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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一個耳光落到了他臉上,打斷了他後面的話。

「你這個瘋子!」薛紫夜憤怒得臉色蒼白,死死盯著他,彷彿看著一個瘋子,「你知道救回一個人要費多少力氣?你卻這樣隨便揮揮手就殺了他們!你還是不是人?」

他側過的臉,慢條斯理地拭去嘴角的血絲,眼眸裡閃過微弱的笑意:只不過殺了個車伕,就憤怒到這樣麼?如果知道當年殺死雪懷的也正是自己,不知道還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我說過了,救我的話,你會後悔的。」他抬頭凝視著她,臉上居然恢復了一絲笑意,「我本來就是一個殺人者——和你正好相反呢,薛谷主。」

說到最後一句,他的眼裡忽然泛出一絲細微的冷嘲,轉瞬消散。

他說話的語氣,永遠是不緊不慢不溫不火,薛紫夜卻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這個看似溫和寧靜的人,身上其實帶著和瞳一樣的黑暗氣息。西歸的途中,他一路血戰前行,蔑視任何生命:無論是對牲畜,對敵手,對下屬,甚或對自身,都毫不容情!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怔在崑崙絕頂的風雪裡,忽然間身子微微發抖:「你別發瘋了,我想救你啊!可我要怎樣,才能治好你呢…雅彌?」

聽到這個名字,妙風臉上的笑容凝滯了一下,緩緩側過頭去。

雅彌?她是在召喚另一個自己麼?雅彌…這個昔年父母和姐姐叫過的名字,早已埋葬在記憶裡了。那本來是他從來無人可以觸及的過往。

她說想救他…可是,卻沒有想過要救回昔日的雅彌,就得先毀掉了今日的妙風。

他笑了,緩緩躬身:「還請薛谷主隨在下前往宮中,為教王治傷。」

薛紫夜望著他,只覺得全身更加寒冷。原來…即便是醫稱國手,對於有些病症,她始終無能為力——比如沫兒,再比如眼前這個人。

「妙風使!」僵持中,天門上已然有守衛的教徒急奔過來,看著歸來的人,聲音欣喜而急切,單膝跪倒,「您可算回來了!快快快,教王吩咐,如果您一返回,便請您立刻去大光明殿!」

「啊?」妙風驟然一驚,「教中出了什麼事?」

「出了大事。」教徒低下頭去,用幾乎是恐懼的聲音低低道,「日聖女…和瞳公子叛變!」

「什麼?!」妙風脫口,同時變色的還有薛紫夜。

「不過,教王無恙。」教徒低著頭,補充了一句。

簡略瞭解了事情的前後,妙風鬆口了握緊的手,無聲吐出了一口氣——教王畢竟是教王!在這樣的身體情況下,居然還一連挫敗了兩場叛亂!

然而身側的薛紫夜卻臉色瞬地蒼白。

「瞳呢?」她衝口問,無法掩飾自己對那個叛亂者的關切。

「瞳公子?」教徒低著頭,有些遲疑地喃喃,「他…」

十一、重逢

瞳究竟怎麼了?

薛紫夜跟著妙風穿行在玉樓金闕里,心急如焚。那些玉樹瓊花、朱閣繡戶急速地在往後掠去。她踏上連接冰川兩端的白玉長橋,望著橋下縈繞的雲霧和凝固奔流著的冰川,陡然有一種宛如夢幻的感覺。

——雪域絕頂上,居然還藏著如此龐大的世界!

而這個世界蘊藏著的,就是一直和中原鼎劍閣對抗的另一種力量吧?

「咦,」忽然間,聽到一線細細的聲音,柔媚入骨,「妙風使回來了?」

妙風停下了腳步,看著白玉長橋另一邊緩緩步來的藍色衣袂:「妙水使?」

在說話的時候,他下意識的往前一步,擋在薛紫夜身前,手停在離劍柄不到一尺的地方。這個女人實在是敵我莫測,即便是在宮中遇見,也是絲毫大意不得。

妙水由一名侍女打著傘,輕盈地來到了長橋中間,對著一行人展顏一笑,宛如百花怒放。

薛紫夜乍然一看這位藍衣女子,心裡便是一怔:這位異族女子有著暗金色的波浪長髮,寬寬的額頭,鼻樑高挺,嘴唇豐潤,一雙似嗔非嗔的眼睛顧盼生情——那種奪人的麗色,竟是比起中原第一美人秋水音來也不遑多讓。

「可算是回來了呀,」妙水掩口笑了起來,美目流轉,「教王可等你多時了。」

妙風不動聲色:「路上遇到修羅場的八駿,耽擱了一會。」

「哦?那妙風使沒有受傷吧。」妙水斜眼看了他一下,意味深長地點頭,「難怪在這幾日清洗修羅場的時候,我點數了好幾次,所有殺手裡,獨獨缺了八駿。」

妙風眼神微微一變:難道,在瞳叛變後的短短幾日裡,修羅場已然被妙水接管?

「瞳怎麼了?」再也忍不住,薛紫夜搶身而出,追問。

妙水怔了一下,看著這個披著金色猞猁裘的紫衣女子,一瞬間眼裡彷彿探出了無形的觸手輕輕試探了一下。然而那無形的觸手卻是一閃即逝,她掩口笑了起來,轉身向妙風:「哎呀,妙風使,這位便是藥師谷的薛谷主麼?這一下,教王的病情可算無憂了。」

妙風閃電般看了妙水一眼——教王,居然將身負重傷的秘密都告訴妙水了?

這個來歷不明的樓蘭女人,一直以來不過是教王修煉用的藥鼎,華而不實的花瓶,竟突然就如此深獲信任?!然而,他隨即便又釋懷:這次連番的大亂裡,自己遠行在外,明力戰死,而眼前這個妙水卻在臨危之時助了教王一臂之力,也難怪教王另眼相看。

「薛谷主放心,瞳沒死——不僅沒死,還恢復了記憶。」妙水的眼神掃過一行兩人,柔媚的笑,將手中的短笛插入了腰帶,「還請妙風使帶貴客盡快前往大光明殿吧,教王等著呢。妾身受命暫時接掌修羅場,得去那邊照看了。」

妙風點點頭:「妙水使慢走。」

妙水帶著侍女飄然離去,在交錯而過的剎那,微微一低頭,微笑著耳語般地吐出了一句話——

「妙風使,真奇怪啊…你臉上的笑容,是被誰奪走了麼?」

不等妙風回答,她從白玉橋上飄然離去,足下白雪居然完好如初。

妙風站橋上,面無表情地望著橋下萬丈冰川,默然。

這個教王從藏邊帶回的女人,作為「藥鼎」和教王雙修合歡之術多年,彷彿由內而外都透出柔糜的甜香來。然而這種魅惑的氣息裡,總是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揣測的神秘,令人心驚。他們兩個各自身居五明子之列,但平日卻沒有什麼交情,但奇怪的是,自己每一次看到她,總是有隱隱的不自在感覺。

「快走吧!」薛紫夜打破了他的沉思,「我要見你們教王!」

瞳已經恢復記憶?是教王替他解掉了封腦金針?那麼…那麼如今他——她心急如焚,拋開了妙風,在雪地上奔跑,手裡握緊了那一面聖火令。

妙風一驚——這個女子,是要拿這面聖火令去換教王什麼樣的許諾?

莫非…是瞳的性命?

他一瞬間打了個寒顫。教王是何等樣人,怎麼會容許一個背叛者好端端的活下去!瞳這樣的危險人物,如若不殺,日後必然遺患無窮,於情於理教王都定然不會放過。

如果薛紫夜提出這種要求,即使教王當下答應了,日後也會是她殺身之禍的來源!

然而在他微微一遲疑間,薛紫夜便已經沿著台階奔了上去,直衝那座嵯峨的大光明聖殿。一路上無數教徒試圖阻攔,卻在看到她手裡的聖火令後如潮水一樣的退去。

「等一等!」妙風回過神來,點足在橋上一掠,飛身落到了大殿外,伸手想攔住那個女子。然而卻已經晚了一步,薛紫夜一腳跨入了門檻,直奔玉座而去!

※※※

大殿裡是觸目驚心的紅色,到處繪著火焰的紋章,彷彿火的海洋。無數風幔飄轉,幔角的玉鈴錚然作響——而在這個火之殿堂的最高處,高冠的老人斜斜靠著玉座,彷彿有些百無聊賴,伸出金杖去逗弄著繫在座下的獒犬。

牛犢般大的獒犬忽然間站起,背上毛根根聳立,發出低低的嗚聲。

老人一驚,瞬間回過頭,用冷厲的目光凝視著這個闖入的陌生女子。

她奔到了玉座前,氣息平甫,只是抬起頭望著玉座上的王者,平平舉起了右手,示意。

「薛谷主麼?」看到了她手裡的聖火令,教王的目光柔和起來,站起身來。

老人的聲音非常奇怪,聽似祥和寧靜,但氣息裡卻帶了三分急促。醫家望聞問切功夫極深,薛紫夜一聽便明白這個玉座上的王者此刻已然是怎樣的虛弱——然而即便如此,這個人身上卻依舊帶著極大的壓迫力,只是一眼看過來,便讓她在一瞬間站住了腳步!

「教王…」有些猶豫的,她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