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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隱隱的,外頭的刀兵聲停歇了,傳來一句厲喝。

「…」底下那個月宮子弟怎麼回答卻是完全聽不清的。

然而那句焦急的喝問不知為何,卻穿透了他設下的結界到達了耳邊,讓流光的手指陡然一震——扶南?是扶南的聲音!

扶南怎麼會來到月宮?而且直闖朱雀宮而來!

手指微微一震,便震亂了那一縷白煙,呼吸亂了節奏,流光的臉瞬間蒼白。遠處聖湖的水面開始翻湧,彷彿水底的什麼東西受到了驚擾,攪得惡靈紛紛嘶叫,湖面紅蓮傾斜歪倒。

不行…得趕快完成最後一輪的噬魂術,不然便要陷入極為不利的境地。

流光再也不去顧及窗外那些聲音,運氣將自己的七竅六識全部封閉,開始凝神呼吸,吞吐著元氣。山頂聖湖的波動慢慢平息,水面微微蕩漾,那一縷白霧如虹一樣倒吸入水面,直接伸向水底。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密閉的窗欞發出了喀喇的脆響,裂開了一條縫。

有人破了這周圍的結界、闖了進來!

窗上貼著的符被震得片片碎裂,木質的窗欞向內扭曲,「唰」的一聲,凌厲的風從縫隙中吹了進來,將整扇的木窗粉碎。簾幕紛飛。

「縹碧!縹碧!」那人躍入了最後一個密閉的房間,四顧大呼,手裡提著滴血的利劍。

沒有人回答他,這個昏暗的室內只充盈著濃郁的檀香味道。

扶南握劍的手漸漸發抖——縹碧不在這裡?這已經是朱雀宮的最後一間,一路搜索下來,居然四處都不見縹碧的蹤跡!難道、難道她是被那個居於朱雀宮的神秘人給…

一念及此,心底的殺意挾著恐懼直湧上來,扶南開始失去了平素的從容,瘋狂的削砍著滿室垂落的簾幕,大聲呼喚著縹碧的名字。

雪亮的劍光在室內縱橫,宛如外面烏雲中的閃電落入房內。

無數的簾幕在劍下粉碎,化為柔軟的飄飛的潔白雪花,落了一地,扶南一邊大喊著,一邊往室內闖去——忽然,卻邪劍猛地一震!

有邪魔!他頓住了手,凝神。

最後一道簾幕在他劍下碎裂,簾幕落下處,露出了一點腥紅的光。

那光是一枝檀香,已然快要燃盡,室內濃重的馥郁氣息就是由此而來。然而讓扶南手中長劍停滯的,卻是那個坐在檀香前的白衣人。

「流、流光?」他幾乎是不可思議的望著眼前人,喃喃。

七十一

那是流光…那的確是流光!雖然隔了五年未見,他依然能一眼認出這個童年、少年時最好的朋友——自從那血腥的一夜過去後,他一度以為流光死了,或者遭到了極其殘酷的對待,因為他沒像自己那樣屈服於種種苦痛威脅,參與那場謀殺師傅的殘酷計劃。

這五年來他一直於心耿耿,無法原諒自己一時的屈膝變節,然而卻終究不敢鼓起勇氣闖入月宮去尋找流光,只能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說,或許流光並未被如何對待,在月宮裡好好的活著。

如今,他終於驗證了自己的揣測——流光還好好的活著。

那一瞬間他忘記了其他一切,直衝到流光面前去,急促地喚著他的名字,狂喜。

然而流光微閉著眼睛,結了手印靜坐在最深處的黑暗裡,並未回答一個字。他臉色凝重蒼白,鼻下和唇角垂落出一條玉箸般的白煙,蜿蜒伸向窗外。扶南順著那條詭異的白煙望出去,只見它通向山頂聖湖方向,最終消失在水面。

這、這是什麼術法?…扶南驚在了當地,半晌不能動。

手中卻邪劍劇烈地躍動,發出嗡嗡的低吟——那是遇到了邪魔之時的不安。

這種不安的強烈,幾乎逼近了初見阿澈之時!

「噹啷」一聲,扶南微微一失神,手鬆了一鬆,那把通靈的卻邪劍居然從他手中自行躍了出來,直刺向流光的眉心!

「不!」扶南失聲,搶身去截,卻已然來不及。

卻邪劍直刺向白霧,截斷了那一縷白色!然後去勢不減,直刺流光眉心。

「嚓」地一聲輕響,在劍尖刺破肌膚的一瞬,長劍凝滯了。

流光的身子在白霧被截斷的剎那震了一震,彷彿忽然甦醒過來,結獅子印的手快如鬼魅地抬起,並指夾住了刺向印堂的卻邪劍。那樣蒼白纖細的手指,居然蘊含著詭異的力量,將閃電般的一劍及時攔截。

「扶南麼?」流光緩緩睜開眼睛來,望著闖入朱雀宮的人——那一瞬間,他眼裡閃過了無數複雜的情緒:喜悅、震驚、憤怒、絕望…但只是短短一瞬,最終歸於平靜。

他忽然歎了口氣,微笑:「果然,是你來了…真是天理昭昭,天理昭昭啊。」

扶南來不及詢問這是什麼意思,卻看到對方的嘴角緩緩沁出一絲血跡。

那血跡極為詭異,彷彿活了一樣地在蒼白的面容上蜿蜒爬行,然而,到了下頷卻不曾滴落,反而沿著那一縷白霧蔓延過去!血無窮無盡地流出,那一縷白色的煙霧就這樣一寸一寸逐步被染紅,朝著聖湖方向浸染過去。

「流光,你怎麼了?」扶南心下猛然有不祥的預感,急問。

「沒什麼。」流光的聲音卻是平靜的,疲倦而衰弱。他望著多年未見的師弟,眼神卻是寧靜安詳,絲毫沒有扶南那樣的驚喜,彷彿早已等待多時。

他彈指點出,指尖聚力,嗤的一聲隔空點燃了室內的燭台。陰暗的室內登時有了光,影影綽綽地映照著。而地上的那柱檀香,不知何時已然悄然化為了灰燼。

「我的報應到了。」流光低下頭去望著地上燃盡的檀香,微微苦笑,「你看,我終究還是未能吞噬完師傅——我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到頭來,終究是一場空。」

一邊說著話,嘴角的血就不停的湧出,奇怪的是沒有一滴落在地上,只是沿著白霧蔓延過去——這般詭異的情狀,除了在月宮只怕天下也無處可見。

「這、這是什麼?」扶南吃驚地望著那條從他口鼻間垂落的白霧,喃喃。

「噬魂術——你也聽說過的吧。」流光微微搖了搖頭,抬手拿起地上攤開的羊皮卷給他看,「不過你當年應該也沒興趣研讀吧。」

噬魂術?扶南一眼看到卷軸上那三個字,脫口驚呼出來。

那是教內最高深的術法之一,當初他也只是聽昀息師傅說過而已,卻還遠未到可以修習的地步——那是一門極其惡毒霸道、但收效卻也極其強大的術法,修習此術後,就能夠通過吞噬對方的身體來獲得對方的一切力量,因為太過陰毒,甚至在拜月教中、都被列為三大禁忌術法之首。

「你居然修習噬魂術?」扶南驚駭地失聲,「你、你想吞噬誰?」

流光微微笑了笑,挑起眉,望著遠方的聖湖:「自然是師傅——這個世上,能令我覺得永遠無法超越的,也只有昀息師傅了。」

「你…你在吃紅蓮幽獄裡頭的師傅?」望著那條消失於聖湖的白煙,扶南霍然明白過來,臉上刷地褪盡了血色。

七十二

流光不以為意地點頭:「是啊,五年來,我每日都用元神化出厲鬼、潛入水底去吞噬他的血肉。不然,你以為我怎麼能採到水底的七葉明芝?」

「不可能…」扶南喃喃反駁,「師傅是不死之身,當年我們也只能封印他而已!」

「不錯。但雖然他都能依靠自己的靈力每日復活,可每吞噬一次,我獲得的力量就多一分。」流光撫著胸口,喃喃,「九九八十一個劫啊,原本我就快要吞噬完他的全部力量了…可惜,他忽然死了。我只能加緊在七日內吞噬完他的軀體,以免生魂散去。算起來今天是最後一天了,卻不料被你…」

說到這裡,流光抬起頭望了望扶南,眉目間有苦笑:「天理昭昭啊。」

那樣的一番話是驚世駭俗的,扶南一時間還不能全部會意,只是握著卻邪劍怔怔望著他,半晌才道:「你…你在吞噬師傅的身體,以獲得他的力量?」

「這是噬魂術,」流光依舊是平靜,「你也知道的。」

「你…」扶南忽然間說不出話來——記憶中,流光是安寧平和的少年,雖然比自己年長不了一兩歲,舉止性格卻沉穩許多,對師傅恭謹、對教民溫和,一襲白衣片塵不染,小小年紀便宛然有祭司的風範。

然而,五年後的重逢裡,卻看到他正在用邪術吞噬師傅的身體!

那樣劇烈的對比,讓扶南一瞬間有空白一片的眩暈。

「師傅…師傅他,死了?」又過了片刻,扶南才問了第二句話出來。

「是啊。神澈殺了昀息師傅和沉嬰,從紅蓮幽獄逃離。」流光眼眸一轉,冷笑,「如果我沒說錯,此刻她正呆在你家吧?」

扶南臉色又是一變——阿澈…阿澈殺了師傅和沉嬰?

可是,記憶中,阿澈是那樣單純善良的孩子,從未對下人說過半句重話,更罔論動手。而且她自幼便景慕昀息師傅,甚至以他為神——阿澈怎麼可能殺了師傅?!

扶南腦子一下子亂了,半晌才貿然問:「前幾日,在朱雀宮裡打傷阿澈的,是你?」

「不錯。確切說,我擊退的是魘魔。」流光微微一笑,點頭回憶,「那日若不是她衝上來的時候身上就有傷,又剛剛附身到新軀體上,我恐怕也不是對手——真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