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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殺不盡的仇人頭

面已經涼了。
    麵湯是混濁的,上面飄著幾根韭菜。
    只有韭菜,最粗的面,最粗的菜,用一隻缺了口的粗碗裝著。
    翠濃低著頭,手裡拿著雙已不知被多少人用過的竹筷子,挑起了幾根面,又放下去。
    她雖然已經很餓,但這碗麵卻實在引不起她的食慾來。
    平時她吃的面通常是雞湯下的,裝面的碗是景德鎮來的瓷器。
    看著面前的這碗麵,她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放下筷子。
    傅紅雪碗裡的面已吃光了,正在靜靜地看著她,忽然道:「你吃不下?」
    翠濃勉強笑了笑,道:「我……不餓。」
    傅紅雪冷冷道:「我知道你吃不慣這種東西,你應該到天福樓去的。」
    翠濃垂著頭,輕輕地道:「你知道我是不會去的,我……」
    傅紅雪道:「你是不是怕別人不歡迎?」
    翠濃搖搖頭。
    傅紅雪道:「你為什麼不去?」
    翠濃慢慢地抬起了頭,凝視著他,柔聲道:「因為你在這裡,所以我也在這裡,別的無論什麼地方我都不會去。」
    傅紅雪不說話。
    翠濃悄悄地伸出手,輕撫著他的手──那只沒有握刀的手。
    她的手柔白纖美。
    她的撫摸也是溫柔的,溫柔中又帶著種說不出的挑逗之意。
    她懂得怎麼樣挑逗男人。
    傅紅雪忽然甩開了她的手,冷冷道:「你認得那個人?」
    翠濃又垂下頭,道:「只不過……只不過是個普通客人。」
    傅紅雪道:「什麼叫普通客人?」
    翠濃輕輕道:「你知道我以前……在那種地方,總免不了要認得些無聊的男人。」
    傅紅雪目中已露出痛苦之色。
    翠濃道:「你應該原諒我,也應該知道我根本不想理他。」
    傅紅雪的手握緊,道:「我只知道你一直都在死盯著他。」
    翠濃道:「我什麼時候死盯著他了,只要看他一眼,我就噁心得要命。」
    傅紅雪道:「你噁心?」
    翠濃道:「我簡直恨不得你真的殺了他。」
    傅紅雪又冷笑,道:「你以為我說的是那個姓彭的?」
    翠濃道:「你不是說他?」
    傅紅雪冷笑道:「我說的是葉開。」
    翠濃怔住。
    傅紅雪道:「你是不是也認得他?他是不是個普通的客人?」
    翠濃臉上也露出痛苦之色,淒然道:「你為什麼要說這種話?你是在折磨我,還是在折磨你自己?」
    傅紅雪蒼白的臉已因激動而發紅,他勉強控制著自己,一字字道:「我只不過想知道,你是不是認得他而已。」
    翠濃道:「就算我以前認得他,現在也已經不認得了。」
    傅紅雪道:「為什麼?」
    翠濃道:「因為現在我只認得你一個人,只是認得你。」
    她又伸出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傅紅雪看著她的手,神色更痛苦,道:「只可惜我不能讓你過你以前過慣的那種日子,你跟著我,只能吃這種面。」
    翠濃柔聲道:「這種面也沒什麼不好。」
    傅紅雪道:「但你卻吃不下去。」
    翠濃道:「我吃。」
    她又拿起筷子,挑起了碗裡的面,一根根地吃著,看她臉上勉強的笑容,就像是在吃毒藥似的。
    傅紅雪看著她,突然一把奪過她的筷子,大聲道:「你既然吃不下,又何必吃?……我又沒有勉強你。」
    他聲音已因激動而嘶啞,手也開始發抖。
    翠濃眼睛已紅了,眼淚在眼睛裡打著滾,終於忍不住道:「你何必這樣子對我?我……」
    傅紅雪道:「你怎麼樣?」
    翠濃咬了咬牙,道:「我只不過覺得我們根本不必過這種日子的。」
    她歎息著,柔聲道:「你帶出來的錢雖然已快用完了,但是我還有。」
    傅紅雪胸膛起伏著,嘎聲道:「那是你的,跟我沒有關係。」
    翠濃道:「連我的人都已是你的,我們為什麼還要分得這麼清楚?」
    傅紅雪蒼白的臉已通紅,全身都已因激動而顫抖,一字字道:「但你為什麼不想想,你的錢有多髒?我只要一想起你那些錢是怎麼來的,我就要吐。」
    翠濃的臉色也變了,身子也開始發抖,用力咬著嘴唇道:「也許不但我的錢髒,我的人也是髒的。」
    傅紅雪道:「不錯。」
    翠濃道:「你用不著叫我想,我已想過,我早已知道你看不起我。」
    她嘴唇已咬出血來,嘶聲接著道:「我只希望你自己也想想。」
    傅紅雪道:「我想什麼?」
    翠濃道:「你為什麼不想想,我是怎麼會做那種事的?我為了誰?我……我這又是何苦?」
    她雖然盡力在控制著自己,還是已忍不住淚流滿面,忽然站起來,流著淚道:「你既然看不起我,我又何必定要纏著你,我……」
    傅紅雪道:「不錯,你既然有一車車的銀子可賺,為什麼要跟著我,你早就該走了。」
    翠濃道:「你......你真的不要我?」
    傅紅雪道:「是的。」
    翠濃道:「好,好,好……你很好。」
    她突然用手掩著臉,痛哭著奔出去。
    傅紅雪沒有阻攔她,也沒有看她。
    她已衝出去,「砰」的,用力關上了門。
    傅紅雪還是動也不動地坐著。
    他身子也不再顫抖,但一雙手卻已有青筋凸出,額上已有冷汗流下。
    可是他突然倒了下去,倒在地上不停的抽搐,痙攣,嘴角吐出了白沫。
    然後他就開始在地上打著滾,像野獸般低嘶著,喘息著……
    就像是一隻在垂死掙扎著的野獸。

× × ×

門又開了。
    翠濃又慢慢地走了進來。
    她面上淚痕竟已干了,幹得很快,眼睛裡竟似在發著光。
    但是她的手卻又在顫抖。
    那絕不是因為痛苦而顫抖,而是因為興奮!緊張!
    她眼睛盯著傅紅雪,一步步走過去……
    突然間,她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
    咀嚼的聲音!
    一個人不知何時已從窗外跳進來,正倚在窗口,咀嚼著花生。
    路小佳!
    翠濃臉色變了,失聲道:「你來幹什麼?」
    路小佳道:「我不能來?」
    翠濃道:「你想來殺他?」
    路小佳笑了笑,淡淡道:「是我想殺他?還是你想殺他?」
    翠濃臉色又變了變,冷笑道:「你瘋了,我為什麼想殺他?」
    路小佳歎了口氣:道:「女人若要殺男人,總是能找出很多理由來的。」
    翠濃忽然擋在傅紅雪前面,大聲道:「不管你怎麼說,我也不許你碰他。」
    路小佳冷冷道:「就算你請我碰他,我也沒興趣,我從來不碰男人的。」
    翠濃道:「你只殺男人?」
    路小佳答道:「我也從來不殺一個已經倒下去的男人。」
    翠濃道:「你究竟是來幹什麼的?」
    路小佳道:「只不過來問問你們,有沒有接到帖子而已?」
    翠濃道:「帖子?什麼帖子?」 
    路小佳又歎了口氣,道:「看來你們的交遊實在不夠廣闊。」
    翠濃道:「我們用不著交遊廣闊。」
    路小佳道:「不交遊廣闊怎麼能找到人?」
    他突然拔劍,眨眼間就在牆上留下了八個字:
    「九月十五,白雲山莊。」
    翠濃道:「這是什麼意思?」
    路小佳笑了笑,道:「這意思就是,我希望你們能在九月十五那天,活著到白雲山莊去,死人那裡是不歡迎的。」

× × × 

一陣風吹過,窗台上有樣東西被吹了下來,是個花生殼。
    路小佳的人卻似已被吹走了。
    風吹木葉,簌簌的響,傅紅雪的喘息卻已漸漸平靜下來。
    翠濃癡癡的站在那裡,怔了許久,終於俯下身,抱起了他。
    她的懷抱溫暖而甜蜜。
    她一向懂得應該怎麼樣去抱男人。
   

九月十四。土王用事,曲星。
    宜沐浴,忌出行。
    沖虎煞南,晴。

× × ×

黃昏。
    官道旁有個茶亭。
    並不是每個茶亭都只供應茶的,有些茶亭中也有酒供應。
    茶是免費的,酒卻要用錢買。
    這茶亭裡有四種酒,都是廉價的劣酒,而且大多是烈酒。
    除了酒之外,當然還有廉價的食物,豆乾、鹵蛋、饅頭、花生。
    茶亭四面的樹陰下擺著些長板凳,很多人就坐在板凳上,蹺著腳,喝著酒,剝著花生。
    傅紅雪卻在看別人剝著花生,似已看得出了神。
    有的人正在用花生和豆乾配酒,有些人正在用花生和豆乾配饅頭。
    花生和豆乾,本來就好像說相聲的一樣,一定要一搭一檔才有趣,分開來就淡而無味了。
    但他卻只要豆乾,拒絕花生。好像花生只能看,不能吃的。
    翠濃忍不住悄悄道:「你還在想那個人?」
    傅紅雪閉著嘴。
    翠濃道:「就因為他喜歡吃花生,所以你不吃?」
    傅紅雪還是閉著嘴。
    翠濃歎了口氣,道:「我知道……」
    傅紅雪突然道:「你知道什麼?」
    翠濃道:「你的病發作時,不願被人看見,但他卻偏偏看見了,所以你恨他。」 
    傅紅雪又閉起了嘴,閉得很緊,就和他握刀的手一樣緊。
    除了他之外,這裡很少有人帶刀。
    也許就因為這柄刀,所以大家都避開了他,坐得很遠。
    翠濃又歎了一口氣,道:「九月十五,白雲莊,他為什麼要在九月十五這天到白雲莊去呢?我真不明白……」
    傅紅雪冷冷道:「你不明白的事很多。」
    翠濃道:「但是我卻不能不想。」
    傅紅雪道:「想什麼?」
    翠濃道:「他要我們去,一定沒什麼好意,所以我更不懂你為什麼一定偏偏要去。」
    傅紅雪道:「沒有人要你去。」
    翠濃垂下頭,咬著嘴唇,不說話了。
    她已不能再說,也不敢再說。

× × ×

茶亭外的官道旁,停著幾輛大車,幾匹騾馬。
    到這裡來的,大多是出賣勞力的人,除了喝幾杯酒外,生命中並沒有太多樂趣。
    幾杯酒下肚後,這世界立刻就變得美麗多了。
    一個黝黑而健壯的小伙子,剛剛下了他的大車走進來,帶著笑跟幾個夥伴打過招呼,就招呼這裡的老闆,叫道:「王聾子,給我打五斤酒,切十個鹵蛋,今天我要請客。」
    王聾子其實並不聾,只不過有人要欠賬時,他就聾了。
    他斜著白眼,瞧著那小伙子,冷冷的道:「你小子瘋了?」
    小伙子瞪眼道:「誰說我瘋了?」
    王聾子道:「沒有瘋好好的請什麼客?」
    小伙子道:「今天我發了點小財,遇見了個大方客人。」
    他故作神秘的笑了笑,又道:「提起這個人來,倒真是大大的有名。」
    於是大家立刻都忍不住搶著問:「這人是誰?」
    小伙子又笑了笑,搖著頭道:「我說出來,你們也未必聽說過。」
    「這是什麼話?」
    「既然大大地有名,我們為什麼沒聽說過?」
    「因為你們還不配。」
    「我們不配,你配?」
    「我若不是有個堂兄在鏢局裡做事,我也不會聽說的。」
    「你少賣關子好不好,那人倒底是姓什麼?叫什麼?」
    小伙子蹺起了泥腳,悠然道:「他姓路,叫做路小佳。」
    傅紅雪本已站起來要走,突又坐了下去。
    幸好別的人都沒有注意他,都在問:「這路小佳是幹什麼的?」
    「是個刺客。」
    他故意壓低了語聲,但聲音又剛好能讓每個人都聽得見。
    「刺客?」
    「刺客的意思就是說,你只要給他銀子,他就替你殺人,據說他殺一個人至少也要上萬兩的銀子。」
    每個人都瞪大了眼睛,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我堂兄那家鏢局的總鏢頭,就是被他殺了的。」
    「你說的是上半年剛做過喪事的那位鄧大爺?」
    「不錯,他出喪的那天,你們都去了,每個人都得了五兩銀子,是不是?」
    「嗯,那天的氣派真不小。」
    「所以你們總該看得出,他活著時當然也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可是他遇見這位路大爺,連刀都沒拔出來,就被人家一劍刺穿了喉嚨。」
    「你怎麼知道的?」
    「我堂兄在旁邊親眼看見的,就因為他一回去就把這位路大爺的樣子告訴了我,所以今天我才認出了他──倒也不是認出了他的人,是認出了他的劍。」
    「他的劍有什麼特別?」
    「他的劍沒有鞘,看來就像是把破銅爛鐵,但我堂兄卻告訴我,他這一輩子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這麼可怕的劍了。」
    大家驚歎著,卻還是有點懷疑。
    「人家殺個人就能賺上萬兩的銀子,怎麼會坐上你的破車?」
    「他的馬蹄鐵磨穿了,我剛巧路過,從前面的清河鎮到白雲莊這麼短一點路,他就給了我二十兩。」
    「看來你這小子的造化真不錯。」
    大家驚訝著,歎息著,又都有點羨慕:「不吃白不吃,今天我們若不吃他個三五兩銀子,這小子回去怎麼睡得著?」
    突然一人道:「要請客也得請我。」

× × ×

這人就躺在後面的樹蔭下,躺在地上,用一頂連邊都破了的馬連坡大草帽蓋著臉。
    他不但帽子是破的,衣服也又髒又破,看來連酒都喝不起,所以只有躺在那裡干睡。
    有的人已皺起眉頭在嘀咕:「請你,憑什麼請你?」
    那小伙子卻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就請請你也沒什麼,朋友你既然要喝酒,就請起來吧。」
    這人冷冷道:「我雖然喝你的酒,卻不是你的朋友,你最好記著。」
    他把帽子往頭上一推,懶洋洋的站了起來,赫然竟是條身高八尺的彪形大漢,肩膀幾乎有平常人兩個寬,一雙蒲扇般的大手垂下來,幾乎已蓋過了膝蓋,臉上顴骨高聳,生著兩道掃帚般的濃眉,一張大嘴。
    他身上穿的衣服雖然又髒又破,但這一站起,可是威風凜凜,叫人看著害怕。
    本來已經有人要教訓他了,問他為什麼要喝人家的酒,卻不承認人家是朋友。
    現在哪裡還有人敢開口的。
    王聾子剛把五斤酒,十個鹵蛋搬出來,這人就走過去,道:「這一份歸我。」
    他說的話好像就是命令,既簡單,又乾脆。
    只見他抓起兩個蛋,往嘴裡一塞,三口兩口就吞了下去。
    吃兩個蛋,喝一口酒,眨眼間五斤酒十個蛋就全下了肚。
    大家在旁邊看著,眼珠子都快掉了下來。
    他喝完最後一口酒,才總算停下來歇口氣,懶洋洋的摸著肚子,道:「照這樣再來一份。」
    王聾子又嚇了一跳,失聲道:「再來一份?」
    大漢沉下了臉,厲聲道:「我說的話你聽不見?」
    這一聲大喝,就像是半空中打下個霹靂,連聾子的耳朵都要被震破。
    那小伙子正蹺著腳坐在旁邊的凳子上,竟被他嚇得跌了下去。
    大漢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像拎小雞似的把他從地上拎了起來,忽然對他咧嘴一笑,道:「你怕什麼?怕請客?」
    他不笑還好,這一笑起來,一張嘴幾乎已咧到耳朵根子,看來就像是廟裡的金剛惡鬼。
    小伙子臉都嚇白了,吃吃道:「我……我……」
    大漢道:「你不請,我請。」
    他隨手一掏,就掏出錠銀子來,竟是五十兩一錠的大元寶。小伙子的眼睛又發了直。
    大漢道:「這錠銀子全是你的了,但明天一早,你就得在這裡等著,載我去白雲莊,你若敢誤了我的事,你的腦袋就會變得像這錠銀子一樣。」
    他的手一用力,手裡的銀子竟被捏得像團爛泥。
    小伙子剛站起來,又嚇得一跤跌倒。
    大漢仰面大笑,將銀子往這小伙子面前一拋,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他走得雖不快,但一步邁出去就是四五丈,眨眼間就已消失在暮色裡,只聽一陣悲壯蒼涼的歌聲自秋風中傳來:
    「九月十五月當頭,
    月當頭兮血可流,
    流不盡的英雄血,
    殺不盡的仇人頭……」
    歌聲也越來越遠,終於聽不見了。
    傅紅雪癡癡的出了半晌神,忽然仰天長歎,道:「好一個殺不盡的仇人頭!」
   


    凌晨。
    東方剛現出魚肚白色,大地猶在沉睡。
    茶亭裡已沒有人了,王聾子晚上並不睡在這裡,現在這裡只有那小伙子的大車還停在樹下,他的人已蜷曲在車上睡著。
    他生怕自己來遲了,那凶神般的大漢會將他腦袋捏成爛泥。
    風很冷,大地蒼茫,遠處剛傳來一兩聲雞啼。
    一個人慢慢地從熹微的曉色中走過來,左腳先邁出一步,右腿再跟著拖過去。
    一個苗條美麗的女人,手裡提著個包袱,垂著頭跟在他身後。
    風吹著木葉,晨霧剛升起。
    霧也是冷的。

× × ×

冷霧,曉風,殘月。
    傅紅雪在茶亭外停下來,回頭看著翠濃。
    翠濃的臉也是蒼白的,雖然拉緊了衣襟,還是冷得不停發抖。
    在霧中看來,她顯得更美,但神色間卻已顯得有些疲倦、憔悴。
    傅紅雪靜靜地看著她,冷漠的目光已漸漸變得溫柔,忍不住輕輕歎息了一聲,道:「你累了。」
    翠濃柔聲道:「累的應該是你,你本該多睡一會兒的。」
    傅紅雪道:「我睡不著,可是你……」
    翠濃垂下頭嫣然一笑,道:「你睡不著,我怎麼能睡得著?」
    傅紅雪忍不住走過去,拉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冰冷。
    傅紅雪黯然道:「還沒有找到馬空群之前,我絕不能回去,也沒有臉回去。」
    翠濃道:「我知道。」
    傅紅雪道:「所以我只有要你陪著我吃苦。」
    翠濃抬起頭,凝視著他,柔聲道:「你應該知道我不怕吃苦,什麼苦我都吃過。」
    她拉起傅紅雪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輕輕道:「只要你能對我好一點,不要看不起我,就算叫我死,我也願意。」
    傅紅雪又長長歎息了一聲,道:「我實在對你不好,我自己也知道,所以那天你就算真的走了,我也不會怪你的。」
    翠濃道:「可是我怎麼會走?就算你用鞭子來趕我,我也不會走的。」
    傅紅雪忽然笑了。
    他的笑容就像是冰上的陽光,顯得分外燦爛,分外輝煌。
    翠濃看著他的笑容,竟似有些癡了,過了很久,才歎息著道:「你知道我最喜歡的是什麼?」
    傅紅雪搖搖頭。
    翠濃道:「我最喜歡看到你的笑,但你卻偏偏總是不肯笑。」
    傅紅雪柔聲道:「我會常常笑給你看的,只不過,現在……」
    翠濃道:「現在還不到笑的時候?」
    傅紅雪慢慢地點了點頭,忽然改變話題,道:「那個人為什麼還不來?」
    他彷彿總不願將自己的情感表露得太多,彷彿寧願被人看成個冷酷的人。
    翠濃失望地歎了口氣,勉強笑道:「你放心,我想他絕不會不來的。」
    傅紅雪沉吟著,道:「你看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翠濃道:「我看他一定是路小佳的仇人,既然已知道路小佳在白雲莊,他怎麼會不去?」
    傅紅雪抬起頭,遙望著已將在冷霧中逐漸消失的曉月喃喃道:「今天已經是九月十五了,今天究竟會發生些什麼事?……」
    有風吹過,突聽一陣歌聲隱隱隨風而來:
    「流不盡的英雄血,
    殺不盡的仇人頭,
    頭可斷,血可流,
    仇恨難罷休……」

× × ×

歌聲在這愁煞人的秋晨中聽來,顯得更蒼涼,更悲壯。
    翠濃動容道:「果然來了。」
    傅紅雪道:「嗯。」
    翠濃道:「我們要不要先躲一躲?」
    傅紅雪冷冷道:「我從來不逃,也從來不躲。」
    只聽遠處有人大笑,道:「好一個從來不逃,從來不躲,這才是真正的男子漢。」
    翠濃歎了口氣,苦笑道:「這人的耳朵好尖。」
    這句話剛說完,那大漢已邁著大步,走到他們面前,頭上還是戴著那頂破舊的大草帽,手裡卻多了個漆黑發亮的酒葫蘆,看著傅紅雪大笑道:「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也會在這裡等的。」
    傅紅雪道:「你知道?」
    大漢道:「我不知道誰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