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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足夠成為太多

正如我們已經看到的,一些人的整潔是很自然的。其他一些人雖然擔心混亂,但是不知道應該怎麼辦。甚至還有一些人可以忍受許多無關的東西擺放在自己的房間裡。而且有一些有儲藏癖好的人,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該停止收集東西。

2006年,華盛頓州一個小鎮上的警察局長接到一個男子的報警電話,說他六十二歲的妻子(讓我們稱呼她為愛麗絲吧)走失了。警察局長派出一個小分隊去調查這個案件。一踏進他們的房間,警察們就看見了房間裡堆積如山的衣服、碗碟、書籍、盒子和報紙。

五十年來,愛麗絲一直都在儲藏物品。其結果就是幾噸雜物堆積成山,警察們只能頭頂著天花板,匍匐著爬過這些小山包。根據一份報告,當他們看到一個微波爐的輪廓時,他們才知道自己正置身於廚房中。

警官們不禁想到一種非常警覺的可能性——愛麗絲仍然在房間裡,只是陷進了坍塌的紙堆裡。他們繼續尋找愛麗絲的線索,但是並沒有發現什麼,因此他們離開了。但是當愛麗絲還沒有現身的時候,警官們又回來了。這一次經過十個小時的搜索之後,他們終於在一堆衣服下面找到了愛麗絲。顯然,她是在找一個舊電話插座時摔倒了,差點因為坍塌的大量衣物而窒息死亡。我們很少有人會讓自己的家變成非常危險的山,即便是在正常的行為範圍之內,我們對於雜亂的容忍程度也是有著天壤之別的。當然,跟很多沒有條理的人相比,愛麗絲的症狀是一種極端,我們一般人都不會那麼嚴重。事實上,當我正在觀察儲藏行為時,我被溫和地警醒,並意識到自己房間裡那些個超級收藏者收集的大量物品——桌子上那個杯子裡的鋼筆不超過十支,我還在用著,因為我不能忍受把它們扔掉的行為。

聽從朋友們的善意相勸,我下決心對自己的衣櫥和櫃子下手。是時候丟掉保質期到20世紀90年代中期的那瓶芥末了;航空公司免費提供的牙刷、眼罩及短襪是我原打算給可能在家裡留宿的朋友備用的,如果連一包都沒用過的話,另外的十五包我也不會用。但是幸運的是,與大多數有收藏癖好的人一樣,並沒有人強制我這樣做,所以我可以丟掉這些東西。對我們的祖先來說,儲藏——尤其是食物——很有意義。而對於動物來說,也仍然很重要,因為這會滿足它們供給不足時的需求。

關於松鼠、渡鴉、老鼠、倉鼠以及人類的研究表明,我們喜歡儲藏東西的性格是根深蒂固的。我們愛儲藏。如果你是一隻松鼠,你得依賴於此。盡可能多地收集橡子、胡桃和榛子,儲藏起來,以幫助自己度過漫長而嚴寒的冬天。當然,在現代社會中,人們一年到頭都能獲得食物和其他商品。曾經那個促成儲藏癖好趨勢形成的時代今天已經不復存在了。但是經過幾百萬年的自然選擇之後,人們對於儲藏的偏好卻依然存在,仍然深深植根在我們的腦海之中。不過,這種自然趨勢已經被現代文化所吸收和改變,包含所有的收集形式——從收藏古董和郵票,到收集辣醬瓶和火車車廂號牌。

但是,人們總會有一段時間停止收藏,所以我們的儲藏傾向中也會伴隨著一些停止儲藏的趨勢。正常人的儲藏傾向是受神經調節的。我們的腦部的某個部位會驅使著我們去獲取物品和其他的東西,尤其是腦前額葉中部會控制著我們的偏好使其不要過度。如果那個部位受損,我們就會有不斷的儲藏傾向,就會失去理智(針對松鼠而言)。人們和其他動物腦部的這個部位受損的話,就會一直持續地收集物品。

艾奧瓦大學的神經學家斯蒂文·安德森(Steven Anderson)針對大腦損傷病人進行的一項研究中發現,病態的收集狂與在正常的能力範圍內的非收集狂(出於對比的目的而對其進行的評估)並沒有什麼區別,但是所有的極端收集狂的腦前額葉中部都遭受過損傷。大腦的這個部位最容易在交通事故中受到損傷,所以如果你不戴頭盔,你可能就需要考慮把櫥櫃騰出一些空間了。

人們喜歡儲藏的東西種類繁多:收據和賬單、雜誌和報紙、信件和卡片、舊衣服、舊處方、過期食品、鋼筆、紙袋子、肥皂條、盒子、硬紙板、梳子和其他所有他們認為可以塞進家裡的東西。

在極端的案例中,儲藏狂人還會收集用過的廁紙。他們的儲藏愛好還延伸至房子外面——人們在後院丟棄的損壞的嬰兒鞦韆和過時的燃油爐子。

研究很少會涉及極端的儲藏癖好,有時會把它與強迫症(OCD)聯繫在一起。在最近的一篇分析十五個極端案例的研究論文中,南非斯坦陵布什大學精神醫學系的索拉亞·西達特(Soraya Seedat)和丹·斯坦將儲藏癖好描述為「反覆收集過量的物品,而且這些物品都是有很少價值或者沒有價值的,但是時間一久又不願意丟棄的物品」。西達特和斯坦發現儲藏狂人最常見的動機就是擔心丟棄的這些物品會有實際用途。患者通常都不太能或者不能控制他們的行為。他們似乎會說:「萬一有一天我需要用怎麼辦?你絕對不會知道,它們有一天可能會派上用場。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一定會後悔把它們扔掉。」

埃裡克·阿拉哈瑪森是哥倫比亞大學的教授,也是《完美的混亂》(A Perfect Mess)一書的作者。他注意到不同的儲藏狂人之間的不同。每個儲藏狂人收集事物的動機是不一樣的。被西達特和斯坦認定為「我可能有一天會用到它」的儲藏狂人被阿拉哈瑪森定義為「實用性型儲藏狂人」。基於他和儲藏狂人之間的談話,阿拉哈瑪森發現實用主義者要麼是理性的計算者(我再次使用它的概率有多大?需要重新考慮新添置的成本和我再次找到它的概率)和對再使用估計過高的人(我確定我會找時間再看看報紙上的那篇文章,所以我最好還是把它收好),要麼就是這類人有根深蒂固的記憶問題(「這對我來說似乎很有價值」)。

如果當你觀察儲藏狂人堆積的物品時,你發現裡面有很多年前的舊信件、賬單以及收據,那你就極有可能遇到了阿拉哈瑪森所謂的「自戀型儲藏狂人」——他有意識地收集各種材料以備某天為他寫傳記的人所需。阿拉哈瑪森注意到,在這種背景下,安迪·沃霍爾[1]每天都會儲藏亂七八糟的各種物品,以便傳給後代。

「敏感型儲藏狂人」保存事物是為了幫助他回想那些重要的時刻、事件或者生命中出現的人——部分兒童時代的玩具、八年前去格林威爾度假時候的汽車票、最愛的姑姑留下的一個茶杯碎片。我們很容易就從所見到的一堆堆的東西中得出結論說房間主人是一個儲物狂人,然後就止於此。但是阿拉哈瑪森的洞察力還指導著專業的觀察者進行更深層次的觀察——通過具體的物品去推斷儲藏狂人特殊的個性特徵。然後再借此判斷觀察對象是一個務實的人、一個非常自戀的人或者僅僅是一個懷舊的柔情之人。

將儲藏物品的不同原因進行區分看上去很有道理,但是又有多少科學證據能夠證實這些不同的儲藏類型呢?斯蒂芬妮·普萊斯頓是密歇根大學的神經學專家和研究收藏癖好的專家。她告訴我說,儘管有很多人都在討論不同的儲藏類型,但是實際上卻沒有很好的研究能夠支持這種區分。她自己開展的調查表明,真正的儲藏狂人——像愛麗絲這樣,將物品堆積到天花板的這種人,他們很容易接受各種聽起來很合理的理由而繼續往自己的雜物堆裡裝東西。除了實用型、自戀型和敏感型之外,她還增加了其他類型,例如:「環境保護型」和「小氣型」。吳凱文是一名儲藏研究專家,他是北伊利諾伊大學的一位臨床心理學家,他也同意這種觀點。他告訴我說,他並沒有發現任何能夠支持這種分類的數據。事實上,儘管他能夠理解「實用型」和「敏感型」,但是「自戀型」儲藏狂人這種類別與他的臨床研究相悖。他的數據表明,儲藏狂人在特權和自戀方面的得分異常低。

當我問吳凱文病態的儲藏狂人和正常的收集者之間有何種區別的時候,他和我分享了他這項重要的觀察結果:收集者喜歡自己的收藏品,這些收藏給他們帶來一種快樂,他們很欣賞自己的收藏品;而儲藏狂人發覺他們對自己的狀況感到煩惱。

儘管我們大多數人都不太可能接觸到那些已經進入臨床階段的儲藏狂人,但是吳凱文做出的這種區分(以及他所收集的數據)表明儲藏狂人和一般的收集者是有不同的個性特徵的。有孤獨收藏癖好的人易於和神經質相聯繫起來,而謹慎的收集者表現出的則是具有責任感的行為。所以,當你對一個空間進行觀察的時候,如果你看到了大量的物品,那你就可以問問自己這是否是精心策劃的收集策略帶來的結果,例如每副高爾夫球桿都擺放在特定的角落;或者是否這是不能丟棄的結果,又如一堆舊的高爾夫球桿擺放在車庫的牆角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