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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柳暗花明

對燕七說來,死的確很容易,他已經死了九次。
    現在他居然又活了。
    他覺得自己躺在一張柔軟而舒服的床上,眼睛裡看到的每樣東西都很華麗、很精緻,簡直已不像是人間所有的。
    他上次醒來的地方若是地獄,這地方一定就是天堂。
    但若沒有郭大路在一起,天堂又有什麼意思?
    郭大路呢?難道下了地獄?
    燕七掙扎著爬起,就看到了郭大路。
    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屋裡有張桌子,桌子擺滿了酒食,郭大路正坐在那裡大吃大喝。
    他看到燕七這才放下筷子,笑道:「我看你睡得正好,不想吵醒你,所以就先來享受了,好在這裡的東西多得很,十個人也吃不完。」
    燕七道:「是你帶我到這裡來的。」
    郭大路道:「不是。」
    燕七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郭大路道:「不知道!」
    燕七瞪了他一眼,恨恨道:「你知道什麼?」
    郭大路笑道:「我只知道這裡的廚子不錯,酒也不錯,你還等什麼?」
    他接著又笑道:「不吃白不吃,這句話你還沒有學會。」
    燕七忍不住嫣然一笑道:「早就學會了。」
    屋裡不但有門,還有窗子。
    窗外傳來一陣陣梅花的香氣。
    燕七道:「你有沒有出去過?」
    郭大路道:「沒有。」
    燕七皺眉道:「為什麼不出去看看?」
    郭大路笑道:「顧得了嘴,就顧不得眼睛了,還是嘴比眼睛重要。」
    燕七道:「你至少應該先找到這裡的主人才是。」
    郭大路道:「他反正會來找我們的,我們何必急著去找他。」
    這句話剛說完,外面就響起了敲門聲。
    一個白衣如雪、明眸巧笑的姑娘,手裡托著兩壺酒,盈盈走了進來,看來倒真有幾分像是天上的仙子。
    郭大路眼睛有點發直了,燕七瞪了他一眼,他才幹咳了兩聲,將身子坐正,卻還是忍不住笑道:「我正愁酒不夠,想不到酒已來了。」
    白衣少女抿嘴笑道:「你既已到了這裡,無論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燕七道:「我們怎會到這裡來的?」
    白衣少女道:「當然是這裡的主人把你們救來的了。」
    郭大路道:「你就是這裡的主人?」
    白衣少女眨了眨眼,道:「你看我像不像?」
    郭大路道:「不像。」
    白衣少女嫣然道:「我自己看也不像。」
    郭大路道:「那麼這裡的主人是誰?我們認不認得他?」
    白衣少女道:「我只知道他一定認得你。」
    郭大路道:「為什麼?」
    白衣少女笑道:「因為,他說你一個人吃的比幾個人都多,特地叫我多準備一點酒菜。他若不認得你,怎麼會對你如此瞭解呢?」
    郭大路大笑,道:「這麼樣看來,他不但認得我,還一定是我的好朋友。」
    白衣少女眨著眼笑道:「請你喝酒的,都是你的好朋友?」
    燕七冷冷道:「一點也不錯。」
    他不但臉色又變得很難看,而且連筷子都放了下來。
    郭大路瞟了他一眼,也不敢多說話了。
    白衣少女道:「等兩位吃飽我就帶兩位去見這裡的主人,他一直都在等著兩位。」
    燕七霍然站了起來,道:「我現在已經飽了。」
    白衣少女眼波流動,嫣然道:「你怎麼一看到我就飽呢?」
    燕七淡淡道:「因為你長得比一隻蹄膀還可愛。」
    梅花白雪,曲廊雕柱。
    白衣少女板著臉在前面帶路,既不說話也不笑了。
    她的確很甜、很美,但的確稍微胖子一點。
    「燕七居然拿她來比蹄膀,倒是虧他怎麼想得出來的。」郭大路看著燕七,想笑,又不敢笑。
    因為燕七的臉色還是不太好看,也不知為了什麼,他好像很討厭女人,尤其討厭跟郭大路開玩笑的女人。
    「他以前一定也吃過女人的虧,上過女人的當。」
    郭大路決定以後一定要設法開導開導他,告訴他女人並不是每個都討厭的,其中偶爾也有幾個比全部男人都可愛得多。
    長廊已走盡。
    盡頭處珠簾低垂,他們剛走過去,就聽到簾子裡有人在笑道:「你們又來了麼?請進請進。」
    衛夫人,這赫然又是衛夫人的聲音。
    原來這裡的主人還是她。
    她下毒、扮鬼,甚至不惜將攻城的大炮都搬來對付他們,可是她現在又救了他們,而且還拿好酒好菜來招待她們。郭大路和燕七面面相覷,實在猜不透她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衛夫人的笑容還是那麼高貴,那麼動人。
    她看著郭大路和燕七,還帶著微笑道:「你們也不必問我究竟在打什麼主意,我的主意本就沒有別人能猜得到的。」
    郭大路歎了口氣,道:「這句話我相信。」
    衛夫人道:「還有件事你也不妨相信。」
    郭大路道:「什麼事?」
    衛夫人又道:「你們現在已可以走了,隨時都可以走,無論到哪裡去,我都絕不會派人跟蹤你們的。」
    郭大路怔了怔道:「你不想要我們的命丁?」
    衛夫人道:「不想。」
    郭大路道:「你也不想知道林太平的下落了?」
    衛夫人道:「至少目前已不想。」
    郭大路道:「你費了那麼多事來對付我們,現在卻隨隨便便就讓我們走了?」
    衛夫人道:「不錯。」
    郭大路又歎了口氣,道:「這句話,我實在不能相信。」
    衛夫人道:「連我的話你都不信?」
    衛夫人道:「你知道我是什麼人?」
    郭大路道:「我知道你是個很有錢、很有地位、也很有本事的人,但這種人說的話通常都未必可靠。」
    衛夫人凝視著他,忽然笑了,道:「你們一定覺得我做的事很奇怪,但你們若真正知道我是什麼人之後,就不會奇怪了。」
    燕七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衛夫人一個字一個字道:「我就是林太平的母親。」
    這句話說出來,郭大路和燕七又大吃了一驚。
    他們實在不敢相信,卻又不能不相信。
    衛夫人這一生中就算也會說過謊,現在卻絕不像是說謊的樣子。
    郭大路道:「我就相信你真是林太平的母親,但母親又怎會不知兒子的下落呢?」
    衛夫人輕輕的歎息的一聲,黯然道:「這就是做母親的悲哀,兒子長大了之後,做的事往往就不是母親所能瞭解的了。」
    她忽又笑了笑,接著道:「這也許只因為他已漸漸變成了個男人。」
    郭大路忍不住問道:「他究竟做了什麼?」
    衛夫人歎道:「他什麼也沒有做,只不過從家裡逃了出去。」
    郭大路怔道:「從家裡逃了出去?為什麼要逃?」
    衛夫人道:「他逃婚。」
    郭大路愕然道:「逃婚?」
    衛夫人苦笑道:「我看他年紀漸漸大了,就替他訂下了門親事,誰知道他竟在婚禮前的一天晚上,偷偷的逃了出去。」
    郭大路怔了半晌,忍不住笑了,道:「我明白了,他一定不喜歡那個女孩子。」
    衛夫人道:「那女孩子他連見都沒有見過。」
    郭大路又不禁覺得奇怪,道:「既然沒有見過,他怎麼知道那女孩子好不好呢?」
    衛夫人道:「他根本不知道。」
    郭大路道:「既然不知道好不好,為什麼要逃?」
    衛夫人歎道:「只因那門親事是我替他訂下來的,所以他就不喜歡。」
    郭大路又笑了,道:「老婆是自己的,本就該自己來選才對。你若肯先讓他看看那女孩子,他也許就不會逃了。」
    他神色突然變得很嚴肅,又道:「這並不是說他不孝順你,但一個男人長大了之後,多多少少總該有一點自己的主意,否則他又怎麼能算是男人。」
    衛夫人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我本來也很生氣,但後來想了想,反而覺得有點高興。」
    燕七忽然道:「你的確應該高興,因為像他這麼樣有主見的男人,世上還不多。」
    郭大路道:「現在雖然不多,但以後一定會慢慢多起來的。」
    衛夫人展顏道:「所以我現在已改變主意,並不一定要逼他回去成親了。」
    她目光凝視著遠方,慢慢地接著道:「我想一個男孩子在成長的時候,能一個人在外面闖蕩闖蕩,磨練磨練自己,對他這一生總是有好處的。」
    郭大路歎了口氣,苦笑道:「這些話你若早點說出來多好。」
    衛夫人笑道:「我以前沒有說出來,只因為我還有點不放心。」
    郭大路道:「不放心什麼?」
    衛夫人道:「不放心他的朋友。」
    郭大路道:「你那麼樣做只不過是在試探我們?」
    衛夫人笑道:「你們既然是他的好朋友,想必也不會怪我的。」
    郭大路道:「現在你放心了沒有?」
    衛夫人柔聲道:「現在我已知道,他的朋友非但不惜為他挨餓,為他死,而且還能為他拒絕各種誘惑,在我看來,那比死還困難得多。」
    她歎息著,又道:「他能交到這種朋友,真是他的運氣,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孩子長大了,雖已不再屬於母親,但母親總歸是母親。
    「所以他無論在哪裡,永遠都是你的兒子。」
    做母親的若能懂得這道理,她的悲哀就會變為歡愉。
    小城還是那麼樸實,那麼寧靜,有些地方是永遠都不會變的,只有人在變,人心在變。
    但有些人也是永遠不會變的,看到燕七回來,王動還是躺在床上,還是連動都不動。
    郭大路卻忍不住道:「六七天不見,你難道也沒有一句話問我們?」
    王動這才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道:「問什麼?」
    郭大路道:「你至少應該問問我們,這幾天過得好不好。」
    王動道:「我不必問。」
    郭大路道:「為什麼不必問?」
    王動道:「你們只要還能活著回來,就已經很不錯了。」
    燕七眨眨眼,道:「可是你至少總應該問問,活剝皮究竟剝誰的皮?」
    王動道:「我也不必問。」
    燕七道:「為什麼?」
    王動笑了笑,淡淡道:「像他那種人,除了剝他自己的皮之外,還能剝誰的皮?」
    除了出手對付鳳棲梧那次外,林太平無論做什麼事都比別人慢半拍。無論吃飯也好,說話也好,走路也好,他總是慢吞吞的、不慌不忙的樣子,就算火燒到眉毛,他好像也不會著急。
    郭大路有時甚至覺得他像是個老頭子。
    他不像王動,他並不懶,他就是這種溫吞水脾氣。
    郭大路和燕七回來已有老半天了,他才慢吞吞的走了進來,衣服已穿得整整齊齊,頭髮已梳得整整齊齊。
    無論任何時候,任何地方,他的樣子看來總像是一枚剛剝開的硬殼果,又新鮮,又乾淨。
    「這人隨時隨地都好像準備被皇帝召見似的。」
    郭大路和燕七對望了一眼,都不禁笑了。
    因為他們又想到了衛夫人,也只有衛夫人那樣的母親,才能生得出林太平這樣的兒子。
    「好樹上是絕不會長出爛桃子來的。」
    林太平看著他們,也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喃喃道:「看樣子你們這幾天一定玩得很開心。」
    郭大路笑道:「開心極了。」
    林太平道:「你們知不知道活剝皮已失蹤了,利源當鋪已換了老闆?」
    郭大路道:「不知道。」
    林太平道:「連這種大事都不知道,這兩天你們究竟幹什麼去了?」
    郭大路和燕七又對望了一眼,又笑了笑,他們早已有了決定,決定不對任何人說出他們這幾天來的遭遇。
    因為他們覺得林太平不知道這件事反而好,他們既不願影響林太平的決定,也不想林太平對他們感激。
    他們只希望林太平能自由自在的跟大家生活一段時候,那他一定就會變得更堅強、更成熟、更聰明。
    這也正是衛夫人所希望的。
    郭大路笑道:「這兩天我們也沒幹什麼,只不過被人毒死過一次,見過一次閻王,又被大炮轟過一次,最後這人請我們大吃大喝了一頓,我們就回來了。」
    林太平瞪著他,瞪了很久,忽然大笑,道:「我知道你很會吹牛,但這次卻未免吹得太過火了些,只怕連三歲的小孩子都不會相信。」
    郭大路舒舒服服的躺下去,閉上眼睛,長長吐出口氣,微笑道:「這種事我就知道絕沒有人會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