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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溝通

設想你和愛侶單獨坐在舒適的房間裡,討論上次你們發生分歧的話題。你們的談話非常有結構性,因為在你和伴侶說話之前,都會記錄自己下一句話的快速評價。通過按壓標有「非常消極、有點消極、中性、有點積極及非常積極」的五個按鍵,你能評價你說的話可能產生的影響。在你說完之後,你的伴侶會用同樣的方法快速評定他/她對你發出的信息的知覺,然後再回答你。就這樣你們輪流地一方說出自己的觀點,然後反過來聆聽伴侶的談話,整個談話過程得以持續進行。這種研究程序就是談話桌(talk table)技術,研究者可以記錄你內心的想法和公開的行為。這一技術引人注目之處是,如果你對自己的親密關係不滿意,談話中你或許不會故意惹惱或鄙視你的伴侶,但無論如何你都很有可能引起這樣的結果。在談話的內容上,痛苦不滿的夫妻與幸福美滿的夫妻大體上沒有什麼不同,但夫妻相互不滿時表達出的信息——即他們的伴侶認為自己聽到的內容——卻更加有批評指責和不尊重對方的意味(Gottman et al.,1976)。這一點有著深遠的影響,因為在談話桌邊一個下午的談話能預測伴侶雙方在一起的幸福程度;不管起初伴侶雙方彼此多麼滿意,溝通時產生沮喪結果的伴侶在結婚五年後都不怎麼幸福(Markman,1981)。

圖5.1 人際溝通的簡單模型

在傳遞者想表達的信息和接受者認為自己獲知的內容之間通常存在差別,即人際隔閡。

資料來源: Gottman et al.,1976.

溝通在親密關係中極其重要,也比我們通常所認識到的要複雜得多。先來考察一下圖5.1所示的簡單溝通模型。溝通的起點是傳遞者的意圖,即傳遞者希望表達的信息。問題在於傳遞者的意圖是秘密的,只有傳遞者本人才知道。這些信息要傳達給接受者,就必須編碼成公開的、可觀察到的言語或者非言語信息。信息傳遞者的心情、社交技能和周圍環境的噪音干擾等許多因素都會影響這一過程。然後,接受者必須對傳遞者的行動進行解碼,這裡同樣可能會發生干擾(Albright et al.,2004)。最終對接受者產生的影響,同樣是私密性質的,只有接受者本人清楚。

問題的關鍵是,從信息傳遞者的意圖到信息對接受者產生的影響,這中間會涉及多個環節,其中就有可能產生錯誤或誤解(Puccinelli,2010)。我們常常認定自己發出的信息會產生我們所期望的作用,但我們卻很少真正能確知它的效果。我們常常認識不到(Keysar & Henly,2002),傳遞者的意圖和對接受者產生的影響並不相同,這就是我們所面臨的人際隔閡(interpersonal gap)。事實上,人際隔閡更可能出現在親密關係之中,而非陌生人之間(Savitsky et al.,2011)。我們不會想到伴侶也會誤解自己,故而不像與陌生人相處那樣努力檢查彼此是否達成共識。

人際隔閡令人沮喪,不僅與親密關係中的不滿有關,而且會妨礙有獎賞價值的親密關係的建立。假設有位害羞的大學男生找到了機會,向某位女同學表白自己的愛慕之意。課後閒聊時,他進行了一次膽怯而天真的試探——「這個週末你有什麼安排?」——心裡認為自己的示愛意圖顯而易見,希望得到對方熱情的回應。很不幸,他可能認為自己的求愛目的對於心上人是再明顯不過了,但實際上並非如此(Cameron & Vorauer,2008)。如果她沒有注意到他對約會的暗示,做出了無動於衷、含糊其辭的反應,他或許認為自己清楚的表白和邀請(女生實際上並未接受到)遭到了對方明確的拒絕。心靈就會受到傷害,從此和該女生保持距離,而她或許永遠不知道究竟發生過什麼。

這種事情在實際生活中的確會發生(Vorauer et al.,2003)。不過希望這類情形不會出現在你的身上,所以我們現在就來學習本章的知識,幫助你消除人際隔閡。我們先來考察人際溝通中人們的非言語行為,然後探究人們的言語溝通。伴隨著言語溝通進行的還有很多非言語動作,它們也承載著許多信息,無論你是否有意做出這些動作。

非言語溝通

設想你要參加一項研究,要戴著一頂受人敬重或令人討厭的帽子在街上走來走去,購物、進餐或應聘。但你事先並不知道自己戴的是哪種帽子。那麼通過觀察他人對你的態度反應,你能推斷出自己戴的是哪種帽子嗎?或許可以(Hebl et al.,2002)。如果你戴著令人討厭的帽子,女服務員或許不會像往日那般熱情而愉快地招待你。商場上擦身而過的人會瞥你一眼,目光中滿是鄙夷唾棄之色。即使沒有人提及你的帽子,他們的行為足以明確無誤地表明他們不喜歡見到你。實際上,因為你對別人的反應方式充滿好奇和警覺,他們的情緒表現就再明白不過了。

在這種情境下,你可能注意到非言語行為所傳達的大量信息,除了口頭表達的話語和句法外,它幾乎囊括了人們在人際交往中的所有行為。的確,非言語行為在我們的日常交往中起著重要作用,表5.1列出了非言語行為的五種功能,我們特別關注其中三種功能。

首先,非言語行為具有提供信息(providing information)的作用,提示著人們的情緒狀態和所說話語的真實意圖。比如你在和人調侃時,你的面部表情和說話的音調、節奏是對方判斷你是否具有敵意的唯一線索。這一功能非常重要,所以在網絡線上交流時我們會用到模仿人們面部表情的情感符號(emoticon),從而表達自己真實的意圖。

非言語行為在調控交往(regulating interaction)方面也起著重要作用。非言語行為表露出的興趣,常常一開始就決定了人們的溝通能否進行下去,之後人們還能根據微妙的非言語線索你來我往地進行談話,從而整個溝通過程得以流暢而優雅地持續下去。

表5.1 非言語行為在人際關係中所起的功能

資料來源:Patterson,2011.

最後,非言語行為還能表達親密、傳遞權力和地位的信號,從而能限定關係(define the relationship)的性質。關係親密的人彼此之間與一般熟人之間的非言語行為並不一樣,居於支配地位、社會地位高的人與下屬的行為也不一樣。即使雙方一言未發,旁觀的人也能分辨出誰喜歡誰,誰是老闆。

這些功能是怎樣實現的呢?答案涉及非言語溝通的各種不同成分,我們接下來一一考察。

非言語溝通的組成

非言語溝通具有巨大的影響力,表現形式之一就是它傳遞信息的渠道非常多,我們來看看以下六個方面。

面部表情

面部表情表明了人們的情緒和情感狀態,不管你到了哪裡都能辨認出他人表情的含義(Matsumoto et al.,2009)。比如你在國外,不懂當地的語言,卻能夠看出別人是否高興:如果高興,他們臉頰上的肌肉會把嘴角往上牽動,眼皮也會皺起來。顯然這種動作就是微笑,而快樂和其他幾種情緒(哀傷、恐懼、憤怒、厭惡和驚奇)一樣會引起獨特的面部表情,每種面部表情所傳達的情緒在全世界都是一樣的。其他情緒(如尷尬)所涉及的面部系列動作和表情也是明白無誤的(Keltner & Shiota,2003)。事實上,面部表情的這種普遍性表明它們是人類生而具有的天賦。人們在高興時不用去學習微笑——他們生下來就會微笑。天生就失明的人也和我們有一樣的面部表情(Matsumoto & Willingham,2009)。

面部表情蘊含的信息通常較為可信。你在自己Facebook個人主頁上的照片是否有燦爛的笑容,還是顯得像個牢騷滿腹的憤青?大學生在第一學年展示的笑容越燦爛,四年之後畢業時他們對自己的社會生活和學業生涯就越滿意(Seder & Oishi,2010)。大學生在大學年鑒裡的笑容越陽光,他們畢業之後越不可能離婚(Hertenstein et al.,2009)。更令人驚歎的是,美國職業棒球大聯盟選手1952年在團隊照片裡顯示的笑容越飽滿和真實,他們的壽命就越長(Abel & Kruger,2010)!快樂的表情顯然與人生的成功有關,某方面來說,可以根據你遇到的每一個人來預測你的未來。辨別我們自己所處文化群體裡個體的面部表情,比辨別世界其他文化裡個體的表情好不了多少(Elfenbein & Ambady,2003)。不過,根據他人的面孔表情準確識別其情緒幾乎是自動化的過程:美國大學生能在四分之三秒或者更短的時間內辨認出高興、哀傷、厭惡和驚奇等表情(Tracy & Robins,2008)。

這裡呈現的是四種基本的表情:哀傷、高興、恐懼和驚奇。你以前從未見過這個女子,但你能識別每張圖片描述的情緒嗎?我打賭你肯定能。c Paul Ekman

所以面部表情含義的普遍性使其包含非常豐富的信息——當然是在它們真實表現的情況下。遺憾的是,面部表情在非言語溝通中如此惹人注目,人們有時會刻意控制以掩飾自己真實的情感。有時,這樣做是因為要遵守表現規則(display rules),即在特定情境下為適合文化規範而展示面部表情(Zaalberg et al.,2004)。我們至少可以採用四種方法來調節情緒的表達,以遵循這些表現規則。首先,我們可以增強表情,刻意誇大它們,好像我們體驗到比實際感受更強烈的情感。如果打開禮物時你並不是很喜悅,但如果饋贈者在場,你會表現得非常高興。其次,有時我們還會減弱表情,試圖使情感顯得沒有實際上的那般強烈。因為我們的文化要求「男兒有淚不輕彈」,男人應該顯得很堅毅,不太容易被悲劇電影打動。第三,我們會中和自己的表情,把所有感情掩蓋起來。撲克牌高手就是這樣喜怒不形於色,誰也猜不透他手裡的牌。最後,我們可以偽裝自己真實的情感,代之以完全不同的外顯情緒。當另一名選手贏得了選美比賽冠軍,走在最前面的亞軍仍顯得十分興奮,那麼幾乎可以肯定她在掩飾自己真實的情感。

不過,即使人們試圖控制自己的表情,仍然會洩露真實的情緒。首先,偽裝的表情往往和真實的表情有著細微的差別。比如要假裝開心微笑,很容易往上拉動嘴角,但真假微笑在時間進程和細微動作上仍有微妙的差別;因而在細心的觀察者眼裡,真實微笑和偽裝微笑的區別洞若觀火(Ambadar et al.,2009)。其次,儘管我們努力控制,但真實情緒的自然閃現,即微表情(microexpressions)在短暫的失控後顯露無遺。即使你想有意識地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如果你突然看到一張斷肢照片也會驚慌失措地流露出害怕的表情(Porter & ten Brinke,2008)!

注視行為

顯然,面部表情能提供伴侶情感方面有價值的信息。不過個體觀看行為的指向和時長即注視(gazing)也很重要(Wirth et al,2010)。比如,僅僅看著別人就表達出自己對其有興趣,而表情友好的人如果能吸引我們的視線並繼續看著我們,則比看我們一眼後馬上轉移視線顯得更討人喜歡和有吸引力(Mason et al.,2005)。如果在單身酒吧發現有人盯著你瞧,而你不想和他/她交談,那麼就應該看向別處,而不是與之對視。

根據注視行為還能確定溝通雙方的關係屬於哪一種類型。戀人比朋友會更多地相互注視,而朋友比一般熟人也會更多地相互注視(Kleinke,1986)。而且,如果陌生人在交往時更多地注視彼此的眼睛,比在一起時眼睛張望別處更加喜歡彼此(Kellerman et al.,1989)。溝通雙方更多的注視行為,不僅能表露單純的興趣,而且能傳遞關愛之情。

注視還能傳遞社會地位的信息。在日常交往中,人們在交談中傾聽的時候更多地看對方(平均有60%的時間注視講話者),講話時更少地看對方(約40%的時間看向傾聽者)。然而,有權力、地位高的人的表現卻不一樣——與一般人相比,他們講話時看對方更多,而傾聽時看對方更少(Koch et al.,2010)。研究者通過比較「注視-講話」(講話者注視對方的時間)和「注視-傾聽」 (傾聽者注視對方的時間)即視覺支配性比率(visual dominance ration,VDR)來總結這一模式。位高權重者的注視模式剛好把普通人的40/60比率掉了過來,成為60/40的VDR(Ellyson et al.,1992)。居於支配地位的人在交往中會堅持,「我跟你說話時要看著我!」,但通常不會反過來也給予對方同樣多的視覺注意。

身體動作

目前我們只談到了頸部以上的非言語溝通,不過身體的其他部位也有溝通作用。我們進行言語溝通時常伴有身體動作,並得到其支持,從而使我們更容易傳遞信息——試試不用雙手比劃,描述一下你所捕之魚的大小(Holler et al.,2009)——不過身體動作有時能完全代替口語,只要身體姿勢的含義大家都能理解。(且不論其含義是好是壞,很能說明問題的例子是,把中指豎起來。這個手勢指向的人肯定知道它的意思。)姿勢的含義與面部表情不同,在不同的文化之間可能差別很大(Pease & Pease,2006)。例如用食指接觸拇指,而其他手指伸直的手勢在美國表示「行」或「好」。然而在法國則表示「零」,在日本表示「錢」,在中東則是猥褻的侮辱(就像美國人豎起中指一樣)。面部表情的含義無需解釋,但手勢語卻並非如此。

身體的姿勢或動作傳達的信息雖不太明確,卻仍很有用(Hugill et al.,2010)。例如觀看短暫的(10秒)無聲教學錄像,觀察者就能預測大學生對教授教學的評價結果(Ambady & Rosenthal,1993)。更引人注目的是,根據身體的姿勢和動作還能(比幾率水平)更好地判斷陌生人的性取向(見專欄5.1)。陌生人只要觀察30秒就能相當準確地判斷出我們的人格特質(Yeagley et al.,2007)。身體語言能有效傳遞信息的原因之一是它比面部表情更難以控制;它更具「洩露性」,也就是說即使我們企圖加以掩飾,它仍可能暴露我們真實的感受(Babad et al.,1989)。美國海關的檢查員就是利用旅客不安或焦慮的身體信號,而不是面部表情,來檢查其箱包是否攜帶走私物品(Kraut & Poe,1980)。

身體姿勢還能顯示人的地位高低。地位高的人常表現出開放的、不對稱的姿勢,身體的左右兩側擺出不同的姿勢(Carney et al.,2010)。他們佔據的空間更大。相形之下,地位低的人常表現出封閉、對稱的姿勢,相對狹小。如果強勢的老闆和下屬面對面地坐在一起談話,只要觀察一下你一般就能分出他們的身份(Bente et al.,2010)。

身體接觸

與他人的身體接觸也有著豐富的含義。在很多文化中,人們首次相遇會彼此握手。眾所周知,對方與你握手的力量、氣勢、時間和部位都傳遞著重要的信息。握手行為和一些人格特質有關;握手時滿握、有力和持續時間長的人與軟弱無力的握手者相比,往往更加外向和開放,神經質較低。握手有力的女性往往更隨和(Chaplin et al.,2000)。

所以,從人們相遇那刻起身體接觸就可能傳遞著信息。之後,不同的身體接觸傳遞著截然不同的含義。喜愛(會使你輕觸對方的手臂)和同情(會使你會輕拍對方)等支持式的積極情感引起的身體接觸,和表達厭惡(推開對方)或者憤怒(擊打對方)的身體接觸迥然不同。身體接觸顯露的情緒往往非常明確,觸碰動作的接受方和旁觀的觀察者都能分辨出當前的情感狀態(Hertenstein et al.,2009)。

當兩人的關係變得更加親密時,彼此身體的接觸也往往會增多(Emmers & Dindia,1995),這是好事。充滿愛意的身體接觸實際上有益於我們的健康:經常與伴侶接吻能降低你的膽固醇(Floyd et al.,2009),一周進行3次30分鐘的頭部和頸部按摩可以降低你的血壓和應激荷爾蒙的分泌(Holt-Lunstad et al.,2008)。身體接觸顯然能傳遞親密和關愛,同時具有保健功效。

人際距離

使得身體接觸如此重要的一個方面是,人們必須離得很近才能發生身體接觸。這表明交往雙方一般要位於人際距離(隔開兩人身體的實際空間)的範圍之內,也即私人交往中保持的空間。人際距離的親密區(intimate zone)從我們的前胸向外延伸至46厘米處(Hall,1966)。(見圖5.2。)如果兩人面對面如此接近地站立著,他們之間的關係只有兩種可能,非常親密或十分仇視。人際交往更多是在較遠的距離進行的,人際區(personal zone)距離我們身體46厘米到1.2米之間。在人際區,朋友之間可能在較近的距離內交往,而一般的熟人則離得較遠,所以根據人們交往時的距離可以確定他們之間關係如何。再遠一些就是約1.2米到3.7米的事務區(social zone),在這一人際距離裡的交往更傾向於事務化。如果你面向面試官或者教授隔桌而坐,你就處在事務區,這樣的距離是合適的。但如果相隔1.5米與好友私下交談就顯得很怪異。超過3.7米就是公共區(public zone)了,這種距離的交往往往非常正式,主要適用於結構式的交往,如課堂上師生的互動。

這裡給出的人際距離數據是北美人際交往的模式,上述人際距離通常比世界其他地區要大一些(Pease & Pease,2006)。法國、拉丁美洲和阿拉伯地區偏好較小的距離。個體的性別和地位也會影響到人際距離的大小(Holland et al.,2004)。男性往往比女性保持的人際距離稍大,人們與社會地位高於自己的人保持的距離,通常比與權力和聲望較低的人所保持的距離更遠。無論人的偏好怎樣,人際距離都是測定人際交往親密程度的巧妙手段,甚至能用來間接衡量人際關係的質量:不幸福的配偶比滿意的配偶保持的人際距離更大(Crane et al.,1987)。

副語言

圖5.2 人際距離區域圖

不同類型的社會交往對應著四種不同的空間區域。

非言語溝通最後的組成部分不像其他部分那樣寂靜無聲。副語言(paralanguage)指除了言語過程中的詞語之外,個體發出的各種聲音特徵,如節奏、音調、音量和速度,比如說話時氣喘、嗓子沙啞或者尖溜、哧哧笑、整句話帶鼻音、某個字音拉得很長、結結巴巴說話不連貫等等。此外,諸如喊、叫、哭、笑、歎氣、咳嗽、沉默等也可以視為副語言現象。故而,副語言與人們說話的內容無涉,而與說話的方式有關。副語言的典型例子是我們發出的聲音(根本不需要使用詞語)特徵,足以告訴他人我們心中的感受。如果你想僅以短暫的聲音向人表示你受到驚嚇、憤怒或悲傷,你能做到嗎?寬慰、愉悅或敬畏又該如何表示?研究參與者的確能不使用任何詞語就能有效地向傾聽者表達諸如此類的情緒(Simon-Thomas et al.,2009)。

結合面部表情和副語言,細心的觀察者往往能洞悉我們的感受與意圖。

根據副語言還可以確定人際關係的性質,因為情人之間和朋友之間彼此談話的節奏並不一樣。情人之間延遲應答的時間更長,談話間經常有沉默,總體上說得更少(Guerrero,1997)。即使面對陌生人,人們面對俊美的人和容貌平庸的人說話方式也不一樣;男女兩性在給俊美而非平庸的異性留下聲音短信時都會使用更低頻的聲音,而且這樣做他們感覺更愉悅(Hughes et al.,2010)。副語言是否有助於判斷戀愛關係的開始?

某些嗓音往往很誘人,有著魅力嗓音的人往往也有著吸引人的面孔和身材(Saxton et al.,2009)。與一般人相比,他們與人發生性關係時的年齡更小,次數也更多(Hughes et al.,2004)。更令人咂舌的是,如果你傾聽女性在月經週期不同時間錄製的磁帶,內容只是從1數到10,你會發現女性在排卵前幾天的聲音聽起來更吸引人(Pipitone & Gallup,2008)。這可能是因為女性荷爾蒙的變化對其咽喉聲帶造成的影響,如果服用避孕藥就沒有這種效應,這就是非言語渠道巧妙傳遞重要人際信息的極佳示例。

各部分的結合

我們已經介紹了非言語溝通的各個部分,它們看起來好像是各自獨立、分離的信息源。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它們的確是這樣:每個部分對人際交往都有著自己獨特的影響(Rashotte,2002)。不過,它們通常會彼此強化,共同作用以傳遞個體連貫一致的情感和意圖。如果你面對面地和人交流,非言語的所有部分都在起作用,把所有這些信息結合起來你就能知道人們行為的真正意圖。比如我們諷刺別人時,往往會指桑罵槐:真實的意圖並不會表現在我們的話語中,而是表現在動作和副語言上。大部分時間,非言語行為和話語傳遞著相同的信息,這種情況下我們對人的喜好會增加。但如果人們的話語和動作之間存在不一致,言語背後的真實意圖往往表現在非言語溝通當中,而不是言語溝通中(Vrij,2006)。

如果交談的雙方採取了類似的姿勢和風格、表現出類似的表情、使用類似的副語言,就出現了無意識的行為模仿(mimicry),這可能涉及非言語的所有部分。如果人們的交往輕鬆愉快,往往會自動地使他們的非言語行為保持同步,根本無需思考;如果一方用手抓了下自己的鼻子,另一方也很可能會這麼做。一旦出現這種情形,交談往往非常流暢順利,更重要的是交談雙方更傾向於喜歡彼此,即使他們並沒有注意到相互之間的模仿(Chartrand & van Baaren,2009)。的確,如果他人具有和我們相似的非言語行為似乎有獎賞意義。一個實驗演示了這一效應,研究者通過機械設備記錄了參與者握手的物理特徵;然後參與者要和其他「人」握手,當然有時會用機械手代替人的手。有些參與者是與模擬自己握手姿勢的機械手握手,而不是與陌生人真實握手。結果發現人們喜歡自己的握手甚於其他人的握手(Bailenson& Yee,2007)。另一項研究中,參與者要觀看IVE[1]場景中虛擬人物的說服性的辯論,其非言語動作要麼採用錄下來的某個真人的動作,要麼單純模仿參與者4秒鐘之後的動作。參與者並沒有意識到模仿,但如果虛擬人物重複參與者的動作,則比表現另一人的真實動作得到參與者更積極的評價,參與者也更易被它的辯論所說服(Bailenson & Yee,2005)。(這是高科技的廣告宣傳的未來嗎?)如果發生了非言語的模仿,顯然我們會感到高興而舒心,而與一點也不模仿我們的人互動則會非常緊張(Kouzakova et al.,2010)。

非言語行為的這些不同方面也能讓我們對交往的親密程度進行精細調整,從而確定令人舒適自在的親近水平(Patterson,2011)。設想你與一位熟人同坐在一張雙人沙發上,這時你們的談話發生了重大轉折,此人開始談到親密的私人問題。如果這種發展令你不自在(或許你不想聽到這麼多),你可以通過非言語的「退避」來調整交往親密程度。你可以轉向一邊、往後靠使兩人之間保持更大的人際間距。你可以轉移注視的目光。你也可以借助不太活躍的副語言和不太愉悅的面部表情來表明你的不舒適,所有這些都用不著說一句話(Andersen et al.,2006)。非言語溝通在交往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也是社會生活中既實用又巧妙的技能。

非言語的敏感性

根據以上種種,你可能會預期配偶們在嫻熟運用非言語溝通方面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你的看法是對的。伴侶們運用非言語溝通的敏感性和準確度能預測他們親密關係的幸福程度。非言語溝通不良的夫妻往往對婚姻不太滿意。而且如果出現這類問題,一般都是丈夫的過錯(Noller,2006)。

什麼?研究者是如何得出這樣的結論的?如果非言語交流失敗了,可能是編碼或解碼出錯(Puccinelli,2010):信息的傳遞者可能發出了讓人難以解讀的混淆信息(即編碼不良),或者接受者沒能正確解釋人人易懂的信息(即解碼不良)。女性往往在這兩方面都有優勢,因為如果不存在欺騙,女性一般比男性更像個嫻熟的編碼高手、精明的解碼高手(Brody & Hall,2010)。(兩性在覺察欺騙的能力上卻沒有差異,在第10章會詳述。)因而,「女人的直覺」這一傳統的刻板印象實際上是有事實根據的;女性比男性會更細心地運用微妙卻真實的非言語線索來辨明實際情況。難道女性擁有更好的非言語溝通的技能,抑或她們只是更加努力罷了?問得好,我們稍後回答這個問題。

研究者請夫妻一方發出特定的非言語信息,由另一方來解碼,從而評價夫妻雙方編碼和解碼的質量。這些信息都是有著多種含義的陳述,具體意思取決於非言語的編碼方式。比如短句「我冷,你呢?」可以是充滿溫情的邀請(「過來擁抱我,你這個小可愛」),也可以是蔑視的抱怨(「把暖氣打開,你這個小氣鬼!」)。在非言語敏感性的研究中,分派配偶一方表達某種意思,並錄下他/她傳遞信息的非言語動作。然後讓中立的陌生人觀看錄像,如果他們弄不明白配偶一方表達的內容,那麼該配偶的編碼就認定為有缺陷。另一方面,如果他們能解讀信息,而配偶另一方不能,則該配偶的解碼能力不言而喻。

諾勒(Noller,1980)首先對這類問題進行了精巧的研究,發現與婚姻幸福的丈夫相比,不幸福的丈夫傳遞了更多混淆的信息,也發生了更多的解碼錯誤。在妻子們中間卻沒有這種差別,所以諾勒在痛苦的婚姻中觀察到的溝通不良現象似乎都是丈夫的過錯。處在婚姻困境中的丈夫,竟然會誤解妻子傳遞出的連陌生人都能清晰解讀的信息。更糟糕的是,他們對自己的錯誤竟然一無所知,還認為自己在和妻子的溝通中做得很到位,自信地以為夫妻之間彼此是相互理解的(Noller & Venardos,1986)。男性在溝通方面做得很差卻不自知,這似乎就是他們難辭其咎的原因。

另一方面,公平地說,婚姻中非言語方面的溝通不良(miscommunication)並不全部是丈夫的過錯。諾勒(Noller,1981)在另一項研究中比較了配偶在解讀伴侶和解讀陌生人信息方面的情況。結果發現,在不幸福的婚姻中,夫妻雙方都能更好地理解陌生人,卻不能很好地理解彼此。顯然苦悶的夫妻儘管有能力和其他人進行非言語交流,但彼此之間卻存在溝通不良。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既然你已經對人際關係科學有所瞭解,你可能已經認識到非言語的溝通不良和親密關係不滿意之間的相關存在多種可能的解釋。一方面,伴侶的非言語溝通技能可能決定他們關係的滿意程度;技能差會導致關係差,而技能好則會提升愉快的伴侶關係。另一方面,伴侶的關係滿意度可能決定他們在溝通中努力的程度;關係差會引起溝通不良,而關係好則會促進良性溝通。

實際上,上面兩種主張都是正確的。配偶非言語信息的不敏感使伴侶一方的獎賞價值更低,否則他/她的獎賞價值會變得更高(Koerner & Fitzpatrick,2002)。而不管何種原因,只要伴侶變得不滿意,他們就傾向於不理會彼此,這使得他們的溝通更顯笨拙(Noller,2006)。就是這樣,非言語的敏感性不足和關係的不滿意形成了惡性循環,每一方都加劇了另一方。

無論如何,人們的溝通問題都可能因缺乏技能或溝通中表現太差引起,這種區分很重要。有些人只是不太有非言語溝通的才能,他們的缺陷令人惱火(還有些令人恐懼)。比如毆打妻子的男人較溫和的男人更難理解妻子的感受(Marshall & Holtzworth-Munroe,2010)。虐待孩子的母親難以識別嬰兒痛苦的信號,甚至嬰兒受驚或不悅時也懵懂不知(Kropp & Haynes,1987)。於是,技能缺陷可能造成了人們的盲點,使他們不太可能認識到自己的行為給他人帶來的傷害有多深。

那麼,為什麼女性在非言語溝通上的表現比男性更好?技能和動機似乎都有其作用:平均而言,女性擁有更好的非言語才能,也更致力於溝通任務(Ciarrochi et al.,2005)。如果激勵男性更密切地注意和正確地判斷別人,他們的成績會改善,但還是不如女性做得好(Hall & Mast,2008),看來女性天生就比男性能更快速、更準確地判斷他人的情感(Hampson et al.,2006)。考慮到非言語溝通不良的不利影響,男性的不良表現就是煩人之事。這裡有個小點子:請看別人的眼睛。女性比男性花更多時間看別人的眼睛,這似乎是她們能更準確地解讀他人表情的一個原因(Hall et al.,2010)。正如這個點子所示,培訓和練習能促進個體的技能(Blanch-Hartigan et al.,2011)。令人欣慰的是,如果男女兩性都仔細看、耐心聽、用心思索,他們在非言語溝通上都能做得更好,並且我們通常能更嫻熟地解讀親密伴侶的非言語線索,而不是熟人或陌生人的非言語線索(Zhang & Parmley,2011)。令人不安的是,如果伴侶一方對非言語行為漫不經心,就可能比那些更專注的配偶產生更多誤解,幸福感和滿意度都更低(Noller,2006)。

言語溝通

如果非言語溝通這麼重要,我們說出的話語又如何呢?當然,它們可能更加重要(Greene & Burleson,2003)。言語交流是親密關係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一開始就與親密關係發展密不可分(Derlega et al.,2008)。

自我表露

設想你要參加一個心理實驗,你會遇見一位陌生人,你的任務是逐漸地向此人透露越來越多的關於自己的個人信息。比如描述你與母親之間的關係,曾經的尷尬時刻或者深深的遺憾。陌生人也這樣做。45分鐘後,你們彼此有了許多個人細節的瞭解。會發生什麼結果?相比於同樣的時間內你們只進行淺談,你會更喜歡這個陌生人嗎?在大多數情況下,答案當然是肯定的。這樣的實驗常常會讓參與者產生直接的親密感。即使他們只是聽從研究者的指示,彼此敞開心扉,也比信息透露更少的兩個人更喜歡對方(Slatcher,2010)。

向他人透露個人信息的過程就是自我表露(self-disclosure),它是親密程度的指標之一:如果兩個人彼此之間不共同擁有一些相對秘密的私人信息,他們的關係就稱不上親密(Laurenceau et al.,2004)。

自我表露的發展過程

當然,在實際生活中,有意義的自我表露所需要的時間遠不止45分鐘。大多數人際關係是以膚淺的信息交流(即「淺談」)為起點的,然後再逐漸地轉到更有意義的披露。人際關係的這種運行方式就是社會滲透理論(social penetration theory)研究的主題。社會滲透理論認為人際關係通過人際溝通的系統性變化而得以發展(Altman & Taylor,1973)。初次相識的人或許只會隨意地討論一些不帶個人色彩的話題:「你是哪兒的人?」「你的專業是什麼?」不過如果這類膚淺的問題有獎賞價值,人們可能通過拓展溝通的範圍來進一步接近,溝通範圍的拓展體現在以下兩方面:

1. 溝通的廣度:所討論話題的多樣性,

2. 溝通的深度:所討論話題對於雙方的個人意義。

根據這一理論,如果用圖形來表示結交某個人的全部過程,人際關係剛建立時,自我表露可能是個又窄(討論的只是少數幾個不同的話題)又淺(透露的只是不帶個人色彩的信息)的楔形(見圖5.3)。然而隨著人際關係的發展,這個楔形變得更寬(討論更多的話題)更深(透露更多有著私人意義的話題)。

圖5.3 奧爾特曼和泰勒的社會滲透楔形變化圖

如果個體的信息存在多個層級,那麼隨著人際關係的發展,自我表露在廣度和深度上都會增加。

人際關係的發展大體上就是這樣(Derlega et al.,2008)。此外,與熟人早期交往的自我表露通常會表現出明顯的相互作用(reciprocity)。新夥伴們傾向於匹配彼此的開放程度,如果對方表露多自己也表露多,如果對方的自我表露減少自己也表露更少。人們透露自己信息的程度,則往往取決於不同的對象,在不同的人際關係間也有很大的變化(Dindia,2002)。這往往也是個漸進的過程,新夥伴們通常分階段地轉到更深層次的話題,而不是一步到位。一次說太多、太快是危險的;因為這樣會突破別人的期望,常常會給人留下糟糕的印象(Buck & Plant,2011)。最好的策略通常是保持耐心,讓可以感覺到的相互作用逐漸地增加你們交往的親密感。

然而人際親密過程模型(interpersonal process model of intimacy)認為只有滿足某些條件,兩人之間真正的親密感才有可能建立(Reis & Shaver,1998)。當我們對他人敞開心扉,我們希望自己的表露能引起他人明顯的興趣、同情和尊重。也就是說,我們希望他人表現出應答性(responsiveness),以證明他們理解和關心我們。如果他們應答適當,就能建立互信,表露會加深,親密感也會增加;反之如果他們看來漠不關心或心不在焉,我們就會向後退縮,表露就會減少。故而,兩個人要變得親近,必須滿足三個條件。首先,他們必須進行有意義的自我表露。開誠佈公一般有益於人際關係(Brunell et al.,2010)。其次,他們必須對彼此的個人信息有興趣和同理心,在異性戀的關係中如果男性能做到這一點尤其有價值(Mitchell et al.,2008)。最後一點很重要,雙方必須都認識到另一方具有應答性。判斷出自己的伴侶理解和關愛自己(即所謂的感知到的伴侶應答性),這是親密關係發展過程的關鍵要素(Laurenceau et al.,2005)。如果我們認為伴侶不關愛、不理解、不尊重自己,就不會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他們。

秘密和禁忌話題

即使人際關係變得非常親密,人們也可能保留一些只屬於自己的秘密。社會滲透幾乎達不到所有方面,也不應該這樣,因為即便是情侶也希望保留一些自己的隱私,也有必要這樣做(Petronio & Durham,2008)。長期來看,沒有任何關係能夠維持全部的開放和坦誠(Derlega et al.,2008),即使嘗試這樣做都是錯誤的:親密的自我表露和選擇性地保留一些秘密都能促成婚姻的美滿(Finkenauer,Kubacka et al.,2009)。即使是在非常親密的人際關係中,保留一些隱私還是可取的。(由此我想起《大都會》雜誌的封面文章,它問了這樣一個問題,如果你有婚外戀,「你會告訴你的伴侶嗎?」經過大量討論後,得出的答案是「可能不會」。)

當然,要保守秘密並不總是那麼輕鬆,特別是在親密關係中。要成功地保守秘密往往需要努力(Uysal et al.,2010),也有一定的風險:如果人們得知自己的伴侶隱瞞了某些事情,關係會受損(Finkenauer, Kerkhof et al.,2009)。為什麼還要不厭其煩地保守秘密?有幾個可能的理由。如果人們有意地對他人保留信息,「人們一般是渴望保護自己,保護他們的親密關係,或者保護其他人」( Afifiet al.,2007,p.79)。真的非常明顯:如果人們認為保守秘密弊多利少,他們常常過不了多久就會把秘密透露給其他人了(Caughlin et al.,2005)。另一方面,如果人們擔心自己或者其他人會受到傷害,覺得沒有必要透露事實真相,他們就會努力地永遠隱瞞(Afifi et al.,2005)。

伴侶雙方還有一些完全不想討論的重要話題(Afifi,2010)。無論是明說還是暗示,伴侶們都會有意避開禁忌話題(taboo topics),在伴侶看來,敏感的問題會危及親密關係的質量。令人奇怪的是,最常見的禁忌話題是親密關係本身的狀態;在一項調查中,68%的應答者承認,最好不要提及他們愛情關係的現狀及未來(Baxter& Wilmot,1985)。其他常見禁忌包括與其他伴侶的關係狀況,31%的受訪者避開了此問題,25%的人避開了過去的親密關係。受訪者通常還會避談過去的性經歷(Anderson et al.,2010)。人們經常對自己戀愛關係的未來非常感興趣,也迫切想知道伴侶的期望和意圖,但他們不會明問。相反,他們會對戀人的承諾和投入程度進行秘密測試(Baxter & Wilmot,1984)。他們會仔細觀察戀人對有吸引力的異性反應怎樣(即「三角測試」);他們煞費苦心地製造困難讓戀人來克服,以驗證戀人對感情的忠貞(即「耐力測試」);他們還會找到暫時分開的理由來考察戀人歡迎自己回來時的熱忱(即「分離測試」)。這一切好像是自尋煩惱,他們只要直接詢問伴侶就能得到這些問題的答案——他們的確常常請教伴侶的朋友——但是在很多伴侶之間,這些內容過於微妙不好公開談論。的確,這樣做往往給伴侶們帶來切實的緊張(Loving et al.,2009)。總的說來,親密關係中禁忌話題越多,伴侶間的滿意度就越低,除非他們認為避開敏感話題能改善和保護他們的親密關係(Dillow et al.,2009)。因為怯懦或能力不足而逃避討論,會降低伴侶的滿意度,但有禮貌地一起努力維持伴侶關係很少有什麼不好的影響。

自我表露和親密關係的滿足

歸根結底,與溝通情境相符合的自我表露能在親密關係中孕育喜愛和滿意。比如戀人彼此的自我表露越多,他們就感到越幸福(Sprecher & Hendrick,2004)。的確,幸福的愛人就連談話方式也與不太親密的伴侶不同。他們可能有著雙方都能明瞭的獨特暗語和比喻用語,這樣他們之間的溝通別人是聽不懂的。他們會用到口頭禪、特定的詞彙或慣用語(idioms),只有他們自己才明白其中的含義,他們使用的慣用語越多,就越幸福美滿(Dunleavy & Booth-Butterfield,2009)。這樣的人際交往與眾不同,在研究中傾聽伴侶談話的陌生人都能分辨出談話人是好友還是只是熟人(Planalp & Benson,1992)。與一般夥伴的談話相比,親密伴侶之間的談話顯著特點是:清楚地瞭解對方,表現出更多的自我表露,令人更加放鬆。

自我表露與喜愛相關的原因很多(Collins & Miller,1994)。首先,我們傾向於向自己喜歡的人透露更多的個人信息。如果別人吸引了我們,我們往往會對他們更加開放。不過,我們也可能因為對他人進行了自我表露,從而傾向於喜歡他們。如果其他條件相同,對他人越開放,我們就越喜歡他們。最後,也可能是最重要的一點,別人信任我們而對我們進行自我表露,具有獎賞意義。親密表露多的人比那些對自己的信息保留的人更招人喜愛(Sprecher et al.,2011)。所以,得到和給予自我表露都讓人感覺良好,並且這方面的言語溝通是構築親密關係必不可少的基礎。你可以試著這樣做45分鐘,可能就會交到一個新朋友(Slatcher,2010)。

最終,自我表露不僅有益於我們的人際關係,而且有利於身心健康。與那些只是膚淺地閒聊的人相比,能觸及人性的深入交談和彼此敞開心扉的人更加健康(Sloan,2010),對生活也更為滿意(Mehl et al.,2010)。有一種自我表露你絕對應該積極地勤加練習:告訴你愛的人你愛他。你誠實表達的鍾愛、關心、溫情和呵護對於想親近你的人都是巨大的獎賞(Floyd & Pauley,2011),心中光有愛還不行,你還必須清楚明白地傳達出來(Horan & Booth-Butterfield,2010)。本段真正的要點是:充滿深情的溝通不僅能讓你的伴侶得到肯定與愉悅;顯然還對你有益。在實驗室研究中,隨機分配參與者寫情書,向伴侶表達他們的愛意,結果發現他們應對壓力的神經內分泌反應得到了改善(Floyd et al.,2007b),而且後續階段膽固醇水平、心率和血壓都下降了(Floyd et al.,2007a)。請說出你對伴侶的愛,這對你們雙方都有益。[2]

言語溝通中的性別差異

將男性和女性描繪成來自不同的星球、說著不同語言的不同物種,這類書大賺其錢。而我在本書始終反對這種簡單的思維模式,因為兩性相像的程度遠大於差異程度。不過,男性和女性在相互交往時,他們的非言語溝通風格的性別差異會影響彼此的交往,在言語溝通中兩性也存在一些差異。男性和女性並非說著不同的語言,只不過有時談論的事情不一樣罷了。

談話主題

如果看一下兩個朋友之間的談話記錄,你能否分辨出他們的性別?很有可能。女性之間的談話比男性更可能討論她們親密關係中的情感問題,以及生活中的其他私人問題。在女性的談話和即時通訊中,經常出現的是情感和人物話題(Fox et al.,2007)。相形之下,男性傾向於談論更客觀、不帶個人色彩的內容,比如物品和活動,聊些名人和政治人物而非朋友,找些樂子而非支持和忠告(McHugh & Hambaugh,2010)。因此,與女性之間的談話不同,男性彼此傾向於不太親密和不帶私人色彩的話題(Reis,1998)。

不過,男性和女性彼此互動時,這些差異並不如你認為的那般明顯。當年輕人在網上用文字與陌生人聊天時,如果研究者不告訴他們對方的性別,他們一般難以判斷對方的性別。區分兩性談話的所謂標準遠沒有出現,所以通常並沒有判斷談話對像性別的方法(Williams & Mendelsohn,2008)。男性和女性話語中的差異顯然相當微小。[3]

談話風格

女性說話有時不如男性那般強硬,她們更為間接,表面上不太確定(Mulac,2006)。她們會使用模稜兩可的話來緩和主張,詢問而不是直截了當地提要求,正如這個諷刺的例子一樣:「女人是某種較男人更具試探性的動物,不是嗎?」(Palomares,2009,p.539)。然而事實證明,只有在與男性談論男性話題時她們才更具試探性。而且,當男性與女性談論女性話題時他們比女性更具試探性。當男女兩性在另一方的主場時言談都不太強勢,而男女彼此討論中性話題時則不存在談話風格差異(Palomares,2009)。不過,女性較少爆粗口(McHugh & Hambaugh,2010)。

陳腐的刻板印象認為女性比男性更健談,但事實並非如此。對大學生交往的便攜式錄音研究表明,女生平均一天要說16 215個單詞,而男生則說15 559個單詞。這種差異微不足道(Mehl et al.,2007)。更醒目的是,男性不如女性那樣經常暢所欲言、抒發觀點,但一旦男性開談,就滔滔不絕,容不得別人打斷(Leaper & Ayres,2007)。女性雖然說話較多,但很少做長篇獨白式講演。

所以男女兩性的言談並不存在巨大的整體差異,儘管某些刻板印象不這麼認為。不過,人們在語用上存在有意義的個體差異,我們使用的詞語蘊含的信息如此豐富,以至於陌生人無意中聽到我們幾分鐘的談話就能留下精確的印象(Holleran et al.,2009)。人格特質也表現在我們使用的詞語中。比如,仔細分析了近700名博客使用者的文章後發現,高神經質的人比樂觀的人更多地使用「可怕」、「糟糕」、「恐怖」和「煩人」這類詞語。「喝酒」和「跳舞」表示性格外向,而「拜訪」、「一起」、「擁抱」和其他這類友好的詞則與宜人性有關(Yarkoni,2010)。[4]我們使用的詞語的確向他人洩露了我們的信息,值得注意的是,快速約會上的兩個人如果使用語言的方式一樣,則彼此更可能相互吸引(Ireland et al.,2011)。

自我表露

至此我們還沒有發現男女兩性的言語溝通存在巨大的差異。但這裡有個差異很重要:在已確立的人際關係中,女性比男性表現出更多的自我表露,並且與她們在「開啟者」量表(見專欄5.3)上的高分相一致,她們也能引導對方進行更多的自我表露(Dindia,2002)。的確,男性對女性夥伴進行的親密自我表露一般多於對同性夥伴(如最要好的朋友)的表露——結果是有女人參與的人際交往通常比只有男性參與的交往更加親密、更有意義(Reis,1998)。男性對女性較為開放,女性彼此之間也較為開放,但男性不怎麼對其他男性進行自我表露。

這一切造成的重要後果是,男性常常依賴於從女性那裡得到溫情和親密,反過來女性卻較少依賴於男性(Wheeler et al.,1983):女性可能與男女兩性夥伴都有著親密的、開放的和支持性的聯繫,而男性則可能只與女性共享最有意義的親密情感。因而,男性一生中或許需要與女人交往來避免孤獨,但在這方面女性通常並不需要男性。

工具性對表達性

然而更為重要的是,自我表露上的兩性差異是性認同差異,這種差異更多地與性別角色而不是生理性別有關。女性之所以能與信賴的伴侶進行親密的言語溝通,是因為她們往往有更高的表達性,[5]可以輕鬆自在地談論自己的情感。具有高表達性的男性自然也能這樣,正如雙性化的男性就能像女性一樣容易和兩性都建立有意義、親密的交往(Aube et al.,1995)。所以有必要精確闡述一下上述觀點,實際上只有傳統的大男子主義的男性才會與最要好的朋友也只維持著表層膚淺的溝通,故而需要與女性建立親密關係以避免孤獨。大男子主義的男性也常把男性朋友拒之於千里之外(Shaffer et al.,1996),如果沒有保持浪漫愛情關係的女性情侶,就往往會感到痛苦和孤獨(Wheeler et al.,1983)。與此相反,雙性化的男性(既自信果斷又熱情外向)能很輕鬆地向男性和女性進行自我表露,從而體驗到與所有朋友交往的樂趣;結果他們不會感到孤獨,與表達性低、傳統型的男人相比,他們會花費更多的時間與女性交往(Reis,1986)。

有鑒於此,認為男人和女人來自不同的星球,說著不同的語言是很不妥的。當然會有很多男性比一般的女性更沉默寡言,但也有比大多數女性更開放、更多進行自我表露的男性。個體交往的親密程度一般與他/她的表達性水平有關,而一旦你把這一因素考慮進來,溝通雙方是男性還是女性就不再顯得那麼重要了。而且,表達性對於男性和女性都是一種能高低變化的特質,所以關注兩性在溝通風格上表現出的個體差異,遠比把所有男性歸成一類,視為與女性截然不同的群體更有意義。

人們交談時還在健談和熱情方面有所不同。有些人把思想和情感組織成文字的速度很快——不管心裡想的是什麼都能脫口而出,因而交談得以活躍地、快速地進行——但另一些人用言語表達情感時則比較緩慢、深思熟慮、猶豫不決。且不論談話的內容,心理專家把這些談話風格的差異定義為交談反應性(blirtatiousness)[6]上的個體差異(Swann & Rentfrow,2001)。交談反應性高的健談女性和沉默寡言的男性在剛相遇的時候相處不錯(Swann et al.,2006)——男方無需講太多話語,因為女方一直在很快樂地說話——但如果他們想安頓下來在一起生活,這樣的配對就存在危險(Swann et al.,2003)。出現衝突時,女方很可能會控制整個討論的進行(她們一直就是這麼做的;詳見第11章),這種模式違反了男人是一家之主的傳統社會期望。但這種模式並不會給開明的、雙性化的男人造成什麼麻煩,但卻打擊了傳統型的大男子,因為後者如果和果斷、健談的女人配成雙的話,從長期來看他們往往會變得很不滿意(Angulo & Swann,2007)。在討論衝突時,丈夫比較沉默而妻子卻很健談,也會給旁觀者留下糟糕的印象(Sellers et al.,2007),所以性別角色的刻板印象顯然影響到我們關於異性交往的一些想當然的看法。

的確,男性比女性更看重工具性的溝通技能,比如給出明確指示和命令的能力。女性比男性更看重表達性的溝通技能,比如表達關愛和情感的能力。不過,男性和女性都認為在親密關係中,表達性技能比工具性技能更為重要(Burleson et al.,1996)。有時候,我們在漫畫中看到男性和女性說著不同的語言,但兩性都認為,伴侶要充分地表達出對自己的愛意、尊重和呵護,這一能力是親密關係不可或缺的(Flolyd,2006)。

溝通障礙及其應對

在前文我們已經知道,伴侶彼此自我表露得越多,他們往往會越幸福美滿(Sprecher & Hendrick,2004)。但我們說出心裡話,努力與伴侶溝通,並不總會帶來積極的結果。我們常常認識不到,在那些聽我們嘮叨的人的心裡面產生了人際隔閡,這會導致他們的誤解和困惑。在痛苦和不滿的親密關係中,溝通不良及其後果是顯而易見的問題之一。不幸福伴侶之間的言語溝通一般只會延續他們的不滿,使關係變得更糟糕。

溝通不良

的確,通過仔細比較幸福伴侶和不幸福伴侶的溝通行為,我們能獲得有價值的深刻的見解:與他人交談時應避免的溝通不良行為。華盛頓大學的研究者們對此研究了30多年,觀察到幾種重要的溝通模式。首先,不幸福的伴侶在表述意圖上表現得很糟糕(Gottman,1994b)。如果他們抱怨某事,很少能準確到位;相反,他們傾向於數怨並訴(kitchen-sinking),即同時談及幾個問題(以至於談到許多問題反而忘記了剛剛抱怨過的事情)。這通常使他們最為關注的事情掩埋在同時責難的許多沮喪事件之中。例如,如果因為伴侶遲還錄像店的影碟被罰款而感到惱怒,他們可能會說,「不只是因為你粗心,都是你和你那幫狐朋狗友瞎玩,對家裡的事情從來不上心」。因而,他們的談話經常偏離主題(off-beam),從一個問題轉到另一問題,以致談話從來不能在一個問題上維持足夠長的時間:「我說的你從來不去做。你和你母親一樣頑固,你老是站在她那邊。」在一長串關心的問題上扯來扯去,結果一個都不能解決好。

其次,不幸福的伴侶在彼此傾聽方面也表現得很糟糕。他們很少有耐心仔細思索伴侶所說的話,反而倉促地得出結論(常常假設最糟糕的情形),並根據自己揣測的伴侶意圖突然改變做法。其表現之一就是讀心術(mindreading),即人們想當然地認為無需詢問就能理解伴侶的思想、情感和觀點。所有的親密伴侶都會表現出某種程度的「讀心」,但苦惱的伴侶卻以挑剔和惡意的方式來「讀心」;中性或積極的動機往往被他們解讀為存心不良:「你這麼說就是要惹我生氣,是因為昨天的事向我報復」。不幸福的伴侶比幸福的伴侶更多地以消極方式打斷(interrupt)對方的談話。打斷談話並不都會引起人的反感,為了表示贊同或者要求解釋而打斷伴侶,溝通實際上仍能愉快而有效地進行。但如果打斷談話是為了表示反對意見或轉換話題,就可能會顯得不夠尊重和欣賞伴侶(Daigen & Holmes,2000)。

苦惱的伴侶總是能在對方所說的任何事情上都找出紕漏或不可行性,這樣他們的傾聽能力很差。總是使用是的——不過(yes-butting)句式,它不斷地傳達出對伴侶觀點的批評:「是的,我們可以試一試,不過這並不可行,因為……」不幸福的伴侶還會進行反向抱怨(cross-complaining),避開對方關注的問題,只用自己的抱怨來應對伴侶的抱怨,而不是對伴侶所說的話表示關註:

「我討厭你把盤碟堆在洗滌池裡不洗。」

「哼,我討厭你把衣服隨便扔在地板上。」

最後,不幸福的伴侶在交談時常常表現出消極情感(Gottman & Levenson,1992)。他們常常對伴侶的抱怨報以諷刺挖苦,貶低和鄙視伴侶的人格。這不僅於事無補,反而使問題變得更加嚴重。這類有破壞性的交往通常以批評(criticism)開場,攻擊伴侶的人格和品德,而不是針對引起抱怨的具體行為。比如不去討論某個特定的令人懊惱的事件(「你把用過的濕毛巾丟在地板上讓我很生氣」),而是全面指責對方的性格缺陷,這樣的批評只能使伴侶交往的矛盾更加激化(「你就是爛人一個!」)。不良溝通還包括經常以侮辱、嘲笑或者充滿敵意的幽默等形式表現的蔑視(contempt)。伴侶對這類攻擊通常的反應是防衛(defensiveness);伴侶通常會尋找借口或者拒絕反向抱怨,激烈地發起反攻,以保護自己免受不合理攻擊的傷害,而不會認為這種話糙理不糙的抱怨合情合理。接下來伴侶可能會出現拒絕回答問題或者拒絕合作的石牆(stonewalling),面對亂糟糟的情境退守到石頭般冷漠的沉默中(Papp et al.,2009b)。人們或許會認為不再爭辯會改善當前的情形,但伴侶沒有反應更令人生氣(Williams,2007)。石牆一般傳達出的是「反對、冷冰冰的距離、沾沾自喜」,而不是對伴侶抱怨的適度認可和關注(Gottman,1994b,p.94)。最終可能會出現毀滅性的交戰狀態(belligerence),伴侶一方會咄咄逼人地完全拒絕另一方(「那又怎樣?你到底想幹什麼?」)

當溝通令人厭煩地倒退到這種爭執狀態,親密關係的前景就堪憂了(Gottman et al.,1998)。伴侶間暴躁、敵意的溝通可以預測之後的不滿和苦惱(Markman et al.,2010)。事實上,研究者只要觀看婚姻衝突錄像的開頭3分鐘,就能以高達83%的正確率預測哪對夫妻會在6年後離婚(Carrere & Gottman,1999)。婚姻注定失敗的夫妻比起那些能長相廝守的夫妻,明顯地表現出更多的蔑視、防衛和交戰狀態。而且在長相廝守的夫妻中,溝通良好的夫妻比起經常發生誤解的夫妻更加幸福美滿(Markman et al.,2010)。

當然,挑戰在於,要避免這些問題並不容易。如果我們感到憤怒、憎恨或焦慮,或許會發現自己正在進行反向抱怨、數怨並訴或者其他諸如此類的行為。如何避免這些溝通陷阱呢?這要根據情境而定,我們或許需要表達更為清楚、不太有火藥味的信息,更好地傾聽,保持冷靜和禮貌,有時這三條都需要做好。

精確表述

那些批評伴侶人格和品德的抱怨會貶低伴侶,往往是小題大做,把小問題看成嚴重、不容易解決的難題。(想想我們對伴侶的那些苛刻的抱怨,無怪乎他們有時會採取防衛行為。)盡可能清楚明白、詳細具體地指出惹怒我們的特定行為,伴侶間的溝通就會變得更為明智、準確。這種方法就是行為描述(behavior description),這樣不僅能告訴伴侶自己的想法,還能把談話重點集中在可處理的、單獨的某個行為上,而行為比人格更容易改變。正確的行為描述專指某一特定事件,不會涉及普遍性;因而,在溝通中指出問題時不應該使用總是或從不這樣的詞語。「你總是打斷我!從不讓我把話說完!」,這樣的表達並非正確的行為描述。

我們還應該使用第一人稱陳述(I-statements)來明確說明自己的感受。第一人稱陳述的句子以「我」打頭,然後描述清楚明白的情感反應。這種句式能驅使我們辨識自己的情感,這對伴侶雙方都有好處,也有助於我們「擁有」並承認自己的情感,而不是把關注全部放在伴侶身上。因而我們應該說「我現在感到非常生氣」,而不要說「你真惹怒我了」。

把行為描述和第一人稱陳述結合起來的簡單方法是把它們整合成XYZ陳述(XYZ statement),從而更清楚而準確地進行溝通。XYZ陳述格式如下,「當你在Y情境下做X的時候」 (標準的行為描述),「我感到Z」(第一人稱陳述)。下一次聽聽你自己對伴侶的抱怨,你是在說:

「你怎麼這麼不為我著想!從來不讓我把話說完!」

如果媽媽使用適當的行為描述方法,傑米就不會進行反向抱怨,那麼這次交談會進行得很順利。你能明白這對母子溝通不良的原因嗎?

抑或,力求簡明而準確地說出自己的意圖:

「你剛剛打斷我講話的時候,我感到很生氣。」

兩者的效果差別很大。其中一個陳述有可能得到伴侶體貼的、表達歉意的回應,但另一個則可能適得其反。

積極傾聽

在溝通中當我們接受到他人的信息時,有兩個重要的任務要完成。第一是要準確地理解對方話語所表達的意思,第二是要向對方傳達關注和理解,讓他知道我們對他的話是在意的。這兩個任務都可以通過複述(paraphrasing)接受到的信息而完成,即用自己的話重複對方的意思,讓信息的傳遞者有機會肯定那就是他真正想要表達的意思。人們在談話中用到複述時,並不想當然地認為自己理解了對方的話,並馬上給予答覆。相反,他們會複述對方的話並向對方重複地說出,從而花些時間來檢查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確。這看起來會使溝通不太流暢,但它確實是避免爭吵和衝突的非常好的方法,不這樣做就容易引起誤解和錯誤。無論談話在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過激,複述都可以使之免於失控。看看下面的對話錯在哪裡:

妻子:(歎氣)我感到很高興,婆婆決定下周不來我們家住了。

丈夫:(發怒)我媽怎麼了?你總是拿她說事,你真是個忘恩負義的賤人。

也許丈夫在冒火之前,做一點複述就能緩和關係。

妻子:(歎氣)我感到很高興,婆婆決定下周不來我們家住了。

丈夫:(發怒)你是說你不喜歡她來咱們家?

妻子:(吃驚)不,我一直歡迎婆婆來我們家。只是我的課程論文就要交了,下周我沒多少時間待在家裡。

丈夫:(鬆了口氣)哦!

另一個有價值的傾聽技巧是知覺檢驗(perception checking),它與讀心術恰恰相反。在進行知覺檢驗時,人們要求伴侶闡述自己說過的話,澄清某些說辭,從而能評價自己對伴侶的感受所做的推斷是否準確。這表達了自己的專注和興趣,也鼓勵了伴侶更加開放:「你好像對我說的話感到很不安,對嗎?」

人們在談話中能夠複述和檢驗自己的知覺,積極主動地努力理解自己的伴侶,這種關心和體貼往往能得到伴侶極大的賞識。根據人際親密過程模型,這些人具有應答性,這非常有益於人際關係。這種積極傾聽有助於緩解任何人際關係都不可避免的困境。的確,比起那些僅僅想當然地認為自己理解伴侶話語的人,能經常運用這類溝通技巧的伴侶一般有著更幸福的婚姻(Markman et al.,1994)。

守禮而鎮定

不過,如果我們在談話時經常大發脾氣或者充滿敵意,即使信息的傳遞和接受都非常準確也可能沒有多少裨益。如果我們遭遇他人的蔑視和敵視,心態就很難保持平和和放鬆。嘲弄和鄙夷伴侶的人反過來也會受到伴侶暴躁、憤怒的對待。的確,不美滿的配偶與美滿的配偶相比,更經常地陷入負面情感相互作用的溝通困境中,彼此蔑視對方,根本不把對方說的任何話當回事(Levenson et al.,1994)。幸福的伴侶偶爾也有這樣的行為——大多數的親密關係中都可能會發生尖酸刻薄的蔑視——但是他們比起不幸福的伴侶能更快地擺脫這些惡性循環(Burman et al.,1993)。

當發生爭執時,不幸福的伴侶之間的溝通存在下列困難:不能準確地表述自己的意圖,彼此難以有耐心仔細傾聽,更難保持禮貌和鎮定。

實際上,在爭吵不斷升級之初就進行化解是非常有益的,但卻不太容易做到。雖然XYZ陳述和積極的傾聽技能都有助於伴侶避免憤怒而敵對的溝通,但研究者發現,一旦人們開始變得憤怒,頭腦裡根本想不到運用這些技巧(Gottman et al.,2000)。當你處在「痛恨伴侶,想要報復,感到心被刺痛而想反擊」的心理狀態時,要想做出第一人稱陳述非常困難,甚至根本不可能(Wile,1995,p.2)。

因而,在被伴侶激怒的時候能保持清醒,在開始生氣的時候能冷靜下來,都是非常可貴的技能。如果把憤怒詮釋為只是思考問題的另一種方式,你的溝通會更好。如果認為他人強詞奪理、有失公允而造成本可避免的悲痛和不幸,這種認知就會引起憤怒反應。換一種觀點來看問題,憤怒就能減輕甚至完全可以避免(Tice & Baumeister,1993)。更有適應價值的想法是,「哈,摯愛我的人持反對意見。我想知道這是為什麼?」而不應該這樣想「她/他沒有權利這樣子數落我!」

當然,人在被激怒的時候很難保持平靜,鎮定地思考。所以只要有可能就應該事先允諾與伴侶彼此以禮相待,這也是(試著)減少使人憤怒的事件的好方法(Gottman,1994b)。你或許願意和伴侶定期地會談,雙方(禮貌地)表達各自的不滿;如果你知道伴侶會設法解決你提出的問題,你在這周的其他時間裡就都能輕鬆愉快地和伴侶相處(Markman et al.,1994)。在任何情況下,雙方都不應該彼此來回反覆地侮辱和譏諷。如果你發現自己處在這樣一種消極情感相互作用的狀況,可以暫停一下以打斷這種惡性循環。要求休息片刻——「親愛的,我太生氣了,想不清楚。給我10分鐘讓我冷靜一下」——等你不再那麼激動的時候,再回來討論剛才的問題(Markman et al.,1994)。獨自一人待著,每分鐘最多做6個深長的呼吸,你就能更快地平靜下來(Tavris,1989)。

尊重和確認的力量

良好的溝通包括很多構成要素:有意識地努力傳遞清晰、直接的信息,認真傾聽,即使出現爭執仍保持禮貌和克制等等。但最關鍵的要素卻是明確地表現我們對伴侶觀點的關心和尊重。我們也期望能從親密伴侶那裡得到這樣的關心和尊重。如果認為伴侶不尊重自己,就會滋生苦惱和憎恨。所以,對伴侶的確認(validation),即承認他們觀點的合理性,表達對他們立場的尊重,一直是親密交往中值得擁有的目標。

確認並不需要你一定與伴侶觀點一致。即使與伴侶的觀點相左,你也能對其觀點表示適當的尊重和認可。請思考以下三種抱怨的回應方式:

巴尼:我討厭你那樣做。

反向抱怨 貝蒂:我討厭你和湯姆喝醉酒。

贊同 貝蒂:好吧,你說的對,我不會那樣做了。

認可 貝蒂:是的,我明白你的感受。你說的話有道理。但我希望你也能理解我的感受。

只有最後一個回應既承認了巴尼觀點的合理性,又表達了貝蒂自己的情感,從而能開啟坦誠而平等的對話。即使我們與伴侶持有不同的意見,也不需要虛假或謙卑地屈從伴侶的意見。

的確,對伴侶的確認常使意見不合變得更能讓人容忍。我們這裡提到的所有溝通技能可以構築起反應靈敏、充滿關心和關注氛圍的溝通環境,從而減少伴侶爭執的強度和不利影響(Verhofstadt et al.,2005)。通過練習這些技能,並保證即使出現困難彼此也要保持禮貌和尊重,你甚至能讓陷入絕境的親密關係起死回生(Stanley et al.,2000)。

請你思考

吉米很喜愛狩獵的季節。他喜歡在黎明前的寒冷中蹲坐在捕獸夾旁邊,全身冷得發抖,嘴裡啜著咖啡,等候天亮看看會逮到什麼野獸。但他的妻子朱迪卻常常害怕狩獵季節的到來。因為吉米一去就是連續幾個週末,每次回家時不是因為空手而歸牢騷滿腹,就是帶回一大堆獸肉要她處理,這可是個本不該有的辛苦活。往返的汽油費、狩獵費和租金也是筆很大的開支,這樣他們就沒有錢去湖邊享受她最喜歡的週末了。

所以,在狩獵季節第一天的凌晨4:30,當朱迪遞給吉米一暖瓶熱咖啡並送他到門口時,朱迪真的感到非常憂鬱而孤獨。她看著吉米,強顏歡笑,但她的微笑很僵硬,表情也很低落,以傷感的語氣說道,「週末愉快,親愛的。」吉米愉快地回答道,「好的,謝謝,甜心,星期日晚上見!」然後就上路了。

你認為吉米和朱迪的未來怎樣?為什麼?

[1] IVE是什麼?請翻到第2章56頁的專欄2.2。

[2] 沒必要告訴他們是我讓你這麼做的。

[3] 所以嚴肅地說,如果我們還不認識談話對象,我們甚至無法分辨他們的性別,那麼認為兩性來自不同的星座,說著不同的語言,是否有點荒誕不經?

[4] 如果你不能準確回憶這些特質,請翻到第1章28頁。

[5] 表達性、工具性與雙性化?見24~27頁。

[6] blirtatiousness這個詞來自測量談話者反應能力的量表即Brief Loquaciousness and Interpersonal Responsiveness Test(BLIRT),交談反應性即指人們對交談夥伴反應的速度、頻次和情感表露程度。——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