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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古剎

(一)

正午,陽光滿天。
    傅紅雪從客棧裡走出來的時候,只覺得精神抖擻,足以對付一切困難和危險。
    他整整睡了一天,又在熱水裡泡了半個時辰,多日來的疲倦都已隨著泥垢被沖洗乾淨。
    近年來很少拔刀,他發覺用刀來解決問題,並不一定是最好的法子。可是現在他的想法已改變,所以他必須振作起來。
    因為殺人不但是件很奢侈的事,而且還需要足夠的精神和體力。
    現在他雖然還不知道那些人在哪裡,可是他相信一定能找出些線索的。

(二)

鄭進是個樵夫,二十一歲,獨身,住在山林間的一座小木屋裡,每天只下山一次用乾燥的柴木去換食鹽、大米、肥肉和酒,偶爾也會到城門後那些陰暗的小巷中去找一次廉價的女人。
    他砍來的柴總是賣給大路旁的茶館。他的柴乾燥而便宜,所以茶館裡的掌櫃總是會留他喝碗茶再走,有時他也會自己花錢喝壺酒。
    即使在喝了酒之後,他也很少開口,他並不是個多嘴的人。
    可是在這雨天他卻很喜歡說故事,一個同樣的故事,他至少已說了二三十遍。
    每次他開始說的時候,總要先強調:「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是我親眼看見的,否則我也不會相信。」
    故事發生在三天前的中午,從他看見樹林裡有刀光一閃的時候開始。
    「你們一定做夢也想不到世上會有那樣的刀,刀光只閃了一閃,一匹生龍活虎般的好馬,忽然就被砍成了兩半。」
    「有個看來就像是花花大少般的年輕人,用的劍竟是鮮紅的,就像是血一樣,無論誰只要一碰到他那把劍立刻就得躺下。」
    「他還有個朋友,一張臉白得發青,白得像是透明的。」
    「這個人更可怕……」
    同樣的故事雖然已說了二三十遍,說的人還是說得津津有味,聽的人也還是聽得津津有味。
    可是這一次他居然沒有說完就閉上了嘴,因為他忽然發現這個臉色發白的人站在他面前,一雙眼睛正如刀鋒般地盯著他。

× × ×

漆黑的刀,閃電般的刀光,亂箭般的血雨……
    鄭進只覺得胃部又在收縮抽搐,幾乎又忍不住吐了出來。
    他想溜,兩條腿偏偏已發軟。
    傅紅雪冷冷地看著他,忽然道:「說下去。」
    鄭進勉強作出笑臉:「說……說什麼?」
    傅紅雪道:「那天我走了之後,你又看見了什麼事?」
    鄭進擦了擦汗,道:「我看見了很多事,可是我全都沒有看清楚。」
    他並沒有完全在說謊,當時他的確已經快被嚇得暈了過去。
    傅紅雪想知道的也只有一件事:「那個用紅劍的人後來怎麼樣了?」
    鄭進這次回答得快:「他死了。」
    傅紅雪的手握緊,心下沉,全身都已冰冷,很久之後才能開口問:「他怎麼會死的?是誰殺了他?」
    鄭進道:「他本來不會死的。你趕著車走了之後,他替你擋住了那三個人。別人好像都不敢去碰他的劍,所以他也找個機會走了,走得可真快,簡直就像一陣風一樣。」
    他嘴裡在說話的時候,心裡在想著當時的經過,臉上的表情也跟著有很多種不同的變化。
    可是他說得很快,因為這故事他已說熟:「只可惜他剛竄人道旁的樹林,那道斬馬的刀光,又忽然飛了出來。他雖然避開了第一刀,但是那個人第二刀又砍了下來,而且一刀比一刀快。」
    他沒有說下去,也不必說下去,因為結局大家都已知道!
    前面是天王斬鬼刀,後面是公孫屠和蕭四無,無論誰在那種情況下,結局都是一樣的。
    傅紅雪沉默著,表面看來雖然平靜,心裡卻好像有千軍萬馬在衝刺踐踏。
    明月消沉,燕子飛去,也永不再回了。
    他沉默了很久,才問道:「那個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鄭進道:「他看來簡直就像是天神,就像是魔王一樣,站在那裡至少比任何人都高出一個頭,耳朵上戴著金環,穿著身用獸皮做的衣服,手上提的那把刀,最少也有七八尺長。」
    傅紅雪道:「後來呢?」
    鄭進道:「那個外號叫廚子的人,本來想把你那朋友斬碎了放在鍋裡煮的,可是本來在下棋的一個人卻堅決反對,後來……」
    他吐出口氣,接著道:「後來他們就將你那朋友的屍體,交給了天龍古剎的和尚。」
    傅紅雪立刻問:「天龍古剎在哪裡?」
    鄭進道:「聽說就在北門,可是我沒有去過,很少人到那裡去過!」
    傅紅雪道:「他們交給了那個和尚?」
    鄭進道:「天龍古剎裡好像只有一個和尚,是個瘋和尚,聽說他……」
    傅紅雪道:「他怎麼樣?」
    鄭進苦著臉,彷彿又將嘔吐:「聽說他不但瘋,而且還喜歡吃肉,人肉。」

(三)

陽光如火焰,道路如洪爐。
    傅紅雪默默地走在洪爐上,沒有流一滴汗,也沒有流一滴淚。
    他已只有血可流。
    ——能夠坐車的時候,我決不走路,我厭惡走路!
    他恰巧和燕南飛相反,能夠走路的時候,他決不坐車!
    他好像故意要折磨自己的兩條腿,因為這兩條腿給他太多不便和痛苦。
    ——有時候我甚至在走路的時候都可以睡著。
    現在他當然不會睡著,他的眼睛裡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卻不是因為悲哀和憤怒造成的,而是由於疑惑和思索。
    然後他就突然轉回頭,往來路!
    他又想起了什麼?
    是不是他心裡還有些想不通的事,一定要回去問那年輕的樵夫?

× × ×

可是鄭進已不在那茶館裡。
    「他剛走了。」茶館的掌櫃道,「這兩天他總算是在這裡說那故事,總要坐到天黑以後才走,可是今天走得特別早。」
    他對這臉色蒼白的陌生人顯然也有些畏懼,所以說話時特別小心,也說得特別仔細:「而且他走得很匆忙,好像有什麼急事要去做。」
    「他是從哪條路走的?」
    掌櫃指指對面一條長巷,臉上帶著阿諛而淫猥的笑容:「那條巷子裡有個他的老相好,好像叫小桃子,他一定是找她去了。」

× × ×

陰暗骯髒的窄巷,溝渠裡散發著惡臭,到處都堆著垃圾。
    傅紅雪卻像是完全沒有感覺。
    他眼睛裡發著光,握刀的手上青筋凸起,彷彿很興奮,很激動。
    他究竟想到了什麼?
    一扇破爛的木板門後,忽然閃出個戴著串茉莉花的女人。
    花香,廉價脂粉,和巷子裡的惡臭混合成一種低賤而罪惡的誘惑。
    她故意將自己一張脂粉塗得很厚的臉,挨近傅紅雪,一雙手已悄悄過去,故意磨擦著傅紅雪大腿根部的某點。
    「裡面有張床,又軟又舒服,再加上我和一盆熱水,只要兩錢銀子。」
    她瞇著眼,眼睛裡露出了淫蕩的笑意:「我只有十七歲,可是我的功夫好,比小桃子還好。」
    她笑得很愉快,她認為這次交易已成功了。
    因為這個男人的某一部分已有了變化。
    傅紅雪蒼白的臉突然發紅,他不僅想嘔吐,而且憤怒;在這麼樣的一個低賤的女人面前,他竟然也不能控制自己生理上的慾望。
    這是因為他已太久沒有接觸過女人,還是因為他本來就已很興奮?
    ——無論哪一種興奮,都很容易就會引發性的衝動。
    戴著茉莉花的女人身子挨得更近了,一雙手也動得更快。
    傅紅雪的手突然揮出,重重摑在她臉上,她跌倒,撞到木板門,仰面跌在地上。
    奇怪的是,她臉上並沒有驚訝憤怒的表情,卻露出種說不出的疲倦、悲哀和絕望。
    這種侮辱她早已習慣了,她的憤怒早已麻木。令她悲哀的是,這次交易又沒有成功。
    今天的晚飯在哪裡?一串茉莉花是填不飽肚子的。
    傅紅雪轉過臉,不忍再看她,將身上所有的銀子都掏出來,用力擲在她面前。
    「告訴我,小桃子在哪裡?」
    「就在最後面靠右首的那一家。」
    茉莉花已掉了,她爬在地上,撿著那些散碎的銀子,根本不再看傅紅雪一眼。
    傅紅雪已開始往前走,只走出幾步,忽然彎下腰嘔吐。

× × ×

巷子裡只有這扇門最光鮮體面,甚至連油漆都沒有剝落。
    看來小桃子非但功夫不錯,生意也很不錯。
    門裡靜悄悄,沒有聲音。
    一個年輕力壯的男人,和一個生意不錯的女人,在一間屋子裡,怎麼會如此安靜?
    門雖然上了閂,卻並不牢固。做這種事的女人並不需要牢固的門閂。就正如她們決不需要一根牢固的褲帶。
    推開門,裡面就是她們的客廳,也就是她們的臥房。牆壁好像還是剛粉刷過的,掛滿了各式各樣令人意想不到的圖片。
    一大把已枯萎了的山茶花插在桌上的茶壺裡,茶壺旁擺著半碗吃剩下的豬腰面。
    吃腰補腰,這種女人也並不是不注意補養自己身體的。身體就是她們的本錢,尤其是腰。
    除了一張鋪著大紅繡花的木板床之外,屋子裡最奢華的一件東西就是
    擺在床頭上的神龕,那精緻的雕刻,高貴的黃幔,恰巧和四壁那些淫猥低劣的圖片形成一種極強烈的對比。
    她為什麼要將神龕放在床頭?
    難道她要這些神祇親眼看到人類的卑賤和痛苦,看著她出賣自己,再看著她死?

× × ×

小桃子已死了,和鄭進一起死在床上,鮮血將那床大紅繡花被染得更紅。
    血是從頸子後面的大血管裡流出來的,一刀就已致命。
    殺人的不但有把快刀,而且還有極豐富的經驗。
    傅紅雪也並不驚訝。難道這件事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一個平時並不多嘴的人,怎麼會整天在茶館說故事,連柴都不砍了?
    ——他喝酒、吃肉,而且嫖女人,當然不會有積蓄。
    ——那麼他兩天不工作之後,怎麼會有錢來找小桃子?
    ——而且那故事他說得太熟,太精彩,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能完全配合,就好像早已習慣了很久。
    從這些線索推理出的結論已很明顯!
    ——他故意留在人最多的茶館裡不停地說故事,為的就是傅紅雪去找他。
    ——公孫屠他們給了他一筆錢,要他說謊,說給傅紅雪聽。
    ——所以現在他們又殺了他滅口。
    只不過這些推論縱然完全正確,卻仍然還有些問題存在。
    ——他說的那故事中,究竟有哪些是真的?哪些是謊話?他們為什麼要說那些謊話?是為了要替殺死燕南飛的真兇掩飾?還是為了要讓傅紅雪到天龍古剎去?
    傅紅雪不能確定。
    可是他已下了決心,就算天龍古剎是個殺人的陷阱,他也非去不可。
    就在這時,血泊中那赤裸的女人突然飛身而起,從枕下抽出一把刀,直刺他的胸膛。
    後面的衣櫃裡,也有個人竄了出來,掌中一柄銀槍毒蛇般地刺向他的背。
    這是絕對出入意料的一著。
    鄭進真的死了,沒有人會想到死在他身旁的女人還活著。
    也沒有人去注意一個赤裸著倒臥在血泊中的低賤女人。
    更沒有人能想到這女人的出手不但狠毒準確,而且快如閃電。

× × ×

傅紅雪沒有動,也沒有拔刀,他根本用不著招架閃避。
    就在這一剎那間,門外突然有刀光一閃,擦著那銀槍刺客的右頸飛過,釘在那赤裸女人的咽喉上。
    鮮血箭一般從男人的右頸後標出來,女人的身子剛掠起,又倒下。
    刀光只一閃,就奪去了兩個人的性命魂魄。

× × ×

鮮血雨點般灑落。
    傅紅雪慢慢地轉過身,就看見了蕭四無。
    他手裡還有一把刀。這次他沒有修指甲,只是冷冷地看著傅紅雪。
    傅紅雪冷冷道:「一刀兩命,好刀!」
    蕭四無道:「真的好?」
    傅紅雪道:「好!」
    蕭四無轉身走了兩步,忽又回頭,道:「你當然看得出我並不是要殺你。」
    傅紅雪道:「哦?」
    蕭四無道:「我只不過想要你再看看我的刀。」
    傅紅雪道:「現在我已看過!」
    蕭四無道:「你已看過我三次出手,還有兩次是對你而發的。對於我的出手,世上已沒有別人能比你更清楚。」
    傅紅雪道:「很可能。」
    蕭四無道:「葉開是你的朋友,你當然也看過他出手。」
    傅紅雪承認。
    他當然看過,而且不止一次。
    蕭四無道:「現在我只想問你一件事,你若不願告訴我,我也不怪你。」
    傅紅雪道:「你問。」
    蕭四無道:「我的飛刀究竟有哪一點比不上葉開?」
    傅紅雪沉默著,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出手暗算我兩次,第一次雖盡全力,卻在出手前就已發聲示警;第二次雖未出聲,出手時卻留了兩分力。」
    蕭四無也不否認。
    傅紅雪說道:「這只因為你自己心裡也知道不該殺我的,你根本沒有非 殺我不可的理由,所以你出手時,就缺少了一種無堅不摧的正氣。」
    他慢慢地接道:「葉開要殺的,卻都是非殺不可的人,所以他比你強!」
    蕭四無道:「就只這一點?」
    傅紅雪道:「這一點就已足夠,你就已永遠比不上他!」
    蕭四無也沉默了很久,忽然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傅紅雪並沒有回頭。
    走出一段路,蕭四無忽又回頭,大聲道:「你等著,總有一天我會比他強的,等到那一天,我一定要殺了你。」
    傅紅雪淡淡道:「我一定等著你。」

(四)

若要殺人,百無禁忌。
    這一次傅紅雪是不是也該殺了蕭四無的?
    ——你這次不殺他,下次只怕就要死在他刀下。
    這次傅紅雪又沒有出手,但是他並不後悔,因為他已放下了一把種子,放在蕭四無的心裡。
    是正義的種子。
    他知道這些種子總有一天會開花結果的。

× × ×

走出窄巷時,那十七歲的小女人又在鬢角插上了那串茉莉花,站在門口,偷偷地看著傅紅雪,顯得有點害怕,又有點好奇。
    從來也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給她幾十兩銀子,這個臉色蒼白的跛子一定是個怪人。
    傅紅雪雖然不願再看到她,卻還是難免看了一眼。
    等他走到巷口,她忽然大聲道:「你打我,就表示你喜歡我,我知道你以後一定還會來找我的。」
    她的聲音更大:「我一定等著你。」

(五)

天龍古剎就是大天龍寺,本是個香火鼎盛的地方,誰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忽然冷落下來的,可是關於這方面的傳說卻很多。
    流傳最廣的一種傳說是:這外貌莊嚴的古剎,其實卻是個淫窟,進香拜佛的美貌婦女,常常會被擄入廟裡的機關密室中去,不從的就被活活打死。
    所以每到無星無月的晚上,附近就會有她們的孤魂冤鬼出現。
    至於這廟裡是不是真的有機關密室,究竟有多少良家婦女被姦淫污辱,誰也不能確定,因為誰也沒有親眼看見過!
    可是自從這種流言一起,到這裡來進香的人就漸漸少了。
    一個人若是相信只用一點香油錢就可以換取四季的平安多福,對於流言的真假,當然也就不會去研究得很仔細。

× × ×

古剎外是一片茂密的叢林,雖然在春天,落葉也堆得很厚。
    本來那條直達廟門的小路,早已被落葉荒草掩沒,就算是來過多次的人,一走入這陰暗的樹林,也很難辨認路途。
    傅紅雪連一次都沒有來過!
    從他現在站著的地方看去,四周都是巨大的樹木,幾乎完全都是一模一樣的。
    他根本分不出要往哪個方向走才正確。
    正在猶豫間,落葉上已響起了一陣腳步聲,一個眉清目秀、清雅如鶴的僧人,踏著落葉施然而來,一身飄逸的月白僧衣上,點塵不染。
    他的年紀雖不大,看來卻無疑是個修為極深的高僧。
    傅紅雪雖然並不是個虔誠的佛徒,對於高僧和名士卻同樣尊敬。
    「大師往何處去?」
    「從來處來,當然是往去處去。」
    僧人重眉斂目,雙手合十,根本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傅紅雪卻還是不肯放棄問路的機會,現在已沒有時間容他走錯路。
    「大師可知道天龍古剎往哪裡走?」
    「你跟我來。」

× × ×

僧人的步履安詳而緩慢,看來這條路就算是通往西天的,他也決不會走快一步。
    傅紅雪只有慢慢地在後面跟著!
    天色更黯了,他們終於來到一座小小的六角亭前。亭外的欄杆朱紅漆已剝落,亭內放有一張琴,一局棋,一壺酒,一副筆墨,還有個紅泥小火爐。
    在這幽靜的樹林裡,撫琴下棋,吟詩煮酒,高僧正如名士,總是雅興不淺的。
    傅紅雪雖然從來也沒有這樣的閒情雅致,對於別人這種高尚的嗜好,也同樣尊敬。
    清雅如鶴的高僧,已走人小亭,拾起一枚棋子,凝視著,眼睛裡帶著思索的表情,彷彿正在考慮著,不知應該怎麼走這一步棋。
    於是他將這枚棋子,慢慢地放進嘴裡,「咕嘟」一聲,吞了下去。
    然後又將那張琴劈碎,塞人火爐裡,點起一把火,將壺裡的酒倒出來洗腳,卻將石硯中的墨汁倒人壺裡,擺到火上去煮,再將棋盤捧起來,不停地敲打,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竟像是覺得這種聲音,遠比琴聲悅耳動聽。
    傅紅雪看得怔住。
    ——這修為高深的高僧,難道竟是個瘋和尚。
    傅紅雪又怔住。
    ——那和尚不但瘋,而且喜歡吃肉,人肉。
    僧人上上下下地看著他,好像正在打量他身上有幾斤可吃的肉。
    傅紅雪卻還是不能相信。
    「你真的是個瘋和尚?」
    「瘋就是不瘋,不瘋就是瘋。」僧人嘻嘻地笑著:「也許真正瘋的不是我,是你。」
    「是我?」
    「你若不瘋,為什麼要去送死?」
    傅紅雪的手握緊,道:「你知道我是誰?知道我要到哪裡去?」
    僧人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忽然仰面向天,喃喃道:「完了完了,千年的古剎就要倒塌,人海中到處血腥,你叫和尚到哪裡去?」
    他忽然提起爐上的酒壺,對著口往嘴裡倒,墨汁從嘴角流出來,玷污了他一塵不染的月白僧衣。
    他忽然跪到地上,放聲痛哭起來,指著西方大聲道:「你要去死,就趕快去吧!有時活著的確還沒有死了的好。」
    就在這時,西方忽然有鐘聲響起!
    只有古剎的千年銅鐘,才能敲得出如此清脆響亮的鐘聲。
    古剎中若只有一個瘋和尚,敲鐘的人是誰?
    痛哭著的僧人忽然又跳起來,眼睛裡充滿了驚嚇與恐懼。
    「這是喪鐘。」他大叫著道,「喪鐘一響,就一定有人要死的!」
    他跳起來用酒壺去擲傅紅雪,接著道:「你若不死,別人就要死了,你為什麼還不趕快去死?」
    傅紅雪看著他,淡淡道:「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