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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延症是心理問題還是社會現象

經常有一些來訪者來跟我討論拖延症。

比如,有一個來訪者,到咨詢室的時候,她警惕地看著我。她說自己身上沒發生任何不好的事,也沒覺得自己心情不好。只是偶爾看看網絡小說,拖延著不想看書學習,忽然有一天就發現自己已經四門課不及格了,收到了退學警告。她小心翼翼地避開父母因為超生把她留在農村、不讓她在人前喊他們爸爸媽媽的童年往事,也不願意講幾乎從不跟室友說話的大學生活,只是想問:「我有拖延症,該怎麼辦?」

當我說「你拖延是因為你太孤獨」的時候,她卻傷心地哭了。

還有一個來訪者,她出生於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母親總覺得,女孩子不需要有什麼出息,將來在小鎮上找個人嫁了就好了。但她並不甘心過平凡的生活。高中時,她就一個人拖著一個巨大的行李箱,拋下因為不同意她復讀而與她冷戰的母親,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去復讀。如願考上一所好大學後,她一直過得風風火火。她津津樂道於自己在創業論壇遇到的福布斯排行榜上的學長、策劃在全校都有很大影響的活動、在各種商業競賽中獲獎……

她來咨詢的原因,也是因為「拖延症」。

她總是把論文和考試拖到最後幾晚熬通宵,而她的成績卻比那些按部就班的同學還好。但她很不喜歡這種焦慮的感覺,也擔心這樣的拖延症會讓她有一天因為過度疲勞掛了。

我問她拖延到最後並完成任務時的感覺,她說:「是戰鬥和勝利的感覺。我很享受一次次在最後關頭力挽狂瀾的感覺,這讓我覺得自己能行。」

「但是也很累。」她補充說。

我曾被邀請去電視台的一個欄目談談拖延症。這個欄目的主要收視人群是退休在家的老頭兒、老太太。欄目平時討論的也都是中醫養生之類的話題。編導經常說「昨天那個節目我又好想給自己的臉打馬賽克啊」之類的話。當我問她「你們的節目不是給老頭兒、老太太看的嗎?他們為什麼會關心拖延症」時,她說:「哎呀,隨便啦,你想這麼多幹嗎!」當我問她具體要講什麼時,她就說:「哎呀,你就隨便扯吧。」約定那天下午錄節目,她早上才把節目策劃和採訪提綱發給我。

在表達完對她這種工作態度的欣賞後,我開玩笑地問她:「你應該有拖延症吧?」

「當然有啦。」她說,「難道你沒有嗎?」

我想了想說:「有的。」

我發現,當我們討論拖延症時,其實經常是在討論兩種完全不同的東西:作為心理問題的拖延症和作為社會現象的拖延症。

作為心理問題的拖延症是沉重的。它常常根植於來訪者童年的挫折和創傷經歷,也體現了來訪者種種無法適應現實的不合理信念。它常常和焦慮、抑鬱、成癮等嚴重心理問題相生相伴。這些心理問題遠比「拖延」更嚴重,以至於當心理咨詢師或精神科大夫對來訪者的問題做診斷時,會忽略相對較輕的拖延問題。它像一張密密麻麻的網,把來訪者包裹其中,讓他們難以呼吸,難以掙扎。

作為社會現象的拖延症則要輕鬆一些,以至於當你打趣別人有「拖延症」時,還能引起對方的會心一笑。

在這麼一個「人人都有病」的時代,人們喜歡用一些似是而非的心理學概念來表達他們的自我懷疑和焦慮。拖延症沒有病重到要住精神病院,也沒輕到無關痛癢,輕重剛好,於是它就成了一種流行的時代病。

雖然大家都在說自己有拖延症,可他們表達的意思卻不盡相同。有時候,他們是說「我的生活不應該像現在這樣——如果不是有拖延症的話」,拖延症不幸成了發洩生活不滿的出氣筒;有時候是在說「我做得不夠好,不是因為我懶,也不是因為我笨,而是因為拖延症」,拖延症不幸成了自我安慰的替罪羊;有時候,人們說自己有拖延症,只是在自嘲——「我有病,我驕傲」。這種情況下,通常是什麼病流行,人們就會得什麼病。

拖延症會流行起來,當然也有一些現實的原因。我們所處的時代,人人都有很多目標和慾望。想要的東西多了,時間就不再是用來度過和享受的了,而成了完成目標的工具和資源。當我們沒有「用好時間」時,就會不自覺地產生內疚和自責,覺得自己像個敗家子。

另一方面,細碎的社會分工經常逼迫我們做自己不那麼想做卻又不得不做的事情,全然不顧我們自己的感受和意願。當我們對這些事情產生本能的抗拒時,我們不會覺得是這些事情有問題,而會覺得是自己有問題。還有些時候,事情是我們自己想做的,目標也是很有意義和價值的,但目標實在太遠,實現的過程又長,大腦和身體經常不聽使喚,偷懶、溜號,於是拖延症就產生了。

所以,當你說自己有「拖延症」時,你可以想想,你在用這個詞表達什麼,它背後的情緒和問題是什麼,以及它對你意味著什麼。也許你會發現,「拖延症」並不只是拖延著不做事那麼簡單,它背後有我們對生活的恐懼和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