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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笛聲終於停止了,妙風靜靜問:「前輩…是想報仇麼?」

「是不是大光明宮的人?」廖青染咬牙,拿出了霜紅傳信的那方手帕。

手帕上墨跡斑駁,是無可辯駁的答案。

妙風轉過了身,在青青柳色中笑了一笑,一身白衣在明媚的光線下恍如一夢。

「是的,薛谷主因為行刺教王而被殺——」他輕輕開口,聲音因為攙雜了太多複雜的感情反而顯得平靜,「不過,她最終也已經得手——是以廖前輩不必再有復仇一念。種種恩怨,已然在前輩到來之前全部了斷。」

「而我…而我非常抱歉,沒能保住薛谷主的性命。」

他的語聲驟然起了波瀾,有無法克制的苦痛湧現。

廖青染喃喃歎息:「不必自責…你已盡力。」

她永遠不會忘記這個人抱著一具屍體在雪原裡狂奔的模樣——她不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但卻清楚的知道、眼前這個人決不會是兇手。

廖青染轉過身,看了一眼車廂內用狐裘裹起的女子,在笛聲裡將臉深深埋入了手掌,隱藏了無法掩飾的哀傷表情——她…真是一個極度自私而又無能的師傅啊!

七星海棠的毒,真的是無藥可解的麼?

不!作為前任藥師谷主,她清楚的知道這個世間還有唯一的解毒方法。

——然而,即使是她及時的遇到了他們兩人,即使當時小夜還有一口氣,她…真的會義無返顧的用這個一命換一命的方法,去挽救愛徒的性命麼?

不…不,她作不到!

因為她還不想死。

她還有一個襁褓中的兒子,還有深愛的丈夫。她想看著孩子長大,想和夫君白頭偕老——她是絕不想就這樣死去的。所以,她應該感謝上蒼讓她在小夜死後才遇到他們兩人,並沒有逼著她去做出這樣殘酷的決定。

狐裘上的雪已經慢慢融化了,那些冰冷的水一滴一滴的從白毫尖上落下,沾濕了沉睡人蒼白的臉。廖青染怔怔望著徒兒的臉,慢慢伸出手,擦去了她臉上沾染的雪水——那樣的冰冷,那樣的安靜,宛如多年前她把那個孩子從冰河裡抱起之時。

她忽然間只覺萬箭穿心。

車內有人失聲痛哭,然而車外妙風卻只是橫笛而吹,眼神裡再也沒有了大喜或者大悲,平靜如一泓春水。他緩緩策馬歸去,穿過了烏里雅蘇臺的萬千垂柳,踏上克孜勒荒原。

那裡,不久前曾經有過一場捨生忘死的搏殺。

那裡,她曾經與他並肩血戰,在寒冷的大雪裡相互依偎著取暖。

那是他這一生裡從未有過、也不會再有的溫暖。

在那個黑暗的雪原上,他猝及不防地得到了畢生未有的溫暖,卻又永遠的失去。就如閃電劃過亙古的黑,雖只短短一瞬,卻讓他第一次睜開眼看見了全新的天與地。

那一眼之後,被封閉的心智霍然甦醒過來。她喚醒了在他心底裡沉睡的那個少年雅彌,讓他不再只是一柄冰冷的利劍。

然而,這一切、終歸都結束了…。

無法遺忘,只待風雪將所有埋葬。

那一天,烏里雅蘇臺東驛站的差吏看到了這輛馬車緩緩出了城,從沿路的垂柳中穿過,消失在克孜勒雪原上。趕車的青年男子手裡橫著一支樣式奇怪的短笛,靜靜地反覆吹著同樣的曲調,一頭奇異的藍色長髮在風雪裡飛揚。

他的面容寧靜而光芒四射,彷彿有什麼東西已然從他身體裡抽離,遠遠的超越在這個塵世之外。

那也是他留給人世的最後影子。

誰也沒有想到,烏里雅蘇臺雪原上與鼎劍閣七劍的那一戰,就是他一生的終結篇章——崑崙大光明宮五明子裡妙風使,就在這一日起、從武林裡永遠消失了蹤跡。

如同他一直無聲地存在,他也如同一片雪花那樣無聲無息的消失。

十五、今夕何夕

春暖花開的時候,霍展白帶領鼎劍閣七劍從崑崙千里返回。

雖然經過慘烈的搏殺,七劍中多人負傷,折損大半,但終歸也帶回了魔教教王伏誅、五明子全滅的消息。一時間,整個中原武林都為之震動,各大門派紛紛奔走相告,彈冠相慶。

受傷的五名劍客被送往藥師谷,而衛風行未曾受重傷,便急不可待地奔回了揚州老家。

霍展白作為這一次行動的首領,卻不能如此輕易脫身——兩個月來,他陪著鼎劍閣的南宮老閣主頻繁地奔走於各門各派之間,在江湖格局再度變動之時,試圖重新協調各門各派之間的微妙關係,達成新的平衡。

而天山派首徒霍七公子的聲望,在江湖中也同時達到了頂峰。

三個月後,當諸般雜事都交割得差不多後,他終於回到了臨安九曜山莊,將秋水音從夏府裡接了回來,盡心為她調理身體。

然而,讓他驚訝的是南宮老閣主竟然很快就隨之而來,屈尊拜訪。更令他驚訝的是,這位老人居然再一次開口,懇請他出任下一任的鼎劍閣閣主——

那,也是他八年來第三次提出類似的提議。

而不同的是,這一次,已然是接近於懇求。

「小霍,接了這個擔子吧——」南宮老閣主對著那個年輕人歎息,「我得趕緊去治我的心疾了,不然恐怕活不過下一個冬天啊。」

一直推托著的他大吃一驚:「什麼?」

南宮老閣主叱吒江湖幾十年,內外修為都臻於化境,五十許的人看上去依然精神矍鑠如壯年,不見絲毫老態——卻不料,居然已經被惡疾暗中纏身了多年。

「年輕時拼得太狠,老來就有苦頭吃了…沒辦法啊。」南宮老閣主搖頭歎息,「如今魔宮氣焰暫熄,拜月教也不再挑釁,我也算是挑了個好時候退出…可這鼎劍閣一日無主,我一日死了都不能安息啊。」

霍展白垂頭沉默。

南宮老閣主是他的恩人,多年來一直照顧提攜有加,作為一個具有相應能力的後輩,他實在是不應該也不忍心拒絕一個老人這樣的請求。然而…

他下意識地,側頭望了望裡面。

屏風後,秋水音剛吃了藥,還在沉沉睡眠——廖谷主的方子很是有效,如今她的病已然減輕很多,雖然神智還是不清楚,有些癡癡呆呆,但已然不再像剛開始那樣大哭大鬧,把每一個接近的人都當作害死自己兒子的兇手。

「我知道你的心事,你是怕當了閣主後再照顧秋夫人,會被江湖議論吧?」似乎明白他的顧慮,南宮老閣主開口,「其實你們的事我早已知道,但當年的情況…唉。如今徐重華也算是伏誅了,不如我來做個大媒,把這段多年情債了結吧!」

「不!」霍展白一驚,下意識地脫口。

「不用顧慮,」南宮老閣主還以為他有意推脫,板起了臉,「有我出面,誰還敢說閒話?」

「不。不用了。」他依然只是搖頭,然而語氣卻漸漸鬆了下去,只透出一種疲憊。

世人都道他癡狂成性,十幾年來對秋水音一往情深,雖伊人別嫁卻始終無怨無悔。然而,有誰知道他半途裡卻早已疲憊,暗自轉移了心思。時光水一樣的褪去了少年時的癡狂,他依然盡心盡力照料著昔年的戀人,卻已不再懷有昔時的狂熱愛戀。

「你為此枉擔了多少年虛名,難道不盼早日修成正果?平日那般灑脫,怎麼今日事到臨頭卻扭捏起來?」旁邊南宮老閣主不知底細,還在自以為好心的絮絮勸說。有些詫異對方的冷淡,表情霍然轉為嚴厲:「莫非…你是嫌棄她了?你覺得她嫁過人生過孩子,現在又得了這種病,配不上你這個中原武林盟主了?」

「當然不是!唉…」霍展白白口莫辨,只好苦笑擺手,「繼任之事我答應就是——但是,做媒一事,還是先不要提了。等秋水病好了再說吧。」

南宮老閣主鬆了一口氣,拿起茶盞:「如此,我也可以早點去藥師谷看病了。」

提到藥師谷,霍展白一震,眼裡就忍不住的有了笑意:「是,薛谷主醫術絕頂,定能手到病除。」

——只不過,那個女人可野蠻的很,不知道老閣主會不會吃得消?

谷中白梅快凋謝了吧?只希望秋水的病早日好起來,他也可以脫身去藥師谷赴約。

沒有看到他迅速溫暖起來的表情,南宮老閣主只是低頭開闔茶盞,啜了一口,道:「聽人說薛谷主近日去世了,如今當家的又是前任的廖谷主了——也不知道那麼些年她都在哪裡藏著,徒兒一死,忽然間又回來了,據說還帶回一個新收的徒…」

他一邊說一邊抬頭,忽然吃了一驚:「小霍!你怎麼了?」

霍展白彷彿中了邪,臉色轉瞬蒼白到可怕,直直的看著他,眼睛裡的神色卻亮得如同妖鬼:「你…你剛才說什麼?你說什麼?!薛谷主她…她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