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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兄殺其弟

他用盡了所有力氣,那大漢仍未被拉倒。鞭梢幾乎已嵌進這野獸般大漢的脖子裡,他那雙野獸般的眼睛,幾乎已要凸出眼眶來。
    但他竟只是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既不伸手去奪長鞭,也不向黑珍珠走過去,他喉嚨裡嘶嘶作響,格格笑道:「小小子,你拉不倒我的!」
    黑珍珠既未瞧見力氣這麼大的人,也未瞧過這麼愚蠢的人,只覺又是驚駭,又是奇怪,突然大聲道:「你能拉得倒我麼?」
    那大漢咧嘴一笑,竟真的用脖子去拉那長鞭,兩邊都用於力氣,「啪」的一聲,長鞭一折而斷。
    黑珍珠身子撞上了牆壁,大駭躍起,掠上橫樑,只見那大漢鐵塔般的身子已緩緩倒下,又黑又紫的臉上,舌頭已吐了出來,眼珠子也凸在眼眶外,似乎還在瞪著黑珍珠,黑珍珠忍不住激靈靈地打個寒噤,苦笑道:「四肢發達的人,頭腦為何總是這麼簡單?」
    從樑上望下去,一點紅和南宮靈就像是兩個木頭人似的,面對面地站在那裡,到現在還沒有動彈。
    南宮靈眼睛盯著一點紅掌中的劍,再也不敢去瞧別的,但旁邊發生了什麼事,他自然不瞧也可想到。
    他額上已開始沁出了冷汗,突然大聲道:「一點紅,聽說你只有為了錢才肯殺人,是麼?」
    一點紅灰色的眼睛,死魚般盯著他,並不說話。
    南宮靈嗄聲道:「你若肯助我殺死楚留香,我給你十萬兩。」
    一點紅嘴角動了動,咧嘴一笑,道:「十萬兩?楚留香竟如此值錢麼?」
    南宮靈道:「你殺了我,絕對沒有人肯給你十萬兩的,是麼?」
    一點紅冷冷道:「不錯,只因你這人實在連一文都不值。」
    南宮靈道:「既是如此,你更不該殺我。」
    一點紅嘴角露出一絲冷削的微笑,緩緩道:「你可知道,縱然是妓女,遇對了客人時,也會奉送一次的……我這次殺人,就是奉送的。」
    話說完,劍已出手。
    黑珍珠臉雖一紅,卻忍不住笑道:「這比喻又粗又髒,倒的確妙極。」
    只見一點紅霎時間已刺出七劍,他的劍法仍是犀利而獨特,肘以上紋風不動,劍光卻已如雨點般灑出。
    南宮靈連退七步,嘶聲狂笑道:「一點紅,你難道以為我怕你?」
    一點紅冷冷道:「我並不要你怕我,我只要你死!」
    南宮靈喝道:「死的只怕是你!」
    他左手抄起張椅子,迎面擲了出去,右手自腰邊抽出柄緬刀,刀亮如雪,刷刷刷,三刀劈下。
    他刀法毫無花俏,但迅速、毒辣,實用已極。
    一點紅平生與人交手無數,自然知道只有這種武功,才是最可怕,你若認為他不好看,他已制了你死命。
    這種刀法也許並沒有什麼優點,也沒有什麼別的用處,它唯一的用處,就是殺人,而且非常有效。
    一點紅眼睛亮了,大笑道:「不想我今日能遇見你這樣的對手,倒也算不虛此行。」
    刀光與劍氣,逼得黑珍珠全身發冷,他雖也曾見過不少人交手,卻從未見過像這兩人一樣的。
    這兩人簡直不像是在交手,而像是兩匹狼在搏鬥,每一招使出手,只是想要對方的命,絕沒有別的意思。
    刀光、劍影,閃電般往來衝擊,雖聽不見兵刃相擊聲,但冷森森的殺氣,卻逼得黑珍珠連樑上都呆不住了。
    他橫掠三丈,才落下地,只見楚留香猶在為蘇蓉蓉推拿,蘇蓉蓉蒼白的臉上,已漸漸有了血色。
    黑珍珠忍不住走過去一拍楚留香肩頭,冷冷道:「你可知道別人在為你拚命?」
    楚留香道:「知道!」
    黑珍珠道:「你自己難道不管麼?」
    楚留香笑了笑,道:「中原一點紅既已出手,還用得著別人去管?」
    黑珍珠冷笑道:「你倒放心得很。」
    楚留香道:「一點紅的劍法,難道還不能令你放心?」
    只聽「嗤」的一聲,一點紅橫掠七尺;肩頭上的衣服,似已被刀鋒劃破,鮮血已緩緩沁出。
    南宮靈大笑道:「一點紅,你還不死心?」
    一點紅「啐」的吐了口口水在自己肩頭上,長劍又已刺出,黑珍珠瞧得面色大變,厲聲道:「你現在還放心麼?」
    楚留香苦笑道:「一點紅動手時,誰若去幫忙,誰就是他的仇人,何況,這兩人武功差不多,誰也休想傷得了誰。」
    黑珍珠道:「所以你就索性不管了,是麼?」
    楚留香道:「不出十招,南宮靈必定也會挨上一點紅一劍,不出三十招,他自己必定會要求住手的,不到時候,我管也沒有用。」
    黑珍珠冷笑道:「只怕你一顆心已全在這位姑娘身上,已管不了別人的死活了,我倒真未想到,堂堂的楚留香,竟是個重色輕友之徒。」
    話未完,只聽又是「嗤」的一聲,南宮靈踉蹌後退,衣襟已被劃破,也似有鮮血沁出。
    楚留香回頭向黑珍珠一笑,道:「還未出十招,是麼?」
    黑珍珠默然半晌,目光緩緩落在蘇蓉蓉臉上,他深沉的眼睛裡,似乎又起了種複雜的變化,緩緩道:「她倒的確美得很。」
    楚留香笑道:「何止美而已。」
    黑珍珠冷冷道:「但以我看來,比她美的女子,還多著哩!」
    楚留香道:「她也許並不能算是最美,但卻是最溫柔、最體貼,也最能體諒別人的女人,據我所知,世上只怕沒有別的女人比得上她。」
    黑珍珠臉色更蒼白,似乎想說什麼,卻咬了咬牙,忍住了,霍然轉過頭去,再也不瞧他們。
    只聽南宮靈大喝道:「楚留香!這件事還是由你我兩人單獨解決的好,這話是你自己方才說的,你現在還記得麼?」
    楚留香道:「自然記得。」
    南宮靈道:「你若還想知道那神秘的人物是誰,就快叫這冷血的小子住手。」
    楚留香歎了口氣,道:「只可惜我既不能叫他動手,也不能叫他住手……一點紅要殺人時,沒有人能令他住手的。」
    誰知一點紅突然掠出一丈,冷冷道:「我住手了,只因他既殺不了我,我也殺不了他,這場架再打下去,也沒什麼意思,還是轉讓給你吧!」
    楚留香笑道:「多謝。」
    一點紅瞪眼瞧了他半晌,緩緩道:「你也不必道謝,只要記住,一點紅始終是你的朋友。」
    話未說完,凌空一個翻身,掠出窗外,走得瞧不見了。
    楚留香苦笑道:「你怎地總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南宮靈這時才緩過氣來,嘎聲道:「楚留香,你若想解決這件事,就跟我走吧!」
    楚留香瞧了瞧蘇蓉蓉,道:「跟你走?」
    黑珍珠大聲道:「楚留香現在捨不得走的,為了這女子,別的事他都可以不管。」
    南宮靈眼珠子一轉,冷冷道:「你若不肯走,就怪不得我了。」
    他竟轉過身子,緩緩走了出去──他顯然並不想逃,因為他知道「逃」,並不是辦法,否則他早就可以逃了。
    但楚留香卻也不能眼睜睜瞧著他走出去,歎了口氣,道:「黑兄,看來我只有將她交給你了。」
    黑珍珠仰首向天,冷冷道:「你放心麼?」
    楚留香苦笑道:「她被人以重手點了穴道,但經我推拿之後,再過片刻,應可甦醒,黑兄只要告訴她,叫她自己趕緊回去,別的事都不必費心了。」
    黑珍珠默然半晌,道:「好!你去吧,我會叫她走的,但我卻還要等著你,我還有話問你。」
    南宮靈直等著楚留香走了出來,才施開身法。
    兩人飛掠了段路途,南宮靈忽然道:「你倒放心將她交給別人。」
    楚留香道:「我有何不放心?」
    南宮靈道:「你怎知那小子不會害她?」
    楚留香道:「你只當別人的心腸,都和你一樣惡毒麼?」
    南宮靈冷笑道:「我只當你是個很謹慎的人,誰知你也有大意的時候。」
    楚留香微笑道:「我本是個很謹慎的人,我若能想出黑珍珠有一點傷害蓉兒的理由,此刻縱然逼不得已,也不會將蓉兒交託給他的,你若想以此來擾亂我,令我心慌意亂,我勸你還是莫再打這主意。」
    南宮靈嘿嘿冷笑,果然不再說話了。
    只見前面水霧迷漫,又到了大明湖邊。
    垂陽下,一艘畫舫裡居然還亮著燈火,從敞開著的窗子瞧進去,艙裡明燭高燃,竟已擺好了一桌酒菜。
    南宮靈等楚留香走進船艙,長篙一點,將畫舫蕩入湖心,四面水霧,如煙如雨,畫舫隨波蕩漾,無邊靜寂的天地中,充滿一種神秘而浪漫的氣息,令人不覺沉醉,又令人忍不住為之毛骨悚然。
    楚留香在船艙中最舒服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來,心裡卻一點也不覺得舒服,他總覺得這件事越來越不對了。
    南宮靈為何要將他帶到這裡來?
    那神秘的兇手,莫非在這畫舫上?
    但這畫舫上除了楚留香和南宮靈之外,絕對沒有第三個人,這點,楚留香從踏上畫舫的一剎那,就已可斷定。
    清涼的晚風中,散發著酒香、菜香、垂楊的靖香,但楚留香呼吸到的,卻是一種濃濃的殺氣!
    這無人的畫舫上,究竟隱藏著什麼殺機?
    南宮靈也坐了下來,凝注著楚留香,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將你帶來這裡?」
    楚留香微笑道:「你自然不會是想在這裡殺我,你若真想殺我時,自然距離水越遠越好。」
    南宮靈大笑道:「不錯,沒有人能在水裡殺死楚留香的。」
    楚留香沉思著,輕輕道:「莫非是『他』要你帶我來的?」
    南宮靈道:「不錯,他告訴我,等到我自己不能解決這件事時,就將你帶到這裡來,等他自己來解決。」
    楚留香道:「你想他會來?」
    南宮靈道:「自然會來。」
    楚留香道:「你想他來了之後,就能解決這件事?」
    南宮靈微笑道:「世上若只有一個能對付楚留香的人,那人就是他!」
    楚留香長長歎了口氣,道:「無論『他』是誰,我實在想不出他有什麼法子?」
    南宮靈道:「他用的法子,沒有人能想得出的。」
    楚留香道:「你對他倒信任得很。」
    南宮靈道:「世上若只有一個能令我信任的人,那人就是他。」
    楚留香閉起眼睛,輕歎道:「這樣的人會是誰呢?他既然明明知道在水上殺我,要比在別的地方困難得多,為何又要找到水上來?他究竟在打什麼主意?他究竟有什麼對付我的法子……我實在等不及想瞧瞧他了。」
    想到這人的陰險、詭秘和毒辣,就連楚留香心裡都不禁泛起了寒意,他平生所遇的敵手,實在沒有一個比這個更可怕!
    南宮靈倒了兩杯酒,悠然道:「我若是你,現在最好且飲一杯酒,多想反正也沒有用的,何況,你能喝酒的時候,只怕已不多了。」
    碧綠色的酒,在金盃裡發著光。
    南宮靈舉杯一飲而盡,仰首長歎道:「但我寧願發現這秘密的並不是你,無論是誰,若要殺死一個曾和他在一齊捉過海龜的人,總不是件愉快的事。」
    楚留香連手指都沒有碰那酒杯,又長歎道:「我也寧願你永遠是那和我一齊捉海龜的南宮靈。」
    南宮靈笑了笑,忽又皺眉道:「你的酒……」
    楚留香笑道:「我喝酒的時候還多得很,現在並不著急。」
    南宮靈大笑道:「楚留香居然不急著喝酒了,這倒也是件怪事。」
    楚留香微笑道:「你莫忘記,我是個很謹慎的人。」
    南宮靈也微笑道:「這兩杯酒是從一個壺裡倒出來的,你若還不放心,這杯我替你喝了吧!」他果然將楚留香面前的酒,也喝了下去。
    楚留香歎道:「看來謹慎的人雖然也許能活得長一些,卻難免時常會錯過一些喝酒的機會。」
    南宮靈大笑道:「你本不該懷疑這酒中有毒的,世上又有誰會認為區區一杯毒酒,便能毒得死楚留香,他又怎會在酒中下……」
    「毒」字還未說出,他面色忽然大變。手臂、額角、脖子……每一根青筋都暴了起來!
    楚留香失聲道:「你怎麼了?」
    南宮靈顫聲道:「這酒……」
    楚留香動容道:「這酒中莫非果然有毒?」
    他一步竄了過去,翻開南宮靈的眼皮瞧了瞧,卻瞧不出絲毫中毒的徵兆,但是南宮靈的身子,已燒得比火還燙。
    楚留香心裡一動,大駭道:「天一神水!這酒中下得有天一神水!」
    南宮靈整個人都軟了下去,嗄聲道:「他……他怎會在酒中下毒?我不信!實在不能相信!」
    楚留香跌足道:「你到現在還不明白麼?他在這酒中下毒,要害的人並不是我,而是你!他明知我在處處提防,而你,你卻絕不會對他有戒備之心。」
    他仰天歎道:「我本已覺出這畫舫上充滿危機,卻猜不出他有何法子來對付我,如今才知道,原來他要對付的不是我,而是你!」
    南宮靈大聲道:「但他……他為何要害我?」
    楚留香苦笑道:「因為只要你一死,所有的線索便又斷了,只要你一死,他依舊可以逍遙法外,只因除了你之外,再也沒有人知道『他』是誰?」
    南宮靈身子一震,似又駭呆了。
    這時他全身都已腫脹,肌膚已開始崩裂,甚至連血管都已綻破,眼角、鼻孔、指甲縫裡,已開始沁出鮮血!
    楚留香大喝道:「他既不惜下毒手殺你,你為何還要替他保守秘密?你此刻快說出『他』究竟是誰還來得及。」
    南宮靈眼睛死魚般凸出來,喃喃道:「你說他要害死我……我還是不信……」
    楚留香道:「自然是他要害你!否則他明知我絕不會喝下這酒,為何要
    在酒中下毒?他在酒中下了毒,為何不告訴你?」
    南宮靈似乎全未聽到他的話,只是不住喃喃自語道:「我不信……我不信……」
    楚留香一把抓住他衣襟,嘶聲道:「你為何不相信?你難道……」
    南宮靈綻裂的嘴角,突然露出一絲慘笑,道:「你可知道他是誰麼?」
    楚留香道:「誰?他是誰?」
    南宮靈一字字掙扎道:「這是個秘密,天下沒有人知道的秘密,我……我也有個嫡親的哥哥,『他』就是我嫡親的哥哥!」
    楚留香整個人都呆了,後退半步,扶著桌子,整個人都似要倒下來,過了
    半晌,才苦笑道:「難怪你如此信任他,難怪你如此聽他的話,但……你的哥
    哥又是誰?你到現在還不肯說出他的名字?」
    南宮靈張開口,嘴裡滿是鮮血。
    他舌頭也已綻裂,已說不出一個字來。
    楚留香木然坐在椅子上,已不知坐了多久了。
    現在,所有的線索又都斷了,他又要從頭做起。
    他不知道遭遇到多少凶險,不知費了多少心血,才發現左又錚、西門千、靈鷲子、札木合這四人都是接著一封信後出門的,他又不知道經過多少挫折,才找出寫這封信的人,揭破了丐幫的秘密。
    這一段經過的艱苦,若非有極大的勇氣和智慧,簡直令人不能承受,但現在南宮靈一死,他心血便都白費。
    他還是找不出那真正的主謀人是誰?
    曙色又悄悄染白了窗紙。
    湖上的迷霧更濃了。
    楚留香長長歎了口氣,喃喃自問:「現在,我知道的,還有些什麼?」
    現在,他所知道的,實在已不多了。
    唯一剩下來線索是──
    那神秘的兇手,乃是南宮靈的嫡親兄長,「他」手上還存著足以害死三十三個人的「天一神水」!
    但「他」究竟是誰呢?
    「他」已用「天一神水」害死了任慈、札木合和南宮靈,「他」的下一個對像又會是誰呢?
    那自然是個武功極高,足以在武林中舉足輕重的人!
    那人自然也必定和「他」有極深的關係,至少不會懷疑「他」要害自己,否則「他」又怎將「天一神水」下到這人的杯子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