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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話音未落,紅色衣衫拂動,一道金色的細索如同鬼魅般飛出,一把勒住女子的咽喉,勒得她不由自主地因為窒息而張開了嘴,「噗」地一聲,另一根尖利的金索刺穿了她的下頷。

小小的手正勒緊了線,忽然唇角浮出一絲冷笑,放鬆了手。

「不急著殺你…留著你的舌頭,等一會兒自己把這個真像告訴葉天征吧!」女童看著倒在地上大口喘息的女子,眼裡的光亮如閃電,「讓他看看,這麼些年來,他到底是和什麼樣一條美女蛇為伍!出賣了試劍山莊和葉家的拜月教臥底!」

彷彿驚惶於這樣的命令,玉簫掙扎著上前攀住了肩輿:「教主…教主,求求你不要!祭司大人都答應過我,不會讓天征知道我的身份…他答應過我的!」

「昀息是昀息,我是我。他答應你,我可沒答應!別想拿他壓我!」女童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嫌惡地踢開了攀上來的手,「你大約還不知道昀息現在在哪裡吧?他現在,大約還在聖湖底下的水牢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和那些惡靈撕咬在一起呢。」

玉簫忽然呆住了,仰著頭,不可思議地看著新任的教主,喃喃:「怎麼…怎麼可能!你、你把昀息大祭司給封印了?大祭司是不會死的,沒有人能制住昀息大人!」

「不可能?你是不是也以為我會永遠被昀息當作寵物養著,不可能爬到地面上來找你們報仇?」說起那個被自己打入地獄的祭司,女童唇角的冷笑忽然變成了脫口的狂笑,「哈哈哈…什麼不死之身!什麼半神!還不一樣被我關到了聖湖底下?現在拜月教是我的!是我的!沒有人可以再阻止我…」

笑聲漸漸歇止,女童目光落回到一邊面色蒼白的玉簫身上,忽然哼了一聲:「我還嫌不夠呢,如果告訴葉天征你的本來面目,再讓他殺了你,就有些沒意思了…不過也沒辦法,誰叫他怎麼都不肯提著你的人頭來見我呢?——那麼我就剝下你這層畫皮讓他看清楚了,讓他來說你到底該不該殺!如果他也說不殺你,我就放過你!」

彷彿被那樣可怕的目光焚燒,玉簫臉色蒼白如死,顫抖著,終於低下頭去,細若游絲地問:「如果…葉莊主不殺我,教主、教主真的會放過我麼?」

「呵…當然。當然!」看著匍匐在腳邊的白衣女子,想起多年來這個人代替自己得到了多少東西,女童眼裡凝結出了可怕的利劍,彷彿要將面前這個美貌溫柔的女子切割成碎片,大笑,「如果他居然說你不該死,那麼該死的就是他!」

葉天征帶著孫馮和管家,巡檢了山莊一遍,待得所有都佈置停當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血腥味裹在風裡,滾滾迫近。

敏銳地感覺到了殺氣的襲來,年輕莊主微微咳嗽起來,卻是轉頭吩咐管家:「讓二小姐帶著女眷,去莊後的紫雲洞裡躲著,無論外頭情況如何都不許出來!」

然而話音未落,就看到身邊守衛山莊的人馬中居然就有一名少女,他不由皺起了眉頭。剛要說話,少女旁邊的濃眉大眼的青年連忙行禮,分辯:「莊主,這是我妹妹!——她不肯躲到紫雲洞去,非要跟著我不可。」

「不行,這裡很危險,」實在沒有心思和這一對兄妹多話,葉天征冷冷吩咐,揮了揮手,「別讓你哥為你擔心,好好找地方躲起來。」

「我不!」少女拉著哥哥的袖子,因為恐懼微微顫抖著,臉色卻是倔強的,「我怕…不和哥哥一起,呆在紫雲洞裡我害怕!我要和哥哥在一起!」

看到兩兄妹這般相依為命的情形,彷彿極細的針猛然在心裡紮了一下,葉天征臉色蒼白下去,忽然厲聲:「不行!呆在外面很容易就沒命了…做哥哥的如果擔心妹妹,就不該讓她賴在外面!管家,給我把她帶回紫雲洞去!」

「是!」已經被封鎖了將近半年,管家白胖的臉上也陷了下去,低啞著嗓子答應了一聲,臉上卻浮現出為難的表情,「只是…莊主,晚飯後就看不到二小姐的影子,不知道二小姐這當兒上還跑到哪裡去了。」

「什麼?」葉天征微微一震,正待發問,風裡忽然響起了一陣若有若無的短笛聲。

淒切幽咽,有如一個童聲的哭泣。那樣細微柔弱的聲音,卻宛如催命的符咒,讓試劍山莊所有殘餘的人馬都悚然一驚,冷入骨髓——那個人…那個躲在暗夜裡操縱著殭屍的魔鬼,就要過來了!

「大家小心!」葉天征再也來不及多想,厲聲提醒周圍子弟,拔劍躍起,跳到了牆頭。那裡,一襲青衣臨風,是南宮陌提了滅魂劍,一直怔怔站在高牆上,看著暗夜裡開滿了火紅曼珠沙華的來路。

「她要來了。」沒有轉頭,卻知道好友已經掠到了身邊,南宮陌忽然喃喃說了一句,抬起手來,指著茫茫的暗夜,「小葉子…小葉子就要從這條路上過來了。和十年前一模一樣,穿著大紅的衣服,大大的眼睛…」

「不是小葉子,是拜月教主。」葉天征聽出了好友語氣中的迷惘,冷冷提醒。然而忽然之間感覺心肺裡有一把利劍絞著,再也忍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是拜月教主…」

彷彿感覺到自己的情緒也到了極限,不敢再去回想什麼,葉天征握緊了手中的名劍轉魄,轉過頭去:「南宮,還記得我們以前一起練過的劍法吧?——以你的補天劍法,配上我們葉家的天羅脫形劍法,我們都知道能發揮出什麼樣的威力。」

十年前的鳳凰樹下,滅魂劍和轉魄劍劃出雪亮的光,兩名生氣勃勃的英俊少年舞劍對攻,各自不敢懈怠;而火紅色的鳳凰花下,那個孩子的雙腳晃啊晃,小臉上帶著甜甜的笑意。

「等一下如果拜月教主一個分神,我們立刻一起合劍殺了她!」葉天征的語氣凌厲。

南宮陌一個失神,手心一鬆,滅魂劍居然從手中直落到莊外的地上。

二十六

愛別離

一夜之間,通往試劍山莊的路邊長滿了曼珠沙華。一朵朵在夜幕下怒放著,簇擁著那條石徑,猶如烈焰燃燒著的、通往地獄的路。

笛聲在濃重的夜色中時斷時續,紅衣女童倚在肩輿上信口吹著短笛,驅趕那一群殭屍。越接近那座孤城,女童的眼神卻是越失去了平日的惡毒和犀利,有些茫然地穿過了眼前晃蕩的金色簾幕,彷彿看到了不知何處的遙遠時空。

父親,哥哥,南宮,玉簫…還有山莊裡那些叔叔和伯伯…最初的十三年,是多麼燦爛的歲月。也就在這個地方,她是人人寵愛的小公主,萬事都隨她的意。雖然沒有母親,可父親慣著她、兄長寵著她,莊裡的人都遷就她,即使唯一敢惹她生氣的南宮,還不是得每天陪她玩?——那是多麼美好的歲月。

想著想著,眼神慢慢恍惚,孩子的嘴角破天荒地浮現出一絲笑意。

「妖女!妖女來了!」然而,就在這個瞬間,忽然聽到前方有什麼騷動,有人脫口驚呼,然後一枝響箭呼嘯著刺破夜空,射入了簾幕!

「住手!」葉天征急忙阻攔那個濃眉大眼的年輕莊客,然而已經來不及——精神已經繃到了頂點,雖然沒有莊主的吩咐,那個帶著妹妹的莊客在看到大群殭屍簇擁著詭異的紅衣女童出現的瞬間已經崩潰,再也忍不住多日來積壓的恐懼,不顧一切地將手中長箭射了出去,希望能稍微阻擋一下下那群怪物逼近的腳步。

妖女!——那樣兩個字,忽然間將所有一切打破成碎片。女童的手指驀然探出,扣住了那支當先射到的響箭,看了看上面刻著的「葉」字,冷冷一笑,想也不想反手擲出,暗夜裡有短促的慘叫響起,一個莊客從牆頭翻落。

女童的小手撫著短笛,吹出了一個短促淒厲的音節——彷彿接到了命令,原本表情呆滯的殭屍們眼球翻動,陡然喉嚨裡咯咯有聲,大步朝前走去,直撲黑夜中箭石如雨的試劍山莊!放出了殭屍,女童放下了笛子,唇邊忽然綻放出一個淡淡的笑,用小小的手掀開了陶罐的蓋子,裡面無數幻蠱呼嘯而出,散入黑夜。

「住手!」葉天征厲聲命令周圍的人,然而所有人的眼裡除了恐懼已經看不到別的,一疊聲的「妖女」「殭屍」的驚呼著,根本沒有進退陣法可言,只是不顧一切地將手頭的箭石對著那群殭屍發射了出去!

「住手!住手!」葉天征提劍大呼,然而那些滿眼恐懼的子弟已經聽不見莊主的吩咐,個個蒼白著臉,用顫抖的手拉開了弓箭,不顧一切地還擊。

在這樣呼嘯的弦聲裡,南宮陌嘴角扯了一下,浮出一個苦笑,轉頭看了看好友。

眼前情勢急轉直下,葉天征提著劍準備躍下牆頭,卻看到南宮陌這般奇怪的笑容,心中一震:「笑什麼?快跟我去阻止她!」

「我笑你枉自苦心竭力佈局,卻不曾料想別人並不都是你這般心如鐵石…」南宮陌看到那些因為恐懼而扭曲的臉,轉過頭看著摯友,在這種時候居然還能失聲笑,「沒有人能在這樣長時間的恐懼中還保持冷醒的頭腦,你千算萬算,卻算錯了人的心。」

葉天征猛然怔住,看著忽然間說出這樣犀利言語的南宮陌:「算錯了…人的心?」

「是。」南宮陌微微點頭,看向腳底下已經亂戰成一團的局面,忽然長長吐了口氣,「天征,我不敢說你錯了…畢竟在整個江湖上,那些老一輩教給我們年輕人的都是這樣的東西:權衡,取捨,謀劃。但這並不是一切。因為人的心,並不是能冷定地衡量出來的。」

殭屍們已經攻到了高牆底下,有些都已經肢體不全,卻個個渾然不覺疼痛,形態可怖。

「在這個時候說這些話有些可笑,不過,你是我兄弟我才對你說這樣的話——你看看這下面吧!」南宮陌忽然冷笑起來,抬手指向遠處火把照耀下的肩輿,「你說一個人的愛憎微不足道——如今,你看到一個孩子的憤怒和悲哀的力量了吧?你看看!」

眼睛投向那個金紅色的肩輿,依稀看到上面坐著的橫笛而吹的女童,葉天征的眼睛忽然雪亮,復又黯淡下去,忽然捂著胸口咳嗽起來:「是,是!我承認你說的對——不過無論如何,不能讓她再殺人…不能讓她再殺人了。」

二十七

轉魄劍在夜色中流出一道冷光,將一個剛攀上牆頭的殭屍砍翻下去,葉天征臉色鐵青,攬衣跳到了殭屍群中:「你不幫我,我一個人也要阻止她!」

然而,話音未落,當他轉身面對的那張慘白的臉、居然是片刻前還見過面的孫馮時,即使葉天征也忍不住怔在當地!——就在那個瞬間,另一道閃電掠過,將那只殭屍伸向葉天征面門的手攔開。

南宮陌從牆上跳下,一劍將那些逼上來的殭屍攔開,迅速和葉天征背向而立。

「我答應過要和你聯手阻止她…你是我兄弟,我不會扔下你不管。」滅魂劍下,那些殭屍嘶叫著退開,葉天征同時也逼開了幾名殭屍,聽得這句話,精神便是一震:「好!那麼我們按照原先的計劃來,如何?」

「原先的計劃?」南宮陌嘴角忽然露出琢磨不透的笑意,一劍逼退周圍的殭屍,提起了一口真氣,將聲音遠遠傳送出去,「小葉子!小葉子!我們認輸啦,不打了…我們打不過你,認輸啦!」

「小葉子」三個字響起來時,短笛的聲音嘎然而止。

那些殭屍忽然間失去了指令,個個木然呆在了原地,眼神呆滯地盯著地上盛開的曼珠沙華,嘴角流出唾液。然而沒有主人的命令,即使美食近在咫尺也不敢亂動。忽然間,又彷彿接到了什麼命令,個個向著肩輿方向移動回去,安安靜靜地沿著通往山莊的石徑排成兩列。

偌大的試劍山莊內外,忽然間安靜的可怕。

「嘻,嘻嘻…」許久許久,一個銀鈴般的童聲忽然響起在夜風裡,伴隨著拍手的聲音,「臭南宮,怎麼樣?你們認輸了麼?還敢欺負我麼?」

「認輸了認輸了…小葉子饒命。」南宮陌將劍提在手裡,一扯葉天征的衣角轉身並立,卻揚聲說話,遠遠傳了出去,「要是再敢欺負小葉子,叫山上的老虎吃了我,蛇窟裡的蛇咬死我,毒瘴毒死我!」

那樣熟悉的賭咒,是多少年前他們三人之間說過無數遍的。

一邊說著這樣的話,南宮陌和葉天征彷彿心有靈犀般並肩提防著左右,悄無聲息地一步步向著肩輿方向走去。南宮陌手心裡都是冷汗,聽著風裡傳回來的每一句話,不知道下一句那個女童會不會就發出讓所有殭屍撲上來的命令。

小小的手撫摸著身邊的短笛,女童的臉在金色的簾子後閃爍不定,忽然間掩口咯咯笑了起來:「臭南宮,那麼多年你死到哪裡去啦?都不來看我,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一直被人欺負啊?」

那個細細的童聲,在說到最後一句時微微頓了頓,那樣些微的停頓在南宮陌聽來卻彷彿是巨錘敲擊,讓他身子一顫,只覺胸口熱血上湧,無窮無盡的疼惜、憐愛、自責和苦痛一下子將他湮沒,脫口:「誰欺負你了?誰敢欺負小葉子?我繞不了他!」

一夜之間,通往試劍山莊的路邊長滿了曼珠沙華。一朵朵在夜幕下怒放著,簇擁著那條石徑,猶如烈焰燃燒著的、通往地獄的路。

笛聲在濃重的夜色中時斷時續,紅衣女童倚在肩輿上信口吹著短笛,驅趕那一群殭屍。越接近那座孤城,女童的眼神卻是越失去了平日的惡毒和犀利,有些茫然地穿過了眼前晃蕩的金色簾幕,彷彿看到了不知何處的遙遠時空。

父親,哥哥,南宮,玉簫…還有山莊裡那些叔叔和伯伯…最初的十三年,是多麼燦爛的歲月。也就在這個地方,她是人人寵愛的小公主,萬事都隨她的意。雖然沒有母親,可父親慣著她、兄長寵著她,莊裡的人都遷就她,即使唯一敢惹她生氣的南宮,還不是得每天陪她玩?——那是多麼美好的歲月。

想著想著,眼神慢慢恍惚,孩子的嘴角破天荒地浮現出一絲笑意。

「妖女!妖女來了!」然而,就在這個瞬間,忽然聽到前方有什麼騷動,有人脫口驚呼,然後一枝響箭呼嘯著刺破夜空,射入了簾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