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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神秘盒子的出現

聯邦快遞把我的包裹送到了收發室。這個盒子與其他的盒子並無二致,標準規格,棕色,鞋盒大小的正方體。使它與其他盒子不同的是盒體上隨附的不尋常的說明——「 未經許可,不准打開」。為防止我有疑慮,「不准打開」四個字用黑墨水顯眼地寫在盒蓋之上。按照我語音信箱裡的留言提示,我需要在預定的時間將我打開包裹的過程錄製下來。所以,第二天的下午三點,我將包裹拿到了一個配備有攝像機的小房間。進入該房間後,我便將攝像機對準我站立的地方,並且將包裹打開。我走進攝像機的鏡頭範圍,從口袋中掏出一張小紙條。紙條上寫著一串電話號碼。我將電話號碼輸進我的手機。

「我是高斯林博士,請讓加裡接電話。」

「這就幫您轉接。」

轉接之後,聲音暫時沒有了。

「我是加裡。」

「我是薩姆,我已準備就緒。」

「開始吧,把盒子打開。」

我終於能自由地釋放自己的潘多拉慾望,我撕開了盒子。「打開盒子之後,你將看到屬於一個人的一些物品,」加裡說,「這些物品均來自那個人的浴室。」(我注意到,加裡說這些話的時候很小心,並沒有透露那個人的性別。)

「把這些物品一件一件拿出來,」他繼續說道,「然後告訴我,這些物品透露出所有者的什麼信息。」

我一邊移動著這些物品,一邊一件一件地在手裡翻看。一小管護膚霜,一張有關舞蹈音樂的光盤,上面有輕微劃痕,一把棕色塑料梳子和一張拍攝物主盥洗池的寶麗來一次成像照片。檢查每一件物品以尋找線索時,我會對著攝像機陳述我的推理。「是這樣,梳子相當大,物主可能是男性。」寶麗來一次成像照片證明了我的推理:盥洗池周圍沒有任何帶有芳香的物品,上面還有層層污垢;雜亂無序,更可能讓人聯想到是男性而不是女性。我注意到,梳子上的頭髮是短的,直的,並且是黑色的;物主可能是亞洲人或者西班牙人。從照片上看,浴室盥洗台的門沒有關好,吹風機的線也沒有收好;那管護膚霜是從中間開始擠的,而沒有從底端,一些變硬的殘留物還粘在蓋子上;光盤是家庭音樂的合輯,是典型的同性戀俱樂部相關題材;再加上物主很注意自己的外表(我現在非常確定物主就是男性),一個連貫的畫面開始呈現出來。

幾分鐘之後,加裡問道:「那麼,通過物主的這些物件,你能得出什麼結論呢?」 基於我對這些物件的檢查,我認為物主是一名亞洲人,二十多歲,不到三十,並且他極有可能是名同性戀。我低估了他的年齡,他三十出頭,但其他的推斷都是正確的。加裡似乎很高興。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在如此奇怪的情境下,我在跟一個看不到表情只能聽到聲音的人說話,我這是在做什麼?茫茫人海中,為什麼是我?我能夠提供給他有用的信息嗎?

電話那頭的神秘人物是一個電視製片人,正在策劃新的真人秀系列節目,該節目將討論我們熟悉且幾乎無法抵抗的人類好奇心。如果你和我一樣,當你第一次進入某人的居住環境時,你會不滿足於被動地觀察周圍。對我而言,不四處看看,不去收集、篩選並處理物主的信息,這太難了。主人去衛生間時,我會友善地徵得她的允許?當然不會!因為她不在。開始吧,迅速衝向書櫃,檢查書籍。這本是馬達加斯加的旅遊指南,這本是微型禮品版弗吉尼亞·伍爾夫(Virginia Woolf)[1]的《一間自己的房間》(A Room of One』s Own),非常有趣。再來看看照片,只有一張是個人照,其餘都是主人和一大群朋友一起拍的,每一張都能看出那種醉醺醺的歡樂。沒有多餘時間逗留了,我剛聽到了廁所沖馬桶的聲音,還有光盤、垃圾筐和窗台上堆起來的垃圾沒來得及觀察。有機會我還要觀察一下她的藥櫥,我的意思是,徵得使用她的衛生間的允許後(藥櫥是相當重要的觀察點,我時常覺得,要是藥櫥裡邊有本讓觀察者吃驚的「訪者之書」的話,定會非常有趣)。

這個電視製片人將這種普遍的觀察衝動深入為邏輯終結點:一個素未謀面者的物理空間能夠透露給你什麼?該節目的願景,不像MTV的受歡迎節目《房間入侵者》(Room Raiders)那樣,它會安排一個專家的角色,分享他對觀察過程的見解。

製片人為什麼會和我交談?因為我是得克薩斯大學的心理學教授,專門研究個性差異以及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如何形成對他人的印象。我研究關注的問題正是驅動該電視節目的問題:人的物品,比面談或者有時比來自朋友的評價更能彰顯一個人的個性,這究竟為何?的確,從科學層面講,我第一次研究的課題就與製片人的節目構想一致,那時候我還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讀研究生。該研究檢驗的是,對於未謀面的人,僅憑觀察臥室,我們能瞭解到什麼。

這項研究被稱為「臥室研究」(bedroom study),取得了驚人的結果(稍後詳談),也令我吃驚。

該研究及其背後的觀點也引起了學術圈外的極大興趣。儘管其他心理學家已經就視頻短片或者簡短接觸等少許信息研究過個性印象,但是還沒有人通過房間研究過,也沒有人獲取過如此大範圍的信息。媒體爭相報道,把他們的標題定為《物件背後》《敵方陣線背後》《線索房間》等。一個記者授予我「總觀察者」的稱號。

我繼續在研究生院進行研究,並在1999年到得克薩斯大學供職後對其進行了深入發展。我和我的研究生進行過許多日常生活中的個性研究:我們窺視床下、衣櫥; 我們迅速查看音樂收藏;我們審查臉書資料。我們去過大量宿舍(準確地說是83間)、近100間銀行辦公室、房地產公司、商學院、廣告公司及建築工作室。我們檢驗人們是如何通過網頁、書籍、日常用語和住所等環境揭示他們的個性。

這些年來,我們一直做這種研究,我和我的團隊逐漸成為超級觀察者;我們鍛煉了火眼金睛,去發現揭示一個人真正個性的蛛絲馬跡。有弗吉尼亞·伍爾夫的作品就意味著我的朋友是堅定的女權主義者嗎?或許這本書只是英國文學課上她被安排研究的一個課題。醉醺醺的歡樂照片就意味著她借酒消愁嗎? 也許她只是一個交際花。經過十幾年的研究,我們收集到了大量信息,多數是意料之外的,它們在揭示人們如何描繪或者出賣自己的個性方面,都非常有價值。

所以,這些電視人可能找對人了。對於這個話題,我可能會提供有價值的見解。

包裹到達兩周之後,我去了洛杉磯。第二天我們將去拍攝試播片段。我站在中國劇院的好萊塢大道上,觀察名人留下的足跡,我在想,我能怎樣為節目貢獻一己之力。我希望我能夠解釋人們在自己的起居空間留下行為足跡的不同方式。我希望帶領參與者避開諸如僅憑一條線索就得出結論或者受吸引注意力的事物誤導等常見的判斷失誤。我希望這樣做的時候,不會把科學複雜性降為紙上談兵的占星術或者晚宴釋夢。

就在我腦海中思考這些問題的時候,我開始意識到沒有任何單一的因素能夠概括所有不同類型的觀察研究。所以,結束洛杉磯冒險之旅後,我回到得克薩斯大學一邊繼續研究,一邊開始構思本書。

我研究的課題,即觀察術(Snoop),與我們試圖使我們生活的世界有意義所面臨的問題並無太大差異。就是說,我們是從物件中發現意義。當然,我們是在下意識且放鬆的狀態下做的,所以我們通常察覺不到。當你第一次見到某個人的時候,你意識不到你正在通過整合信息形成對對方的印象:從他的髮型、他客廳牆上的地圖、他說的第一句話或者是他握手的力度等。我們描繪這些的時候是一種輕鬆的狀態,但是背後卻是對剛才系統觀察的複雜的腦力梳理過程。

有時這些過程也會劍走偏鋒。例如,我們的宿舍觀察者非常擅長判斷學生的政治價值觀,一看他們的居住空間便知。但他們並非完美。他們能正確使用明顯的線索——政治偶像的保險槓貼紙[2]、海報,如馬爾科姆·艾克斯[3]、切·格瓦拉[4]或羅納德·裡根[5]等。但是也有一些他們不該使用線索卻用了,以及該用的線索沒使用的情況。在我們的研究中,裁判們通過藝術品及藝術相關書籍推斷物主是「左傾」。你可能也會這麼想,但是這些東西和政治傾向沒有一點關係。然而真正能夠提供保守黨政治傾向的線索如運動、相關裝飾,卻被我們的裁判忽略了。這就告訴我們,常識一般而言是對的,但是它也能引我們誤入歧途。不依靠研究,我們可能永遠不知道我們依賴的常識是有用的還是有誤導性的。此外,我們的常識可能錯誤地引導我們認為研究的結果僅僅是為了證實已知。前不久的一個演講使我被這種《20/20》[6]的事後聰明式偏見震驚。開講前,我通常會讓觀眾猜測臥室研究能得出什麼,但實踐起來卻很有難度。這時我犯了一個錯誤,沒有讓觀眾先猜結果就揭示了答案。沒有往常的驚訝反應,出席者對於結果一點都不驚訝。我再一次明白,有些東西是得出事實之後才覺得言之有理,但這並不意味著整個過程都是如此顯而易見的。在接下來的章節裡我將展示觀察是如何以全新的方式闡釋這些「明顯」結論的。

我的裝飾解密研究以及個性本質研究的科學家的工作目標是基於人們留下的線索描繪他們,就像夏洛克·福爾摩斯和美國聯邦調查局(FBI)特工通過有策略地整合看似不相干的信息來創造某個人的完整畫像一樣。除了像我通過神秘包裹觀察如性別、年齡和種族這些基本點,我將展示我們如何通過密切觀察他們的房間和辦公室來捕捉一個人的特徵、個性、價值觀、習慣、希望和夢想。

我寫此書的目的之一,就是和你分享我瞭解的「觀察學」知識,並告訴你如何成為觀察專家。這樣下次你去某人的辦公室拜訪他的時候,或者面試一個求職者的時候,又或者觀察約會對象的住所時,你便知道問自己這樣一些問題:電腦顯示器上的漂亮圖片反映出主人的什麼個性?為什麼他們總是面向拜訪者的座位?貼在鏡子上的鼓勵話語對照鏡子者而言有怎樣的故事?你將學習利用這些物件——不管是辦公室的瑣碎物品還是臥室的信件——來判斷某個人是外向的還是內向的,友好的還是多疑的,自覺的還是意志薄弱的。

你將學會注意到虛假信息,學習如何觀察意圖愚弄你的宣傳。人們盡力掩飾自己的身份個性,但是在一個房間內,線索逐漸累積形成,很難弄虛作假。大多數人甚至不會去想桌子底下堆放的鞋子、角落裡枯萎的植物、燈上懸掛著的橡膠小雞都釋放出怎樣的信號。人能控制別人對自己的印象嗎?如果能,需要多久一次?你能用什麼樣的信號來決定某人是否企圖蒙蔽你的雙眼?這些問題的答案可能會讓你吃驚。

你可能也會像我一樣驚奇地發現,線索和實際意義之間沒有確切的關聯。正如我們都知道,雜亂的桌子並不意味著思維也是凌亂無序的(你需要更多的線索來得出結論),壁爐上方的十字架也不能說明你的同伴是信徒。

觀察者能從各種事物中提取線索,電子郵件用戶名,運動器械,光盤集和汽車,但不是所有的領域都是相同的。如果你想瞭解約會對象的可信賴度 ,他的音樂集可能沒什麼作用,但這可能會是瞭解他的興趣愛好和價值觀的好地方。但如果你想要瞭解他的政治傾向,你進入他的公寓不到兩分鐘便能知曉,可是這有必要嗎?

知道從哪裡下手,如何尋找他人的個性線索對掌握觀察術至關重要。其他人又是如何利用你留下的線索呢?你的工作空間會讓你的老闆明白你應該晉陞,還是會成為永遠禁錮你的立體地獄?你的汽車收音機預設是否流露出你音樂之外的其他品位?為什麼你的約會對像看了一眼你的公寓之後迅速找借口離開?成為一個成功的觀察者的同時也意味著學會成為一個聰明的被偷窺者。

當然, 觀察學涵蓋的遠不只簡單地察覺牆上的東西或者床底下的東西,還需要我們將過去幾十年心理學家的發現與現代尖端的人類行為研究相結合。本書中,我將帶你開始研究之旅,我們將探索從觀察學中顯現的激動人心的新觀點。

同時,我將說明觀察學是如何揭示你的哪種品位習慣為顯示你的個性提供了有用信息。我將探索更好地瞭解一個人有何意義,以及將陌生人變成朋友需要付出什麼。我們將瞭解令人好奇的收藏癖好,令人困惑的個人網站。最後,我將分享我從一個新商業企業(這個企業建造根據人們的個性而量身定制的家)中學到的心得。但首先我們要回到基本點:我們必須學會如何觀察。


[1] 弗吉尼亞·伍爾夫,英國文學家、文學批評家和文學理論家。

[2] 保險槓貼紙:美國人通常喜歡在汽車的尾箱或者保險槓上面貼幾張花花綠綠的小紙片,或表明立場或耍耍小幽默,這種小貼紙叫保險槓貼紙。

[3] 馬爾科姆·艾克斯,美國北部黑人領袖,與南部的馬丁·路德·金並稱為20世紀中期美國歷史上最著名的兩位黑人領導人。

[4] 切·格瓦拉,古巴革命的核心人物。

[5] 羅納德·裡根,第40任美國總統,兩度榮登《時代週刊》年度風雲人物。

[6] 《20/20》是一檔美國電視新聞雜誌節目,自1978年6月6日起在美國廣播公司(ABC)播出。其創辦者為ABC新聞執行主管魯伊·阿利奇。節目名稱源於測試視力的「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