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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玉座上,那只轉動著金杖的手忽地頓住了。

「風,」不可思議地看著階下長跪不起的弟子,教王眼神凝聚,「你說什麼?」

「屬下斗膽,請教王放她一條生路!」他俯身,額頭叩上了堅硬的玉階。

金杖閃電一樣探出,點在下頷,阻攔了他繼續叩首。玉座上的教王瞇起了眼睛,審視著,不知是喜是怒:「風,你這是幹什麼?你竟然替她求情?從你一進來我就發現了——你臉上的笑容,被誰奪走了?」

妙風無言,微微低頭。

教王凝視著妙風蒼白的臉,咬牙切齒:「是那個女人,破了你的沐春風之術?」

「這一路上,她…她救了屬下很多次。」妙風彷彿不知如何措辭,有些不安,雙手握緊,「一直以來,除了教王,從來沒有人,從來沒有人…屬下只是不想看她死。」

「我明白了。」沒有再讓他說下去,教王放下了金杖,眼裡瞬間恢復了平靜,「這還是你第一次顧惜別人的死活——風,二十八年了,你從來沒有這樣過。」

妙風沒有說話,彷彿也不知道怎麼回答,臉色蒼白,沒有一絲笑容。

教王沉吟不語,只看著這個心腹弟子臉上露出了從未有過的種種表情:茫然、苦痛、尷尬、掙扎,懵懂和絕決。不由暗自心驚:不過短短一個月不見,這個孩子已經不一樣了…十幾年如一日的笑容消失了,而十幾年如一日的漠然卻被打破了。

他的眼裡,不再只有純粹、堅定的殺戮信念。

——終於是被折斷了啊…這把無想無念之劍!

「如果我執意要殺她,你——」教王用金杖點著他的下頷,冷然,「會怎樣?」

妙風的手無聲地握緊,眼裡掠過一陣混亂,身子顫了顫,垂下了眼簾,最終只是老老實實的回答:「屬下…也不知道自己會怎樣。」

那樣茫然的回答,在教王聽來卻不啻於某種威脅。

「…」他的眼神一變,金杖帶著怒意重重落下!

然而妙風沉默的低著頭,也不躲,任憑金杖擊落在背上,低哼了一聲,卻沒有動一分。

「竟敢這樣對我說話!」金杖接二連三的落下來,狂怒,幾乎要將他立斃杖下,「我把你當自己的孩子,你卻是這樣要挾我麼?你們這群狼崽子!」

然而妙風只是低著頭,沉默地忍受。

「好罷。」終於,教王將金杖一扔,挫敗似地往後一靠,將身體埋入了玉座,頹然歎息,「風,這是你二十年來對我提出的第一個要求,我答應你——那個女人,真是了不起。」

「多謝教王。」妙風眼裡透出了欣喜,深深俯首。

然而一開口便再也壓不住翻湧的血氣,一口血噴在玉座下。

教王同樣在劇烈地喘息,摀住了自己的心口——修煉鐵馬冰河走火入魔以來,全身筋脈走岔,劇痛無比,身體已然是一日不如一日。在這種時候,無論如何不能捨棄這枚最聽話的棋子!

「這一次,暫且饒了你。」教王微微冷笑,「希望,你不會和瞳那個叛徒一樣。」

「屬下誓死追隨教王!」妙風斷然回答,毫不猶豫。

「那麼,替我盯著那個女人。你也該明白,她如果敢和我玩什麼花樣,死的就是她自己!」

※※※

黑暗而冰冷的牢獄,只有微弱的水滴落下聲音。

這個單獨的牢獄是由一隻巨大的鐵籠構成,位於雪獄最深處,光線黯淡。長長的金索垂落下來,釘住了被囚之人的四肢,令其無法動彈分毫。雪獄裡不時傳出受刑的慘叫,淒厲如鬼,令人毛骨悚然。然而囚籠中被困的人卻動也不動。

「啪」的一聲響,一團柔軟的東西扔到了籠中,竟是蛇皮纏著人皮,團成一團。

腥氣撲鼻而來,但那個被鎖住的人還是沒有絲毫反應。

「怎麼,這可是你同黨的人皮——不想看看麼?」藍衣的女子站在籠外,冷笑起來,看著裡面那個被鎖住的人,譏諷,「對,我忘了,你現在是想看也看不見了。瞳。」

對方還是沒有動靜,五條垂落的金索貫穿他的身體,死死釘住了他。

自從三天前中了七星海棠之毒以來,那個曾經令天下聞聲色變的絕頂殺手一直沉默著,任劇毒悄然侵蝕身體,不發一言。

妙水不由有些氣不順:自從教王把瞳交由自己發落以來,她就有了打算——她想問出那顆龍血珠在叛變失敗後去了哪裡。

自從妙火死後,便只有她和瞳知道這個東西的存在。那是天地間唯一可以置教王於死地的劇毒——如果能拿到手的話…

然而無論怎樣嚴刑拷打,瞳卻一直緘口不言。

修羅場裡出來的人,對於痛苦的忍耐力是驚人的。有時候,她甚至懷疑是七星海棠的毒侵蝕得太快,不等將瞳的記憶全部洗去,就已先將他的身體麻痺了——不然的話,血肉之軀又怎能承受種種酷刑至此?

「那麼,這個呢?」啪的一聲,又一個東西被扔了過來,「那個女醫者冒犯了教王,被砍下了頭——你還記得她是誰吧?」

瞳霍然抬起頭來,那雙幾近失明的眼裡瞬間放出了雪亮的光!

他不顧一切的伸手去摸索那顆被扔過來的頭顱。金索在瞬間全數繃緊,勒入他的肌膚,原已傷痕纍纍的身體上再度迸裂出鮮血。

然而,手指觸摸到的,卻是一顆長滿絡腮鬍子的男子頭顱!

「哈哈哈哈…」妙水仰頭大笑,「那是妙火的頭——看你嚇的。」

彷彿被擊中了要害。瞳不再回答,頹然坐倒,眼神裡流露出某種無力和恐懼。腦海裡一切都在逐步的淡去,那種詛咒一樣的劇毒正在一分一分侵蝕他的神智,將所有的記憶都消除乾淨——然而,那個女子的影子卻彷彿深刻入骨。

「你不想看她死麼?」妙水眼裡充滿了獲勝的得意,靠近了囚籠,低低開口,「你也清楚那個女醫者上山容易下山難吧?她已經觸怒了教王,遲早會被砍下頭來!…呵呵,瞳,那可都是因為你啊。」

瞳的肩背驀然一震,血珠從傷口瞬地滴落。

「妙水,」他忽然開口了,聲音因為受刑而嘶啞,「我們,交換條件。」

「嗯?」妙水笑了,貼近鐵籠,低聲,「怎麼,你終於肯招出那顆龍血珠的下落了?」

「說吧,你要什麼?」她饒有興趣地問,「快些解脫?還是保命?」

「你讓她平安回去,我就告訴你龍血珠的下落。」瞳只是垂下了眼睛,唇角露出一個譏諷的冷笑,「你,也想拿它來毒殺教王——不是嗎?」

「呵,」妙水身子一震,彷彿有些驚詫,轉瞬笑了起來,惡狠狠地拉緊了他頸中的鏈子,「都落到這地步了,還來跟我耍聰明!猜到了我的計劃,只會死得更快!」

然而下一瞬,她又嬌笑起來:「好吧,我答應你…我要她的命有什麼用呢?我要的只是教王的腦袋。當然——你,也不能留。可別想我會饒了你的命。」

瞳表情漠然——自從知道中的是七星海棠之毒後,他就沒想過還能活下去。

「龍血珠已經被我捏為粉末,抹在了瀝血劍上——」他闔起了眼睛,低聲說出最後的秘密,「要殺教王,必須先拿到這把劍。」

「…」妙水呼吸為之一窒,喃喃,「難怪遍搜不見。原來如此!」

她笑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會守諾言——畢竟要了那個女人的命也沒任何意義。」頓了頓,妙水臉上卻浮出了意味深長的微笑:「只是沒料到你和妙風這兩個無情之人,居然不約而同的拚死保她…可真讓人驚奇啊!那個薛谷主,難道有什麼魔力嗎?」

「妙風?」瞳微微一驚。

他這樣的人,為什麼也要保薛紫夜?

「還得謝謝你的薛谷主呢,」妙水嬌笑起來,「托了她的福,沐春風心法被破了,最棘手的妙風已然不足為懼。妙空是個不管事的主兒,明力死了,妙火死了,你廢了——剩下的事,真是輕鬆許多。」

瞳一驚抬頭——沐春風心法被破了?

多年的同僚,他自然知道沐春風之術的厲害。而妙風之所以能修習這一心法,也是因為他有著極其簡單純淨的心態,除了教王安危之外心無旁騖,一舉一動都充滿了無懈可擊的氣勢。

然而,如今居然有人破除了這樣無想無念的空明狀態!

她…是怎樣擊破了那個心如止水的妙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