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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各逞機鋒

笑聲未落,道上突地又有一匹健馬狂奔而來,馬上人髮髻蓬亂,神色張惶,如此寒夜,他仍是滿頭大汗淋漓。
    他未等勒住韁繩,便翻身掠下馬來。
    「龍形八掌」檀明倏然頓住笑聲,濃眉皺處,沉聲道:
    「於七,如此張惶做甚?擦乾頭上的汗,再與我說話。」
    策馬狂奔而來的「於七」果然伸手一抹額上的汗珠,但汗漬未乾,他便已惶然躬身說道:「稟告總鏢頭,伏牛山那邊,已生變故,小人快馬趕來,此刻那邊情勢,還不知怎麼樣了?」
    「龍形八掌」檀明沉聲道:「什麼變故?」
    「於七」喘息未定,接口道:
    「戰神手一至,狂言詆毀了總鏢頭兩句,山下的人竟一齊為裴大先生喝起彩來,總鏢頭伏在那邊的兄弟,心中不平,未曾歡呼,竟被『神手』戰飛埋伏在那裡的人拖了出去,江鏢頭眼看情勢不對,方待脫身,哪知竟被戰飛手下的兩條漢子擒獲!」
    「龍形八掌」濃眉一揚,沉聲道:
    「戰飛手下,居然有人能將江大石擒獲,這倒怪了。」
    羅義、邊少衍對望一眼,面上亦有驚奇之色,要知「毒手姜維」江大石本是鏢局中的一流高手,是以檀明才會將那事交託於他。 
    「於七」喘了口氣,接口道:
    「小的看情勢不妙,就拚命歡呼起來,等到他們一擁出去,小的就亡命飛奔而來,此刻──」
    「龍形八掌」檀明冷冷接口道:
    「除了江大石之外,還有多少人被他們發覺了?」
    「於七」微一沉吟,躬身道:「總有十五人上下……」
    他話聲未了,「龍形八掌」擅明突又仰天大笑起來。 
    笑聲清朗高亢,仍然是充滿了得意之情。
    眾人面面相覷,但都愣住,只聽「龍形八掌」檀明狂笑道:
    「戰飛呀戰飛,你果然是個人物,不愧能做老夫的敵手,但是你選老夫作為敵手,卻是大大地錯了,你將要永生後悔這件事。」
    他狂笑不絕,接著又道:
    「柳賢弟,你可知老夫在那邊布下了多少眼線,他縱然再發現十五人,他的一舉一動,卻仍然逃不過老夫的耳目。」
    「八卦掌」柳輝賠笑道:「總鏢頭人中之傑,人不能及,那姓戰的算得什麼?」
    「龍形八掌」檀明哈哈笑道:
    「江大石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其實他根本毋庸逃的,只要偽裝一下,又有誰能發現他?只是──哈哈,他縱然被捉,卻仍於我大計無礙,以裴玨對我的感激,他怎會與我為敵?」
    「八卦掌」柳輝道:「正是,那裴玨尊敬總鏢頭有如父兄,怎會對總鏢頭無禮?」
    。
    「龍形八掌」檀明笑道:
    「只可笑戰飛辛辛苦苦地造成了裴玨的聲名地位,卻沒有弄清裴玨與我的關係,這一來他反倒成了作繭自縛,作法自斃。我總有一日使得裴玨對他倒戈相向,那時,他辛辛苦苦造成的『江南同盟』,就等於是為我多添了幾分勢力,哈哈──」
    他轉首向柳輝道:
    「賢弟,我一直遲遲未曾對『江南同盟』出手,便是為了這個緣故;但我的心計,江湖中又有誰能猜到?」
    「八卦掌」柳輝滿面作出欽佩之態,歎道:
    「總鏢頭妙算,豈是人們能測?裴玨近來武功大進,說不定日後又是總鏢頭的一條得力臂膀。」
    「龍形八掌」檀明頷首道:
    「只要我稍使手腕,何患他不死心塌地地跟著我。」他笑聲方頓,此刻面上卻不禁泛起一陣深沉而得意的微笑。
    「八卦掌」柳輝忍不住歎道:
    「但是,我始終無法相信,短短一兩年之內,他不但練成這般驚人的武功,而且言語、神態,也像是另外變了一個人似的,這種事我實在聞所未聞;若非是我親眼所睹,我再也不會相信的。」
    「龍形八掌」檀明笑容一斂,緩緩道:
    「這孩子實在是個聰明絕頂的人物,。我早就看出了,是以──」
    他語聲微頓,四望一眼,策馬走了幾步,方自放低聲音,對隨後跟來的「八卦掌」柳輝低語著道:
    「我從小就折磨他,傷害他的自尊心,打擊他的自信,要使他變成一個懦弱無用的人。哪知他畢竟不是池中之物,他的心智、能力,雖然被我緊緊地壓制了,但只要稍放一點,便全部激湧而出,是以他才能在短期內有此成就。」
    他歎息一聲,接道:
    「就正如,以堤阻水,堤防一決,水勢便就更大,這正是千古不移之理,只怪我未曾想到──」
    他語聲之中,充滿後悔感歎之意。
    「八卦掌」柳輝賠笑道:
    「雖然如此,但總鏢頭直到今日,仍然有制他之力,雖然要多費些心力,但此人還不照樣是總鏢頭的囊中之物?」
    「龍形八掌」伸手一拍他肩頭,哈哈笑道:「柳賢弟,你真是我的得力臂助!」
    「八卦掌」柳輝武功既不高,心智亦未見出色,但在「飛龍鏢局」
    中,卻是「龍形八掌」最親信的人物。
    是以眾人俱都奇怪,一向精明的「龍形八掌」,怎麼也會看走了眼,將庸才引為親信?但他卻不知道,「八卦掌」柳輝雖然樣樣無能,但奉承拍馬之功,卻是超人一等,而普天之下,巴巴眾生,無論上智下愚,對這奉承拍馬之功,都是最受用不過的。
    「龍形八掌」檀明笑聲一頓,霍然轉回馬頭,沉聲道:
    「戰神手如此做法,必有所為,於七,你快馬趕到南陽,找到那裡的聚賢客棧,尋得徐明、向飛旗、公孫大路三位鏢頭,叫他們在破曉以前,趕到伏牛山去,就說我有急事需要助手。」
    「於七」汗漬方干,此刻恭諾一聲,又復飛身上馬,狂奔而去,「龍形八掌」檀明沉聲又道:
    「你我立刻趕到那邊去,老夫倒要看看,那『神手』戰飛究竟能弄出什麼了不得的花樣。」
    話聲未了,他一提韁繩,當先向前馳去。
    羅義雙眉微皺,低聲道:「戰神手必定有備而來,卻不知他手下又添了什麼高手?」
    邊少衍沉吟半晌,望著「龍形八掌」的背影,緩緩道:
    「只要總鏢頭親自出手,今日天下武林之中,只怕還沒有任何一人能在他手下走過五十招去。」
    羅義皺眉道:「只怕──」
    邊少衍微微一笑,截口道:
    「我說的話絕無差錯,有一日我親眼看到總鏢頭在凌晨練功,武功之高,合我兩人之力,也未見能擋得住他的三十招去。」
    羅義面色微變,一言不發地策馬而去,對邊少衍的言語,雖然不能不信,卻又不能盡信。
    「龍形八掌」檀明在馬上端坐如山,誰也無法看出這老人已在馬上奔馳了一日一夜,未曾休息。
    他神態仍是那般鎮定而從容,馬行半刻,夜色中,前面突又塵土大起,「龍形八掌」冷笑一聲,道:「來了,來了,『神手』戰飛果然又出了花樣。」
    他語聲之中,充滿自信自傲,「八卦掌」柳輝含笑道:
    「無論什麼花樣,只怕也無法在總鏢頭手下施展吧!」
    「龍形八掌」檀明側目一笑,道:
    「我早已對你說過,普天之下,萬無真正過不去的事,記得若干年前,我曾經見過一個馬車車伕,他的名字竟叫做『過不去』……」
    他言語之間,前面已馳來一匹健馬,馬上人聽到「龍形八掌」隨風飄來的語聲,面色突地大變,一掠下馬,脫口道:「總鏢頭莫非已知道了!」
    「龍形八掌」面色一沉,叱道:「知道什麼?」
    馬上掠下的騎士,不但神色張惶,更勝前者,大汗淋漓,更已濕透全衣,聞言一怔,訥訥道:「過不去……」
    「龍形八掌」檀明皺眉叱道:
    「什麼過不去!王烈,你怎地越來越像活回去似的,連話都說不清了!」
    神色張惶,大汗淋漓的「王烈」,誠惶誠恐,不敢仰首,將伏牛山麓發生的事情,全都說了出來。
    說到「毒手姜維」詐做貪生乞命,掌擊裴玨倒地,「龍形八掌」濃眉揚處,微微一笑,道:
    「我早知江賢弟絕非那麼糊塗,原來他此舉果有深意,此人倒是個不可多得的人物。」
    「八卦掌」柳輝面上雖暗笑稱是,心裡卻暗暗嫉妒;但王烈立刻便又說到裴玨一躍而起,江大石飲藥自殺。
    「龍形八掌」面色立變,連連長歎,「八卦掌」柳輝面上自也做出惋惜之戚容,心裡卻不禁暗暗歡喜。
    等到王烈說到有人叛變,吐出「毒手姜維」的底細,「龍形八掌」立刻勃然大怒,厲叱道:「此人到哪裡去了,可曾被戰飛殺死?」
    王烈搖頭道:
    「不會,但小的與趙奇、張勝一齊溜出,他兩人立刻已暗地追蹤了去,小的一人前來稟報。」
    「龍形八掌」冷笑數聲,道:
    「戰飛明知我不會放過他,自然樂得故作大方。柳賢弟,這『神手』戰飛若不除去,你我將永無寧日了。」
    他面色雖變,但神態卻仍未慌張,直到王烈說出了「過不去」,說出了那件武林秘聞,這稱雄一世的武林大豪神色才真正慌張起來,捋著長鬚的手掌,似也微微起了顫抖,默然半晌,方自沉聲道:「只憑那一個車伕的言語,難道別的人就都相信了麼?」
    王烈不敢回答,只是輕輕頷首。羅義、邊少衍、「八卦掌」柳輝,此刻亦已神色大變,這件武林秘聞其中真正的曲折隱秘,就連「八卦掌」柳輝,也是直到今日才第一次聽到。
    只見「龍形八掌」一手捋髯,端坐馬上,除了鬚髮被風吹起之外,全身一無動彈,彷彿老僧人定一般。
    「八卦掌」柳輝囁嚅著道:「總鏢頭……」
    「龍形八掌」手掌一揮,截斷了他的話,放馬緩緩前行了兩步,又突地兜轉馬頭,一言不發,拍馬而去── 
    羅義、邊少衍、「八卦掌」柳輝齊地讓開馬身,讓他人馬馳過,三人各各對望了一眼,轉馬隨去。
    只見他人馬越奔越急,花白的鬚髮,隨風飛揚而起,竟馬不停蹄地奔行了半個時辰。
    他們雖然看不到他面上表情的變化,卻猜得出他此刻心情的紊亂,是以各各面色凝重,誰也不敢出聲說話。
    只見他奔勢突地一頓,健馬一聲長嘶,人立而起,後面的九匹健馬立刻頓住奔行之勢。
    馬嘶連連,蹄聲頓止,「龍形八掌」回過頭來,沉聲道:
    「柳賢弟,京城總局之中,還有多少可用的人?」
    他非但沒有因狂奔而喘息,神色反而恢復了鎮定,這雄踞江湖的武林大豪,行事確有過人之處。
    「八卦掌」柳輝微一沉吟,道:「約略四十餘人。」
    「龍形八掌」頷首道:「三日之內,各地鏢局立刻可以調用的英雄有幾人?」
    「八卦掌」柳輝心房怦怦跳動,知道他已準備全力與「神手」戰飛一決雌雄,羅義、邊少衍,亦是熱血奔騰。
    只聽柳輝沉吟道:
    「若以飛鴿傳書,三日之內,可調動鏢師二十九人,趟子手約略一百餘人,其餘──」
    「龍形八掌」檀明沉聲道:
    「好了!少衍,你立刻趕到時旗鎮,以飛鴿傳書,令各地鏢局中可以動手之人,立刻啟程趕赴江南,有鏢的鉀鏢,沒有生意也以石塊裝車,偽作鏢車模樣,聚集在武漢一帶渡江。」
    邊少衍精神一振,朗聲道:「遵命!」
    「龍形八掌」雙眉一皺,突又沉聲道:「無論有鏢無鏢,都以石塊裝車好了。」
    邊少衍在馬上抱拳一禮,馬鞭一揚,狂奔而去。
    「龍形八掌」檀明目光一凜,沉聲又道: 
    「羅賢弟,你即刻趕去南陽,截住徐明、向飛旗、公孫大路三人,馬不停蹄地奔到渡口,渡江南下,到了江南,再聚集留在祁門待命的二十個兄弟,連夜趕到『浪莽山莊』,除了老弱婦人之外,見了男子莊丁,一齊與我捉了,最好生擒,殺死亦可,然後再將『浪莽山莊』燒為平地!」
    羅義心頭微顫,口中亦自朗聲道:「遵命!」
    「龍形八掌」目中滿含殺機,接口又道: 
    「此事若不辦成,就休要先來見我,此事辦完之後,你等可在浮粱歇息一日,靜待我的飛鴿傳書。」
    羅義話也不敢多說,一揚馬鞭,亦自狂奔而去。
    「龍形八掌」檀明毫不思索,沉聲又道:
    「王烈,你潛回伏牛山去,無論『神手』戰飛有何動靜,立刻設法告訴我;若是遺漏了一件消息,你也莫要見我了。」
    王烈反手一抹額上冷汗,翻身上馬,口中應道:「遵命!」
    「龍形八掌」檀明又道:
    「見到趙奇、張勝兩人,若是他們已將那叛賊擒獲,你便令趙奇將叛賊刻日押返京城。」
    王烈應聲稱是,方待打馬而去,只見檀明濃眉一挑,突又說道:
    「若是他兩人擒不住那叛賊,你就抽刀將他兩人殺死,事值非常,我『飛龍鏢局』用不著這樣的蠢才。」
    王烈心頭一寒,帶轉韁繩,如飛奔去。
    直到此刻,「龍形八掌」方自長長吐出口氣,緩緩道:
    「柳賢弟,你隨我回京城去,這些天你也累了。」
    「八卦掌」柳輝忙道:「總鏢頭有什麼事要做,只管吩咐我便是,我──」
    檀明微微一笑,截口道:「你我一路之上,只有一件事要做……」
    他語聲微頓,緩緩接口道:
    「那便是傳言天下武林,就說文琪已與江蘇虎邱之東方兄弟『鐵劍震江湖』中的東方震結下親了。」
    「八卦掌」柳輝微微一怔,訥訥道:「結……結下親了?」
    「龍形八掌」目光閃動,道:「正是,結下親家。」
    他冷冷一笑,接口道:
    「半年之前,東方鐵就曾示意與我,要我將文琪匹配給他的三弟,那時我心裡還有些猶豫,一來生怕激得文琪生變,二來也不願刺激那裴玨,是以我當時只是虛與委蛇了一下,未曾真的答應。」
    「八卦掌」柳輝怔了一怔,沉吟道:「那麼……此刻可能……」
    「龍形八掌」突地哈哈笑道:
    「賢弟,你到底還是差些,這訊息一經傳出,必定震動江湖,東方兄弟聽了,自然又驚又疑,他們即使不來求親,必定要找我來打聽一下,那時我便可重提舊事,親事自然水到渠成。」
    「八卦掌」柳輝思索半晌,方才會意過來,即道:
    「總鏢頭神機妙算,當真不遜諸葛,如此一來……」
    「龍形八掌」哈哈笑道:
    「如此一來,不但東方世家成了我的幫手,就連那東方五兄弟的師門,也都成了我的後盾,我有了這些援助,還要怕什麼?那區區一個車伕所說的話,縱可打動那般不學無術的蠢才,但怎能使得東方世家,以及武當、崑崙這些名門正派相信?哈哈,十年歲月,畢竟不短,已足以將人們的記憶與仇恨消磨許多!哈哈,戰飛呀戰飛,你畢竟是選錯了對手!」
    「八卦掌」柳輝亦隨之大笑一聲,突又說道:
    「只是此事一發,我們倒不便再對裴玨如何了。」
    「龍形八掌」檀明猶自狂笑道:
    「我有了這些後盾,便是再多十個裴玨這樣乳臭未乾的角色來與我為敵,也算不得什麼了。」
    他笑聲更是得意,更見高亢,只是這一生善稱知人的武林大豪,卻又一次低估了裴玨的能力,造成了一次錯誤!這錯誤正如他所說,是他要以永生的時日來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