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七夜雪 > 第8章 >

第8章

而且,他的眼睛雖然是明顯傳承了摩迦一族的特徵,卻又隱約有些不一樣。

那種眼神有著魔咒一樣的力量,讓所有人只要看上一眼就無法挪開。

往日的一切本來都已經遠去了,除了湖水下冰封的人,沒有留下絲毫痕跡。此刻乍然一見到這樣的眼睛,彷彿是昔日的一切又回來了——還有倖存者!那麼說來,就還有可能知道當年那一夜的真像,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魔手將一族殘酷地推向了死亡!

她一定要救回他。

薛紫夜將手伸向那個人的腦後,卻在瞬間被重重推開。

黑暗中,他忽然間從榻上直起,連眼睛都不睜開,動作快如鬼魅,一下子將她逼到了牆角,反手切在她咽喉上,急促地喘息。

然而,終究抵不過腦中刀攪一樣的痛,他只維持了一瞬就全身顫抖地跪了下去。

她驚駭地看著:就算是到了這樣的境地,還有這樣強烈的下意識反擊?這個人,是不是接受過某種極嚴酷的訓練,才養成了這樣即便是失去神智,也要格殺一切靠近身邊之人的習慣?

「啊…滾…給我滾…」那個人在榻上喃喃咒罵,抱著自己的頭,忽地以頭搶地,「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薛紫夜忽然間呆住,腦海裡有什麼影像瞬間浮出。

黑暗裡,同樣的厲呼在腦海中迴響,如此熟悉又如此遙遠,一遍又一遍的撞擊著——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她忽然間有些苦痛的抵住了自己的頭,感覺兩側太陽穴在突突跳動——

難道…是他?竟然是他?

三、雪·第二夜

外面還在下著雪。

薛紫夜坐在黑暗裡,側頭傾聽著雪花簌簌落下的聲音,感覺到手底下的人還在微微發抖。過了整整一天,他的聲音已經嘶啞,反抗也逐步的微弱下去。

她站起身,點燃了一爐醍醐香。醒心明目的香氣充斥在黑暗的房裡,安定著狂躁不安的人。

過了很久,在天亮的時候,他終於清醒了。

這一次他沒有再做出過激的行為,不知道是覺得已然無用還是身體極端虛弱,只是靜默的躺在榻上,微微睜開了眼睛,望著黑暗中的房頂。

「為什麼不殺我?」許久,他開口問。

她微微笑了笑:「醫者不殺人。」

「那為什麼要救我?我沒有回天令。」他茫然地開口,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你是藥師谷的神醫。」

「嗯。」她點點頭,「我也知道你是大光明宮的殺手。」

她在黑暗中拿起了一個白玉面具,放到了自己臉上——那是她派人搜索了谷外冷杉林後帶回來的東西。而那邊的林裡,大雪掩埋著十二具屍體。通過霍展白的描述,她知道這是崑崙大光明宮座下的十二銀翼殺手。

而率領這一批光明界裡頂尖精英的,就是魔教裡第一的殺手:瞳。

——那個傳說中暗殺之術天下無雙,讓中原武林為之震驚的嗜血修羅。

她在黑暗裡帶上他的白玉面具。在她將面具覆上臉的剎那,他側頭看了一眼,忽然間霍地坐起——閃電般地伸出手來,在她來不及反應之前抓到了那個面具!

然後彷彿那個動作耗盡了所有的體能,他的手指就停在了那裡,凝望著她,激烈地喘息著,身體不停發抖。

「你究竟是誰?你的眼睛…你的眼睛…」他望著面具上深嵌著的兩個洞,夢囈般地喃喃,「好像…好像在哪裡看到過…」

方纔他在冰湖之上頓住了手,就是因為看到了這樣的一雙眼睛!

薛紫夜卻微微笑了起來——已經不記得了?

或許他認不出她的臉,但是她的眼睛,他應該還記得吧?

她抓住了他的手,輕輕按下,放回了被子下:「我也認得你的眼睛。」

瞳在黑暗裡不做聲地急促呼吸著,望著面具後那雙眼睛,忽然間感覺頭又開始裂開一樣的痛。他低呼了一聲,抱著頭倒回了榻上,然而瀰漫全身的殺氣和敵意終於收斂了。

「你放心,」他聽到她在身側輕輕地說,「我一定會治好你。」

「我一定不會再讓你,被一直關在黑暗裡。」

※※※

第二輪的診療在黑暗中開始。

醍醐香在室內縈繞,她將銀針刺入了他的十二處穴位。

令人詫異的是,雖然是在昏迷中,那個人身上的肌肉卻在銀針刺到的瞬間,下意識地發生了凹陷,穴位在轉瞬間移開了一寸。

——乾坤大挪移?

薛紫夜驚詫地望著這個魔教的殺手,難怪霍展白都會栽在這個人手上。可是…昔年的那個孩子,是怎麼活下來的,又是怎麼會變得如今這般?

她微微歎了口氣,盤膝坐下,開始了真正的治療。

無論如何,不把他腦中的病痛解除,什麼都無法問出來。

這是前所未有的挑戰——因為所要癒合的,並不是身體上的傷。要如何治療瞳術引發的混亂和癲狂,她尚未有過任何經驗。遲疑了許久,終於暗自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麼,就試試和瞳術同源的「觀心」吧!

觀心乃是「治心之術」,用於癲狂及失憶之症。

在銀針順利地刺入十二穴後,她俯下身去,雙手按著他的太陽穴,靠近他的臉,靜靜地在黑暗裡凝視著他的眼睛,輕輕開口:「你,聽得到我說話麼?」

那個人模糊地應了一聲。醍醐香的效果讓瞳陷入了深度的昏迷,眼睛開了一線,神智卻處於游離的狀態。

「你叫什麼名字?」她繼續輕輕問。

「瞳。」他身體動了動,忽然間起了痛苦的抽搐,「不,我不叫瞳。我叫…我叫…我想不起來…」

第一個問題便遇到了障礙。她卻沒有氣餒,凝視著,緩緩開口:

「是不是,叫做明介?」

手底下痛苦的顫動忽然停止了,他無法回答,彷彿有什麼阻攔著他回憶。

「明介…」他喃喃重複著。

「明介,你從哪裡來?」她一直一直地凝視著他半開的眼睛,語音低沉溫柔。

從哪裡來?他從哪裡…他忽然間全身一震。

是的,那是一個飄著雪的地方,還有終年黑暗的屋子。他是從那裡來的…不,不,他不是從那裡來的——他只是用盡了全力想從那裡逃出來!

他忽然間大叫起來,用手摀住了眼睛:「不要…不要挖我的眼睛!放我出去!」

那一瞬間,血從耳後如同小蛇一樣細細地蜿蜒而下。他頹然無聲地倒地。

怎麼了?薛紫夜變了臉色:觀心術是柔和的啟發和引誘,用來逐步的揭開被遺忘的記憶,不可能導致如今這樣的結果!這血…難道是?她探過手去,極輕地觸摸了一下他的後腦。細軟的長髮下,隱約摸的到一枚冷硬的金屬。

她不敢再碰,因為那一枚金針,深深地扎入了玉枕死穴。她小心翼翼地沿著頭顱中縫摸上去,在靈台、百匯兩穴又摸到了兩枚一模一樣的金針。

她變了臉色:金針封腦!

難道,他的那一段記憶,已經被某個人封印?那是什麼樣的記憶…關係著什麼樣的秘密?到底是誰…到底是誰,屠戮了整個摩迦一族,殺死了雪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