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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春去何處

沒有人知道南宮醜的下落,正如沒有人能知道春的去處。
    但春天還會再來,南宮丑卻一去無消息。
    現在,春已將去。
    院子裡的花雖開得更艷,只可惜無論多美的花,也不能將春留住。
    天氣已漸漸熱了起來。
    王動的傷勢雖已好了,但人卻變得更懶,整天躺在竹椅上,幾乎連動都不動。
    除了他們為那黑衣人下葬的那一天……
    那一天雖近清明,卻沒有令人斷魂的雨。
    天氣好得很,他們從墓地上回來,王動又像往常一樣,走在最後。
    紅娘子沒有來。
    她的傷雖也已快好了,卻還是整天把自己關在房子裡──現在不是王動在躲著她,她反而好像總是在躲著王動。
    女人的心,總是令人捉摸不透的。
    這並不奇怪。
    奇怪的是,郭大路最近好像也總是在躲著燕七。
    燕七和林太平在前面走,他就懶洋洋的在後面跟著王動。
    半路上,王動找了個有樹陰的地方坐下來,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
    他也跟著坐下來,伸了個懶腰,打了兩個呵欠。
    王動笑了,看著他微笑道:「最近你好像變得比我還懶。」
    郭大路道:「誰規定只有你才能最懶的?我能不能比你懶一點?」
    王動道:「不能。」
    郭大路道:「為什麼不能?」
    王動道:「因為你最近本該比誰都有勁。」
    郭大路道:「為什麼?」
    王動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天燕七說你的話?」
    郭大路道:「不記得。他說的話我為什麼一定要記得?」
    這人就好像剛吞下三噸火藥,一肚子都裝滿了火藥氣。
    王動並不在意,還是微笑著道:「他說,我們這四個人之中,本來以你的武功最差的。」
    郭大路道:「你們都有好師傅,我沒有。」
    王動道:「可是自從那天你跟黑衣人交過手之後,他才發現,我們的武功雖然比你高,但若真和你打起來,也許全都不是你的對手。」
    郭大路冷冷道:「他說的話,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王動道:「但我相信,因為我的看法也跟他一樣。」
    郭大路道:「哦?」
    王動道:「你武功雖然不如我們,但是和人交手時,卻能隨機應變,制敵機先,若套句老話來說,你正是個天賦異稟,百載難遇的練武好材料,所以……」
    郭大路道:「所以我們應該打一架來試試看,對不對?」
    他的火藥味還很重,王動還是不理他,微笑著道:「所以你應該振作起精神來,再好好的練練功夫,若能夠找個好師傅,以後說不定就是天下武林的第一高手。」
    郭大路忽然長長歎了口氣,道:「現在我倒並不想找個好師傅,只想找個好大夫。」
    王動道:「為什麼?」
    郭大路咬著自己的手指甲,道:「因為……因為我有病。」
    王動動容道:「你有病?什麼病?」
    郭大路道:「一種奇怪的病。」
    王動道:「你以前為什麼沒有說起過?」
    郭大路道:「因為我……我不能說。」
    他的確滿臉都是痛苦之色,並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
    王動居然也沒有再問。
    因為他知道問得越急,郭大路越不會說的。
    他既然不問,郭大路反而憋不住了,反而問他:「你難道沒有發現最近我有點變了?」
    王動皺著眉,沉吟著說道:「嗯,好像有那麼一點。」
    郭大路歎道:「那就因為我有病。」
    王動試探著道:「你知不知道你的毛病在哪裡?」
    郭大路指著自己的心口,道:「就在這裡。」
    王動皺眉道:「你得的是心病?」
    郭大路的臉色更痛苦。
    王動道:「心病也有很多種,據我所知,最厲害的一種就是相思病──你難道得了相思病?」
    郭大路不停的歎氣。
    王動卻笑了,道:「相思病並不丟人的,你為什麼不肯說出來?說不定我還可以替你去作媒呢。」
    郭大路用力咬著牙,又過了很久,忽然一把抓住王動的肩,道:「你是不是我的好朋友?」
    王動道:「當然是。」
    郭大路道:「好朋友是不是應該互相保守秘密?」
    王動道:「當然應該。」
    郭大路道:「我有個秘密,已憋了很久,再不說出來,只怕就要發瘋了,可是……可是我想說出來,又怕你笑我。」
    王動道:「你……你得的難道是……是花柳病?」
    郭大路道:「不是。」
    王動鬆了口氣,道:「那就沒關係了,你儘管說出來,我絕不笑你。」
    郭大路又猶豫半天,才苦著臉道:「相思病也不只一種,我得的卻是最見不得人的那一種。」
    王動道:「為什麼見不得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輾轉反側,那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有什麼丟人?」
    郭大路道:「可是……可是……我這相思病,並不是為女人得的。」
    王動也怔住了,怔了半天,才試探著問道:「你相思的難道是個男人?」
    郭大路點點頭,簡直好像要哭出來的樣子。
    王動好像很害怕的樣子,故意壓低了聲音,悄悄道:「不會是我吧?」
    郭大路看著他,也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只有板著臉道:「我的病還沒有那麼重。」
    王動卻似又鬆了口氣,笑道:「只要不是我,就沒有關係了。」
    他忽又壓低聲音,道:「是不是小林?」
    郭大路道:「你見了活鬼。」
    王動又皺眉想了半天,才展顏笑道:「我明白了,你喜歡的是燕七。」
    郭大路不說話了。
    王動悠然道:「其實我早就已看了出來,你老是喜歡跟他在一起。」
    郭大路苦著臉:道:「以前我還沒有覺得什麼不對,還以為那只不過因為我們是好朋友,但後來……後來……」
    王動眨了眨眼,道:「後來怎麼樣?」
    郭大路道:「後來……後來就不對了。」
    王動道:「什麼地方不對?」
    郭大路道:「我也說不出來究竟什麼地方不對,反正只要我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心情就特別不一樣。」
    王動道:「有何不一樣?」
    他倒真是打破砂鍋問到底,連一點都不肯放鬆。
    郭大路道:「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反正……反正就是不一樣。」
    他說了也等於沒說。
    王動好像已忍不住要笑出來了,但總算還是忍住,正色道:「其實這也不能算丟人的事。」
    郭大路道:「還不丟人?像我這樣一個男子漢,居然……」
    王動道:「有這種毛病的人,你也不是第一個。斷袖分桃,連皇帝老子都有這種嗜好,而且千古傳為佳話,我看倒不如索性跟他……」
    郭大路跳了起來,瞪著他,怒道:「原來你不是我的朋友,我看錯了你。」
    他扭頭就想走了。
    王動卻拉住了他,道:「別生氣,別生氣,我這只不過是在試探你的,其實我也早已看出來,燕七這個人有點不對了。」
    郭大路怔了怔,道:「他有什麼不對?」
    王動好容易才總算沒有笑出來,板著臉道:「你難道沒有看出他這人有點邪氣?」
    郭大路道:「邪氣?什麼邪氣?」
    王動道:「我們雖然是這麼好的朋友,但他卻還是像防偷似的防著我們,睡覺的時候,一定先把門窗都拴上,對不對?」
    郭大路道:「對。」
    王動道:「他每次出去的時候,總是偷偷的溜走,好像生怕我們會跟著他似的,對不對?」
    郭大路道:「對。」
    王動道:「他好像從來沒洗過澡,但身上卻並不太臭,穿的衣服雖然又髒又破,但屋子裡卻比誰都乾淨……你說這些地方是不是都有點邪氣?」
    郭大路臉色似乎有些發白,遲疑著道:「你的意思,難道是說他……」
    王動道:「我什麼都沒有說,也沒有說他是魔教的人。」
    他忽然大聲咳嗽,因為若再不咳嗽,只怕就要笑出來了。
    郭大路的臉色卻更發白,嘴裡翻來覆去的念著兩個字:「魔教……魔教……」
    王動咳嗽了半天,才總算忍住了笑聲,又道:「我只不過聽說魔教中有幾對夫妻很奇怪。」
    郭大路道:「什麼地方奇怪?」
    王動道:「這幾對夫妻,丈夫是男人,太太也是男人。」
    郭大路就像是忽然中了一根冷箭似的,整個人都跳了起來,一把抓住了王動,嗄聲道:「你……一定要幫我個忙。」
    王動道:「怎麼幫法?」
    郭大路道:「想法子大吵一架。」
    王動道:「大吵一架?怎麼吵法?」
    郭大路道:「隨便怎麼吵都沒關係,吵得越厲害越好。」
    王動道:「為什麼要吵?」
    郭大路道:「因為吵過之後我就可以一走了之。」
    王動的臉色也變了變,似乎覺得自己這玩笑開得太大了,過了半晌,才勉強笑道:「其實你也不必要走,其實他……」
    他好像要說出什麼秘密,但郭大路卻打斷了他的話,搶著道:「其實我也不是真的要走,只不過暫時離開這裡一陣子。」
    王動道:「然後呢?」
    郭大路道:「然後我就在山下等著他,只要他出去,我就可以暗中跟蹤,看看他究竟到些什麼地方去,跟些什麼人見面。」
    他長長歎了口氣,接著道:「無論如何,我也要查出他究竟有什麼秘密。」
    王動沉吟著,道:「你為什麼不在家裡等?」
    郭大路道:「因為我若就這樣跟蹤他,一定會被他發覺的。」
    王動道:「難道你想到山下去易容改扮?」
    郭大路道:「嗯。」
    王動道:「你懂得易容術?」
    郭大路道:「不懂,但我卻有我的法子。」
    王動歪著頭,考慮了半天,緩緩道:「你既然已決心要這麼做,也未嘗不可,只不過……」
    郭大路道:「只不過怎麼樣?」
    王動道:「我們要吵,就得吵得像個樣子,否則他絕不會相信的。」
    郭大路道:「不錯。」
    王動道:「所以我們就要等機會,絕不能就這樣無緣無故的吵起來。」
    郭大路道:「要等什麼樣的機會呢?」
    王動笑了笑,道:「我雖然不太喜歡跟別人吵架,但要找個吵架的機會,倒並不太困難。」
    郭大路道:「為什麼?」
    王動道:「因為你本來就常常不說人話。」
    郭大路也笑了,道:「若是燕七在這裡,我現在就可以跟你吵起來。」
    王動道:「現在我只擔心一件事。」
    郭大路道:「擔心什麼?」
    王動道:「我只怕他幫著你跟我吵,吵完了跟著你一起走。」
    郭大路眨了眨眼,道:「這點你倒用不著擔心。」
    王動道:「哦?」
    郭大路道:「我既然能跟你吵,難道就不能跟他吵麼?」
    王動又笑了,道:「當然能。有時你說的話,足足可以氣死一城的人,無論誰跟你吵起來,我都不會覺得很奇怪的。」
    郭大路還沒有開口,突然聽到一聲驚呼,從那邊的樹林中傳了出來。
    一個少女的聲音在放聲大叫:「救命呀……救命!」
    男人聽到女孩子叫「救命」,大多數都會立刻趕過去。
    就算他並沒有真的準備去救她,至少也會趕過去看看。
    每個男人一生中,多多少少總會幻想過一兩次「英雄救美」這種事的,只可惜事實上這種機會並不太多而已。
    現在機會來了,郭大路怎麼肯錯過。
    郭大路不等王動有所行動,就已經跳了起來,直衝過去。
    只可惜他好像還是遲了一步。
    他身子剛跳起來,就看到一個人箭也似的衝入了樹林。
    叫「救命」的女孩,大多數都不會長得太醜,但像現在叫救命的這個女孩子這麼樣漂亮的,倒也並不太多。
    這女孩子年紀不大,最多也只不過十七八歲,梳著兩根油光水滑的大辮子,更顯得俏皮伶俐。
    她手裡提著花籃,一張白生生的瓜子臉嚇得面無人色,正圍著一棵樹在打轉。
    一個滿臉鬍子的彪形大漢,臉上帶著獰笑,圍著樹追。
    他追得並不急,因為他知道這女孩子已經是他口中的食物,已經休想逃出他的掌心。
    他再也想不到半路上竟會殺出個程咬金來。
    幸好來的這程咬金,只不過是年輕小伙子,長得也跟大姑娘差不多。
    所以,不等林太平開口,他反而先吼了起來,大聲道:「你這兔崽子,誰叫你來的?若是撞走了老子的好事,當心老子把你的腦袋擰下來。」 、
    林太平沉著臉,道:「什麼好事?」
    大漢獰笑道:「老子在干的什麼事,你小子難道看不出?」
    那小姑娘已躲到林太平背後,喘著氣,顫聲道:「他不是好人,他……他要欺負我。」
    林太平淡淡道:「你放心,現在已經沒有人敢欺負你了。」
    大漢怒吼道:「難道你這個兔崽子還想多管閒事不成?」
    林太平道:「好像是的。」
    大漢狂吼一聲,餓虎撲羊般,向林太平狠狠撲了過來。
    看來他也是練過幾天功夫的,不但下盤很穩,而且出手也很快。
    只可惜他遇著的是林太平。
    林太平一揮手,他就已像野狗被踢了一腿,「骨碌碌」滾了出去。
    他又驚又怒,嘴裡大罵著,看樣子還想爬起來,再拚一拚。
    誰知後面已有個人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把他整個人拎了起來。
    這人不但力氣大,身材也不比他矮,只用一隻手拎住他,他居然連一點反抗的法子都沒有。
    郭大路總算趕來了,拎著他走到林太平面前,微笑道:「你說應該怎麼打發這小子?」
    林太平道:「那就得看這位姑娘的意思了。」
    那小姑娘驚魂未定,身子還在發抖。
    郭大路衝著她擠了擠眼,笑道:「這人欺負了你,我們把他宰了餵狗,你說好不好?」
    小姑娘驚呼一聲,嚇得人都要暈了過去,一下子倒在林太平身上。
    郭大路大笑,道:「我只不過是說著玩的,像這種臭小子,連野狗都不肯嗅一嗅的。」
    他一揮手,喝道:「滾吧,滾得越快越好,越遠越好。」
    用不著他說,這大漢早已連滾帶爬的跑了。
    小姑娘這時才鬆了口大氣,紅著臉站了起來,盈盈拜倒,道:「多謝這位公子相救,否則……否則……」
    她眼圈又開始發紅,連話都說不出了,像是恨不得抱住林太平的腳,來表示自己心裡有多麼感激。
    林太平的臉也紅了。
    郭大路笑道:「救你的又不是這位公子一個人,我也有份,你為什麼不來謝謝我?」
    小姑娘的臉更紅,更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
    幸好這時燕七已趕來,瞪著郭大路,道:「人家已經受了罪,你還要欺負她?」
    他將這小姑娘從地上拉起來,道:「他這人也有點毛病,你用不著理他。」
    小姑娘垂著頭,道:「多……多謝。」
    燕七道:「你一個小姑娘家,怎麼會跟那種人到這種地方來的?」
    小姑娘頭垂得更低,囁嚅著道:「我是個賣花的,他說這地方有人要把我這一籃子花都買下來,所以……所以我就跟著他來了。」
    燕七歎了口氣,道:「這世上男人壞的比好的多,下次你千萬要小心。」
    林太平忽然開口問道:「你這一籃子花,共值多少錢?」
    賣花姑娘道:「三……三……」
    林太平道:「好,我就給你三兩銀子,這一籃花我全買下來。」
    賣花女抬起頭,看著他,溫柔的目光中,充滿了感激。
    林太平卻又紅著臉,扭過頭去,反而好像不敢面對著她。
    郭大路看看林太平,又看看這賣花女,忽然問道:「小姑娘你貴姓?」
    賣花姑娘卻好像很怕他的樣子,他一開口,這小姑娘就嚇得退了兩步。
    郭大路道:「你是不是住在山下?是不是最近才搬來的?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
    賣花姑娘紅著臉,垂著頭,咬著嘴唇,一句話也不說。
    郭大路笑笑,道:「你怎麼不說話呀?難道是個啞巴?」
    賣花姑娘像是想說什麼,但還是什麼都沒說,忽然扭頭就跑。
    只見她兩條大辮子背後甩來甩去,跑出去很遠,忽又回過頭來,瞟了林太平一眼,把籃子裡的花全都拿出來,放在地上,道:「這些花全都送給你。」
    話還沒有說完,臉更紅,跑得更快,好像生怕別人會追過去似的。
    郭大路笑道:「這小姑娘膽子真小。」
    燕七冷冷道:「看見你那副窮凶極惡的樣子,膽子再大的女人,也一樣會被你嚇跑。」
    郭大路道:「我只不過問了她兩句話而已,又沒有怎麼樣。」
    燕七道:「人家姓什麼,叫什麼,住在什麼地方,又關你什麼事?你有什麼好問的?」
    郭大路笑道:「我又不是自己要問。」
    燕七道:「你替誰問?」
    郭大路向林太平呶了呶嘴,笑道:「你難道沒看見我們這位多情公子的樣子?」
    林太平好像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麼,眼睛還盯在小姑娘身影消失的地方,竟似有些癡了。

× × ×

春天還沒有去遠,早上的風裡,還帶著春寒。
    郭大路推開門,深深吸了口氣,一院子春風就似已全都撲入他懷裡。
    每天起得最早的人,一定是他,因為他覺得將大好時光消磨在床上,實在是件很浪費的事。
    但今天他推開門的時候,卻發現林太平已經站在院子裡。
    站在院子裡發怔。
    郭大路輕輕咳嗽了幾聲,他沒聽見,郭大路又敲了敲欄杆,他也沒聽見。
    他眼睛直勾勾的盯在牆角的一叢芍葯上,心裡卻不知在想什麼?
    郭大路輕輕走過去,突然大聲道:「早。」
    林太平這回終於聽見了,同時也嚇了一跳,回頭看見郭大路,才勉強笑道:「早。」
    郭大路盯著他的臉,道:「看你眼睛紅紅的,是不是昨天晚上沒睡好?」
    林太平支吾著,道:「嗯。」
    郭大路又道:「你看來好像有點心事,究竟在想什麼?」
    林太平道:「我在想……春天好像已經過去了。」
    郭大路道:「不錯,春天已經過去了,昨天剛過去的。」
    林太平道:「昨天過去的?」
    郭大路微笑道:「你難道不知道麼?昨天那位小姑娘跑走的時候,春天豈非也已跟著她一起走了麼?」
    林太平的臉紅了,郭大路故意歎了口氣,喃喃道:「春天到哪裡去了呢?誰知道?……若有人知春的去處,又何妨喚歸來同住。」
    林太平紅著臉道:「你能不能少說幾句缺德話?」
    郭大路笑道:「我這話難道就錯了麼?你難道不想將春天留住?」
    林太平道:「我……」
    他忽然停住了口,因為這時春風忽然傳來了一陣悠揚的歌聲:
    「小小姑娘,清早起床,
    提著花籃兒,上市場。
    穿過大街,走過小巷,
    賣花,賣花,聲聲嚷。
    花兒雖美,花兒雖香,
    沒有人買怎麼樣?
    提著花籃兒,空著錢袋。
    怎麼回去見爹娘?」
    歌聲又甜又美,又有些酸酸的,不但林太平聽癡了,就連郭大路都已聽得出神。
    過了很久,他才輕輕歎了口氣,喃喃道:「看來春天並沒有去遠,現在又回來了。」
    他忽然用力一推林太平,笑道:「你還不出去,還怔在這裡幹什麼?」
    林太平紅著臉道:「出去幹什麼?」
    郭大路眨了眨眼,道:「人家昨天送了你那麼多花,今天你至少也該對人家表示點意思呀。」
    林太平還在猶豫著,卻終於還是半推半就的,被郭大路推了出去。
    霧已散,陽光滿地。
    一個手提著花籃的小姑娘,正踩著滿地陽光,慢慢地走過來。
    她抬起頭,忽然看見林太平,滿地陽光忽然全都到了她臉上。
    也許還有一半在林太平臉上。
    郭大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小姑娘,悄悄地退了回去。
    掩上門,將他們留在門外。
    春風溫柔的就像是情人的眼波。
    郭大路微笑著,心裡覺得愉快極了,背負起雙手,在院子裡慢慢地踱著步。
    他本來並不想找燕七去的,但抬起頭來時,忽然發覺已到了燕七門外。
    如此美的春光,怎能不讓朋友來同享?
    郭大路終於伸出手,輕輕地敲門。
    沒有回應。
    敲門聲再大,還是沒有回應。
    燕七怎會睡得這麼死?
    郭大路大聲喚道:「太陽已經曬在頭上了,還不起來?」
    門裡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背後卻有了聲音,是王動的聲音。
    王動道:「他不在後面院子,也不在廚房。」
    郭大路的臉色已有些變了,忍不住用力去推門。
    門根本是虛掩著的。
    郭大路一推開門,一院子春光好像已被他推了出去。
    屋子裡沒有人。
    床上的被褥,還整整齊齊的擺在那裡,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
    非但燕七的人不在屋裡,他的一些零星東西也全都不見了。
    郭大路站在那裡,手腳冰冷。
    王動的眉也皺了起來,喃喃道:「看樣子他好像是昨天晚上走的。」
    郭大路道:「嗯。」
    王動道:「這次他為什麼把東西也帶走了呢?為什麼連一點話都沒有留下來?」
    郭大路突然轉身,用力抓住了王動的肩,道:「昨天晚上,你有沒有告訴他什麼?」
    王動道:「你想我會告訴他什麼?」
    郭大路道:「我跟你說的那些話。」
    王動道:「你以為我是那種人?」
    郭大路道:「你真的什麼都沒有說?」
    王動歎了口氣接道:「現在我們已用不著吵架了,否則就憑著這句話,我已經可以跟你吵起來。」
    郭大路怔了半晌,終於也長長歎了口氣,慢慢地鬆開手。
    王動勉強笑了笑,道:「其實你也用不著急,以前他也溜出去過,過幾天就會回來的。」
    郭大路搖搖頭,苦笑道:「你自己剛才也說過,這次不同。」
    王動道:「可是他根本沒有原因要不辭而別。」
    郭大路低下頭,道:「也許……也許他也跟我一樣,也覺得有點不對了,所以……所以,還是不如走了的好。」
    王動猶豫著,道:「其實你們根本也並沒有什麼不對勁。」
    郭大路苦笑道:「還沒有?」
    王動道:「其實他……他……」
    郭大路道:「他怎麼樣?」
    王動凝視他,過了半晌,忽又搖了搖頭,道:「沒怎麼樣,沒怎麼樣……」
    他不等說完話,就掉頭走了。
    郭大路道:「你到哪裡去?」
    王動道:「去找杯酒喝喝。」
    其實王動也並不是個能將話藏在心裡的人,—只不過覺得,有些話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
    因為他覺得,有些事郭大路也是不知道的好,知道得多了,反而更煩惱。
    只可惜不知道也同樣煩惱。
    現在春天才真的去遠了。
    春去何處?從來沒有人知道。
    「小小姑娘,清早起床。
    提著花籃兒,上市場……」
    甜美的歌聲,每天清晨都能聽得到。
    只要聽到這歌聲,林太平就覺得春天已回來了。
    但郭大路的春天卻已一去不返。
    燕七的人也和春風一樣,一去就無蹤影,一去就無消息。
    「他到哪裡去了?為什麼一句話都不留下?」
    郭大路決心要將這原因找出來。
    所以他也走了。
    走的時候只留下了一句話:「不找到他,我絕不回來!」

× × ×

富貴山莊中的笑聲少了,天氣雖一天比一天熱,但在王動的感覺中,這地方卻似一天比一天冷。
    沒有郭大路的消息,沒有燕七的消息,也沒有春天的消息。
    只有那甜美的歌聲,還是每天都可以聽到。
    除此之外,唯一令人稍覺愉快的,就是紅娘子的傷也已痊癒。
    有一天,她和林太平陪著王動,坐在屋簷下。
    蒼穹本來一碧如洗,但忽然間,烏雲已連天而起。
    接著,夏日的雷雨就已傾盆而落。
    雨水重簾般從屋簷上倒掛而下,牆角的殘花也已不知被雨水沖向何處。
    王動看著簷上的雨簾,忽然長歎了一聲,喃喃道:「春天真的已經過去了。」
    紅娘子柔聲道:「現在雖已過去了,但很快就會再來的。」
    林太平道:「不錯,春天無論去多遠,都一定會回來的。」
    王動道:「一定?」
    林太平道:「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