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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她拿過那卷書,匆忙地重新看了一眼,面有喜色。然而忽地又覺得胸肺寒冷,緊一聲慢一聲地咳嗽,感覺透不出氣來。

「谷主,谷主!快別想了。」一個紫金手爐被及時地塞了過來,薛紫夜得了寶一樣將那隻手爐抱在懷裡,不敢放開片刻。

她說不出話,胸肺間似被塞入了一大塊冰,冷得她透不過氣來。

隨後趕到的卻是寧婆婆,遞過手爐,滿臉的擔憂:「你的身體熬不住了,得先歇歇。我馬上去叫藥房給你煎藥。」

「嗯,」薛紫夜忍住了咳嗽,悶悶道,「用我平日吃的那副就行了。」

十四歲時落入冰河漂流了一夜,從此落下寒閉症。寒入少陰經,脈象多沉或沉緊,肺部多冷,時見畏寒,當年師傅廖青染曾給她開了一方,令她每日調養。然而十年多來勞心勞力,這病竟是漸漸加重,沉痾入骨,這藥方也不像一開始那麼管用了。

「怕是不夠,」寧婆婆看著她的氣色,皺眉,「這一次非同小可。」

「那…加白虎心五錢吧。」她沉吟著,不停咳嗽。

「虎心乃大熱之物,谷主久虛之人,怎生經受得起?」寧婆婆卻直截了當的反駁,想了想,「不如去掉方中桂枝一味,改加川芎一兩,蔓京子六分,如何?」

薛紫夜沉吟片刻,點頭:「也罷。再輔以龜齡集,即可。」

「是。」寧婆婆頷首聽命,轉頭而下。

霜紅在一旁只聽得心驚。她跟隨谷主多年,親受指點,自以為得了真傳,卻未想過谷中一個掃地的婆婆醫術之高明,都還在自己之上!

「咳咳,咳咳…」看著寧婆婆離開,薛紫夜回頭望著霍展白,扯著嘴角做出一個笑來,「咳咳,你放心,沫兒那病,不會治不好…」

「沒事,也被你罵得慣了。」霍展白只道,「倒是你,自己要小心身體。」

「呵呵…」薛紫夜掩著嘴笑,「你還欠著我六十萬,我…咳咳,怎麼肯閉眼。」

然而話未說完,一陣劇咳,血卻從她指縫裡直沁了出來!

「谷主!谷主!快別說話!」霜紅大驚失色,撲上去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形,「霍七公子,霍七公子,快來幫我把谷主送回夏之園去!那裡的溫泉對她最有用!」

※※※

溫熱的泉水,一寸一寸浸沒冰冷的肌膚。

薛紫夜躺在雪谷熱泉裡,蒼白的臉上漸漸開始有了血色,胸臆間令人窒息的冰冷也開始化開。溫泉邊上草木萋萋,葳蕤而茂密,桫欏樹覆蓋了湖邊的草地,向著水面垂下修長的枝條,無數蝴蝶在飛舞追逐,停息在樹枝上,一串串的疊著掛到了水面。

那是南疆密林裡才有的景象,卻在這雪谷深處出現。

薛紫夜醒來的時候,一隻銀白色的夜光蝶正飛過眼前,宛如一片飄遠的雪。

「啊…」從胸臆中長長吐出一口氣,她疲乏地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泡在溫熱的水裡,周圍有瑞腦的香氣。動了動手足,開始回想自己怎麼會忽然間又到了夏之園的溫泉裡。

「喲,醒了呀?」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張大大的笑臉,湊近,「快吃藥吧!」

「呀——!」她失聲驚叫起來,下意識的躲入水裡,反手便是一個巴掌扇過去,「滾開!」

霍展白猝及不防被打了一個正著,手裡的藥盞噹啷一聲落地,燙得他大叫。

「阿紅!綠兒!」薛紫夜將自己浸在溫泉裡,「都死到哪裡去了?放病人亂跑?」

「谷主你終於醒了?」只有小晶從泉畔的亭子裡走出,歡喜得幾乎要哭出來,「你、你這次暈倒在藏書閣,大家都被嚇死了啊。現在她們都跑去了藥圃和藥房了,哪裡還顧的上什麼病人?」

漸漸回想起藏書閣裡的事情,薛紫夜臉色緩和下去:「大驚小怪。」

「我昏過去多久了?」她仰頭問,示意小晶將放在泉邊白石上的長衣拿過來。

「一天多了。」霍展白蹙眉,雪鷂咕了一聲飛過來,叼著紫色織錦雲紋袍子扔到水邊,「所有人都被你嚇壞了。」

「呵…」她低頭笑了笑,「哪有那麼容易死。」

「你以為自己是金剛不壞之身?」霍展白卻怒了,這個女人實在太不知好歹,「寧婆婆說,這一次如果不是我及時用驚神指強行為你推血過宮,可能不等施救你就氣絕了!現在還在這裡說大話!」

「…」薛紫夜低下頭去,知道寧婆婆的醫術並不比自己遜色多少。

「好啦,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說你好歹救了我一次,所以,那個六十萬的債呢,可以少還一些——是不是?」她調侃的笑笑,想扯過話題。

「我的意思不是要債,是你這個死女人以後得給我——」霍展白微怒。

「好啦,給我滾出去!」不等他再說,薛紫夜卻一指園門,叱,「我要穿衣服了!」

他無法,悻悻往外走,走到門口頓住了腳:「我說,你以後還是——」

「還看!」一個香爐呼嘯著飛過來,在他腳下迸裂,嚇得他一跳三尺,「給我滾回冬之館養傷!我晚上會過來查崗!」

霍展白悻悻苦笑,轉過頭去——看這樣子,怎麼也不像會紅顏薄命的啊。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她在水中又沉思了片刻,才緩緩站起。嘩啦一聲水響,小晶連忙站在她背後,替她抖開紫袍裹住身體。她拿了一塊布巾,開始擰乾濕濡濡的長髮。

樹枝上垂落水面的蝴蝶被她驚動,撲簌簌的飛起,水面上似乎驟然炸開了五色的煙火。

薛紫夜望著夏之園裡旺盛喧囂的生命,忽然默不作聲地歎了口氣——

怎麼辦?

那樣殫精竭慮的查閱,也只能找到一個藥方,可以將沫兒的病暫時再拖上三個月——可三個月後,又怎麼和霍展白交代?

何況…對於明介的金針封腦,還是一點辦法也找不到…

她心力交瘁地抬起頭,望著水面上無數翻飛的蝴蝶,忽然間羨慕起這些只有一年生命、卻無憂無慮的美麗生靈來——如果能乘著蝴蝶遠去,該有多好呢?

北方的天空,隱隱透出一種蒼白的藍色。

漠河被稱為極北之地,而漠河的北方,又是什麼?

在摩迦村裡的時候,她曾聽雪懷他提起過族裡一個古老的傳說。傳說中,穿過那條冰封的河流,再穿過橫亙千里的積雪荒原,便能到達一個浩瀚無邊的冰的海洋——

那裡,才是真正的極北之地。冰海上的天空,充滿了七彩的光。

赤橙黃綠青藍紫,一道一道的浮動變幻於冰之大海上,宛如夢幻。

雪懷…十四歲那年我們在冰河上望著北極星,許下一個願望,要一起穿越雪原,去極北之地看那夢幻一樣的光芒。

如今,你是已經在那北極光之下等待著我麼?

可惜,這些蝴蝶卻飛不過那一片冰的海洋。

※※※

喝過寧婆婆熬的藥後,到了晚間,薛紫夜感覺氣脈旺盛了許多,胸臆間呼吸順暢,手足也不再發寒。於是又恢復了坐不住的習慣,開始帶著綠兒在谷裡到處走。

先去冬之館看了霍展白和他的鳥,發現對方果然很聽話的呆著養傷,找不到理由修理他,便只是診了診脈,開了一副寧神養氣的方子,吩咐綠兒留下來照顧。

在調戲了一會雪鷂,她站起身來準備走,忽然又在門邊停住了:「沫兒的藥已經開始配了,七天後可煉成——你還來得及在期限內趕回去。」

她站在門旁頭也不回的說話,霍展白看不到她的表情。

等到他從欣喜中回過神來時,那一襲紫衣已經消失在飄雪的夜色裡。

怎麼會感到有些落寞呢?她一個人提著琉璃燈,穿過香氣馥郁的藥圃,有些茫然的想。這一次她已然是竭盡所能,如果這個醫案還是無法治癒沫兒的病,那麼她真的是沒有辦法了。

八年了,那樣枯燥而冷寂的生活裡,這個人好像是唯一的亮色吧?

八年來,他一年一度的造訪,漸漸成了一年裡唯一讓她有點期待的日子——雖然見面之後,大半還是相互鬥氣鬥嘴和鬥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