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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啊?好像、好像是…」神澈怔了怔,看了看那個角落,「那時候我餓暈了,模糊中看到她從牆壁裡走了出來——應該來得比我早吧。」

昀息蹙眉,再度突兀地問:「她的臉上,是不是有拜月教主的標記?」

「你說這個月芽兒?」神澈詫然摸著自己頰上的金粉符號,「不知道…看不見的。她老是低著頭,頭髮擋住了左邊臉。」

「哦…我明白了。」昀息長長歎息了一聲,不再言語。

然而神澈的好奇心已然被挑了起來:「怎麼了,祭司大人覺得她也是拜月教主?」

「她教了你白骨之舞…那是如今早已失傳的絕頂秘術。」昀息的眼睛望向那個陰暗的角落,卻什麼也看不到,他知道那個人是故意不見他了,「而最後一個會用白骨之舞操縱骷髏花的,是一百多年前的教主沉嬰。自從她自沉於湖底後,就永遠失傳了。」

「一百多年前?」神澈吃驚地叫了一聲,「可嬰分明還是個小孩子呀!」

「她應該比我更蒼老了…」昀息仰起被金索洞穿的頸,望著密室上方幽藍色的水影,嘴角浮出一絲莫測的笑意,「還活著麼?真是有意思啊…」

祭司的眼睛瞟了一下那個發呆的女孩,微微一笑:「你每日吃的,便是這種九葉明芝?難怪你這些年沒有餓死,反而術法進境一日千里。」

「九葉明芝?」神澈捧著那朵「蘑菇」發了呆,細細數了一下,果然是九片葉子,不由口吃,「那、那是什麼東西?我只知道嬰老是能拿出這個來,我都懷疑她身上長蘑菇。」

「極陰之處凝聚月華成長出來的靈芝,」昀息漠然道,眉梢挑了一下,「和萬年龍血赤寒珠一樣,是術法之人夢寐以求的至寶。而你居然以此為食,過了五年。」昀息饒有興趣地笑了笑:「真有意思啊…她這般鍾愛你。看來,她是數百年來太寂寞了罷?」

然而他的自語被打斷了,一隻手把靈芝捧到了他嘴邊。

「祭司大人,你怎麼不早說呢?你吃了這個,就會好了。」神澈歡喜地笑。

這個在黑暗中長大的孩子雖然已經十五歲了,可卻依然像是個八歲的孩子——這七年的漫長幽禁,居然沒有在她的心上留下任何殘酷的痕跡。

沉嬰…那是你的功績麼?

然而看著近在咫尺的九葉明芝,他卻搖了搖頭:「沒用。」

頓了頓,補了一句:「這只是提升靈力的藥,解不了血咒。」

「阿澈,」昀息驀然說了一句,喚她過去,「伸出手來。」

她茫然的湊過去,把另一隻沒有握劍的手抬起,伸到他面前。

昀息咬破了自己的中指,冰冷修長的手在她手心緩緩移動著,畫下一朵曼珠沙華紋樣的符咒來。他畫的很慢,血幾次凝結住流不出來,卻被他再三的硬生生撕裂出來。

她看著那一朵血紅的曼珠沙華綻放在自己的手心,忽然間全身微微一顫。

彷彿畫那一朵花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昀息的臉色變得分外蒼白。閉上眼睛休息著,他低聲說:「下一次,在你見到沉嬰的時候,偷偷把它印到她身上去。」

「嗯?」她一驚,看著手心那個逐漸乾枯的血色符咒,隱約有種恐懼的感覺,抬眼看著昀息,顫聲,「大人,這、這是…」

「不過是一個破除隱身術的符,」昀息笑了,安慰這個女孩,「她總是躲著不肯見我。」

「噢…」她恍然地點頭。

四十三

那一日,在她餓得發慌的時候,嬰終於出來了。

照樣只是坐在那個角落裡,低頭坐著,也不說話,只是拿出一隻白色的靈芝遞給她。她尋到了機會,在接過靈芝的剎那,趁機迅速地把手按在了嬰的手上。

那朵血紅的曼珠沙華符咒,在一瞬間變得如烙鐵般熾熱!

就在那一瞬間,她清楚地看到嬰全身劇烈地一震,然後忽然抬起了頭。

那還是她第一次完整地看到嬰的臉——只有半邊:一隻眼睛,一道眉毛,半邊口唇歪斜,遍佈無數傷痕。那麼可怕的一張臉,彷彿被扭曲撕毀的布娃娃,只存在於人的噩夢之中。在她空洞的左眼下方,果然有一彎金色的小小月亮。嬰在那一瞬間全身顫抖,抬頭,以極其可怕的目光看著她。

在那一瞬間,尖叫的反而是她。

她下意識地甩手,想離開這個可怖的臉,然而那個奇特的符咒竟然緊緊地把兩人的手粘在了一起,任憑她怎麼掙扎都沒用。

「昀息大人!昀息大人!」慌亂之下,她脫口驚呼,求助。

然而,身後金索上的祭司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微笑著看著這一幕。

符咒彷彿是在兩人之間燃起了一團火,神澈忽然覺得心神激盪,彷彿有什麼湧進了她的四肢百骸,帶來說不出來的舒服感覺。不知不覺地,她放棄了反抗,不想急著掙脫了,手心不停的湧來一種奇異的力量,充盈了她的整個身心。

嬰小小的手緊貼著她的手心,臉色蒼白,全身劇烈地顫抖著,似乎在掙扎,但力量卻微弱得可憐。她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張大了嘴想說什麼。

然而,終究沒有說出來。

——那一瞬間,神澈清楚地看到了:她沒有舌頭。

「嬰,嬰!別怕!」她安慰著同伴,指點她朝著頂上看去,「沒事的,祭司大人只是想看看你…沒事的,你別怕。」

嬰已經不再掙扎了,也不再用那只瘦弱的小腳跳走,任憑她拉扯著。

用那只獨眼靜靜地盯著她,眼角流下一行淚來。

「嬰?嬰?」她終於被那滴淚水嚇住了,不再拉著她,「你不願意?不願意就算了啊。」

但是就在她鬆開手的剎那,嬰陡然委頓了。寬大的法衣飄落在地上,裡面那個獨眼獨腳的女子驟然萎縮,身體蜷縮成一團。

「你怎麼了?」神澈驚慌地問,卻看到嬰的目光穿過了她的肩頭,直射向背後那個被金索釘住的人——滿眼的悲哀,隱隱憤怒。不知為何神澈一眼看到那種目光,心裡便是一跳,彷彿看到地底有什麼火焰在升騰,就要脫出控制。

「昀息大人,嬰她、她怎麼了?」她順著嬰的眼光看過去,連忙求援。

拜月教的大祭司嘴角浮出一絲冷酷的笑,一字一句:「她要死了。」

神澈嚇了一大跳,震驚的脫口:「什麼?怎麼會!」

曼珠沙華(第二部分)

四十四

「你吸乾了她所有的靈氣,她自然要死了。」昀息望著法衣下逐漸萎縮的女子,忽然再也忍不住地大笑起來,「哈哈哈…沉嬰,你當年自沉湖中,不是發誓要渡盡湖中惡靈麼?這多麼無趣的事啊!——還不如把多年的修為一併給阿澈得了。」

神澈驚得臉色慘白,手一軟,癱坐在地上,一時間說不出話。

身體裡果然有奇異的氣流在浮動,四肢百骸說不出的輕快愉悅。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心那個曼珠沙華的符咒鮮紅得像要滴出血來。一瓣一瓣舒展開來,覆滿了整個手掌,原本晶瑩雪白的手此刻宛如一隻剛從血池中抬起的魔爪。

「不…不!」看著自己身上那只邪異的血手,她終於叫出聲音來,拚命甩著手,「我不要,我不要!祭司大人,我不要這樣!我要嬰活過來…我要嬰活過來!」

「孩子話。」被釘在金索上的人微笑起來,眼神隱隱有一種睥睨天地的冷傲,「你知道你現在獲得了什麼嗎?這是多少人夢想的至高無上力量,足可讓你凌駕於蒼生之上。而現在,我把它送給了你,還不謝我?」

「我不要!」神澈抱著蜷成一團的嬰,感覺她的身體迅速地萎縮下去,一時間嚇得魂飛魄散,只顧一個勁地搖頭,「我不要什麼力量!我寧可一輩子被關在這裡!求求你讓嬰活過來…求求你別讓她死。」

然而,被她左手一觸,嬰的身體便起了一陣顫慄,那只獨眼裡露出了憤怒憎恨的表情——「滾!」用盡全力,她推開了她,說出一個字來。

多年來水底孤寂的相伴,嬰一直平靜如止水,從未看過她有絲毫喜怒——可現在這一剎那,那個只有半張臉的孩童眼裡流露出可怖的表情!那種惡毒和憎恨,似乎是在地下埋藏了很多年,隨著某一個契機的到來洶湧而出。

嬰、嬰她…恨極了自己吧?

神澈放開同伴,踉踉蹌蹌地跑到了金索旁,抬起頭看著祭司,急切而慌張,把那只血紅的左手抬起:「祭司大人…快,快!把力量還給嬰,讓她活過來,求你了!」

「我就是想讓她死。我憎惡一切比我強的人。」昀息望著那個急得臉色蒼白的女孩,嘴角浮出冷笑,用一種惡毒的語氣,緩緩開口,「而且,阿澈,我就是要借你的手殺她——她一開始就防著我,因為她看出我心底有『惡』。但只有對你,她才無所防備。」

那樣的話,在幽閉的深藍色水底聽來,一句一句有如飛擲的利劍。劍劍穿心。

她一輩子也沒有聽過這樣殘酷的話。

神澈呆住了,仰頭望著昀息,眼神瞬息萬變。從震驚、不信,悲哀,漸漸變成極端的憤怒,那只血紅色的手緩緩垂落,握住了那支白骨的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