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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老而不死

胡不愁縮起身子,將頭夾在膝蓋裡。但萬老夫人的語聲,那似乎帶著魔力的語聲,還是要往他耳朵裡鑽進去。
    萬老夫人道:「只要你說出來,不但這整個雞腿是你的,還有這燒肉──豬肉;牛肉,還有灑著胡椒的羊肉,蒸得又白又大的饅頭……」
    胡不愁狂吼道:「住口!……求求你,住口。」
    那淒厲的吼聲,當真有如負傷的野獸所發出的,令人聞之心碎,但萬老夫人卻似全未聽到。
    她還是緩緩接著道:「你瞧,這豬肉烤得多好,肉皮又香又脆。還有這羊肉,肥肥的羊肉,你若夾在饅頭裡吃,只要輕輕咬一口,保險你一嘴都是油。」
    胡不愁嘶聲道:「我……我說……」
    萬老夫人大喜道:「你肯說了麼?」
    胡不愁捶著胸,撞著頭,但口中終於哀呼道:「我肯說了……我不是人……我肯說了……」
    海盜們將水天姬抬了出去,遠遠地抬到右舷接近船尾的一個避風處,粗豪的笑聲才又爆發出來。
    一個麻面漢子,左耳吊著只金環,腰帶上斜插著柄閃亮的彎刀,神情看來最是詭異,此刻哈哈笑道:「不想那老怪物這麼大年紀了,還是個老風騷,竟還要弄個年輕的小伙子,關在艙裡搗鬼。」
    另一人身子奇大,腦袋卻奇小,奇大的身子穿著件小綠馬甲,奇小的腦袋上卻纏著條大紅頭巾,笑道:「只是這老風騷眼光也忒差了,選來選去,竟選了那麼個大頭猴子。那把瘦骨頭,哪禁得起她折騰。」
    另一人笑道:「這你就不懂了。就因為她年紀大了,所以才不敢找咱們,否則要散的可就是她那把老骨頭。」
    小腦袋冷笑道:「你懂?你懂個屁!越老的才越有勁。」
    那人笑道:「既是如此,你為何不上?」
    小腦袋重重往地上「啐」一口,道:「我小鯧魚就算八年沒見過女人,也不會要她,你瞧她那一身死肉……啐!」
    目光一轉,突然笑道:「何況這裡還有個美人兒在等著,各位若是我的好兄弟,就讓我小鯧魚先拔個頭籌如何?」
    麻面大漢道:「那不行,她哪禁得起你?」
    另一人笑道:「還是讓我吧,我最斯文。」
    突聽一人冷冷道:「你們都站在一邊去。」
    只見此人黑皮靴,黑包頭,全黑的灑腳褲子用條黑布帶勒住,一臉生鐵般黝黑的橫肉,右眼上戴著個黑眼罩,竟是個獨眼龍。
    但他雖是獨眼,那一隻眼睛裡發出的光卻比別人兩隻眼睛還亮還凶,還令人害怕。
    海盜們見了他,竟果然都退了一步。
    那小鯧魚已陪笑道:「龍老大若要,自然該龍老大佔先的。」
    獨眼龍冷冷道:「不要。」
    小鯧魚喜道:「老大若是不要,那麼我……」
    獨眼龍道:「你到廚房弄碗熱湯,弄塊肉來。」
    小鯧魚怔了怔,訥訥道:「但……但咱們不能給她吃的。」
    獨眼龍厲聲道:「誰說的?」
    小鯧魚道:「那老……老……」
    獨眼龍怒道:「你聽她的,還是聽我的?」
    小鯧魚再也不敢說話,但瞧了地上的水天姬一眼,瞧見她那最易激起男子獸慾的衰弱模樣,終於硬著頭道:「但……但這女子若是有了氣力,咱們只怕就動不了她了。」
    獨眼龍冷冷道:「咱們本就不動她。」
    這句話說出來,海盜們全都嚇了一跳──就連水天姬,她神智雖已全都麻木,但也嚇了一跳。
    她若是能睜開眼睛瞧瞧,便可瞧見海盜們臉上那副難受、那副失望的模樣。終於還是小鯧魚壯起膽子,道:「但……但龍老大,這已是到嘴的肥肉,咱們為何大……」
    獨眼龍冷冷截口道:「你想動她?」
    小鯧魚陪笑道:「老大你也該可憐可憐小兄弟們,兄弟們已有七八個月沒有上岸了,七八個月沒見過女人,這滋味可真不是人受的。
    話猶未了,獨眼龍已掄起蒲扇般的大手,「吧」的給了他一巴掌,直將他整個人都打得飛了出去。獨眼龍一隻眼睛裡凶光四掃,厲聲道:「還有誰要說話?」
    這些凶神惡煞般的海盜,在他面前居然一個個全都服服貼貼,竟真的沒有一個再敢說話的。
    獨眼龍道:「誰到廚房去拿東西?」
    海盜們爭先恐後一齊湧了去,一眨眼的功夫,就又提著肉、端著湯、拿著饅頭奔了出來。
    獨眼龍冷笑道:「你們面上雖然聽話,心裡必定不服:龍老大與這女子非親非故,為什麼要強出頭來放她?」
    海盜們心裡說是,口中卻齊聲道:「不……不是。」
    獨眼龍怒吼道:「是不是?」
    海盜們這才齊地垂首道:「是。」
    獨眼龍冷笑道:「但你們若認為龍老大不講理,你們就錯了。我要放這女子,自然是有緣故、有道理的。」
    他不等別人說話,便又接道:「我且問你們,那老妖婆可恨不可恨?」
    海盜們這次卻是真心的了,齊聲吼道:「可恨!」
    獨眼龍道:「咱們若將這老妖婆帶回岸上,還有沒有臉去見頭兒?就算頭兒不怪咱們,但這種丟人的事若是傳出去,咱們這條船還能在海上混麼?」
    這句話更是說到了大家心裡,一個個咬牙切齒,罵道:「這老怪物,老不死!」
    獨眼龍冷笑道:「你們除了在嘴裡罵,還能將她怎樣?」
    海盜們面面相覷,頹然道:「咱們非但打也打不過她,就連罵也罵不過她。」
    獨眼龍厲聲道:「這就是了,咱們既然沒法子,就得找人幫忙。」
    海盜們苦著臉道:「找誰?在大海上咱們能找誰?」
    獨眼龍指著水天姬,一字字道:「就是這位姑娘。」
    海盜們聳然道:「她?……找她?」
    獨眼龍冷笑道:「你們這群呆鳥,難道未曾見到那老妖婆對這位姑娘是何等懼怕?若不是這位姑娘已餓得沒有力氣,那老妖婆只怕立刻就要跪下。」
    海盜們想了想,齊地展顏笑道:「不錯……的確如此……到底是龍老大有頭腦。」
    獨眼龍叱道:「既已知道不錯,還不快些將熱湯送上。」
    水天姬慢慢地喝下了那碗熱湯,又吃了半個饅頭、一小塊肉,眼睛終於睜開了,眼睛裡又有了光。
    她終於坐了起來,嫣然一笑,道:「謝謝你們。」
    她不笑也沒有什麼,這一笑,卻令海盜們全都瞧得呆了。他們做夢也未想到過世上竟有如此動人的微笑。
    水天姬瞧見他們的模樣,笑得更甜了,輕笑道:「我本來已準備死的,但你們卻救了我,也救了他,我……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感激你們才好。」
    突然盈盈站起,在每人面頰上都親了一下。
    海盜們本已呆住了,這一下更都變成了木頭人,就算用刀在他們身上砍一刀,也沒人會覺得疼的。
    獨眼龍吃吃道:「姑娘,你……在下……」
    這大漢方纔還威風凜凜,不可一世,但此刻在水天姬面前卻似已變成了個小孩子,連話都說不出。
    水天姬嫣然笑道:「你放心,你們的事,包在我身上。」
    獨眼龍道:「那……那老妖婆……」
    水天姬道:「她這次再也逃不了的。」
    獨眼龍瞧了她一眼,瞧見了那甜蜜的動人的微笑,那溫柔而可親的微笑,終於鼓足勇氣,又道:「但……但像姑娘這樣的人,也能下手殺人麼?姑娘你可殺過人麼?」
    他方纔還蠻有把握,但此刻瞧見水天姬嫵媚的笑容,卻又不敢相信自己了。
    水天姬嬌笑道:「我一個人也沒有殺過。」
    獨眼龍歎道:「這……只……」
    水天姬嬌笑著截口道:「我沒有殺過一個人……我只殺過五千多個。」
    獨眼龍怔在那裡直翻白眼,海盜們更是一個個目瞪口呆,水天姬卻伸直了四肢,舒服地躺了下去。
    海風吹亂了她頭髮,也吹起了她本已不像衣裳的衣裳,她那雙瑩白修長的玉腿便完全露了出來。
    這雙腿雖已有些髒,雖已不如昔日的光澤豐潤,但那柔和的曲線、玲瓏的足踝,仍足以打動所有男人的心。
    水天姬卻完全不在乎。
    她像是根本就未將這些男人當作人似的。
    但這些男人可受不了啦,一個個喉結上下移動,不住地嚥口水,一個個雖不敢看,卻又忍不住要看。
    獨眼龍終於忍不住道:「姑……姑娘還不去?」
    水天姬道:「體力還未恢復就去,萬一打起來怎麼辦?」
    她說「萬一」,意思自然是說萬老夫人是不太敢和她動手的。
    獨眼龍只有垂首道:「哦!」
    又過了半晌,又忍不住道:「和姑娘一起上船的那位是……」
    水天姬道:「他叫胡不愁,他……」
    嫣然一笑,又道:「你看他怎樣?」
    她這嫣然一笑,又無異說出了她和胡不愁的關係。
    獨眼龍當然只有陪笑道:「很好很好,只是……恐怕……稍微太弱了些。」
    水天姬笑道:「他弱?……嘿!他若不是被餓了十幾天,像你們這樣的人,他一個最少可以打你們八百五十個。」
    獨眼龍道:「是……是,但現在,他卻是危險已極。」
    水天姬笑道:「危險?……他若真有危險,我還會躺在這裡?他若真有危險,莫說我還能走,就是爬也要爬去的。」
    獨眼龍道:「但……但那老妖婆。」
    水天姬道:「你放心,那老妖婆不會殺他的,就算他打了那妖婆八個耳光,就算他咬下那妖婆一隻耳朵,那老妖婆也不敢動他的。」
    獨眼龍一隻眼睛瞪得有兩隻那麼大,道:「為什麼?」
    水天姬道:「因為那老妖婆有件事要求他。」
    獨眼龍更奇怪了,道:「那老妖婆反而要求他?」
    水天姬笑道:「嗯!你不相信?」
    獨眼龍道:「但姑娘未曾瞧見,怎會知道?」
    水天姬道:「我不用瞧見也能猜得到的,他……」
    語聲未了,突聽一聲尖銳的慘呼傳了過來。
    這慘呼之聲,竟是萬老夫人發出來的。
    獨眼龍聳然道:「老妖婆……這是怎麼回事?」
    水天姬亦是驚喜交集,道:「扶我進去。」
    獨眼龍俯身扶起了她,手指觸到她肌膚的時候,身子突然起了陣異樣的顫抖,幾乎要突然窒息。
    水天姬道:「扶我過去。」
    獨眼龍深深吸了口氣,道:「是,但……但……」
    水天姬道:「還但什麼,快!」
    獨眼龍道:「但姑娘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怎能……」
    水天姬輕叱道:「誰說我連走路的氣力都沒有?我只不過要將每分力氣都留給那妖婆,知道麼?……快!」
    獨眼龍長長吐了口氣,道:「是。」
    以他的氣力,像水天姬這麼輕的人,他十個都能舉起,但不知怎的,此刻水天姬這溫暖而柔軟的身子靠在他身上,他竟覺重得很,他簡直連氣都透不過來,他簡直連路都幾乎走不動了。
    但他總算還是走到了那艙房門口。
    船艙中又靜了下來,門還是關得緊緊的。
    水天姬道:「撞開門。」,
    海盜們動手的本事雖不行,但撞門的本事總是有的,幾個人肩靠著肩一撞,「砰」的一聲,門已大開。
    只見萬老夫人左手捂著右臉,滿臉都是鮮血,胡不愁軟軟地靠在椅上,嘴上竟也滿是鮮血。 
    萬老夫人的右手正扼住胡不愁的脖子,艙門一開,她手立刻鬆了,倒退三步,怒叱道:「什麼……」
    「人」字還未出口,瞧見了站在門口的水天姬,她便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門一開,水天姬就站直了。
    她臉上又充滿了那種動人心魄的微笑,看來容光煥發,誰也不會想到她方纔還是個奄奄一息的人。
    她微笑著道:「萬老夫人,你好麼?」
    萬老夫人身子雖已僵如木石,但臉上每一絲肉卻都在顫抖著,嘴雖然張得奇大,話聲卻嘶啞得幾乎聽不出。
    她嘶聲道:「你……你怎會……」
    水天姬微笑道:「奇怪吧?其實我自己又何嘗不奇怪。但我如今卻已知道,飢餓雖是種可怕的病,但好得卻很快。」
    她微笑著一步步走過去,萬老夫人一步步往後退。
    水天姬走到胡不愁身旁,萬老夫人整個身子已貼住艙壁,看來就像是掛在牆上的一團肥肉。
    水天姬媚笑道:「萬老夫人,你怕什麼呀?我最多也不過只能殺死你而已,最多也不過只能將你切成一塊塊的,拋進海裡喂鯊魚,這又有什麼好怕的?」
    萬老夫人道:「水……水姑娘,我……我又沒有對……對不起你們,你……你瞧,連我的耳朵都已被胡少俠咬掉了。」
    她放下手,右邊臉上果然已沒了耳朵。
    水天姬格格笑道:「唷!這是怎麼回事呀……哦!我猜著了,大概是胡不愁說話的聲音太小,你聽不清,所以將耳朵湊上去,哪知胡不愁卻當真餓了,連你的耳朵都要吃,唉……他的胃口可真不錯。」
    海盜們忍不住都想笑,但又有些驚異:「想不到這已餓得半死不活的男子,居然還能要這老妖婆上當。」
    萬老夫人方纔的確是上了胡不愁的當了,此刻苦著臉勉強笑道:「水姑娘猜得真不錯,簡直好像親眼瞧見似的。」
    水天姬笑道:「過獎過獎……但胡不愁說的究竟是什麼好聽的事呀?竟能使萬老夫人也這麼著急地想去聽。」
    萬老夫人道:「他……他……」
    水天姬道:「哦,我知道了,他說的必定是紫衣侯武功之秘,是麼?」
    萬老夫人頹然垂首,道:「什麼事都瞞不過你。」
    水天姬笑道:「你既已聽到紫衣侯武功之秘,現在武功想必進步很多了,只怕……只怕我已不再是你的敵手。」
    萬老夫人道:「那……哪有這麼快?」
    水天姬道:「幸好沒有這麼快,否則我還想活麼?」
    萬老夫人道:「是……不是……是……」
    水天姬悠悠道:「我既然想活,你就莫要想活了。」
    萬老夫人嘶聲道:「水姑娘……求求你。」
    水天姬柔聲笑道:「你若不等我動手,還可死得舒服些,否則……我!」
    萬老夫人已噗的跪了下去,大呼道:「求求你,看在我兒子的分上,饒了我吧!」
    水天姬道:「你兒子,你兒子是誰?關我屁事。」
    萬老夫人突又呼道:「水姑娘,只要你饒了我,我就說出件秘密,極大的秘密。」
    水天姬眼波一轉,笑道:?你且先將「肩井」、「氣血」、左右雙膝關節的穴道點了,也許我還會聽你說話。」
    萬老夫人趕緊道:「是,是。」
    竟真的舉起手,向自己這四處大穴狠狠點了下去,下手果然沒有容情──她怎敢在水天姬面前做假。
    水天姬嬌笑道:「奇怪,你怎麼真的不敢和我動手?其實我體力還沒有完全恢復呀,你和我動手,我還真打不過你。」
    萬老夫人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整個人又怔住了,面上一陣青、一陣紅、一陣白,吃吃道:「我……我……」
    水天姬格格笑道:「常聽江湖人言,萬老夫人寧可跪下求饒,也決不肯打沒把握的架,所以才能活到現在,但這次你卻上當了。」
    萬老夫人面如死灰,喃喃道:「我輸了……我輸了,水姑娘當真厲害,我老婆子輸得口服心服,比當真動過手還要服輸。」
    水天姬道:「好,那是什麼秘密?你說吧!」
    她方才雖未真個動手,但卻無異打了一仗,而且這一仗之驚險與激烈,也不在真個動手之下。
    此刻她面上雖帶著笑,額角卻已沁出了汗珠──方纔她哪有氣力動手!她使出所有氣力,也不過僅能站直而已。她知道自己身子若是站得稍有不穩,萬老夫人便會發出致命之一擊。
    她知道自己正是站在生死邊緣之上。
    站直身子,正是她致勝的武器。
    萬老夫人凝注著她,默然半晌,終於長歎一聲,道:「好,我說,那秘密乃是有關水姑娘與方寶玉的。」
    水,又清又冷。方寶玉以「千斤墜」的身法,筆直沉人了水底。
    他判斷這湖泊必定與世上所有的湖泊都決不相同。他心頭頗有自信,而他這判斷也是錯不了的。
    他正以生命在作賭。
    他果然沒有錯。
    這湖泊雖大卻不深,而且簡直可說是淺得出乎他意料,他身子入水,一瞬間,足尖便已觸及湖底。
    水的壓力自然也就不大,他閉著一口氣向前走。
    然後,他睜開眼睛,水很清──
    這水底的景象,立刻使他日定口呆,怔在那裡。
    方寶玉第一眼瞧見的是個人,是個女人。
    這女子像魚似的遊行在水底,遊行在他面前,她那美麗而動人的胴體幾乎是完全赤裸著的。
    她秀髮像海草般散開,眼睛卻似珍珠。
    她嘴角帶著笑,竟遊人寶玉懷裡,那豐滿的胸膛,那修長的腿,已幾乎纏住寶玉的身子。
    寶玉站在那裡,沒有閃避。
    這湖底裸女卻牽起了寶玉的手,點了點頭。
    那意思正是在說:隨我來。
    寶玉毫不遲疑,隨她游去。
    於是他便又瞧見,這淺淺的湖底間有如龍王的宮闕一般,到處有巨大的閃著紅光的珊瑚、奇異的貝殼、彩色鮮艷的魚。
    這一切已足令人目眩神迷,何況珊瑚珠貝間還不住有身材誘人的裸女如游魚般穿梭來去。
    這哪裡是人間景象?
    那裸女拉著他,遊人了一個岩石的洞窟。
    巖洞中的水更清、更冷、更平靜。
    然後,他便瞧見四個以珍珠綴成的字。
    「水宮之門」。
    這四個字方人他眼,那裸女已拉著他向上一竄──
    他的頭便已出水,他眼前已被一片輝煌的光輝所迷,他耳邊已聽到一個嬌媚的聲音帶笑道:「方少俠才來麼?我家娘娘已久等了。」
    方寶玉此刻是在個不大的水池裡,水池是以晶瑩的玉石砌成的,雕塑得精緻、華麗而奇詭。
    水池通向外面的湖泊,池面與湖面齊平,於是這水池便成了由外面湖泊通向神秘水宮的門戶。
    單只這構思之奇、設想之妙,已足令人傾倒,何況這水宮本身之奇麗更是令人歎為觀止。
    水池本在個巖洞的中央。光怪陸離的鐘乳,人間罕睹的珠貝,交織成一片眩目的光彩,映得這巖洞說不出的奇麗、輝煌。
    彩光下,水池旁,含笑卓立著一個長髮如雲的少女,她那健美的胴體上,唯一穿著的衣裳便是那七彩之毫光。
    但她的神情卻毫不羞澀,她的笑容仍是落落大方。
    她筆直地站著,將那動人的胴體完全暴露在寶玉面前,只因她絲毫不覺可恥,反覺得十分驕傲。
    那的確是值得驕傲的身材,只是寶玉卻有些消受不起。他身子躍上水池,眼睛卻不敢向上瞧一眼。
    只聽那少女笑道:「我身子很難看麼?」
    寶玉怔了怔,笑道:「哪裡……」
    那少女道:「我身子既不難看,方少俠為何不敢看我?」
    寶玉又怔了怔,道:「這……」
    那少女笑道:「方少俠可是因為我沒穿衣裳?」
    她不等寶玉答話,便又笑著接口道:「但方少俠可知人為什麼要穿衣裳?」
    寶玉又怔了怔,道:「這……因為……人本是要穿衣裳的。」
    那少女道:「但原因是什麼?」
    寶玉道:「因為……因為御寒。」
    那少女笑道:「但這裡並不冷呀!」
    寶玉道:「那麼……便是因為羞恥之心。」
    那少女道:「為何要有羞恥之心?父母生下的清白身子,為何不能給別人看……這只因人們本身有了罪惡之心,才會覺得羞恥,是麼?」
    寶玉道:「咳……咳咳!」
    那少女笑道:「所以衣裳本是罪惡之產物,是麼?」
    寶玉道:「咳咳,還是相煩姑娘帶在下去見宮主。」
    那少女笑道:「我先問你,我說的話對不對?」
    寶玉只有苦笑道:「聽來似乎不錯。」
    那少女道:「既然不錯,就請方少俠也將衣服脫了吧!」
    寶玉什麼也不怕的,但這句話卻當真令他嚇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後退兩步,「噗通」又掉下水裡。
    他眼睛抬處,只見水池旁不知何時已多出十幾雙腿,每雙腿都是晶瑩豐潤,每雙腿都是健康、結實而修長。
    只聽那少女格格笑道:「方少俠身上莫非有些見不得人的地方?否則為何如此害怕?」
    少女們一齊銀鈴般嬌笑起來。
    寶玉在進入水宮之前,早已經過深思熟慮,無論遇著的是多麼大的凶險,他都有應付的法子。
    但此刻,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遇著的非但不是凶險的暗算,反倒是這許多美麗的赤裸少女。
    他所有的應付之策,此刻竟一個也用不上。
    只聽「噗通噗通」一連串聲響,少女們已一個個跳了下來,嬌笑著,打著水花,擁向方寶玉。
    寶玉忍不住喝道:「你們再過來,我就原路退回了。」
    這句話他脫口說出,也明知是沒有用的。無論是誰,在著急時都會說出這樣的話,卻從沒有人被嚇退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