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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以賭爭鋒

一陣熱烈的喝彩之聲,立時有如轟雷般響起,九條錦衣大漢微一躬身,魚貫走回向一啼身前,面色仍是那般堅毅而鎮定。
    「神手」戰飛心頭微凜,這九人的武功,雖是外門左道,無法與內家高手相提並論,但環顧自己手下,能有這般武功之人,卻是寥寥可數。
    他雖然自大,卻仍未大得失去理智,當然不願將自己九個得力的部下,葬送在一次毫無得勝希望的賭注上。
    但是他雖然理智,卻又太過顧忌自己的地位與尊嚴,眾目睽睽之下,他實在無法忍受「金雞」向一啼這半帶狂傲,半帶譏嘲的挑戰,矛盾之間,突聽「龍形八掌」檀明微微一笑輕輕道:
    「戰莊主如已穩操勝算,這賭注縱不合理,接受了它又有何妨?」
    他語聲雖輕,卻已足夠讓許多人都能聽到,「神手」戰飛哈哈一笑,道:
    「正是,正是……」雙掌一拍,回首道:
    「於平,你且替我出去看看,有哪幾位兄弟願意前來?」
    始終站在他身後的黑衣大漢於平暴應一聲,面上卻也微微變了顏色,一言不發地轉身奔了出去。
    「金雞」向一啼仰天笑道:
    「向某人平生嗜賭,但直到今日,才算遇著了對手!」
    「神手」戰飛一連痛飲了三杯烈酒,目光又漸漸恢復鎮定,此刻大廳上酒筵雖仍擺得整整齊齊;但看滿廳群豪,卻再無一人能安穩地坐在座上,此刻他們心中雖還不知今日到底誰勝誰負?但卻已不禁暗中為「神手」戰飛緊張了起來,有的在心中暗暗思忖:
    「裴大先生,武功定必非同小可,否則這戰神手一向聰明,怎會在他身上下了這麼大的賭注?」
    眾人面面相覷,似乎自己也參與了這奇異的豪賭之中,只覺心房跳動加劇,血液衝向面頰,目光不由自主地齊都望著廳門,不知道再過一段時候,「裴大先生」是否能再入此廳。
    這其中只有「神手」戰飛的目光絕未向廳門望上一眼,因為他深知期待裴玨生人此門,還不如期望一條鯨魚騎在馬身上奔進來,因為後者雖然荒謬,還遠比前者較有希望。
    就在這緊扣心弦的沉默之中,夜色似乎來得奇快,廳中已燃起燈火。
    突然廳門外奔人一個人來。
    但卻見是那「七巧追魂」那飛虹,他一腳跨人大廳,便朗聲笑道:
    「好險好險,兄弟我險些錯過了一場好戲!」
    「金雞」向一啼長身而起,大笑道:
    「正是正是,今日戰莊主豪興逸飛,那兄你若不與他賭上一賭,以後你再也休想遇著這般的豪賭。」
    那飛虹笑道:
    「兄弟雖非嗜賭之人,但聽到了這個消息,腳下便像生了翅膀似的,身不由主地奔了過來……」
    抬頭一望,只見「神手」戰飛滿面俱是強笑,他笑聲便不覺更是得意,心中暗道:
    「戰飛呀戰飛,你聰明了一世,卻糊塗了一時,在這般人面上,你怎可玩起『帥』來,今日我若不要你傾家蕩產,從此也算不得七巧追魂了。」面上卻是滿面笑容,朗聲道:
    「方纔令管家在外面徵募敢死的英雄,兄弟我才知道向兄想出了這般奇妙的賭注,但小弟卻無這般手筆,只能以新近到的五百鞘銀子與戰兄賭上一賭,戰兄如嫌少了,小弟蘇州還有一片莊院,雖無『浪莽山莊』這般豪闊,但也小具規模,就一齊湊上好了!」
    他說得隨隨便便,就彷彿頑童賭豆一般的輕易。但他語聲未了,群豪已忍不住驚呼出聲,便連「龍形八掌」檀明也不禁動容。
    要知五百鞘銀子已有五萬兩之多,再加上他早已傳名江湖的「七巧山莊」,其價值實是駭人聽聞。
    那飛虹目光一掃,又自笑道:
    「兄弟我平生不賭,今日賭起來,便定要好好賭上一賭,縱然輸得傾家蕩產,兄弟也是心甘情願,最多再為花上十年工夫……哈哈,戰兄……戰兄,你怎地不說話了?」
    「神手」戰飛怔了一怔,彷彿自夢中驚醒,回望一眼,哈哈強笑道:
    「兄弟今日的賭局,雖乃遊戲,但大家卻賭得正正當當。」
    「七巧追魂」面色一沉,道:「難道兄弟我賭得不正當麼?」
    「神手」戰飛面上雖仍滿面強笑,但目光卻滿是恨毒之意,若是目光也能傷人,那飛虹早已死了數十次了。
    要知方纔的賭注於戰飛縱有傷損,猶還罷了,但那飛虹此刻的賭注,卻足以令任何人傾家蕩產,「神手」戰飛雖然是綠林大豪,但平日手筆甚大,並無多少積蓄,庫中最多也不過只剩了五萬兩銀子,這那飛虹竟像是算準了他的身家,才提出這賭注來,自然是要眼見戰飛破產而引以為快,他甚至連戰飛的居處都要贏來,恨不得立刻要他露宿街頭。
    「神手」戰飛自然不會不瞭解他的用心,不禁暗中恨恨罵道:
    「那飛虹呀那飛虹,我與你有何冤仇,你要如此對待於我,有朝一日,你若是犯在我的手裡,哼哼……」
    口中大笑三聲,道:
    「兄弟並無此意,更非信不過那兄,但賭場如戰場,一上賭台,便是親兄弟,也得明算賬了;而且……賭台之上,講究的是真刀真槍,紙上談兵,總是……總是……算不得數的……」
    他突地想起一個可以推托的理由,強笑聲中,便有了些真實的笑意,仰天大笑不絕。
    那飛虹冷冷望著他,直到他笑聲頓住,方自朗聲大笑起來。
    「神手」戰飛濃眉微皺,道: 
    「那兄雖然豪闊,總不至將五萬兩銀子,一齊帶在身邊的吧!」
    「七巧追魂」那飛虹笑道:
    「兄弟恰巧將五萬兩銀子俱都帶來了,雖然未在身邊,但一個時辰之中,便可取到,而且方才兄弟聽到了這個消息,已先令手下的弟兄去取了;因為兄弟得知戰兄富甲江南,這區區五萬兩銀子的賭注,一定不會回絕的。」
    他語聲微頓,接著道:
    「至於那座莊院麼,兄弟我此刻便可立下字據;除了在場的這許多武林同道俱可作為見證外,兄弟還想請檀老鏢頭、向幫主,作個中人,若誰輸了,半月之內,便將莊院拱手讓出……哈哈,戰兄說得是,賭場之中,便是親兄弟,也要明算賬的……哈哈……」
    「金雞」向一啼道:
    「小弟雖非多事之人,但今日這個中人,卻是定要做的。」
    「龍形八掌」檀明微微笑道:
    「既承那大俠抬愛,老夫敢不從命。」
    「神手」戰飛木立當地,忽地拔出折扇,拚命扇了幾下,忽又收回折扇,痛飲了幾杯烈酒。他縱是梟雄,縱然豪邁,但多年來辛苦掙來的家當,已將全部葬送在這絕無勝望之賭注上,卻仍令他忍不住失了常態。
    群豪屏息靜氣地望著他,甚至連竊竊私語之聲,俱已全部消寂。
    突聽戰飛大笑數聲,道:
    「好奸,那兄既然有此豪興,戰飛自當奉陪。」
    手掌一揮,大喝道:「拿筆硯來。」
    一個頗有文名的鏢頭,被推出來寫這張字據,但他拿起筆時,手掌卻不禁簌簌發抖。
    「神手」戰飛木然旁觀,烈酒雖使他勉強控制了自己的面容,卻無法能使他控制住額上的汗珠,等到提筆具名時,滿頭大汗,不禁涔涔而落,群豪不禁暗中奇怪,不約而同地忖道:
    「戰神手一向鎮靜,怎地此刻竟大失常態?」
    但他們若能知道「神手」戰飛此刻的感覺,只怕再無人會生出這般觀念來,「龍形八掌」冷眼旁觀,也不禁暗暗稱奇。
    字據立過,分成兩份,並與那兩張銀票,一齊壓在金盤之下,四壁的燈火,映著桌上這一份空前的賭注,使得它們似乎也有了空前的光彩,「神手」戰飛忽地坐下,忽地站起,實已有些坐立不安。
    群豪的目光,更是瞬也不瞬地望著廳門,方自奔出的管家於平,此刻匆匆奔人,群豪雖然明明看清是他,心頭仍不禁俱都為之一跳,此刻門前只要有人影閃動,眾人便不禁一齊緊張起來。
    只見於平大步奔人之後,便揚聲道:
    「外面的兄弟,俱想為莊主賣命,但小弟一看人太多了,只能隨意選出了九位……」
    「七巧追魂」冷笑一聲道:
    「戰兄實是深得人心……深得人心!嘿嘿!」
    他方才眼見到當時的情況,實在並不踴躍,甚至還帶著些勉強。
    「神手」戰飛面頰微紅,大喊道:
    「喚將進來!」
    九條黑衣大漢應聲而人,恰巧面對著那九條錦衣大漢,十八人面面相覷,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心裡卻不知在想些什麼?
    「金雞」向一啼目光一掃,便知道這「神手」戰飛不愧一方大豪,並未以老弱殘兵混充人數,這九條黑衣大漢亦是精神飽滿,行止矯健,只見神態之間,卻遠不如自己手下的從容鎮定。
    「神手」戰飛連連頓首道:
    「好,好……」忽地回過頭去,在於平耳邊低低吩咐了幾句。「金雞」向一啼目光一轉,冷笑道:
    「那兄,你可知道,今日你我若是輸了也便罷;若是贏了麼……?嘿嘿,只怕出去時便遠不及進來時容易了。」
    「神手」戰飛面色一變,亦自冷笑道:
    「向兄當真將兄弟想得如此輕賤麼?」
    「金雞」向一啼悠悠道: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古有明訓!」
    「神手」戰飛濃眉一軒,大喝道:
    「於平,方纔我與你說了些什麼?」
    於平垂首道:「莊主令小的安撫這九位兄弟的家屬。」
    「七巧追魂」哈哈笑道:
    「此刻勝負未分,戰兄怎地就長起了他人的志氣,滅掉了自己的威風?」仰起頭來,不住大笑。
    心思重重,滿心憂憤的「七巧童子」吳鳴世,也早已被這陣豪賭驚動;此刻見到這般的情勢,知道這「神手」戰飛已被眾人圍攻,當真已是四面楚歌,心中不禁又為之暗暗歎息!
    他雖然不恥戰飛之為人,此刻卻也頗為感慨,望了望桌上的賭注,又望了望那十八條活生生的大漢,突地歎道:
    「今日之賭,無論誰勝誰負,但戰飛莊主一生之中,能有此豪賭,亦可足以自傲的了。」
    「神手」戰飛微微一笑,心中大是感激,沉聲道:「吳少俠……」
    話聲才出,突聽自己身側,響起了聲極其輕蔑尖銳的冷笑。
    這輕蔑的冷笑聲,在這靜寂的廳堂中,自顯得出奇的響亮,群豪目光,一齊自廳門轉了過來──
    只見這次冷笑之聲,竟是那「龍形八掌」檀明身側的「龍女」檀文琪發出來的,滿廳的目光,此刻便一齊地彙集到她那秀美絕倫,但卻絲毫沒有一絲血色的嬌靨之上,使得她一雙秋波,更顯得出奇的明亮。
    但這雙明亮的秋波,卻是呆滯而冷削的,彷彿是兩顆天際的明星,卻不像人類的眼睛。
    她目光呆呆地凝注著自己的纖纖玉手,對數百道筆直的眼神,竟是不聞不見,只是冷冷說道:
    「假如這也算做豪賭,世上的豪賭也不免太多了些吧!」
    她神情之間,彷彿是自言自語,生像是不知道自己這簡簡單單的兩句話,會如何震動人心。
    「神手」戰飛面色大變。
    「金雞」向一啼,「七巧追魂」那飛虹目光一亮,對望一眼。
    她語聲一落,這些人竟一齊開口道:
    「……」說了一字,才發覺竟有數人在一齊搶著說話,誰也沒有聽清別人那一字是說的什麼?
    終於還是讓「龍形八掌」沉聲道:
    「琪兒,休得胡言亂語!」
    他對檀文琪始終極為痛愛,此刻當著滿廳群豪,責罵了她這一句,自己又覺說得太重了些。
    哪知檀文琪面色木然,玉容如冰,竟似根本沒有聽到這句話似的。
    「七巧追魂」那飛虹目光閃爍,忍不住道: 
    「如此說來,難道檀姑娘還有什麼更貴重的賭注麼?」
    檀文琪冷冷道:「正是!」
    她緩緩站起身來,「龍形八掌」檀明再次低叱一聲!
    「坐下!」
    但檀文琪此刻卻彷彿只剩下一具美絕人寰的軀殼,靈魂與神智,彷彿卻已飄渺地離去了。
    她冰冷的秋波,直到此刻才開始轉動,閃電般四望一眼,緩緩走到「神手」戰飛面前。
    「神手」戰飛此刻竟不覺被她這樣奇異的神情震懾,訥訥道:
    「檀姑娘有何……」
    檀文琪冷冷道:
    「我要與你賭的東西,比這些都貴重得多,只是不知道你是否有此勇氣?敢不敢接受?」
    那飛虹、向一啼,再次對望一眼,目中連連閃動著興奮的光芒,滿廳群豪更是一齊飛身而起,就連置身事外,袖手旁觀的東方五兄弟,也站起身來,數百道眼神,一齊盯住這奇異的少女。
    「神手」戰飛半帶詢問,半帶求助地瞧了檀明一眼;但檀明此刻也不能強迫他愛女離去,何況他也想戰飛傾家蕩產,只要對戰飛不利的事,多些也無妨,何況他亦知戰飛絕無得勝之望,是以此刻竟也不聞不問起來。
    檀文琪秋波冰冷地望著戰飛,竟生像是一隻夜行的貓,輕蔑而譏嘲地望著面前的老鼠。
    「神手」戰飛歎了一聲,道:「姑娘不妨先說出來!」
    檀文琪冷冷道:「你若接受,我再說出!」 
    戰飛訥訥道:
    「姑娘如不說出,戰某怎能妄言答應與否?」
    檀文琪冷笑一聲,道:
    「難道你竟無勇氣來接受一個女子的賭注?」
    戰飛伸手一林額上汗珠,這叱吒一時的武林梟雄,此刻不知怎地,竟會在心底升起了一陣寒意,因為面前這絕色少女冷如玄冰的神態,的確已深深地驚懾了他,沉吟半晌,訥訥道:「在下若無此物?……」
    檀文琪簡短而生冷地截口道:「你有!」
    群豪只覺心房之跳動,幾欲離腔而出!
    「神手」戰飛目光一轉,突地挺起胸來,暗思自己,怎會在自己對頭之女面前如此畏縮。
    一念至此,朗聲道:
    「既然如此,無論姑娘要賭什麼,在下無不接受。」
    他心中暗道:
    「反正今日之賭,已足以令我傾家!再加一些,又有何妨?」
    是以這句話說將出來,便又恢復了幾分往昔的雄風。
    檀文琪冷冷一笑,道:「我要與你賭的是……」
    她語聲輕輕頓住,冰冷的秋波,再次閃電般四下一掃……
    群豪幾乎連呼吸也一齊停住,只聽她一字一字地接口說道:
    「你的一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