種環境證據。你若認為科學由完全嚴格證實的命題組成,那就誤解了,並且對科學提出這種要求也是不太公正的。只有那些有權威慾望的,甚至於要以科學教條代替宗教教條的人們才產生這種要求。其實,科學在其教條中只有極少數明白無疑的原則,其他的是根據可能性的一些特殊程度提出的假設。科學思考方式的一個實際的標誌在於是從對確實性的接近中獲得滿足,在於雖缺乏最後的證明,仍能進行更深入的建設性工作。

但是,如果當事人不是自己向我們解釋失誤動作的意義,那我們從哪裡尋找我們解釋的起點——即環境的證據呢?我們可以有多種來源:首先,來自於過失之外的類似現象。例如,我們假定,無意說錯一個名字與故意說錯一個名字有同樣的污辱之意。其次,來自於出現失誤動作的心理情境,過失者的性格,及過失之前所具有的印象,失誤動作或許就是對這些印象的反應。我們根據一般的原則來解釋失誤動作的發生:一開始只是一種懷疑,一種解釋的建議,然後我們通過考察心理情境而發現證據。有時,我們還必須等研究了失誤動作的意義的進一步表現之後,才能使我們的懷疑得到證實。

如果我把自己局限於口誤領域,我就難以給你們這種說明,儘管可以找到一些好的例子。要「送辱」某女士的那位青年,實際上具有一種害羞的性格。說自己的丈夫可以吃和喝她想要的東西的那位夫人,如我們所知是位當家做主的婦女。或者再舉一個例子說,在維也納記者協會的全體會議上(Concordia)[[[維也納記者協會。這件軼事將在《日常生活心理病理學》第88頁上出現;最初是由馬克斯·格拉夫(Max Graf)提供的。]]],一個年輕的成員演說時猛烈地攻擊他人,他把委員會稱為「放債者」(Vorschussmitglieder),而這個詞是由「指導者」(Vorstand)和「委員會」(Ausschuss)組成的。我們懷疑他有某個擾亂的目的影響到他的激烈對抗,並且其擾亂的目的與放債有關。實際上我們瞭解到這位演說者正處於金融方面的困難之中,並且當時正想借債。所以擾亂的意向可由以下念頭表示:「對你的反對者體諒一點吧,這些人都是你想要向他們借錢的人。」

如果我講到廣泛領域中的別的失誤動作,我便可以給這種環境的證據舉許多實例。

如果一個人忘記了一個熟悉的名字,雖然盡了努力也難以記住,那我們可以由此推測此人對擁有這個名字的人必無好感,所以不願想他。例如,從下面的例子中,我們可以瞭解到失誤動作發生的心理情境。

Y先生愛上了一位小姐,但他沒有取得成功。不久,這位小姐與X先生結了婚。Y先生雖然早已認識X先生,並和他有業務上的關係,但是現在他卻一再忘記X先生的名字,以至於每當要給他寫信的時候,不得不向別人詢問他的名字。顯然Y先生想將這個幸運的情敵全部忘掉,「永遠不想到他」。1679

又如,某女士向醫生打聽一個他們所共同認識的女朋友,但她用這位女友出嫁以前的姓氏。但她忘記了她結婚以後的姓氏。她隨後承認自己很反對這樁婚事,並且不喜歡她朋友的丈夫。

我們以後再來詳細討論有關名字的遺忘問題,現在所要注意的是遺忘發生的心理情境(psychical situation)問題。

一般來說,意圖的遺忘可追溯到一種相反的思想傾向,這種思想傾向不願意執行該意圖。但是,這種觀點不僅為我們精神分析者所擁有,而且它是一種普遍的認識,為日常生活中的每個人所接受,只是不肯承認它是一種理論而已。一個施恩者如果忘記了求恩者的請求,則施恩者雖然道歉也不能使求恩者無所芥蒂。求恩者認為:「對他來說這算不了什麼,他答應了,這是事實,但他並非真的想要這樣做。」1680正是由於這個原因,在日常生活的某些情境中,遺忘是受到譴責的。精神分析有關過失的觀點與一般人有關過失的觀點之間的區別似乎消失了。假如有一位女主人迎接客人時說:「什麼?你今天來了嗎?我忘記了邀請你今天來。」或者設想一個年輕人對他的戀人說,他忘記了他們前次所定的約會。他當然不會承認這一點,他會在一剎那間找出種種荒唐的事實,說這些原因阻止了他踐約赴會,他又沒辦法及時通知她。我們都知道在軍隊中,遺忘是不能作為借口求得寬恕而免於處罰的,並且我們也都認為它是公正的。這樣一來,每個人都一致認為失誤動作是有某種意義的,並且也知道這種意義是什麼。為什麼他們不將這個認識推廣到其他種類的失誤動作上,並且完全承認它們呢?當然這個問題也有答案。

就連外行人對這種意圖遺忘(forgetting)的意義都毫無疑問,難怪作家也用這種失誤動作來表達相類似的意義。看過或讀過蕭伯納的《愷撒與克利奧佩特拉》的人可能會記得,愷撒在最後一幕中要離開埃及時,為自己想要去做卻忘記做了的事情而感到不安。最後才想起他忘記了和克利奧佩特拉告別。劇作家想利用這個文學的技巧來描繪愷撒的優越感,而實際上愷撒既不擁有這種優越感,也沒有這種願望。從歷史的有關資料來看,你們可以知道愷撒曾讓克利奧佩特拉與他一道去羅馬,在愷撒被謀殺時,她與她的小孩子還住在那裡,並且她到後來才從這個城市逃脫。1681

這種忘記某種意圖(intention)的例子顯然對我們的目的沒有多大用處,我們的目的是要從心理情境中獲得失誤動作意義的環境證據。因此,讓我們現在轉向討論一種特別模糊而且晦澀難解的失誤動作,即丟失和遺失。你們認為遺失東西可以引起痛苦,所以也許不相信遺失東西也有目的,然而這種例子是很多的。如,一個青年遺失了一支他很喜愛的鉛筆。幾天前,他曾收到一封他姐夫寄來的信,信的末尾是這樣寫的:「我現在既沒有興趣也沒有時間鼓勵你輕薄懶散。」這只鉛筆原來就是他姐夫贈給他的,如果沒有這個事件,我們當然不能說他遺失東西的背後有遺棄贈品的意圖。類似的例子很常見。我們遺失一種東西,往往是由於我們和贈物者吵嘴而不願記起它,或者是由於厭惡舊物,希望找個借口獲得較新較好的物品。當然將東西失落、損壞或毀壞,也可以用來達到同樣的意圖。一個小學生在生日前一天弄壞了自己的所有物,如表和書包等,這難道能被看作是偶發事件嗎?

一個曾經體驗過因找不到他放置的東西而不安的人,往往不願意相信這種遺失東西的行為是有目的的。然而,由失物的情境可看出一種暫時的或永久的遺棄物品的意圖,這樣的例子是不勝枚舉的。

這裡有一個很好的例子。一個青年講了這樣一個故事:「幾年前,我和我妻子之間存在著許多誤解。我發現她太冷淡了,儘管我願意認識她的優秀的品質,但我們在一起生活卻缺乏柔情。一天,散步回來後,她買了一本書送給我,並以為這本書可以使我感興趣。我感謝她的『關心』之意,並答應看這本書,並把它放到一邊。然後,我再也找不到它了。幾個月過去了,有時偶爾記起這本丟失了的書,卻遍尋不得。大約過了六個月之後,我那跟我們沒住在一起的母親病了。我妻子離開家去照料她的婆婆。母親的病情越來越嚴重,這使我妻子有機會展示其好的一面。一天傍晚,我回到家中,心中滿懷對我妻子所作所為的感激之情。我走到書桌面前,毫無確定意圖,但帶著幾分模糊的信心,將抽屜打開,在抽屜的上面我竟找到了我遍尋不得的丟失了很久的書。」1682可見,動機既已消失,失物便又找到了。

女士們,先生們,我可以舉出無數個這樣的例子;但我不願這樣做。你們在我的《日常生活心理病理學》(1901)一書中,隨處可以發現許多關於失誤動作研究的大量的實例和材料。1683所有這些例子都得出同樣的結果:它們表明失誤動作有某種意義,並且它們表明意義是如何通過所處的環境而得到發現和實證。我今天只想簡要地談一下,因為我們現在主要目的是要以這些現象的研究作為精神分析入門的幫助。在此,我還需要深入談一談的只有如下兩組觀察事實:積累的和合成的失誤動作,以及由隨後的事件對我們的解釋的證實。

積累的和合成的失誤動作無疑是過失中最好的代表。假如我們只是為了證明失誤動作有某種意義,那我們就應先關注這些失誤動作,因為它們的意義就是極愚蠢的人也可以明白,吹毛求疵的人也可以確信無疑。這些現象的積累表明失誤動作有用意,而不只是一種偶然的特點。最後,不同種類的失誤動作之間的彼此可轉換性證明失誤動作中重要的和具有一定特徵的東西:它不是失誤動作的形式或失誤動作所用的方法,而是失誤動作服務並以多種方式可以獲得的目的。我給你們舉一個重複遺忘的例子來說明這個問題。瓊斯(1911,第483頁)曾對我們講,他有一次不知道為什麼把一封已寫好的信擺在桌上放了好幾天。後來,他決定把它寄出,但是,由於信封上忘記填寫收信人的姓名、地址,以致被郵局退回。1684在他補填了姓名、地址之後,再送到郵局,可這次又未貼郵票。最終他不得不承認他根本不願意將此信投寄出去。

在另一個例子裡一種笨拙的行動合併了一個誤放的情況。某女士和她的姐夫,一位著名的藝術家同游羅馬。羅馬的德國社團熱情地接待了他,除了收到一些禮物外,他還得到一枚古式的金質獎章。這位女士因為她的姐夫不大看重這枚精緻的贈品而很不高興。她回國之後(她在羅馬的位置已被姐姐取代),打開行李一看,竟發現自己把金質獎章帶回來了——如何帶回的,她並不知道。她立刻寫信告訴姐夫說自己將於次日寄還她所誤取的寶物。但是到了第二天,獎章突然遺失,到處都找不到而無法寄還。到這時候她才知道自己的「疏忽」是有用意的:她想要將這個物品據為己有。1685

我已經給你們講過一個遺忘與過錯相結合的例子。在這個例子中,某人忘記了一個約會,第二次,他下決心不再忘記了,但是她到達的時間卻是錯誤的。我有一個朋友,他既愛好文藝,又愛好科學,他以自己的經驗告訴我一個十分相似的例子。他說:「幾年前,我被選入了某一文學會的委員會,由於我想該組織或許有一天能有助於我的劇本公演。儘管毫無興趣,我還是每次都參加每週五舉行的會議。然後,幾個月之前,我被允許在F戲院公演我的作品;並且自此以後,我開始經常忘記該會的會議。讀到你的關於這個問題的著作以後,我為我的遺忘感到慚愧。我認為這些人對我不再有幫助了,我便不再到會,這未免太卑鄙了。我決意在下週五無論如何不要再忘記到會,我屢次暗自提醒自己,去實踐自己的諾言。使我吃驚的是,在我到達會場門外時卻發現門是關著的,會議早已結束。原來我把日期記錯了一天,那天已是星期六了!」

我本想再增加一些類似的例子,但現在我必須往下討論了,讓你們看一下那些例子,在那些例子中,我們的解釋還有待於進一步證實。人們將認識到,這些例子的主要條件是我們尚不知道或無法測定的當時的心理情境。所以我們的解釋只是一種假說,我們不能使其產生重要的作用。然而,某些事情表明,我們的解釋是有充分的道理的。我有一次在一對新婚夫婦家裡做客,並且聽那年輕的妻子笑著描繪她最近的經歷。在度蜜月歸來後的第一天,邀請她的未婚的姐姐和她一道像往日一樣去買東西,這時她的丈夫已上班去了。她忽然看見街道對面有一位先生,便輕輕地碰她姐姐說:「看,那是H先生。」她已經忘記了這位先生就是她結婚幾星期的丈夫。在聽到這個故事時,我感到十分不安。幾年以後,這個婚姻的不幸結局不禁又使我回想起這個小故事。1686

梅特曾講過這樣一個故事,說某女士在結婚的前一天,竟忘記了試穿新婚禮服,這使她的裁縫感到失望,後來一直到深夜才記起。梅特將這種遺忘與她婚後不久就與其丈夫離開的事實聯繫到一起。我也知道一位與其丈夫離開的女士。她在金錢事務上,常用她未婚前的姓名簽字。果然,多年之後,她又被稱為小姐了。我還知道其他一些婦女,她們在蜜月中遺失了她們的結婚戒指,並且我也知道她們的婚史使這個事件具有某種意義。現在,還有一個結果較好的突出例子。這個故事講的是有關德國的一位著名化學家,他沒有結成婚,因為他忘記了婚禮的時間,沒有到教堂而去了實驗室。他智慧非凡,滿足於單身生活,並且到年老去世一直未婚。

你們可能會想到,這些例子中失誤動作好比是古時的預兆或預言。並且確實一些預兆就是過失,例如,一些人失足或者跌跤時的情況。其他種類的預兆固然具有客觀事件的特點,而不屬於主觀的行動。但是,你們也許不相信有時是很難區別某一特定的事件是屬於第一種呢,還是屬於第二種。因為一種行動往往會裝扮成為一種被動的經驗。

如果我們回顧一下以往的生活經驗,可能會承認,如果我們有勇氣、有決心把一些小失誤動作看作預兆,並在它們還不明顯時就把它們當作意圖的信號,那麼我們一定可以避免許多失望和苦惱。其實,我們不敢這樣做,它可以使我們感到在經過科學的一個迂迴之後,我們又回到了迷信。況且預兆也並非都能成為現實,而且你們從我們的理論中將明白,它們並非都需要成為現實。

第4講 失誤動作(續完)

女士們,先生們:

我們至今還努力證實失誤動作具有意義,並且這可作為我們進一步探索的基礎。我再次聲明,我不會為了我們的目的,當然也不需要這樣做,而主張所發生的每一單個的失誤動作都有某種意義,即使我認為這種情況也是有可能的。我們只須證明各種不同形式的失誤動作比較普遍地有這樣一種意義便夠了。再者,不同形式的失誤動作的表現也不同。有些口誤和筆誤等可能純粹是生理變化的結果。而我認為那些基於遺忘的失誤動作,如忘記名字或意圖、遺忘東西等,則不是這樣。遺失的情況很可能被看作是無意圖的。一般來說,我們的理論觀點只用於解釋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失誤動作。當我們進而假定失誤動作是心理活動並產生於兩種「意圖」之間的相互干擾時,你們應在內心牢記這些限制。

這是精神分析的第一個結果。以往的心理學對於這種相互干擾或它們可能產生於這種現象之中的可能性的情況一無所知。我們已經將心理觀察的範圍大大地擴大,並且使心理學擁有了先前並不屬於它的現象。

讓我再來看一下失誤動作是「心理活動」的假設。這句話比我們已說過的「失誤具有某種意義」有更豐富的內涵嗎?我認為不是,相反,我認為前面的假定(失誤是心理行動)和後者相比更加模糊,更容易引起誤解。心理生活中可以觀察到的一切也許不常被描繪為心理現象。這裡的問題是,特定的心理現象是否直接來自於身體的、器官的和物質的影響(在這種情況中,它的探索不屬於心理學),或者是否起初來自於其他的心理過程,而在這些過程背後開始的是一系列機體的影響。在我們把一種現象描繪為心理過程時,我們所指的是後一種情況,所以我們最好這樣假定,這種現象具有某種意義,通過「意義」,我們理解了「含義」、「意圖」、「目的」以及「一系列心理情境中的位置」。

還有許多其他的現象與失誤動作有很密切的關係,但不宜稱為失誤動作。我們將它們稱為偶然和症狀性動作。和其他現象一樣,它們具有無動機、無意義和不重要的特點,而且它們顯然是多餘的。它們和失誤動作不同,因為它們缺乏導致衝突和干擾的另一種意圖。另一方面,它們毫無覺察地出現於我們視為情緒表達的姿態和運動當中。這些偶然的動作包括各種以我們的服飾、我們的身體部位或我們為達到目標而做出的行為舉止,就似遊戲一樣,顯然沒有目的,有時會忽略這些行為舉止,甚至還會進一步的哼哼哈哈聊以自娛等。我認為,所有這些現象都具有某種意義,並且能像失誤那樣以相同的方式加以解釋,它們是更重要的心理過程的小的表現,並且是真正的心理活動。但是我不打算再詳細討論這些廣泛的心理現象了,我現在要回到失誤動作問題,因為與失誤動作的討論相聯繫,可以使許多精神分析的重要問題更為清楚。1687

我們所提出的並且還沒有回答的有關失誤的最有趣的問題可能是這些。我們已說過失誤是兩種不同的意圖之間的相互干擾的結果。其一可稱為被干擾的意圖,其二可稱為干擾的意圖。被干擾的意圖不會引起更進一步的問題,但關於後者,我們首先要知道那些干擾的其他意圖是什麼;其次要知道干擾的意圖和被干擾的意圖之間究竟有什麼關係。

如果允許的話,我將再次用口誤作為整個這一類的代表,並且我先回答第二個問題,然後再回答第一個問題。

在口誤中,干擾的意圖在它的內容上可能與被干擾的意圖有關,在這類例子中,干擾的意圖會牴觸、更正或補充被干擾的意圖。但在別的更模糊而更有趣的例子中,干擾的意圖在內容上可能和被干擾的意圖沒有任何聯繫。

從已知道的和相類似的實例中,我們不難發現前一種關係的證據。凡是把要說的話說反了的口誤,其干擾的意圖幾乎都和被干擾的意圖有相反的意義。並且失誤動作是這兩種相反的傾向之間衝突的表示。「我宣佈開會了,但我寧願閉會。」這是那位議長口誤的意義。一個政治性的期刊被人指控它腐敗,它便撰文進行申辯,文章結尾本想這樣講:「我們的讀者可以作證,我們一向以最不自私(unself-seeking)的態度行動,來為社會謀福利。」但是受委託做此申辯的編輯不料竟將「最不自私的態度」誤寫為「最自私的態度」(in the most self-seeking manner)。這就是說,他在想:「這是我被迫要寫的東西,但我有不同的觀點。」又如,有一位德國的國會成員想把某事的真相直接稟告皇帝,但是他缺乏勇氣,於是出現了口誤,他把想說的「直告」(umreserveding)說成了「婉告」(spinelessly)。1688

在你們已熟悉的給人以凝縮和簡約印象的例子中,也有更正、補充或引申的意思,其中第二目的與第一目的密切相連。例如,「事實已顯露(Vorschein)——最好直接說出來——它們是令人作嘔的(Schweinereien),那麼說成是事實已顯齪(Vorschwein)。」「懂得這個問題的人是屈指可數的——不,實際上只有一個人懂得它,所以,可以被說成是一指可數的。」又如,「我的丈夫可以吃喝他想要的東西。但,你知道我可不能忍受他想要這、想要那,所以,他只能吃喝我想要的東西。」在所有這些例子中,口誤產生於被干擾的意圖本身的內容或與這種意圖有直接的關係。

兩種相互干預的意圖之間的其他關係似乎是令人費解的。如果干擾的意圖和被干擾的意圖之間毫無關係,那麼干擾的意圖究竟從哪裡發生的呢?為什麼恰好在那時表現出來呢?要答覆這個問題,需從觀察入手,觀察結果表明,干擾來自於這個人不久前擁有的一個思想鏈條。不論它是否已得到了語言表達還是沒有得到言語表達都會產生後來的效果。因此,這也可描繪為「後音」的一種,儘管不必是口頭語的「後音」。在這種情況中,干擾的和被干擾的意圖之間的聯結也是存在的,但它不存在於它們的內容之中,而是人為建構的,並且聯結常常是被迫發生的。

這裡有一個簡單的例子,它來自於我們自己的觀察。我曾在秀麗的多洛米特山中,遇到過兩位維也納女人,她們身著輕便服裝。我和她們同行了一段路,我們討論到這樣度假的快樂和勞苦。其中一個女士承認這樣地度假會產生諸多的不舒適。她說:「如果一個人整日在太陽底下行走而使外衣和別的東西為汗濕透,這的確是件不愉快的事。」在這句話中,她已在某一點上表現出遲疑。接著她又說,「但是,如果有nach hose挨一挨……」這個口誤不用分析,我想你們也許很容易理解。這個女士的意圖很顯然是列舉她的一些衣服的名單:外衣、襯衫、襯褲等。由於要合乎禮儀,所以她沒有提及hose(襯褲)。但在下一句中,這句的內容是完全獨立的,那個未說出的字因聲音相似而被歪曲為nach house(我家裡)的近似音了。16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