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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土撥鼠日

對蜂群無益之物對蜜蜂也無益。

——古羅馬皇帝馬可·奧勒留

蒂莉就是人格理論學家西奧多·米倫所稱的「惱人型精神病態」患者。她是一名反社會人格者,但很可惜的是,她缺乏反社會人格者慣常的魅力和手段。用米倫的話來說,「她愛與人爭論,動輒就要吵架」,而且「每件事、每個人都可能成為她找茬和攻擊的對象。」蒂莉倒是有個特殊的本領,那就是挑事,她能將小小的摩擦擴大為一場罵戰。她很擅長無端製造敵意和不滿,尤其擅長激起那些原本溫良、與世無爭的人的敵意和不滿。

在蒂莉的世界裡她永遠正確,而且她總是以反對和挫敗她的對手為樂,而她的對手似乎無所不在,而且不管怎樣,他們總是錯的。她活著的使命就是糾正這個世界,她會毫不猶豫、毫無良知地聽從使命的召喚。在矯正這個世界的過程中,她發現自己不受他人的喜歡和賞識,這更讓她覺得自己的行為是正當有理的。

這天早晨,蒂莉在陽光房裡往外看,發現後院有一隻土撥鼠坐在草地上,它那警惕的小臉在東張西望,好像在調查蒂莉家有多少財產。當蒂莉拉開門打算看個仔細的時候,這隻小動物在那裡僵立不動好長一段時間,然後搖搖晃晃走到草坪的一角鑽進地裡消失了,那個位置就在蒂莉的院子和隔壁鄰居凱瑟琳和弗雷德夫婦的院子交界之處。

蒂莉把那個地洞的位置牢牢記在腦海,然後出門站在露台上。70歲的蒂莉已滿頭白髮,她身著藍色格子花紋的家居服,看起來就像一位睿智的老婦人。當她饒有興致地注視草坪的時候,任何人看到這一幕,可能都會覺得她的舉止風度以及她那臃腫的下半身跟土撥鼠沒多大區別。

蒂莉家對面的山坡上住著格蕾塔和傑裡,他們正在陽光房吃早餐,剛好看見站在露台上的蒂莉。兩家離得太遠了,所以他們沒有注意到土撥鼠。他們能辨認出的畫面只是70歲的蒂莉穿著一身藍白相間的衣服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

35歲的格蕾塔是當地一家百貨公司的經理,她的丈夫傑裡是一名建築承包商。格蕾塔對丈夫說:「真該死,我真希望那個可惡的老太婆趕緊搬走。她住在這裡多久了?」

「15個月。」傑裡答道。

格蕾塔生硬地笑了。「你還真算過啊?我知道我不該盼著什麼人離開,但她實在太過分了,而且控制欲很強。我真不知道她怎麼忍受她自己的。」

傑裡歎了一口氣,然後說:「或許我們可以花錢把她打發走。」

格蕾塔差點兒笑出聲來,然後她意識到傑裡並不是在說笑。她突然明白了,她那個性情平和的丈夫原來也跟自己一樣討厭蒂莉。她感到有身子有點發涼,還有一絲負罪感,然後她去廚房倒了一大杯熱咖啡。

她從廚房回來後,傑裡還在盯著站在露台上的那個老太婆。他說:「不行,我們真的沒那麼多錢用來把她打發走。或許她會主動搬走吧。如果所有鄰居都像恨她一樣恨你,你應該就會主動搬走吧?」

格蕾塔說:「嗯,可是我敢打賭,她不管搬到哪裡都會惹人厭惡。」

「嗯,很可能。她以前住在哪裡?」

「不知道。」格蕾塔回答。傑裡跟她有著相同的感受,這讓格蕾塔很欣慰,然後她說:「你相信嗎?我記得好像是上個星期,她打電話給我,說咱們不該在壁爐裡生火。她『對燒木頭的煙過敏』,你還不知道吧?」

「什麼?!你從沒跟我說過這件事啊!真是抽風!」傑裡握緊了拳頭,然後他改變了之前的評價,「不,那不是抽風,那就是胡說八道!我們今晚就用壁爐生火。我在上班前會多弄一些柴火進來。」

「但今天很暖和啊。」

「我才不管呢!」

這一次,格蕾塔真的笑出聲了:「你說我們這樣子是不是有點滑稽?」

傑裡呆望著妻子,接著嘴角開始上揚。他鬆開了緊握的拳頭,掰了掰指節,消除手上的緊張。

從格蕾塔和傑裡家出發,穿過一條街再走過三個房子就到了一個叫珊妮的老寡婦家。姍妮雖然不像傑裡、格蕾塔夫婦那樣能看到站在自家露台上的蒂莉,但那一刻她也在想蒂莉有多可惡。蒂莉昨天打電話報警,說姍妮把車停在了她們家門口前面的街道上。自打丈夫十年前去世後,姍妮就一直習慣把車停在她家和馬路之間的空地上,因為她不敢從自家車道倒車出去。來的是一位年輕的警察,他要求姍妮把車停在自家車道上。這位警察相當客氣,但依然堅持蒂莉是對的,姍妮是違規停車。姍妮甚至連早餐都還沒吃,就已經開始擔心今天去雜貨店採購的事情了,因為她得靠自己把車倒出去。她很想哭,因為她停車的地方根本沒靠近蒂莉家!

在姍妮為過街犯愁時,站在自家露台上的蒂莉走回了屋裡,因為她判斷土撥鼠暫時不會再出現了。這樣,蒂莉就消失在了吃早餐的格蕾塔和傑裡的視線之中。就在格蕾塔和傑裡準備把剩下的咖啡喝完,並設法聊點別的事情的時候,蒂莉已經走回廚房,拿起電話打給隔壁的鄰居凱瑟琳,她與這位鄰居現在共享一隻土撥鼠。

凱瑟琳是一名老師,教六年級。她從22歲就開始在學校教書,而現在她60歲的生日馬上就要到了。她覺得自己應該退休了,但想到這點她就會覺得有些傷感。她的教書生涯、她的學生就她的整個世界,而且她實在不願意停下工作。她的丈夫弗雷德年長凱瑟琳7歲,現已退休,他理解凱瑟琳的感受,所以對她一直很耐心。

「看你什麼時候方便,」他一向這麼說,「反正我喜歡在家裡閒逛,而且還能修修東西。」然後兩個人就都笑了。弗雷德只會換燈泡。他一年前很不情願地交接了工作,退休之前他是當地一家報紙的編輯。他很善良、安靜、有書生氣質,他熱愛工作,而且現在還在為一個叫「你應該認識的人」的專欄寫文章。

電話響起的時候弗雷德正在客廳看書,而凱瑟琳則在廚房準備上早班。這個點兒竟然有人來電話,嚇了凱瑟琳一大跳。她立刻把電話接了起來。

「喂?」

「凱瑟琳。」蒂莉語氣唐突。她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著說的,聽起來好像很生氣。

「對,我是凱瑟琳。你是蒂莉?蒂莉,我的天啊,現在是早上7點啊。你沒事吧?」

「對,我沒事。我剛剛在院子裡看到一隻土撥鼠,我想得把這件事告訴你。」

「一隻什麼?土撥鼠?」

「對,在後院,就在我們兩家中間。」

「呃,這……很有趣。我猜它一定很可愛吧,對吧?」

「我想是吧。無論如何,我知道你很忙。我只是覺得你應該知道有這麼一隻動物。我們晚些時候再來談這件事吧。再見。」

「呃,好。稍後再談。嗯,那就再見了,蒂莉。」

凱瑟琳疑惑地掛斷了電話。弗雷德問她:「誰打來的?」

她走到客廳,弗雷德正在那裡看書,然後說:「是蒂莉。」

「哦,」弗雷德翻了一個白眼:「她打來幹什麼?」

「她想告訴我她在後院看到了一隻土撥鼠。」

「她為什麼要告訴你這個?」

凱瑟琳緩緩地搖搖頭,然後說:「我一點兒都不知道。」

「啊,蒂莉!」弗雷德高聲說道,然後舉起右手嘲諷地敬了個禮。

凱瑟琳忙完了早上的日常之後,還是覺得這事有點蹊蹺,還有一些不安,她知道蒂莉總是愛耍陰謀詭計,而且最後往往都是以控制和惹惱別人的謾罵收場。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到底什麼事情會跟土撥鼠扯上關係。蒂莉想把這只土撥鼠趕走嗎?蒂莉是在委婉地徵求她的同意嗎?凱瑟琳和弗雷德在這個地方住了30年也從來沒在院子裡見過土撥鼠。多詭異啊!

就在她要出門去學校的時候,電話鈴又響了。她想肯定又是蒂莉打來的,但這次是另一個鄰居,是溫柔善良、說話輕聲細語的姍妮打來的,能聽出她在流淚。姍妮跟凱瑟琳說蒂莉逼她把車停在了車道上,而現在她被困住了。誰能幫幫她?不知道凱瑟琳或是弗雷德今天能不能載她去趟雜貨店?在得知蒂莉的所作所為之後凱瑟琳滿腔怒火,但她還是鎮定地安慰姍妮,說弗雷德一定會載她去雜貨店。她說中午怎麼樣?此外,弗雷德跟警察局局長很熟,或許能幫忙解決姍妮的停車問題。

給六年級學生講了一整天課,凱瑟琳把蒂莉的事情忘掉了,等四點半左右回到家後,她才想起了早上那通電話,又覺得不安。她打算在晚飯前小憩一會兒,但剛坐上床,不安感突然襲來,於是她下床走到窗邊。從位於二樓的臥室看出去,凱瑟琳可以把自家後院和蒂莉家的後院盡收眼底。今天天氣異常暖和,有點反季的意思。弗雷德在自家院子的後沿栽了幾株連翹,連翹長勢喜人,就快開花了。他們的後院是一大片草坪,而就在那一長排連翹開出的小黃花後面,樹葉已經掉光的保護林在地上投下了一片灰棕色影子,街道這一側的每戶人家的後院都靠著這片保護林。

奇怪的是蒂莉也在後院,就站在她家草坪的正中央。她身上穿的還是那件藍白相間的格紋家居服,但頭上多了一頂寬邊草帽,一副要學貴婦人侍花弄草的架勢。

但蒂莉從來不幹園藝活。

就在凱瑟琳從臥室窗戶俯瞰時,蒂莉在後院四處打量,好像在偵察什麼東西,然後朝著一個地方走去。她吃力地彎下腰,從地上搬起一塊東西,凱瑟琳覺得那個東西像是一塊白色大石頭,大小和形狀如同一個小西瓜。凱瑟琳更加仔細地觀察了一番,發現那東西確實是塊石頭,一塊不大的卵石,而憑蒂莉自己的力量很難把它搬起來。但蒂莉用雙手抱起了這塊石頭,她那彎腰吃力的樣子真是讓人不忍直視,然後她步履蹣跚地朝著弗雷德栽種連翹的地方走了過去。

今天早晨蒂莉電話裡的一句話在凱瑟琳的腦海中迴響——「在後院裡,我們兩家中間。」而在同一刻,凱瑟琳明白蒂莉到底在幹什麼了。土撥鼠藏身的洞穴!蒂莉打算用那塊石頭把土撥鼠藏身的洞穴堵死。

凱瑟琳被驚呆了。她感到自己頭暈眼花,彷彿正在目睹一場謀殺。她必須做點什麼才行,但若現在出去和蒂莉正面對抗,則無異於跟一隻狼獾爭執。事實上,儘管凱瑟琳自己不願意承認,她對蒂莉還真是有所畏懼的,不過她自己也說不清楚恐懼的成因。為什麼一個普普通通的七旬老婦會讓她如此畏懼?

而蒂莉知道她正在屋子裡觀察嗎?她知道嗎?

凱瑟琳開始在臥室裡踱來踱去,她從窗邊走到老橡木做的梳妝台,然後走回窗邊。她看到蒂莉笨拙地把那塊石頭放在一個地方,就在連翹的後面,在林子邊上兩顆小柳樹的中間。凱瑟琳把那個地點仔細地記在腦海,然後又踱步回到梳妝台前,凝視著仿古鏡子裡的自己。就在蒂莉撣掉她前面衣服上的灰土,走過草坪回到露台上的時候,凱瑟琳對著鏡子凝視著自己的眼睛。那只土撥鼠真可憐,她一直在心裡惦記。萬一它真被困住可怎麼辦?

最後,凱瑟琳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她一定要告訴弗雷德,他能幫得上忙。

弗雷德去報社探望幾個老朋友了。他一到家,凱瑟琳就把蒂莉幹的好事告訴了他。他說:「嗯,我想這回蒂莉真是一石二鳥啊,一點都不誇張。」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你和那隻小土撥鼠,你們倆。」

「哦,果然。真是一石二鳥,不是嗎?」凱瑟琳說道。

「她就這個意思。你確定不要我去跟她理論一番嗎?」

「不要,她還會繼續這麼幹的。我想把那只土撥鼠救出來,這就不會有事了。你要跟我一起嗎?」

「我有選擇嗎?」

凱瑟琳微笑著擁抱了弗雷德,說:「也不是沒有。」

他們像往常一樣一起準備晚餐,然後等到大約9點鐘,外面漆黑一片的時候行動。弗雷德提議攜帶手電筒,但凱瑟琳認為那樣會被蒂莉發現。

「她會知道我們是去救它的,那樣她明天就會再把洞口堵起來。」

「我們還是得帶一隻手電筒,不然沒辦法找到那個洞。」

「對,沒錯。好吧,帶個小手電筒?我們到了那裡再打開。」

他們邁著蝸牛一樣的步伐,慢慢地穿過院子,以免天太黑而跌倒。弗雷德領頭,凱瑟琳緊隨其後,為了保持平衡,她的胳膊像夢遊者那樣往前直直地伸著。他們走到草坪的遠端,沿著一排連翹走,一直到走過了這排連翹為止。然後,凱瑟琳像個孩子似的,在驚奇之中,一步踏進前方的黑暗,希望能夠用手碰到那棵柳樹,不要撞個仰面朝天就好。

她摸到一根樹枝,做了個深呼吸,然後小聲說:「就是這裡,弗雷德。打開手電筒。」

弗雷德從口袋掏出手電筒,靠近地面打開。沒過多久,他們找到了那塊西瓜大小的石頭,比他們預期的容易,因為這塊石頭很光滑,而且是白色的,和周圍黑色的地面形成了色差。凱瑟琳長吁一口氣,把一縷散落的頭髮撥到左耳後。她跟弗雷德彎腰把石頭搬起來,地上顯露出了一個小洞,看來這個洞裡住著一隻胖胖的小土撥鼠。

凱瑟琳有個衝動,想用手電筒照一下這個小洞,看看裡面住著什麼。但她立刻意識到她是看不到什麼的,而且這麼做還會驚嚇到那隻小土撥鼠。

她和弗雷德挽著胳膊,一邊細聲低語一邊笑,跌跌撞撞地走回了家。

蒂莉沒發現他們。就在他們完成任務往家走的時候,蒂莉正跟往常一樣邊喝酒邊生悶氣,已經好幾個小時了。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喝了好幾杯格蘭利威純麥威士忌,試著借酒消愁,淹沒她那單調乏味的生活以及她得不斷應付的白癡。這個夜晚跟往常唯一不一樣的地方在於,她四周堆滿了打好包的箱子。

在她醉得雲裡霧裡的時候,還在慶幸自己這回非常明智,沒有擺出「此房出售」的牌子。她想,我要讓這些蠢貨們大吃一驚,讓他們目瞪口呆。

那個一無是處的房地產中介一直跟她說,要是不掛上「此房出售」牌子的話,她肯定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而且中介也覺得她應該再等等看是否有人出更高的價錢。買她房子的人出的價錢低於她原定的價格,但蒂莉急著出售,她一向厭惡等待。她的重要時刻就要來了,就在明天早晨,附近的鄰居都會被她的突然搬離所震驚,她很確定這一點。中介搞不懂什麼賣個房子要搞得如此神神秘秘,但中介是個笨蛋,為什麼要聽他的啊?不快點搬走她會蒙受更大的損失。這全都是遊戲,她心裡想。統統是遊戲。你沒法待在一個沒人聽你說話的地方,所以給他們來上一句臨別狠話極為重要。

蒂莉已經過世的父親留給她一筆信託基金,差不多夠支撐她的生活。目前,她都會跟人家講自己已經「退休」了,可是她從來就沒有真正工作過。她年輕的時候畫過一些水粉畫,但一幅也沒賣出去。她很想買幾座豪宅,但她那個討厭的母親一直在世,因此她就無法動用其餘的錢。她母親將近100歲了,但依然活著。蒂莉被困在這個令她不快的中產階級社區裡,她心裡清楚,按理說自己應該過更富裕的生活。她定期去探望母親,因為她可不想母親把她的名字排除在遺囑之外,而她那個久病床頭的老母親總是會讓她聯想到籠子裡嘎嘎亂叫、掉了半身毛的鸚鵡。她只是想說那幅畫面真有趣。

對於蒂莉而言,沒有什麼真正有趣的事情。把土撥鼠悶死無非也就讓她開心幾分鐘,她希望凱瑟琳在一邊看到這一幕會被嚇中風。但這件事做完了,就沒別的事情可做了。她實在無法理解週遭這些人疲於奔命的生活到底是為了什麼,他們的腦仁一定像豌豆粒一般大。

她又給自己斟滿一杯酒,然後一飲而盡。有一幅她在20多歲畫的畫還沒有裝到箱子裡,這幅畫就掛在她從來沒用過的壁爐上面,由於褪色很嚴重,外加客廳昏暗燈光,實在看不清上面到底畫的是什麼。蒂莉蜷縮在沙發上,抬頭欣賞這幅畫,隱約回想起數十年前自己在海灘上目睹的景色。然後滿眼星光映入眼簾,她這輩子大多數夜晚都在等待這些星光,然後就可以一頭昏睡過去。

第二天是週六,天氣比昨天稍微冷了一點兒,天空萬里無雲。

穿過這條街走過幾棟房子就是姍妮的家,姍妮拉開前面窗戶的蕾絲窗簾,陽光灑了進來,她愉快地望著她車子本該停的地方——就在街道上,而且不會被要求挪走了。弗雷德昨天吃過午飯以後就去找警察局長談這件事,幫她把停車這件事圓滿解決了。「我自由了。」她長舒了一口氣。她想報答弗雷德和凱瑟琳。或許可以給他們烤些美食,他們一定會很喜歡,想到這點,她更加開心了。

而在山坡上的一棟房子裡,格蕾塔和傑裡週末放假,所以他們睡到很晚才起床。當他們走到陽光房喝咖啡時,注意到蒂莉的車道上停了一輛大型搬家卡車。

「眼前的這一幕是真的嗎?」傑裡注視著卡車問,「還是我們依舊躺在床上做夢呢?」

「我們應該是在做夢,」格蕾塔說,她也注視著卡車,「我從來都沒有看過售房的牌子,你見過嗎?」

「沒有。」

就在此時,兩個身穿帆布工作服的男人一人抬著沙發的一角從蒂莉的房子走出來。格蕾塔和傑裡彼此對視一眼,然後開始大笑。傑裡笑得太厲害,咖啡都灑了。

格蕾塔問他:「你說,她為什麼要對搬家這件事情保密?」

「她為什麼要保密?但這事不再重要了,對吧?難以置信。」

格蕾塔想了一會兒,然後說:「你猜她有多大年紀了?」

「不知道,反正不年輕。」

「我懷疑她有沒有小孩。哦,天哪。你能想像當她的孩子有多慘嗎?」

「一定很慘,你能想像自己像她那樣嗎?」

「所以你覺得我們應該可憐她嗎?」格蕾塔問道。

傑裡咧嘴一笑,朝遠處搬運傢俱的一幕不屑地揮了揮手。「呃,我不確定,親愛的。但如果我們要為她難過的話,也等我們把早餐吃完再說,好吧?你還記得有鬆餅沒吃吧?」

「記得!」格蕾塔說。她咂了咂嘴,端起兩個咖啡杯,然後兩人走出陽光房,一起去廚房吃鬆餅了。

因為就住在蒂莉家隔壁,所以凱瑟琳和弗雷德也注意到了從卡車上下來的搬運工,而且也很納悶為什麼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此房出售」的牌子,或是聽蒂莉說過搬家的事情。弗雷德翻了翻白眼,而凱瑟琳則搖了搖頭。但隨後他們就把心思轉移到另一通電話上,是女兒和女婿打來的,告訴他們兩周後會帶著四歲的凱蒂坐飛機回來。凱瑟琳欣喜若狂,很快就忘掉了蒂莉今天搬家的事情(外面還在搬)。

兩小時後,當卡車駛離蒂莉家的時候,並沒有鄰居出來圍觀。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在凱瑟琳和弗雷德家後院那排連翹的遠端,那只土撥鼠從它挖的第二個洞裡鑽了出來,用它那雙短短的後腿支撐著身體,盡量高高站直。它的一雙黑眼睛在明媚的陽光下閃閃發亮,盯著第一個洞口附近的那塊白色的卵石,就在那排黃色連翹的另一端。然後它又凝視了一陣蒂莉那棟空蕩蕩的房子。最後,它的注意力停在前面的鬆軟的泥土上,那裡長了一片蒲公英。又有一隻小一點兒的土撥鼠從洞裡鑽了出來。它們用土撥鼠特有的姿態坐下來,開始享用面前這新鮮的蒲公英大餐,然後緩緩地溜進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