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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鸚鵡樓驚艷

鮮紅的門,紅如血。
    應門的是個小姑娘,穿著套紅衣裳的小姑娘,一雙眸子卻黑如點漆。
    她正在上上下下的打量著王風。
    王風的裝束,顯然與經常到她們這裡來的那些人不大相同。
    王風還帶著口棺材。
    到這裡來的人,只有帶金銀珠寶的,沒有帶棺材的。
    小姑娘縱然不太勢利,至少總有點驚訝:「你是不是敲錯了門?」
    王風道:「沒有。」
    小姑娘道:「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王風道:「是鸚鵡樓。」
    小姑娘道:「你找誰。」
    王風道:「血奴。」
    小姑娘又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你認得她?」
    王風道:「不認得。」
    小姑娘板起臉,道:「不認得的客人,她從來不見。」
    王風道:「你只要告訴她我是誰,她一定會見。」
    小姑娘道:「你是誰?」
    王風道:「我也是只鸚鵡,血鸚鵡。」
    門又關起。
    這裡是個妓院,門戶卻比衙門還緊。
    王風並沒有一腳踢開門闖進去,有時候他很能沉得住氣。
    他知道現在就是應該沉住氣的時候。
    他等得並不太久,門又開了,這次應門的不是小姑娘,是個老太婆。
    老太婆也穿著一身紅衣裳,也正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對這個落拓的年輕人,她顯然不大滿意。
    她一定想不通眼睛一向長在頭頂的血奴姑娘為什麼要見他?
    王風道:「現在我是不是可以進去?」
    老太婆在笑,皮笑肉不笑:「這裡是妓院,只要是活人,都可以進來。」她沉下臉,接著道:「可是死人我們就恕不招待。」
    王風笑了。
    開始笑的時候,他已一腳踢開門,用一隻手托著棺材走進去。
    有時候他很沉不住氣。
    他知道現在已經不必再沉住氣,因為他想見的人,已經答應要見他。
    他知道「血鸚鵡」這三個字,已經有了效力。
    穿紅衣裳的老太婆看著他闖進來,連一個屁都沒有放。
    無論誰能夠用一隻手托住一隻棺材進來,她都只有看著。
    無論誰在妓院裡混了四十年,都一定很識相。
    王風道:「你知道我找的是誰?」
    老太婆不想點頭,卻不敢不點頭。
    王風道:「好,你帶路。」
    正午。
    在妓院裡,正午還是早上,大多數人都剛剛才起床。
    不管多好看的女人,剛起床的時候,都不會太好看的。
    不管那種女人,如果自己知道自己樣子不太好看,通常都不會讓人看見。
    讓不讓別人看見是一回事,是不是去看別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帶著棺材來逛妓院的人畢竟不是時常都能看得到的。
    王風知道,有很多的眼睛都在偷偷的看他。
    他不在乎。
    穿過迴廊,走過花徑,來到一座小樓,樓簾下掛著十七八個鳥籠。
    只有鳥籠,沒有鳥。
    鳥籠裡本來養的都是些什麼鳥? 
    是不是鸚鵡?
    鳥籠空了,鸚鵡呢?
    是不是全都死了?是不是也全都死在七月初一的那一天晚上?
    老太婆道:「姑娘叫你上去。」
    王風道:「是叫我上去還是請我上去?」
    老太婆道:「請!」
    小樓上的門是虛掩著的。
    王風用一隻手托著棺材,一隻手推開門,就走進了個奇怪的地方。
    他到過很多地方。
    人世間各式各樣,奇奇怪怪的地方,他大都見識過。他知道世上有些地方美麗得像天堂,也有些地方可怕得像地獄。
    這地方很美,裡面每樣東西都很美,可是看起來卻像是個地獄。
    美麗的地獄。
    他第一眼看見的是幅圖畫,畫在對面牆壁上的一幅圖畫。
    五丈寬的牆壁上,畫滿了妖魔。
    各式各樣的妖魔,有的半人半獸,有的非人非獸,有的形式是人,卻不是人,有的形狀是獸,卻偏偏有顆人心。
    五丈寬牆,畫的也許並沒有十萬妖魔,卻有只鸚鵡。
    血鸚鵡。
    妖魔們手裡都有柄彎刀,刀鋒上都在滴著血,滴成了這只血鸚鵡。
    血鸚鵡剛開始飛,飛向一個戴著紫金白玉冠的年輕人。
    一個很英俊,很溫和的年輕人。
    妖魔們卻在向他膜拜,就像是最忠實的臣子在膜拜帝王。
    難道「他」就是魔中的魔?
    難道這個看起來最像是人的年輕人,就是魔王?
    血鸚鵡也有它的臣子。
    十三隻美麗的怪鳥,圍繞著它,飛翔在它左右,有孔雀的翎,有蝙蝠的翅,有燕子的輕盈,又有蜜蜂的毒針。
    ──這就是血奴?
    王風看呆了。
    屋子裡還有硬底皮靴,有帶著刺的飛鞭,有三丈寬的大床,床頂上掛著鉤子。
    這些王風居然完全沒有注意,他的希望都已貫注在這幅畫上。
    ──圖畫上的地方,難道就是奇濃嘉嘉普,畫的就是那一天?
    ──那就是諸魔的世界,沒有頭上的青天,也沒有腳下的大地,只有風和霧,寒冷和火焰。
    ──那一天就是魔王的十萬歲壽誕,九天十地間的諸魔都到了,都刺破中指滴出了一滴魔血,化成了一隻血鸚鵡。
    王風看得實在太出神,甚至連屋子裡有人走進來,他都沒有發覺。
    幸好他總算聽見了她的聲音。
    嬌美嫵媚的聲音,帶著銀鈴般的笑。
    那全然絕不像血奴飛翔時帶出來的鈴聲。
    「你喜歡這幅畫?」她帶著笑問。
    王風忽然回頭,就看見了一個他這一生從未見過的女人。
    從未見過的美麗,也從未見過的怪異。
    她並不是赤裸著的。
    她還穿著一半衣裳──既不是上面一半,也不是下面一半。
    她右邊半身衣裳,穿得很整齊,左邊半身卻是赤裸的。
    她在耳上戴著珠環,有半邊臉上抹著脂粉,發上還有珠翠滿頭。
    只有右邊。
    她的左半身看來就像是個初生的嬰兒。
    王風怔住。
    怔了很久,他才能再回頭去看壁上的圖畫,畫上的血奴。
    這次他看得更仔細。
    他終於發現畫上的血奴也是這樣的──半邊的翅是蝙蝠,半邊的翅是兀鷹,半邊的羽毛是孔雀,半邊的羽毛是鳳凰。
    「血奴。」王風終於明白:「你一定就是血奴。」
    她笑了。
    她的笑容溫柔如春風,美麗如春花,又像是春水般流動變幻不定。
    她的瞳孔深處,卻冷如春冰。
    「你不是鸚鵡,更不是血鸚鵡。」她還在笑:「你是個人。」
    王風道:「你看錯了。」
    血奴道:「你不是人?」
    王風道:「如果你是血奴,我為什麼不能是血鸚鵡?」
    血奴道:「你一定不是。」
    王風道:「為什麼?」
    血奴道:「因為我認得血鸚鵡。」
    王風道:「你見過它?」
    血奴道:「當然見過。」
    王風道:「它也給了你三個願望?」
    血奴道:「它沒有。」
    王風道:「為什麼?」
    血奴道:「因為我是血奴。」
    王風也笑了。
    他開始笑的時候,才注意到她的腰肢是多麼柔軟纖細,她的腿是多麼修長結實。
    血奴並不想避開他的目光,反而迎上去,道:「你看中了我?」
    王風在歎氣。
    他不能不承認這個女人實在值得一個男人付出他畢生的積蓄。
    他又想起了那個坐在油膩櫃檯後的老人。
    血奴道:「你既然知道我是什麼人,就應該知道我很貴。」
    王風也承認:「我看得出。」
    血奴道:「你帶來什麼?」
    王風道:「你也應該看得出。」
    他帶來的是口棺材。
    血奴又笑了:「來找我的人,好像是沒有用棺材裝銀子的,你倒是第一個。」
    王風道:「我也不是。」
    血奴道:「不是?」
    王風道:「這口棺材裡,連一分銀子都沒有。」
    血奴道:「棺材裡有什麼?」
    王風道:「有個人。」
    血奴道:「死人?」
    王風道:「不知道。」
    血奴道:「你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王風道:「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朋友,是死是活都不重要,所以我就忘了。」
    血奴嫣然,道:「你至少還應該知道一件事。」
    王風道:「什麼事?」
    血奴道:「今天晚上,是你留下?還是他?」
    王風道:「這有分別?」
    血奴道:「有一點。」她笑得更甜:「只要是活人,就得付錢,死人我免費。」
    王風道:「如是個已經快死的人呢?」
    血奴想了想,道:「如果你已經快死了,我可以考慮半價。」
    王風道:「不能免費?」
    血奴道:「不能。」
    王風歎了口氣,道:「這麼樣看來,好像只有他留下,我出去。」他說走就走。
    血奴卻又攔住了他:「你想到哪裡去?」
    王風道:「在外面等。」
    血奴道:「現在還沒有到晚上,你又何必急著出去?」
    王風看著她赤裸著的半邊身子歎了口氣,道:「因為我若不出去,我身上就有樣東西出去了。」
    血奴眨眨眼,道:「什麼東西?」
    王風道:「也不是什麼太好的東西,只不過是顆寶珠而已。」
    如果你是個男人,如果你到了妓院,看見了個能讓你動心的女人。
    如果讓她知道了你身上有顆珠子,如果這顆珠子也是能讓她動心的。那麼你如果還想保留這顆珠子,你就一定是個豬。
    王風的人沒有出去,他的珠子飛了出去。
    飛得很快。
    晶瑩圓潤的明珠,世上有沒有女孩子不喜歡的?
    沒有。
    血奴用兩根春蔥般的纖纖玉指,拈起了明珠,眼睛裡就發出了光。
    美麗的珠兒,和她的眼波正相配。
    王風靜靜的站在她身旁,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彷彿想看看她,是不是會有什麼特別的反應。血奴終於輕輕歎了口氣,道:「我看不出,真的看不出。」
    王風立刻問道:「你看不出這顆珠子的來歷?」
    血奴道:「看不出你這樣的人,身上居然有這樣的寶珠。」
    王風笑笑道:「我本來就沒有,這是偷來的。」
    血奴嫣然道:「偷來的更好,我最喜歡偷來的東西。」
    王風道:「為什麼?」
    血奴道:「因為偷來的東西,通常都是好東西。」
    王風也笑了。
    他不能不承認這句話很有點道理。
    血奴用赤裸的半邊身子依偎著他,柔聲道:「現在你已經可以留下來了。」
    王風道:「我的朋友呢?」
    血奴道:「如果你想要他留下來,我也不在乎。」
    王風道:「屋子裡擺著口棺材,你在不在乎?」
    血奴道:「只要有人肯送我這樣的珠子,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讓他覺得滿意。」
    王風看著她,忽然發覺那老掌櫃的確沒有說謊,這女孩子實在又可愛,又可怕。
    今天晚上,在這奇怪的屋子裡,他是不是也會遭遇到同樣能令他畢生難忘的經歷?他不敢想。他怕自己心跳得太快。
    硬底的皮靴,擺在一個精緻的,雕花的木架上。
    「這是幹什麼的?」
    「這是用來踩人的。」
    帶刺的皮鞭,掛在皮靴旁。
    「這是用來抽人的。」
    床頂上掛著發亮的銀鉤,王風卻不敢問這是幹什麼的了。
    血奴在笑,笑得又溫柔,又甜蜜:「有很多男人都喜歡脫光躺在地上,讓我用皮靴踢他們,踩他們,用鞭子抽他們。」她看著王風:「你呢?」
    王風道:「我只喜歡踢人。」
    血奴的眼睛裡又發出了光:「只要你真的喜歡,我也可以讓你踢,讓你踩,讓你用鞭子抽我。」
    王風的心已經跳得很快。
    他忽然發現她簡直就是個妖怪,雖然可怕得要命,卻偏偏又能激起男人心裡一種最野蠻,最原始的慾望。
    王風道:「你為什麼要在牆上畫這些可怕的圖畫?」
    「因為我喜歡要人害怕。」她吃吃的笑著,說:「害怕也是種刺激,常常會刺激得男人們發狂。」
    王風道:「這些妖魔在幹什麼?」
    血奴道:「在慶賀魔王的壽誕。」她伸手指著那溫文英俊的年輕人:「這個人,就是魔王。」
    王風道:「魔王為什麼這麼好看?」
    血奴道:「對女人們來說,本來就只有最好看的男人才配做魔王。」她的眼波欲醉,身子貼得更緊,嗄聲說道:「今天晚上,你就是我的魔王。」
    王風心跳得更快,趕緊又問道:「這只鸚鵡怎麼會是紅的?」
    血奴道:「因為它本就是用魔血滴成的,圍繞在它旁邊的十三隻怪鳥,就是它的奴才,叫做血奴。」
    王風道:「你為什麼也叫血奴?」
    血奴道:「因為,我一直都很想做它的奴隸,可是今天晚上……」她用力握住王風的臂,指甲都已刺入他的肉裡:「今天晚上,我只想做你的奴隸。」
    王風覺得很疼,卻又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刺激,他甚至已開始覺得興奮。
    他並不是塊死木頭,可是現在卻一定要勉強控制自己。
    血奴說道:「十萬神魔,十萬滴魔血,滴成這只血鸚鵡,卻只用了九萬八千六百八十七滴,剩下的一千三百滴,就化成了這十三隻血奴。」
    王風道:「還有十三滴呢?」
    血奴道:「最後剩下的十三滴,都結成了石頭。」
    王風聳然道:「石頭?什麼樣的石頭?」
    血奴道:「血紅的石頭,在一瞬間就可以奪走人的魂魄。」她臉上發著光,顯得更美麗,美得邪惡而妖異:「我真希望我就是血奴,甚至讓我變成塊石頭,我都心甘情願。」
    王風道:「為什麼?」
    血奴幽然地說道:「因為那樣,我就可以接近魔王了,就可以使他踢我,踩我,用鞭子抽我。」
    她的喘息急促,奶頭已漸漸發硬。
    她的指甲幾乎已刺出了王風的血,喘息著道:「現在你就是我的魔王,隨便你用什麼法子糟踢我折磨我,我都願意。」
    王風的喉嚨已開始發乾,哽聲道:「我還想讓你看樣東西。」
    血奴道:「看什麼?」
    王風道:「你說的石頭是不是這一種?」
    他拿出了那塊小小的紅石。
    血奴的臉色驟然變了,就像是忽然被人用力抽了一鞭子。
    帶刺的鞭子。
    「這不是石頭,這就是魔血……」她瘋狂般嘶喊,忽然一把奪過王風手裡的紅石,一口吞了下去。「這是魔血,喝過魔血的人,就可以看見魔王了……」
    她又在瘋狂般大笑,美麗的臉上忽然起了種無法描述的變化。
    她的臉忽然變成種令人作嘔的慘綠色,柔軟的嘴唇開始扭曲,溫柔的眼波中露出獰惡的表情。
    她的雙腿和雙手關節忽然向外扭曲,結實修長的腿張開了,露出了……
    她在用力捏弄自己的奶頭:「來,快來,用力……」
    王風已完全嚇呆,連呼吸都已停頓,幾乎忍不住要嘔吐。
    他沒有吐。
    她卻吐了出來,吐出的一種濃綠色的,帶著惡臭的稠汁。
    可是她的臉忽又變得溫柔而美麗,呻吟著道:「不要,我痛……」
    呻吟般的聲音忽又變成厲吼,她的臉也又變得可怕而獰惡。
    這兩種表情不斷的在她臉上交替變幻著,喉嚨裡有時呻吟,有時低沉。
    那絕不是同一個人能具有的表情,也絕不是同一個人發得出的聲音。
    然後她忽然跳起來,她的臉突然扭轉,幾乎扭到背後。
    她的背後對著王風,臉也對著王風,嘴裡的濃汁還在不停往外流。
    屋子裡竟然充滿惡臭,就像忽然變成了個地獄。
    王風的手腳已冰涼,一步步往後退。
    她已經衝過來,張開雙手,橫擋住了門:「你是什麼人?」
    王風用力控制著自己道:「我叫王風。」
    她突然大笑,笑聲獰惡可怖:「你騙我,你想騙我。」她笑得比瘋子更瘋狂:「你叫王重生,你是個不要命的小雜種。」
    濃汁又噴了出來,噴在王風身上。
    她忽又躺下去,用力揉著自己的乳房和陰阜,將那顆珠子塞了進去,她的身子不停的向上迎合聳動。「這女人是我的,你快滾,快滾!」
    王風用力握緊雙拳,道:「應該滾的是你,你才是個不要臉的老雜種。」
    他忽然不怕了。他聽見過妖魔附身的傳說,他覺得憐憫而噁心,卻已不再恐懼。
    他一定要將這妖魔從這女人身上趕出去。
    她已暴怒,忽然抓住床腳。
    堅固的大床被她輕輕一拉就破裂了,她抓住床腳,用力往王風身上打下去。
    她的力氣大得可怕。
    王風卻已從她身旁滑過去,掠過對面的牆壁,立刻發現圖畫上的血鸚鵡身邊的十三隻怪鳥,竟已赫然少了一隻。
    她已衝過去追打。
    王風忽然大聲道:「現在我已知道你是誰了,你是血奴。」
    她的手一震。
    王風立刻又接著道:「我見過你的主人,我還有它的兩個願望,我可以要你死,要你化作飛灰,萬劫不復。」
    她手裡的木棍落下。
    王風冷冷道:「所以我勸你還是最好快滾,滾回奇濃嘉嘉普去。」
    她又倒下去,厲聲狂吼。「你這小雜種,你要強搶我的女人還要管我們的閒事,就算我饒了你,魔王也不會饒你的。」
    吼聲越來越輕,越來越遠。
    血奴扭曲的面目和四肢立刻恢復正常,但是她的人卻已完全虛脫。
    她的鼻尖在流著汗,全身都在流著汗,瞳孔已因興奮後的虛脫而擴散。
    她還在不停的呻吟喘息,然後她臉上就忽然露出種甜蜜而滿足的微笑。
    王風奔出去嘔吐。
    等他吐完了,她還躺在那裡笑,心裡彷彿充滿了一種神秘而邪惡的滿足。
    再看牆上的圖畫,圍繞在血鸚鵡身旁的怪鳥,已經又變成十三隻。
    王風長長吐出口氣,冷汗早已濕透衣裳。
    她在看著他,不停的低語道:「你真好,你真好……」
    ──剛才不是我。
    這句話王風既不敢說,也不忍說。
    屋子裡所有的一切都已被砸得稀爛,只有牆上那幅畫仍是鮮明的。
    她另一半胴體上的衣服也已鬆脫,一樣東西從兩腿間滾了出來。
    剛才她塞進去的,本是他送給她的明珠,但是現在卻已赫然變成了塊石頭。
    一塊鮮紅的魔石,赫然正是她剛才吞下肚子裡那一塊。
    明珠呢?
    是不是又回到了奇濃嘉嘉普,回到魔王的手裡?
    夜。安靜的初秋之夜。
    剛才小樓上的響動,別的人好像連一點都不驚異。
    這種事竟好像是時常都會發生的。難道這種事並不是第一次發生,這裡的人都已見慣不驚?
    血奴卻好像根本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事。
    現在她也變得很安靜,靜靜的躺在王風為她鋪起的床褥上,靜靜的看著他,忽然道:「你真是個可怕的人。」
    王風道:「哦。」
    血奴道:「因為你會變,剛才就好像忽然變了,變成個妖魔。」她的聲音裡並沒有怨恨,只有滿足:「剛才你就好像把我活生生的撕開來,血淋淋的吞下去。」
    王風苦笑。
    他只有苦笑。
    剛才那件神秘邪惡而可怕的事,究竟是為了什麼才會發生的?是不是因為那塊魔血滴成的紅石?
    他雖然親眼看見,可是現在他連自己都幾乎無法相信,當然更無法解釋。
    血奴忽然問:「你送我的那顆珠子呢?」
    王風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明珠神秘失蹤,魔石卻又出現了。
    這種事又有誰能解釋?
    血奴輕輕歎了口氣,說道:「沒關係,就算你又拿回去了,也沒有關係。」她輕撫著王風道:「像你這樣的男人,本就用不著花錢找女人。」
    王風沒有回答。
    他在看著那口棺材。
    經過剛才那種事之後,這口棺材居然還完整無缺。難道妖魔都畏懼棺材中的這個人?
    血奴道:「現在我才知道你給我的那塊石頭是什麼了。」
    王風立刻問:「那是什麼?」
    血奴的眼波又帶醉,輕輕道:「是春藥,一定是春藥。」
    王風笑了,苦笑。
    那塊妖異而邪惡的魔石,現在又回到他懷裡,他發誓以後絕不再輕易拿出來。
    但他卻忍不住試探著道:「可是你剛才卻說那是魔血滴成的魔石。」
    血奴承認:「剛才我的確那麼想,因為魔王和血鸚鵡的故事,實在把我迷住了。」
    王風道:「這故事是誰告訴你的?」
    血奴道:「就是在牆上畫這幅畫的人。」
    王風道:「這個人是誰?」
    血奴道:「他姓郭,是個古里古怪的老頭子。」
    王風眼睛裡立刻發出光:「他叫郭繁!」
    血奴搖搖頭,道:「可是我聽說他有位兄弟叫郭繁,曾經真的見過血鸚鵡。」她又顯得有點興奮:「聽說血鸚鵡每隔七年出現一次,現在又到了它出現的時候。」
    王風道:「所以你就叫自己做血奴,在這裡等它出現。」
    血奴也承認,道:「我說過,這故事真的叫人著迷。」
    王風道:「你真的相信?」
    血奴反問:「你呢?」
    王風道:「我……我不知道。」
    他本來是絕不相信的,可是現在卻已完全迷惑。
    這世上本就很多神秘怪異的事,是人力無法解釋的,也是人力無法做得到的。
    再親眼看到剛才發生的那些事之後,他已不能不信。
    一陣風吹過,空鳥籠在窗外搖晃。
    血奴道:「那裡面養的本來全都是鸚鵡,因為血鸚鵡也是鸚鵡,我總認為它一定會在那鸚鵡最多的地方出現。」
    王風道:「只可惜它們全都死了。」
    血奴輕輕歎息,道:「死得很可憐。」
    王風道:「是不是在七月初一那天晚上死的。」
    血奴點頭,忽又叫道:「你怎麼知道?」
    王風苦笑道:「我知道很多事,尤其是些不該知道的事。」
    血奴看著他,道:「你是不是也知道血鸚鵡會在這裡出現,所以才到這裡來?」
    王風道:「不是。」
    血奴道:「你是為了什麼來的?」
    王風道:「為了我這朋友。」他看著那口棺材,黯然道:「他也死得很慘,他這一生中,只希望死後能葬在故鄉。」
    血奴道:「所以你就護送他的屍身回去安葬?」
    王風道:「他的朋友不多,我正好沒有別的事做。」
    血奴又歎了口氣,道:「能交到你這麼樣的朋友,實在是他的運氣。」
    王風看著她,忽然又覺得她本是個心地很善良的女孩子。
    她的怪異和邪惡,也許只不過被環境所迫,是為吸引那些可惡的男人.故意裝出來的。
    邪惡豈非本就是人類最原始的一種誘惑。
    王風忽然道:「你能不能為我做件事?」
    血奴道:「你說。」
    王風道:「把牆壁上這幅畫毀掉,就算一時毀不掉,先刷層白粉上去也行。」
    血奴道:「為什麼?」
    王風道:「因為……因為我不喜歡。」
    血奴看著他,道:「我若聽你的話,你是不是就肯留在這裡?」
    王風道:「我……我至少可以多陪你一段日子。」
    血奴忽然跳起來,道:「我們現在就去街上買白粉。」
    王風道:「你躺著,我去。」他摸著她的臉,道:「你可以安心睡覺,有我的朋友在這裡陪你,就算魔鬼都絕不敢來驚擾你的。」
    血奴道:「你為什麼要這麼說?」
    王風笑了笑,道:「因為我這朋友活著時是強人,死了也一定是個厲鬼。」
    血奴身子一縮道:「他會不會來找我?」
    王風道:「絕不會。」他微笑著:「因為他是我的朋友,你也是。」
    血奴也笑了,柔聲道:「那麼就算他忽然從棺材裡跳出來,我也不怕了。」
    夜未深。
    華燈初上時,鸚鵡樓就開始熱鬧起來。
    庭院中燈火如星,照著滿園花樹,花樹間綠女紅男輕歌曼舞,看來也像是幅圖畫。
    這幅圖畫當然和小樓上牆壁上的圖畫是絕不相同的,這是幅美麗的圖畫,充滿了歡愉。
    可是圖畫裡的這些人的心裡,又有幾個人沒有妖魔的慾望?
    王風大步走過去。
    他心裡忽然覺得很煩,大步走入了一個六角亭,拿起了一罈酒一口氣喝了半壇,遠遠的把罈子摔出,掉得粉碎。
    在亭子裡喝酒的紅男綠女們都嚇呆了。
    王風大笑,忽然出手,抓住了一個人的衣襟,道:「你陪我去。」
    這人衣著光鮮,看來好像是個很成功的生意人,吃吃道: 「去幹什麼?」
    王風道:「去買白粉。」
    這人道:「白粉?」
    王風道:「就是刷牆用的那種白粉。」
    這人當然不想去,擁抱著美女喝酒,顯然比買白粉愉快得多。
    只可惜他不去也不行。因為王風已將他整個人都拎了起來。
    六角亭裡有八個人。六個是女的,很年輕也很美的女孩子──就算是不太年輕,至少看起來不老,就算不太美,至少都有某種吸引力。
    除了被王風拎起來的這個人,另外一個兩鬢斑白,雖然在狂歡痛飲的時候,他的眼睛裡並沒有愉快的表情。
    對他來說,好像到這種地方來並不是種娛樂,只不過是件不得不做的事。
    他的朋友被人欺負,他也沒有覺得憤怒,更沒有驚惶失色。
    別人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對他好像都沒有絲毫影響。不管什麼人都一樣。
    他只不過淡淡的說了句:「白粉很容易買,你快回來,我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