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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一生都沒有過家

「家」對你來說,是怎樣一種體驗呢?

你覺得家應該是怎樣的?

或者說,你渴望的家是什麼樣子的?

我理解的家,首先是一個港灣。家最大的感覺,應該是一種歸宿和停靠。當你累了的時候,家給你溫暖與擁抱;當你孤單的時候,家給你陪伴;當你落寞的時候,家給你支持;當你委屈的時候,有人理解你;當你無助的時候,可以得到安慰;當你開心的時候,可以撒嬌任性;當你犯錯誤的時候,有人告訴你沒關係,你是可以犯錯的。家就是一個充電的地方。有了它,多遠多難都不怕。

家在我的印象裡,應該自由、包容、是我們最堅實的保護,是一個溫馨的環境,是幸福溫暖的。

我們對家的期待大都如此吧。然而現實卻是,對很多人來說,這些都是奢望。他們必須不停奮鬥,攢更多的錢,犯更少的錯,更功成名就來獲得安全感。他們甚至不能休息、不能偷懶、不能任性,因為他體驗到除了自己,沒有人會保護他。

換句話說,他們可以有父母、有戀人、有孩子、有房子、有朋友、有錢、有成就,卻始終沒有家的感覺。很多人一生都沒有家。

家人都在,卻感覺自己是個孤兒。

這種沒家的感覺,從小時候,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以至於長大後,我們覺得這很正常。

曾有人給我留言說:有的人好吃懶做,可父母一樣愛他,而我卻羨慕不來。

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我感到一陣鼻酸。我已經想到在他身上發生過什麼了。好吃懶做的時候,父母不僅不愛他,還會各種責怪批評甚至打罵他。在這些年學習心理學的生涯裡,我聽到了很多讓人心酸的事:

比如說起床。常理來說,起床應該是自由的。當我們感覺到懶惰、勞累、疲憊的時候,就非常想任性一下。當我們忙碌了很久,想好好休息,就是想有個地方可以讓我們自在地睡個懶覺。但是很多家庭對晚起這件事的容忍度很低。

曾有人跟我說:她必須七點前起床,還沒有起的話她媽媽就會拿針扎她起來。開始我聽到的時候,感覺這像是電視劇裡容嬤嬤在對待夏紫薇。但是後來她跟我說,這是真實發生的事,並不是拿針嚇唬她時,我感覺到一陣毛骨悚然。媽媽的動機很好理解:我用一兩次就可以讓你學會按時起床的方法,來治好你的賴床病。這種條件反射,就是每當到七點的時候你會被自然地嚇醒,因為你不醒就會遭到迫害。好的作息雖然是養成了,但副作用在她身上也很明顯:她對人際關係、親密關係都缺乏基本的信任——連媽媽都會傷害我,誰還不會呢?做事有強迫傾向——連起個床都不自由,做什麼還能隨意呢?死板沒有活力——我哪敢亂來?

我還聽過有這樣的媽媽:小孩子吃指頭,為了糾正這個毛病,媽媽就在孩子指頭上抹辣椒油。這樣他吃一次就哭一次,幾次就成功矯正,不再吃指頭了。這個媽媽沒有學習過心理學,不知道孩子吃指頭是找安全感的補償,是因為對媽媽乳房的需求沒被滿足而選擇用自己的指頭進行替代,為了找那種我可以抓住東西的感覺,嬰兒和小狗小貓很像,嘴就是他們與外界溝通的主要器官。可是現在嘴裡含不住任何東西了,沒有乳頭,沒有指頭,只有無盡的空蕩蕩,真是絕望極了。他還要面對媽媽那迫害成功後得意的笑。他以後該怎麼面對這個世界呢?又怎麼能相信別人呢?

接著說起床。有的人會好點,7點鐘不起會被罵醒,然後讓你自責,不得不起。有的媽媽會寬容點,不起就不起吧,但是早飯是不會給你留的。所以你醒了就只能餓到中午,這是為了讓你長點教訓。然後這時候人的潛意識裡就會形成這樣的印象:我在這個家是不自由的,是被軟性脅迫的,起床都被控制。這個家是冷漠的,我餓了不會有人給我弄吃的,我靠不得別人,只能靠自己。長大後我就真的只能相信自食其力,不敢指望別人了。即使成了家,我也會感覺:我不得不照顧自己,因為沒人會真正照顧我。

有的人更不幸,他不僅得按時早起,還得給忙碌的一家人做早飯。家對他們來說,不是休息,而是負擔。雖然在當時的情境裡,每個人都很忙,你不得不跟著忙。但你的感覺卻是:負擔、壓力、責任。

接著說自由。

我接待過很多訪客,訴說了他們在家裡是怎樣的不自由:

有個嚴格的爸爸或者媽媽。在家裡感覺很拘束,坐著站著基本都會被批評,怎麼做都不對,什麼都需要調整、改正。臥室要怎麼收拾,東西要怎麼擺放,衣服、被子要怎麼疊,男女朋友應該怎麼交等等,都一一有明文規定。更可怕的應該是暗文規定,即你不知道有什麼規定,你只有做了才知道哪裡錯了。在這樣的環境下,孩子回家後,就得看父母臉色,然後決定要不要看電視,要不要開口說話。一個人連自己的臥室都不能決定,連自己的娛樂都不能決定,連自己的交友方式都不能決定,那麼他就會強迫、焦慮。生怕做錯、小心翼翼、誠惶誠恐、如履薄冰、艱難而無助地活著。

當人處在這種高度緊張的察言觀色中,是很容易累的,所以就很渴望喘口氣,休息一下。但是對不起,這個家是不會允許好吃懶做的。換句話說,這個家是不允許累的。

父母不會覺得累,因為他們習慣了這些要求。然而孩子的承受能力完全不是這樣的。所以父母就會以自己的感受來對待孩子的感受:做這些很正常啊,你怎麼會累呢,你就是懶惰!

累了不能休息,不能娛樂。對人生就會充滿抑鬱和絕望。

我從來不曾真正為自己活過,我活著就是在應付:小時候應付父母的要求,應付學校考試,長大後就應付內化了的各種對自己的要求,全是壓力。

這種感覺就像是deadline來臨,你不得不調動全身心的能量去應對。但當每天每件事都是deadline的時候,會怎樣呢?

我選擇死亡。

當死比活著更舒適的時候,當死比活著更輕鬆的時候,本能會推著人選擇更有利的。所以很多抑鬱的人傾向於自殺。在他們的世界裡:我活著不能決定自己,但起碼我可以在是否活著這件事上作出自己的決定。

我在醫院實習的時候見過一個抑鬱症的初中生,厭學在家,消極悲觀。醫生跟她父母說不要對孩子有這麼多要求的時候,她媽媽說:我們對她要求也不高,起碼得把初中讀完吧,這都初三了。

是的,這樣的要求對父母來講真的不高。但在孩子的世界裡,這已經是要求高負荷的驢子多背一根稻草了。你不能說:一根草不重吧,對你要求不高啊。

忽視了情境的要求,都是高要求。

那時候醫生和她父母說了一句話,我備受感動:抑鬱和感冒一樣,是種病。她都高燒了,你還讓她去上學啊。她都想死了,你還讓她學習嗎?

難過的是:她的家人並不理解。家對她來說,沒有任何理解可言,只有無盡的壓力、壓力、壓力。

類似的事情不勝枚舉。

很多人的家是不允許自由表達的。有委屈了不能哭,有意見了不能直說,不想說的話必須說,等等。

直接表達或直接拒絕被稱為「沒有禮貌」,不招呼到訪的來客也被稱為「沒有禮貌」,都是要被懲罰的。所以我們的嘴巴並不是自己的,而是他們的。

父母給了我們很多禁忌,家也就成了一個訓練場。很多人的父母像訓練小狗一樣,像軍官訓練士兵一樣對孩子進行行為訓練:哪是對的,哪是錯的;應該做到什麼程度,達到什麼標準。而他們從來不知道這個人的承受能力怎樣,適合什麼,感受如何。他們只要達到家長的標準就心安理得了。

當然這不是他們的錯,他們這麼被訓練長大,便只會這麼去訓練別人。

他們給了孩子們一個行為訓練場,讓我們成為了一個看起來很「不錯」的人。懂禮貌、優秀、會來事兒,但卻孤獨、迷茫、抑鬱、焦慮、困惑,常常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感。

我們小時候,其實並沒有家。

我們長大後也沒有家。

父母當年訓練我們的方式,已經內化到了我們的潛意識,我們已然學會了這麼對待自己。嚴格要求自己、不能隨意不禮貌、情緒不能隨便表達、累了不能休息、說話做事必須得到他人的認可、會十分在意別人的評價、必須要忙碌、閒下來就有焦慮感、不敢隨便相信別人……

我們對自己有很多要求,有的能意識到,有的不能,但我們卻一直在執行這些要求。所以我們從來不去溫暖自己,不去寬容自己,不允許自己睡到中午,不允許自己有半年的時間放假不工作……

我們的靈魂,無處安放。我們的自我也無處安放,只能通過忙碌來逃避。

我們自己也沒有能力給自己家的感覺,自己也不是自己的歸宿,不是自己的港灣。

顯然你也不能給別人家的感覺了。

我寫過很多文章論述過這兩個規律:你小時候父母怎麼對你,你長大後,就會用同樣的方式對自己,用同樣的方式去對待和你親近的人。

也就是說你父母怎麼對你,你就怎麼對待戀人和孩子。你成了和他們一樣的人。

心理學把這個規律叫作「向攻擊者認同」,也就是你會成為當年傷害你的人。愛一個人的方式,就是把他當成自己去對待。

當你小的時候,他們不允許你哭、不允許你懶惰、不允許你逃避、對你要求高、要求你乾淨整潔準時上進,你也會這麼要求戀人和孩子。每當他們懶惰逃避任性的時候,就會遭受你的批評冷落責罵。那麼,他們就會體驗到你小時候的感覺:這裡沒有家的感覺。我雖然和這個人在一起,雖然你是我的父母,但我的體驗並不怎麼好。

更不幸的是,你依然在渴望著有一個家,在渴望有人能懂你、能安慰你、能看到你的脆弱、能懂你的孤獨。雖然你自己都不懂,沒有把這部分梳理明白,只是隱約有一種感覺。但當別人不懂的時候,你就很生氣,很傷心,甚至很絕望。

自己一生都沒有過家的感覺。

也給不了別人家的感覺。

有人會說:我們也被這樣對待,不也長得活得好好的嗎?

你覺得好好的,是因為你沒有體驗過什麼才是好好的,沒有體驗過有人為你守候、為你存在、讓你取暖是什麼感覺。你沒有體驗過自由和允許,你只是活著。就像有人問讀書有什麼用,我不讀書不也活得好好的嗎?看心理咨詢師有什麼用,我不看不也活得好好的嗎?這個問題延伸開就是:學英語有什麼用,不會英語也可以出國;學做飯有什麼用,不會也不能餓死。

說說我自己吧。我的創傷就不說了,說說我媽和我之間的一個細節。

我在北京工作是很累的,但回到老家就感覺很好。我早上不願意起床,我媽就會叫兩遍,偶爾一遍,但從來不會超過三遍。一般是喊我起來吃飯,她已經把飯做好了。我不想起,我就會說不起了不吃了,直接表達。

然後我媽會做這樣一個動作:在我的床頭放一個凳子,把飯放在凳子上。在我睡意矇矓中跟我說:飯放在床頭了,起來記得吃。我出門忙去了。

我這麼大了,回家還是個小孩。不是我捨得讓媽媽受苦,而是她享受這麼做,我也享受被這麼對待。我也會給她錢,給她買東西。但我還是願意在家裡做個小孩,輕鬆、自在、有人牽掛。

我在創業,我問過很多搞心理的同行為什麼不出來自己做。他們的答案是:不敢。我很理解。我失敗了,我爸會接著我,我可以滾回家,他們雖然沒有錢,但養活我還是可以的。但是對很多人來說,失敗就意味著無處可逃。

我構建了一個理想的家的模型。我們從來沒有過,也不可能真正擁有。

但我們可以看到我們怎麼失去了家,而不是一直孤獨、焦慮、抑鬱、迷茫地活著。我們看到的目的,是可以給自己一個家。

小時候我們沒有被真正溫暖過,但我們長大後可以溫暖自己。起碼,你可以給自己一個家。放過自己、允許自己失敗、允許自己不優秀、允許自己不規律、允許自己任性。這並不是縱容和嬌慣。

縱容和嬌慣的意思是:你不相信人性具有向上的潛能,不相信自己。你不相信人休息完了可以繼續幹活。就像你不相信手機是不能一直充電的,萬一它充電久了不工作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