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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在這樣的對話裡,流光嘴角的血不停地沁出,漸漸那條白煙都變成了血霧!

遠處的風裡,忽然有了一陣騷動。

一眼望去,只見陰雲密佈的山頂,聖湖湖水沸騰一般地湧起,無數死靈翻騰著,紛紛躍上了那一條以被血染成紅色白霧,嘶叫著追過來。

「你快走!」流光眼睛一變,伸手推開扶南,「我施用噬魂術失敗,如今死靈們要出來了!你留在這裡會一起被吃掉的!」

扶南還在怔怔出神,那一推將他推了個踉蹌,卻回過神來:「那你呢?」

「失敗者應該接受失敗者的命運。」流光微笑著搖了搖頭,將羊皮卷湊到了燭上,慢慢點燃,語氣疲憊,「其實這幾年來,我過的不比昀息師傅好——當年惡念一動後,便天天陷在噩夢裡無法自拔。而噬魂術又是一旦開始便不能停止,如今能做個徹底了斷,也好。」

硝過的羊皮極其難燃,半晌才焦了一個角,發出難聞的味道。流光有些不耐,手指一別,指尖擦出一朵藍色的火來,將卷軸一燃而盡:「這種惡毒的術法,也莫要再留在世間誘惑害人了…」

扶南望著流光,眼裡依然有混亂不知所措的神情。

魘魔要他拿來交換阿澈生命的朱雀宮內的神秘人,居然是流光?

而流光居然是靠著吞噬師傅的血肉,獲得了如今這樣駭人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縹碧這幾年來,居然一直瞞著他偷偷和流光來往!他們兩個,共同瞞著自己多少事情!

短短瞬間,這些念頭從他腦中翻湧而起,將所有思緒攪亂。他望著那一條染血的白霧,望著聖湖上翻湧的波浪和山頂的陰雲,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快走!」眼看著那些惡靈步步逼近,已然接近朱雀宮,流光低叱一聲,再度催促。

然而他卻猶豫著,不說走,也不說留下。

——他不知怎樣下決斷。一直一來,一到關鍵時刻他就是如此優柔寡斷啊。

七十三

「你沒必要留下來送死,」看著他怔怔站在原地不肯走,流光眼裡的焦急終究轉成了一種狠意,一咬牙,說出了一句話,「當初和天籟合計騙你回來、逼你去毒殺師傅的時候,我也沒有把你當成兄弟!」

「什麼?」這樣的一句話是霹靂般的,將猶豫的人徹底打醒,「你說什麼?」

「我說,五年前奪宮之變,是我暗地裡和天籟一起策劃的。」流光直直望著扶南的眼睛,嘴角露出一絲冷酷的笑意,「那個紅衣娃娃知道什麼?只有我知道師傅的弱點…我研讀了那麼多年的神廟典籍,知道怎樣才能置一個祭司於死地。」

扶南緊握著劍,眼神轉瞬雪亮。流光的敘述卻是極快的,明晰簡潔:

「在十五歲的時候,我就知道無法超越昀息師傅了…我不願意一輩子被壓著。於是我尋到了萬年龍血珠——那是唯一能對師傅這種人起作用的毒藥。」

「但我一直知道師傅對我深懷戒心,他曾說過、我太像少年時的他。我不想自己出面做那麼危險的事情,就想到了遠遊在外的你,和天籟合計騙你回來——等你一回來,就讓十長老伏擊,生擒了你,嚴刑折磨。你性格優柔,並不是寧折不彎的脾氣,果然很快就屈服了。」

說到這裡的時候,流光看著臉色蒼白的扶南,微微苦笑:「其事情完成後我就該殺了你。天籟當時也是那麼建議的。可惜,不知為什麼,我不想你死…於是,我放了你和縹碧下山。」

「扶南,你根本不合適當祭司,」流光扔下了手裡焦了的卷軸,歎息,「你對力量沒有太大的渴望。太善良,太單純,和我正好相反呢。」

「可歎天日昭昭,最終我還是功虧一簣,毀於你手下。」

扶南的眼神漸漸雪亮,握著劍的手不停發抖——不知是因為內心的激動,還是卻邪劍感受到了無數邪靈的逼近。

「走吧!」流光一指窗外,催促,「再不走就很難全身而退了!」

就在這一剎那,窗戶發出了徹底破碎的響——流光做事周密,施行噬魂術之前也考慮到了萬一出現的反噬現象,故而在密室周圍布下了重重防護結界。然而這扇窗子卻因方才扶南的闖入而遭到了破壞,此刻,那一群聖湖裡逃逸的惡靈已然追逐著染血的白煙,蜂擁而入!

「唰!」白光回轉,一隻惡靈被削為兩段。

卻邪劍一擊而回,在指尖繞出一圈白光。扶南站在窗前,只微微退了半步,便站定了。因為緊張,手在微微顫抖,但他依然牢牢地站定了,就擋在窗台和流光之間,不再退半步。

「扶南!」流光在身後喚他,聲音已然有了方才直面生死時也不曾出現的顫抖。

他沒有回頭,只是握緊了自己手裡的劍,直到劍刃無法在指間靈活回轉,直到那白光割破了自己的手。那些循著血跡洶湧而來的惡靈被那一劍震懾,在窗外頓了頓,然而等看清楚不過只有一個人擋路,便重新嘶叫著撲了過來。

陰風襲面,令人窒息。

「唰!」白霧之中,卻邪劍如同驚虹一樣掠起,切割著一切。

扶南在揮劍,與那些密雨一樣撲來的惡靈搏殺,不時感覺到那些無形的利齒噬咬到了自己的肩膀和手臂,那些無形的血猶如蒸氣一樣冒出,沾染在他的頰上。

然而他沒有退半步…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堅持。

他沒有為身後這個人堅持下去的理由。但他依然不顧一切地搏殺著,用盡了全力不讓任何一隻惡靈通過這扇破損的窗子。

白氣已然將他半身籠罩,只依稀有卻邪劍的光亮如閃電般掠出,卻已然看不見人的模樣。流光坐在蒲團上望著扶南,身子前傾,右手支在地上,盡了一切力量想站起來和他並肩作戰,卻發現自己連些微的力量都沒有了。

方才施用噬魂術的失敗,已然讓他在短時間內無法自由地使用靈力。

他坐在黑暗的密室內,無數垂下的簾幕迎著窗外吹進來的疾風飄飄轉轉,宛如那些白色的幽靈們已然衝破了屏障撲了過來——然而,那個人還是站在唯一破開的窗口前,不顧一切地為他擋著那些洶湧的潮流。

那樣的劍法,讓流光止不住地驚詫:這不是出自拜月教,也不像是苗疆民間流傳的——扶南在這幾年裡,居然有了如此的長進,領會了這樣精妙的劍法!

窗外還是黑沉沉的夜幕,但那些惡靈煥發著微弱的白光,聚集在一起就如白晝。

扶南的身子已然湮沒在那一片白光裡,只依稀看得到一個剪影,那樣的固執而堅持。但流光從越來越緩的劍光中,已然預感到扶南的力量即將衰竭——長夜尚未過去,惡靈繼續洶湧而至,以個人的力量、又如何能阻擋整個聖湖的邪異氣息?

白光越來越盛,終於將扶南的整個身體都吞沒!「叮」的一聲,卻邪劍從白光內飛了出來,跌落在密室另一頭的地上,震了一震,最終未能重新躍起。

七十四

惡靈的嘶叫如同風一般激烈。

流光低下了頭,一滴淚水濺落到檀香的灰燼裡。

扶南,你生平以來唯一的一次不退半步,卻換來了這般結局…眼裡驀然掠過決斷的光,流光將右手的中指送入口中,咬破,用血在密室的地上一筆一劃地畫起一個繁複的符咒——

那是分血大法,教中的另一禁忌,可以用來召喚魘魔。

他分出了自己的血,以生命的一部分來和那個隱藏於月之暗面的邪魔交換契約。他喚醒魘魔,獻上了自己的生命和靈力,而復甦的魘魔必然會借給他力量,去實現他的願望。

當初,天籟教主為了制住昀息祭司,便是動用了這個術法。

那樣強大的師傅也被困住了,墜入不見天日的紅蓮幽獄。只要她的血流動一天,那個被困在水底的人就永遠無法解脫。然而,作為代價,那個紅衣女童的心也變得越來越陰暗惡毒,渴求著殺戮和血腥,逐漸被魘魔的力量侵蝕,卻無力控制自己的行為。

大約天籟心底也是知道這一點的罷,所以她才會這樣瘋狂地衝下山去尋找自己的哥哥,其實,那個孩子的內心裡,並不僅僅是想質問最愛的人當年為何遺棄自己,而是…單純地,想尋求一個終結罷?

她是不會回來了。

而這麼快,就要輪到自己了麼?

各種念頭如電光般地閃過腦海,但流光的手卻是毫不停歇地畫下一個血紅的符咒。無論如何,就算不擇手段不顧後果,他此刻都不能讓扶南死去!

「不!流光,住手!」彷彿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扶南掙扎著發出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

流光頓了一下,抬起頭看了扶南一眼,卻看不到朋友的臉——無數的惡靈已然把他吞噬了。流光手指繼續緩緩移動,劃出了最後一筆血印,將那個符咒封閉。

「不!流光,住手!住手!」扶南厲聲叱喝,不顧一切地阻攔。

不知哪來的力量,牆角里的卻邪劍一躍而起,斬向流光的手指!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流光翻過手掌,印在了那個完成的符咒中心,輕輕地低下頭,吐出兩個字:「魘來」。

話音未落,地上那個血紅的符咒忽然化成烈火,熊熊燃起!

卻邪劍已然刺到,卻在火旁頓住,掙扎良久,終於還是錚然落地。

「魘來!」流光霍然抬頭,低叱,手指一抬,指向窗口的那群惡靈——那是地獄裡的紅蓮烈焰。無數的火光從他指尖和地上的結界裡飛出,呼嘯著刺入那團白煙。

惡靈發出炙烤中的劇痛呼喊,猛然渙散,先是沒有章法地胡亂翻飛,最後終於尋到了那扇窗,沿著來路退縮回去。那些烈火追在後面燃燒,一路將無數惡靈燒得魂飛魄散。

暗夜裡,就如一朵巨大的白色蓮花乍然收攏,縮回了湖心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