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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雪中麗人

秦羽烈沉聲道:「要尊駕表明身份,同時也要問一問尊駕,因何要和秦某人過意不去?」
    柳南江道:「老夫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
    秦羽烈道:「尊駕少裝糊塗,東廂屋頂上有秦某人的二十餘名弓弩手,此刻毫無動靜,顯然一一遭到尊駕的毒手了。」
    柳南江緩緩轉過身形,道:「秦堡主!屋頂上埋伏弓弩手作甚?」
    秦羽烈道:「前來與尊駕這種神龍詭譎人物會面,秦某不得不預作防範。」
    柳南江冷哼道:「辯得好!至於你那二十餘名弓弩手遭到何種命運,與老夫無關。這『高昇店』中想必另外尚有能人高手。」
    秦羽烈道:「不錯,這『高昇店』中尚有高手。不過其中之一卻在尊駕房中。」
    柳南江雙眉一挑道:「秦堡主!你到底打算如何?」
    秦羽烈冷笑道:「秦某人話說得夠明白了,難道尊駕真是傻子?」
    只聽凌長風在暗以「傳音術」說道:「南江兄!這樣纏下去,可能會纏到天明也不會有個了局。以南江兄目下功力,何不出手好好將秦羽烈這個武林梟雄好生教訓一頓?」
    柳南江一想,凌長風的話也有道理,如此纏下去是絕無了局的。
    一念及此,乃沉聲道:「秦羽烈!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秦羽烈似乎有所仗恃,雖已眼見柳南江威猛絕倫的掌勁,卻絲毫無畏懼之色。聞言嘿嘿笑道:「尊駕最好少說狂話。」
    不待他說完,柳南江就呼地攻出一掌。
    這一次柳南江存心要教對方知道厲害,因此,一動手就不由自主地施展出佛門絕學「羅漢伏虎掌」。真個氣勢凌人。
    秦羽烈自然不敢攫其鋒銳,飄身閃退,公孫彤卻疾聲嚷道:「哦!『羅漢伏虎掌』!果然是柳南江娃兒。」
    秦羽烈神色大變,在月色照映下,只見他面色蒼白,目光中透視驚疑之色。
    柳南江心頭也是暗驚,情知已無法再隱瞞真實身份。可是為了不讓房中的秦茹慧露面,只得咬牙死不認帳。冷叱道:「簡直是信口開河!老夫憑什麼就不會佛門絕學『羅漢伏虎掌』。」
    公孫彤道:「當今武林之中會『羅漢伏虎掌』者,只有無塵大師一人,除了他的徒兒之外,別人怎會這種掌法?」
    柳南江道:「爾等彷彿得了瘋病,竟然一口咬定老夫是柳南江娃兒,真是天大的笑話。」
    秦羽烈突然神色一正,道:「柳相公!秦某為你道喜了!」
    柳南江神色不禁一怔,繼而冷聲道:「秦堡主!你在說些什麼?」
    秦羽烈道:「柳相公此刻內力與前相較,幾別於天壤,理當道賀。」
    柳南江道:「秦堡主口口聲聲指老夫為柳南江娃兒。」
    抬手向房中一指,接道:「請問堡主,房中婦人是誰?」
    秦羽烈道:「想必是秦某人的不孝之女茹慧易容改扮。」
    柳南江不禁大驚,正感難以回答,突見一影子自他所居住的房內閃電射出,落在他的身邊。
    柳南江轉頭一看,赫然是那古寒秋。
    古寒秋將手中黑竹簫朝秦羽烈一點,道:「秦堡主!你別轉彎抹角討便宜,房內明明是我古娘子,因何說是你女兒秦茹慧?」
    秦羽烈不禁大大一怔,側頭一看,公孫彤也是滿面困惑之色。
    柳南江也是大惑不解,古寒秋因何自他房中而出,真使他百思不解。
    古寒秋以「傳音術」向柳南江說道:「柳相公!不必心驚肉跳,你那位心上人秦茹慧好端端坐在屋裡的熱炕上。寒秋日間多有冒犯,所以目下幫幫你的忙,該不會怪我多管閒事吧!」
    柳南江側轉頭去投以一瞥,心中有點啼笑皆非的感覺。易容術用者大有人在,但是想唬過高明的眼睛,可不太容易。
    秦羽烈一怔之後,立刻又回過神來,道:「古娘子!你可知身畔何人?」
    古寒秋道:「據他自己說是祝永嵐,誰知是真是假。」
    秦羽烈道:「若是假冒祝水嵐,倒無關緊要,倘若真是祝永嵐,古娘子就不妙了!」
    古寒秋道:「有何不妙?」
    秦羽烈道:「祝永嵐在武林中是出了名的老風流,終日尋花問柳,縱情青樓,娘子寡居,如今與祝永嵐同處一室,傳揚出去,豈不是大為不妙?」
    古寒秋啐道:「呸!嚼你的爛舌根吧!他是柳南江,根本就不是祝永嵐。」
    想不到她經不起秦羽烈一激,就說出了真相。
    秦羽烈面有得色的笑道:「柳相公!秦某人沒有猜錯吧?」
    古寒秋冷哼了一聲道:「我古寒秋上了你的大當!」
    柳南江猜不透古寒秋的來意,她既像是無意中揭穿了他的身份,又像是和秦羽烈一唱一和,故意要他陷於尷僵局面之中。
    不過,柳南江卻有應變之法。站立當場,不聞不問,靜觀其變。
    公孫彤一旁插口道:「老朽已多年不見『羅漢伏虎掌』之威勢,今日卻教老朽在柳相公手下重開眼界,真是有幸得很。
    語氣一沉,接道:「借此機會,老朽尚有一事想求教於相公。相公方才要本堡花管事轉告秦堡主,說是祝永嵐和黃衫客業已結盟,要共同對付『祥雲堡』,可是真有其事?」
    柳南江情知再硬充祝永嵐到底,勢將貽人笑柄,因而冷笑一聲,道:「在下因前些日與秦堡主鬧得不歡而散,因此才隱去真面目免去重聚時之尷尬。秦堡主卻一定要揭穿,不知有何用意?」
    秦羽烈淡淡一笑,道:「柳相公請回答公孫總管的問話。」
    柳南江輕噢一聲,目光轉向公孫彤,像是從未聽過公孫彤所提出的問題一般。
    公孫彤雙手一拱,道:「柳相公既然未曾入耳,老朽不妨再說一遍……」
    柳南江一揮手接道:「不用說了!祝永嵐確已和黃衫客結盟。」
    公孫彤離柳南江只不過三步之遙,突見他右腕倏揚,一掌拍向柳南江腰際的「會池」大穴。出手之快,如同電光石火。
    觀其捏拿部位,卻又不想一掌置柳南江於死地。
    古寒秋大叫道:「柳相公當心。」
    柳南江雖未想到公孫彤會遽然出手,在對方那股強勁掌風堪要臨體之際,卻也先一步有所覺察。
    不待古寒秋警告,就已身形橫飛八尺,一閃避開。
    孰料秦羽烈和公孫彤早有默契,先一步計算好了柳南江的閃避之勢,以逸待勞。仗以成名的「困龍八抓」閃電般施出。叭地一聲,就抓住了柳南江的後領。
    公孫彤一掌落空,二掌又起,呼地一聲拍向柳南江的前胸。
    此招,已然威力大增,掌勁呼呼生風,絲毫未留餘地。
    柳南江後領被秦羽烈一把抓住,閃避不得,只得右掌向前,左掌向後,同時拍出兩掌。
    掌勢一起,身後的秦羽烈已然鬆手退開。面前之公孫彤卻未撤招收勢,依然一拍到底。
    砰然巨響,兩股掌風匯接一處,平地狂飆三尺,激成一道濁流。草木、沙瓦,無不捲飛。
    柳南江和公孫彤二人各自後退三步。
    柳南江心頭暗駭不已,果然公孫彤的武功要比秦羽烈高強得多。若非自己喝下柳夫人所賜的「補元湯」使內力大增,在公孫彤凌厲掌風一擊之下,必然非死即傷。
    公孫彤聚集七成功力拍出一掌,僅僅贏得持平之局,也是心頭狂駭不已,定定神,冷叱道:「娃兒內力大增,想必是拜那柳夫人之賜了!」
    柳南江道:「不勞動問。」
    語氣一頓,接道:「等駕內力凌駕秦堡主之上,卻屈為總管之職,內中想必另有隱情。」
    公孫彤接道:「娃兒若想見天明之日頭,最好少說廢話。」
    古寒秋在一旁冷笑著插口說道:「江湖中傳言,秦堡主不過是一個傀儡,總管公孫彤才是掌權之人,看來並非虛言。」
    秦羽烈狂怒道:「古娘子找死……」
    話聲未落,人已飛身前撲,五指箕張如鉤,向古寒秋抓去。
    古寒秋也非易與之輩,手中黑竹簫一掄,不顧對方抓來之勢如何險惡,竹蕭筆直地點向秦羽烈的「璇璣」穴。
    公孫彤沉聲說道:「娃兒!別給無塵大師丟人,快快亮出『羅漢伏虎掌』的絕招!」
    話聲一落,緩緩拍出一掌。
    柳南江心頭明白,這一掌乍看輕緩,其實隱藏了無限殺機。
    柳南江從無塵大師習藝,除了那套「雷音八劍」盡得精髓之外,一套「羅漢伏虎掌」也練到相當火候。
    不過,無塵大師曾一再告誡,使用掌法多半要借助深厚之內力,柳南江年紀尚輕,內力修為距離爐火純青之境地為時尚遠,難將「羅漢伏虎掌」威勢完全發揮,是以囑其不得擅用。
    自從離開「嘯吟山莊」之後,柳南江已然發覺自己內力大增,加以目下寒星寶劍不在身邊,故而動用了「羅漢伏虎掌」。
    此刻見公孫彤輕緩地拍出一掌,{wuxia999.yeah.net}立即右掌輕揮,瀟灑自如地施展了一招「咆哮山崗」,乍看輕如飄絮,實際上也是蘊藏無限變化與殺機。
    那邊的古寒秋以硬打硬接的手法,一根黑竹簫招招指向秦羽烈的要害,一時之間,竟然逼得秦羽烈連連後退,落盡下風。
    多虧這位品簫弄蛇的古娘子,在面對強敵之下,竟然還有心思照顧柳南江。抽空閒眼一瞥,連忙振聲叫道:「柳和公當心點!那公孫彤老兒施展的是霸道已極的『風林十八掌』。」
    她的話聲未落,這邊柳南江和公孫彤已然兩掌相接,砰然巨震,砂石飛揚,草木盡折,而他們二人也各自被那強勁的掌風震退五步。柳南江頻頻喘吁、氣穴翻騰,觀之那公孫彤,神色也與他相同。然而在喘吁之餘,又多添一層駭意。
    秦羽烈和古寒秋也是驚駭不已,竟然同時停下來,木立未動。
    整個院落中一片靜默,無半點聲息。
    良久,柳南江方沉聲道:「尊駕好厲害的掌法,想不到遁世多年,行跡不明的終南三君之一的『石君子』竺道台竟然降尊紓貴,屈為『祥雲堡』之總管,倒使人意想不到。」
    古寒秋心中一動,以公孫彤方纔那一掌看來,他顯然就是竺道台的化身。
    終南三君有結誼之盟,古寒秋心存顧忌,倒不便點破了。
    公孫彤被柳南江一掌震退後,的確狂駭不已,此刻已然鎮定心神,聞言並未過分激怒,冷聲道:「娃兒!『風林十八掌』是那竺先生所創,半點不假,然而竺先生曾授與老夫和祝永嵐二人,老夫公孫彤,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柳南江冷笑著接口道:「以尊駕功力看來,凌駕秦堡主之上,何以甘願委屈在秦堡主之下?」
    公孫彤道:「老夫心甘情願,與旁人無干。」
    柳南江道:「如此說來,尊駕並非『石君子』竺先生?」
    公孫彤道:「自然不是。」
    柳南江道:「竺先生如今何在?」
    公孫彤道:「竺先生遁世多年不出,老夫豈能知其下落?」
    柳南江道:「請問尊駕,竺先生行跡不明,有多久了?」
    公孫彤道:「約莫一十五年。」
    柳南江道:「再請教一事,死於『風林十八掌』掌風之下者,有何徵兆?」
    公孫彤道:「心脈震斷,口不流血,目不突睛,別無異狀。」
    柳南江問來問去只是一副枷,如今鎖枷已然套上了公孫彤的頸項,這才說出他想要說的正題。
    當下冷笑一聲,道:「公孫總管,竺先生約莫有一十五年未在武林中顯露行跡,尊駕不會記錯吧!」
    公孫彤似已心神不耐,沉叱道:「自然不會錯,娃兒何其囉嗦!」
    柳南江一字字如敲金擊玉般道:「公孫總管!你且站定腳跟,聽我慢慢道來。」
    吸了一口長氣,緩緩接道:「七年前,『七柳齋』中隱居之『關中一龍』凌震霄死於心脈震斷;八月仲秋之夜,『芙蓉寨』門人也死於心脈震斷,浮屍曲江池中;翌日曲江池畔『倚水閣旅店』之中一名臥底店家也因心脈震斷而亡。三人俱是口不流血,目不突睛,顯然是被『風林十八掌』所擊殞命。竺先生既已十五年未在江湖上露面,自七年前三月初三以迄今八月十六這三條命案,又是何人所為?」
    公孫彤聽至一半,神色已然大變。然而他依舊靜靜聽完。方沉聲回道:「目下會用『風林十八掌』之人尚有祝永嵐,何以唯獨質問老夫?」
    柳南江冷笑道:「在下已先一步問過祝永嵐,他已矢口否認。」
    公孫彤道:「殺人者,焉能自承是兇手?」
    柳南江道:「觀諸尊駕與祝永嵐二人之作為,後者之言較為可信。」
    秦羽烈在一旁插口叫道:「公孫總管,養虎貽患,快些斃了這個娃兒!」
    柳南江方待回話,忽聽古寒秋說道:「柳相公,並非古娘子臨危不助,只因相公方纔曾指稱公孫總管可能是終南三君之一竺先生之化身。公孫總管雖加否認,卻難以肯定,古娘子先一步告退。」
    言罷,飛身而起,縱上屋頂。再一彈身,就不見了蹤影。
    眼下成了以二對一之勢,柳南江不禁心頭暗凜。此刻那公孫彤已然揚掌待發。一旁的秦羽烈也是虎視眈眈,俟機而動。
    柳南江雖有凜凜之情,卻無畏懼之色。沉聲說道:「秦堡主!你假貌偽善,妄圖雙手遮天,柳南江死不足畏,這客棧中尚有武林中人。天明後你之作為即將傳揚江湖道上,有那仁人義士為我柳南江復仇!」
    秦羽烈冷笑道:「柳相公!此刻說這種話未免太嫌多餘!相公位臨長安,秦某待以上賓之禮。無奈相公得寸進尺,且詐弄詐,使秦某為武林同道所不諒。秦某如不殺你,豈有容身之所。」
    話聲未落,身形前撲,右手五指屈如鐵鉤,向柳南江項間抓去,觀其身手,如鷹隼攫食,辛辣無比。
    忽聽公孫彤低叱道:「堡主且慢動手。」
    這一聲低叱竟宛如綸旨,秦羽烈身在半空中一個轉折,重又落回原處。
    公孫彤身形半轉,面對柳南江接道:「娃兒可聽老夫一句剖解之辭?」
    柳南江道:「洗耳恭聽!」
    公孫彤道:「娃兒方才言道,『關中一龍』凌震霄於七年前三月初三因心脈震斷死於『七柳齋』中,是從何處聽來?」
    柳南江道:「此乃人所共知之事,就連秦堡主也曾一再提及。」
    公孫彤連連搖頭,道:「那不過是以訛傳訛,不實之說。」
    語氣一頓,低聲接道:「娃兒!那『關中一龍』凌震霄未死!」
    凌震霄未死之說,柳南江並未感到驚奇,因為他早就和凌震霄本人會過面,那是千真萬確之事。然而此事出自公孫彤之口,就難免使他驚駭不已了。
    方才聽到秦茹慧提及秦羽烈和公孫彤已知凌震霄未死之事,柳南江還將信將疑。此刻親耳聽公孫地說出,不禁心頭狂駭。不過,在心神稍為鎮定之後,柳南江復又私心揣測,對方也許只是生疑臆斷,並無真憑實據。
    因而,暗吁一口長氣,輕描淡寫說道:「此說未免太無稽了。」
    公孫彤冷笑道:「老夫從未說錯過一句話!」
    柳南江心中暗動,武林中只有一人從來出言不收,說一無二,那就是終南三君之一的「石君子」竺道台,看來……。
    不過,他卻不再點破,仍一口咬定,道:「家師曾親眼見到凌震霄之屍體,除非他心脈震斷後尚能轉魂還陽,否則準死無疑。」
    公孫彤冷笑連連道:「嘿嘿!想不到無塵大師生就一雙高明法眼,勘破了萬丈紅塵,卻被凌震霄戲耍了一番。」
    柳南江佯怒道:「尊駕何出此言?」
    公孫彤道:「娃兒稍安勿躁!老夫自然要對你說個明白。」
    語氣一沉,接道:「死者不過是凌震霄之替身,凌震霄本人則改頭換面,依然在江湖上行走。不但令師遭受其蒙,即使老夫也被瞞騙了七年之久。」
    公孫彤語氣之中已明顯透露出,他本來要置凌震霄於死地,卻不料被凌震霄狡奸兔脫。
    如此說來,七年前假扮走方郎中進入「七柳齋」中遽下煞手掠奪玉珮的必然是公孫彤了。
    柳南江心中幾乎已完全肯定。然則,他此刻卻不再輕易出口。當下故作沉吟一番,然後問道:「如此說來,『關中一龍』凌震霄尚活在世上?」
    公孫彤點頭道:「不錯!而且凌震霄還常在長安附近活動。」
    柳南江道:「在下不信。」
    公孫彤一字字鏗鏘有力地說道:「黃衫客娃兒會過他不少次吧?」
    此語一出,柳南江心頭狂震。凌震霄掩藏了七年之久的行蹤,竟然敗露。看來他費盡心機巧織的羅網也將破敗無功了。
    柳南江一念未已,忽見一道黑影自他所在的上房之中電射而出。
    暗影之中,復現一道耀眼晶光。
    原來是那秦茹慧,短劍橫胸,落在公孫彤面前,沉叱道:「公孫老兒受死!」
    話聲中,一劍向公孫彤當腦刺去。
    公孫彤猝不及防,當下冷哼一聲,雙掌連揮,兩股暗勁同時向秦茹慧握劍右腕捲去。
    柳南江不禁失聲驚呼,在公孫彤所施展的「風林十八掌」之凌厲攻勢下,秦茹慧非死即傷。
    柳南江雖心頭狂駭,卻又無能為力,只有眼巴巴等待著慘劇的發生。
    殊不知結果大出柳南江的意料之外,在那兩股掌風如驚濤駭浪般行將捲到之一瞬間,只聽秦茹慧嬌叱一聲,人已騰躍而起,宛如天馬行空,手中短劍改為平削,自公孫彤頭頂一閃而過。
    這一轉變,快似電光石火,使人目不暇接。
    待秦茹慧雙腳踏實,柳南江這才發現她手中短劍上多了一圈物件,原來是公孫彤頭上的髮髻。
    公孫彤、秦羽烈,無不心頭狂震,柳南江也是狂駭不已!
    終南山望鹿坡前的異象又重新映入他的腦際,秦茹慧不成招式的一劍幾乎使他喪命,目下這一劍依然不成招式,然而卻犀利已極地削去了公孫彤頭上的髮髻。看來,她的魔性又要復發了。
    忽然,另一個意念又閃過柳南江的腦際。秦茹慧私下裡曾對他說過,每當魔性發作之際,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她耳邊指示她的行動。先前她安靜地蟄伏房中,此刻突然衝出向公孫彤揮劍砍殺,莫非凌震霄已到了這客棧的附近了?
    一念及此,柳南江乃試以「傳音術」說道:「凌前輩!您在何處?」
    果然,柳南江耳畔響起了凌震霄的聲音,道:「娃兒,休要和老夫說話,免得使老夫分心!」
    柳南江本想請求凌震霄不要再以魔功折磨秦茹慧,卻又吶吶說不出口。
    此刻,震駭不已的秦羽烈已然回過神來向秦茹慧走進兩步,和聲問道:「你可是茹慧?」
    秦茹慧抬手在面上抹了兩下,恢復本來面目,冷聲道:「正是茹慧。」
    秦羽烈喟然道:「茹慧!你誤信外人唆使,向為父動劍,也還罷了。怎麼又向公孫總管行兇?若非公孫總管看在為父情面,手下留情,你此刻早已一命身亡,還不收劍退下。」
    敢情秦羽烈一見秦茹慧出手厲害無比,又施出了緩兵之計。
    熟料秦羽烈的狡計難以得逞,秦茹慧聞喜不禁柳眉倒豎,冷聲道:「秦堡主!你少在本姑娘面前掛羊頭賣狗肉。你對本姑娘有養育之恩,然而也有施箭欲射死本姑娘之仇。養育者是你,欲殺我者也是你。如今已是恩仇兩消,一無瓜葛。只因本姑娘如今身世未明,不願平白背上忤逆殺親之罪,才暫時留你一條活命。望你不要自找死路……」
    語聲未落,人已如疾矢般前撲,短劍刺向公孫彤右脅之處,勁道十足,毫無餘地。
    這完全是一種亡命的打法,柳南江情知秦茹慧已被暗中潛伏的凌震霄控制,身不由主,心中不免暗暗著急。
    那公孫彤方才吃過苦頭,自然不敢掉以輕心。身形向左一個急轉,雙掌同時按下,似乎存心要使秦茹慧斃命掌下。
    秦茹慧竟然不避不閃,纖腰一擰,劍劃半弧,依然指向公孫彤的右脅之處。
    砰然巨響,秦茹慧身軀如風車般打了個轉,摔倒在一丈開外。
    然而公孫彤的右脅以下衣衫撕裂,在月光下明顯可見胸脅處一值殷紅劍痕。
    這一招竟然是兩敗俱傷。
    柳南江正待前縱,打算護住秦茹慧之際,突見她彈身而起,又一劍向公孫彤刺去。
    秦羽烈狂吼一聲道:「丫頭找死!」
    右掌閃電般向秦茹慧左臂抓住。
    秦茹慧衝勁過猛,勢將難逃秦羽烈的「困龍八抓」。
    只聽秦茹慧嬌叱道:「找死的是你……」
    叱聲未已,人已硬生生地來了一個轉折,短劍如閃電般向秦羽烈右腕削去。
    招式辛辣,身法怪異,可說是前所未見。
    柳南江卻心頭明白,並非秦茹慧的功力駭人,只不過受了凌震霄暗中的操縱罷了,難怪武林中經常魔頭當道,原來魔功竟有如此不可思議的力量。
    那邊,秦羽烈更是震驚不已,切急中,連忙撤招收勢,飄身閃退。
    憑他如何快,仍是慢了一步,短劍過處,手背竟然被削去一大片皮肉。
    秦茹慧冷叱道:「如再妄動,本姑娘絕不留情!」
    身形並未停住,雙腳凌空,嬌軀在半中中打了一個迴旋,復又向公孫彤撲去。
    公孫彤雖然右臂已受劍創,畢竟內功深厚,此刻為了護命。也就猛一吸氣,力貫右臂,呼呼呼一連拍出三掌,真是威猛絕倫。
    秦茹慧竟然不知死活地衝入了強勁的掌風之中。
    柳南江見狀不禁大駭,連忙以「傳音術」說:「凌前輩,秦姑娘血肉之軀,怎當公孫彤『風林十八掌』之凌厲威勢,請……」
    他這裡話聲未已,耳邊忽傳砰然巨響,秦茹慧身軀已然被拋向半空,離地有二丈開外。
    柳南江一縱向前,猿臂舒展,正好把秦茹慧接在懷中,只見她口吐血水嬌喘吁吁。
    抬頭看,公孫地搖搖欲墜,頸窩處血流如注,分明已被利劍洞折。
    柳南江突聽凌震霄的聲音在耳邊說道:「娃兒!只因你一仁之念,嘮嘮叨叨,使得老夫功虧一簣,又得要老夫大費手腳了。」
    柳南江根本就沒有聽進耳中,俯首凝望傷重噴血的秦茹慧,幾乎泫然淚下。
    秦羽烈已然背負著公孫彤一躍上得房頭,倉惶遁去。
    東廂上房之中有一房門呀然打開,凌長風飄然而出,【瀟湘書院】來到柳南江身邊,悄然說道:「南江兄!秦門自相殘殺,兄台何必……」
    柳南江疾聲接道:「長風兄不知內情,茹慧姑娘並非秦羽烈親生之女。」
    凌長風訝然道:「哦!原來如此……」
    語氣一頓,接道:「秦姑娘傷得如何?」
    柳南江吁歎道:「以血肉之軀硬闖『風林十八掌』的凌厲掌風,傷勢不問可知……」
    他幾乎想要痛罵凌震霄有失人道。
    凌震霄的聲音又在他耳邊說道:「娃兒!你可能恨煞老夫了!其實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古語云: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茹慧丫頭身受重傷,對她卻大有好處。抱回去安置炕上,點封『會池』,『靈台』,『曲尺』,『寸關』,『璇璣』諸穴,再施以推宮過穴手法,為其全身捏拿,一個時辰後,傷勢不療而愈。非但前次老夫為其注入氣穴內之魔功盡消,內力反而倍增。這丫頭都是沾了你這娃兒的光。」
    語氣一頓,接著道:「午間來杜曲『唐家老店』一會,再者,勿將老夫行蹤告知風兒,老夫去也!」
    柳南江這才吁了一口長氣,原來自己錯怪凌震霄了。
    凌長風見他屏息凝神,不禁訝然問道:「南江兄因何發愣?」
    柳南江連忙掩飾,道:「在下在思索如何為秦姑娘療傷。」
    此刻,秦茹慧已然昏迷不省。
    柳南江轉身抱起秦茹慧奔回房去。
    先將秦茹慧平放炕榻之上,然後取火折子燃上了燈。
    依照凌震霄的吩咐,點封了秦茹慧軀體上的幾處大穴。
    將兩隻袖往上一抹,端好了架勢,正待施展推宮過穴的手法,柳南江不禁又怔住了。
    諸凡施展推宮過穴手法,必須撫遍傷者軀體之全部,尤以乳泉會陰等處更不可疏漏。然而秦茹慧是一個未嫁處子,自己又……
    思及此處,柳南江不禁面熱耳躁,面對急待療傷之秦茹慧,卻又下手不得。
    正感進退維谷之際,房門呀然而開。柳南江回頭一看,竟然是那古寒秋。
    古寒秋閂上房門,將瘦精精的軀體依靠在門板上,目光在柳南江臉上一掃,輕聲問道:
    「柳相公因何面熱耳躁,惴惴不安?」
    柳南江嘴唇蠕動,吶吶難以回答。
    古寒秋緩步走向炕榻之前,同時輕聲說道:「想必是相公要為秦姑娘推拿療傷,卻又顧及男女之別難以下手。古娘子代勞如何?只怕相公信不過……」
    柳南江接口道:「古娘子言行雖有乖張之處,倒不失為人方正,只是……」
    古寒秋一揚手,道:「相公別說下去了,再說下會必然是威脅之辭,難免會使古娘子聽得冒火,那樣對你我都不便。」
    語氣一頓,接道:「說吧!要我古娘子如何代勞?」
    柳南江暗忖:有自己在旁,諒必古寒秋不會動什麼手腳,何況她和秦茹慧又無深仇大恨。
    因而將頭一點,道:「那就多謝古娘子。請古娘子為秦姑娘週身施推宮過穴的手法就行了。」
    古寒秋雙目一挑,道:「柳相公!我古娘子簡直有些懷疑你是否藉機想謀害秦姑娘。她身受『風林十八掌』之凌厲掌風,心脈未被震斷,留下一口氣,已算是奇跡。若想起死回生,必定得有獨特的療傷之法。想不到柳相公只教我古娘子為她推宮過穴。氣血逆走,經血倒流,你豈不是存心要送掉她一條小命?」
    柳南江對凌震霄深具信心,因而語氣肯定地說道:「有勞古娘子為秦姑娘施展推宮過穴的手法就行了。秦姑娘若有三日兩短,在下賠出性命一條。」
    古寒秋那雙精亮的目光將柳南江看了又看,良久,才語氣喃喃地說道:「相公的師父是方外奇人,想不到打傷之法也是方外奇方,我古娘子今大倒要開開眼界,看看靈不靈!」
    一縱身上了炕榻,一腳跨過秦茹慧的身軀,雙膝下跪,端好架勢,一本正經地為秦茹慧開始了推拿。
    柳南江目不稍瞬地盯著古寒秋的雙手。雖然他對古寒秋相信得過,卻仍存有防範之心。
    約莫過了一刻工夫,古寒秋已將秦茹慧軀體正面各部推拿完畢。
    將秦茹慧翻轉過伏臥,古寨秋再在她的背面各部展開推官過穴的手法。
    待案茹慧的軀體被古寒秋翻轉,恢復原來的仰躺之姿時,柳南江才吁了一口長氣。
    原來此刻秦茹慧已然面色紅潤,氣息均勻,渾身衣衫盡濕。顯然傷勢已愈了。
    古寒秋大感錯愕,喃喃道:「奇了!奇了!活了幾十年,還沒有見過以如此簡單的手法療治如此嚴重的傷勢。唉!活到老學到老!這句話真不錯。」
    柳南江此刻心情大為輕鬆,神色也就一舒,輕笑道:「古娘子歇一會兒吧!」
    古寒秋下了炕榻,方發覺自己也是遍體汗淋,往靠椅上一坐道:「柳相公!勞動大駕為我古娘子倒一杯茶吧!」
    柳南江連忙拿過包著棉布套子的暖壺,倒了一杯熱茶,恭敬地遞給古寒秋。
    古寒秋一口氣喝乾,目光向杭榻上的秦茹慧一瞟,翻眼問道:「這就行了嗎?」
    柳南江點點頭,道:「行了!再過半個時辰,秦姑娘就會甦醒。」
    古寒秋一揮手,道:「來!坐下聊聊。」
    柳南江依言坐下,恭聲道:「在下洗耳恭聽。」
    古寒秋道:「別來這一套。咱們話說清楚,此刻朋友,過一天也許就是敵人,得看當時的情勢而定。你休想拿枷套我。」
    柳南江賠笑道:「那倒不敢。」
    古寒秋道:「在未提正事之前,我古娘子先說破一件事。你們雖已易容,衣衫卻沒有換,所以一住進客棧就被我認出來了。方才從你房中挺身而出,也徵得了秦姑娘的首肯,可別怪我冒失。」
    柳南江連連點頭,道:「在下理會,古娘子所說的正事……」
    古寒秋接道:「那公孫彤有八分像是『石君子』竺先生的化身。」
    柳南江喚了一聲,道:「哪八分像?」
    古寒秋道:「『風林十八掌』的駭人威勢。」
    柳南江道:「哪二分不像?」
    古寒秋道:「竺先生一身傲骨,滿懷傲氣,豈願屈為秦羽烈之下?」
    柳南江緩緩地搖頭說道:「以在下的看法卻不以為然,如果竺道台另有居心,以秦羽烈出面,他則暗中操縱,怎能算是屈於秦羽烈之下?」
    古寒秋沉吟一陣,緩緩點頭,道:「如此說法,倒也有理。」
    語氣一頓,翻眼問道:「相公可知竺先生因何遁世不出?」
    柳南江搖搖頭,道:「在下不知,如古娘子有意相告,在下願聞其詳。」
    古寒秋面上突顯肅然之色,吁歎了一聲,道:「這話得從二十多年前說起。」
    語氣微頓,方從容接道:「竺先生在終南三君子之中雖然排行第二,但是卻遠比家兄如松更見鋒芒,一套『風林十八掌』橫掃黑、白兩道,飲譽武林,卻想不到觸怒了兩個武林高手。那兩人聯手對付竺先生,立誓非殺死他不可,才逼得他銷聲匿跡。」
    柳南江訝然道:「那兩位高手如此厲害嗎?」
    古寒秋道:「以一對一,竺先生還不至於會居於下風。然而以二對一,竺先生就難以抵禦了。」
    柳南江喃喃道:「聯手以二對一,觸犯江湖大忌,難道終南三君子的另外二人就袖手旁觀,不管竺先生的死活嗎?」
    古寒秋喟然說道:「古語說得對!君子有隱惡揚善之德,既稱終南三君子,就得有君子作風。偏偏竺先生一時逞意氣之爭,揭發了人之隱私,是以家兄及亡夫只得不相問了。」
    柳南江道:「如此說來,那『石君子』竺先生就太不應該了。」
    古寒秋連連點頭,道:「的確太不應該。」
    語氣一頓,接道:「當時武林中除了三君子之外,尚有三聖,即情至柳嘯吟,棋聖歐陽白雲,酒聖胡不孤。」
    柳南江道:「關於那柳嘯吟和歐陽白雲二位前輩,前些日子也曾聽人說起過。至於那酒聖胡不孤……」
    古寒秋接道:「聯手起來要追殺竺先生的就是歐陽白雲和胡不孤二人。」
    柳南江不禁訝然道:「因何緣故呢?」
    語氣一頓,緩緩接道:「這三聖之中,柳嘯吟是酒不沾唇,除了偶爾和棋聖對弈幾局之外,嘯吟風月,倒也自在,而酒聖胡不孤和歐陽白雲走得最近。那時歐陽白雲已然娶妻彭氏,乃開封望族之後,並非武林中人。夫妻結婚十載,恩愛異常。然而這十年中卻無有一子半女,可說是唯一的美中不足。」
    柳南江聽得十分神往,也就未曾插口。
    古寒秋吁了一口長氣,復又接道:「夫婦倆平靜地度過了十個年頭,這時胡不孤已和歐陽白雲結為莫逆。棋聖稍長幾歲,對胡不孤稱老弟台,可見其情誼之深。對胡不孤稱兄道弟,就不算外人。胡不孤隻身未娶,自然常往歐陽白雲家中走動,對彭氏也呼以大嫂。說巧真巧,彭氏十年未出,可是當胡不孤常往走動後竟然生下一女,白胖可人,而且那一雙眼睛極像了胡不孤。」
    柳南江訝然道:「難道……?」
    古寒秋接道:「相公不必訝異。當時武林中就有謠傳,說胡不孤與彭氏有私。歐陽白雲聽在耳中一笑置之。而胡不孤卻不然,一怒之下,削髮為僧。無獨有偶,彭氏也緊跟著削髮為尼。因此武林中謠言更熾,歐陽白雲面臨妻散友離之處境,不禁怒火中燒,立誓尋找那造謠生事之人,殺之以洩其忿。」
    柳南江不禁插口問道:「難道是那竺先生捏造的謠言嗎?」
    古寒秋搖搖頭,道:「說良心話,造謠言者並不是他。然而他成為歐陽白雲和胡不孤二人追殺的對象卻也並不冤枉。」
    柳南江道:「何故呢?」
    古寨秋道:「事情就出在歐陽白雲所有的一副棋子兒上。」
    柳南江輕哦一聲,道:「我知道,那副棋子兒聽說都是死人腦門鎖骨湊成。」
    古寒秋點點頭,道:「一點也不假。白色是女人腦門鎖骨,黑色是男人腦門鎖骨。那時白色已夠一百八十之數,而黑色卻只有一百七十九粒,再加上一粒,那副棋子兒就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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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南江道:「三百五十九條性命湊成一副棋子兒,此公也未免……」
    古寒秋接道:「平心而論,歐陽白雲雖然嗜殺,卻沒有濫殺一人。」
    語氣微頓,接道:「且說那歐陽白雲為了要查尋那造謠生事之人,來到長安、正巧與情聖柳嘯吟碰上了。兩人寒暄一陣,少不得要弈上一局。根據以往的記錄,棋聖從未敗北,想不到那一次卻輸給了柳嘯吟。而且柳嘯吟賭的還是項上人頭。」
    柳南江道:「也許是鬧著玩的,柳嘯吟棋藝不精,怎敢賭項上人頭。」
    古寒秋道:「開始也許是說著好玩,然而到後來卻成了真。」
    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方才接道:「兩人初碰面時,歐陽白雲說他前來長安是為了要找那造謠生事之人,正好用那人的腦門鎖骨湊足這一副棋子兒。柳嘯吟像是說笑話,『何必為了一顆黑棋子兒勞碌奔波,乾脆我成全你吧,我若輸你,任你割去項上人頭,你若輸棋,這副棋子兒從此就歸我所有。』若在往日歐陽白雲絕不會答應,偏偏那時他心情不好,竟然一口答應。大家都是成名人物,說話就得算話,柳嘯吟自然不得收回。那一盤棋真是驚動了不少武林人物,紛紛前往圍觀,竺先生就是棋證。」
    柳南江道:「據在下所知,那盤棋柳嘯吟贏了。」
    古寒秋點點頭,道:「是的。也許是歐陽白雲故意相讓,或者因他心緒欠佳,棋路紊亂。
    總之那盤棋他是輸了。輸棋是小事,竺先生卻不該多了一句話。」
    柳南江問道:「他說了什麼?」
    古寒秋道:「先前就已說過,竺先生心高氣傲,論武功,賃威望,歐陽白雲與其不相上下,然而歐陽白雲所斃的魔徒卻多過竺先生的成績,難免會遭致竺先生的妒嫉,一見歐陽白雲輸棋,就趁機會奚落了幾句。口角無好言,然而竺先生卻一時氣盛惹下了大禍。」
    柳南江道:「他必然是……」
    古寒秋道:「歐陽白雲投子認輸之後,竺先生奚落地說道:『歐陽是故意輸棋的,因為他自知無能湊足黑棋子兒。』歐陽白雲負氣地回道:『雖然整副棋子兒已然輸給了嘯吟老弟,我依然要為他湊足那副棋子兒。』竺先生說:『歐陽白雲,一個人要服輸。尊駕的煊赫時代已然過去,目下年邁體弱,不中用啦!』歐陽白雲道:『那我倒要試試!只要被我查到誰在造謠生事,弄得我妻散友離,他腦門頂上的鎖骨就要成為黑棋子兒,即使是你竺道台,也是照樣。』這句話在眾目睽睽之下說出,顯然有損竺先生的威風。於是逞強地說:『歐陽白雲!
    養個女兒還要人家幫忙,你在我面前還耍什麼威風。是男子漢就該去殺胡不孤,那不是一顆現成的黑棋子兒嗎?』」
    柳南江接口道:「竺先生說這種話,未免太有失君子風度了。」
    古寒秋道:「是啊,雖然歐陽白雲生下女兒之後武林中有謠言中傷,卻無人敢公然在歐陽白雲面前說出。竺先生此語一出,舉席皆驚。」
    柳南江關切地問道:「當時歐陽白雲如何反應?」
    古寒秋道:「當時歐陽白雲的色意外地平靜,只說了聲『在場各位作個見證,改日討教』,就離了現場。翌時就傳出胡不孤偷盜寺內鎮山寶劍而逃,蓄髮還俗,與歐陽白雲聚集一處,追殺竺先生。」
    柳南江道:「這個亂子可不算小!」
    古寒秋道:「的確。整個武林或多或少都受到一點影響。胡不孤成了逃僧,其寺住持派人追緝,連著亂了好幾年。」
    柳南江道:「後來呢?」
    古寒秋道:「竺先生不知所終,歐陽白雲和胡不孤也不知所終,長江後浪推前浪,武林中新人輩出,老一輩的人物已經被人遺忘了。」
    言下頗有唏噓之情。
    柳南江俯首蹙額,悵然若有所思。
    古寒秋沉默片刻,復又問道:「柳相公可曾問我因何要談及這些往事?」
    柳南江默默搖頭。
    古寒秋又道:「自八月仲秋武林賽美大會以來,終南、長安、曲江池畔已經出現了不少武林人物。有新,有舊,有老,有少。然而我古娘子卻又偏愛那位歐陽玉紋姑娘。」
    語氣微頓,接道:「屈指一算,她似乎就是歐陽白雲之女。」
    柳南江心中一動,疾聲道:「如此說來,那醜老人就是歐陽白雲了?」
    古寒秋搖搖頭,道:「錯了!看那醜老人飲酒海量,他應該是胡不孤。」
    說到此處,目光向榻上的秦茹慧一瞥,喃喃說道:「我先走步,秦姑娘就要甦醒了。」
    柳南江道:「古娘子何不暫留,秦姑娘醒後還要拜謝哩!」
    古寒秋一擺手,道:「免啦!」
    柳南江閂上房門,探視炕榻上的秦茹慧仍是甜睡,也就不忍攪擾,負手窗前,悵惘地凝視著窗外漸明的天色。
    突然,在他背後傳來一聲吁歎。
    柳南江一回頭,赫然發現是秦茹慧站在他身後。也不知她是何時走下炕榻來到他身後,竟然連一點腳步也沒聽到。
    秦茹慧神情肅穆喃喃道:「我死了嗎?」
    柳南江連連搖頭,道:「不!你好生生地活著!」
    秦茹慧目注窗外的雪景,喃喃道:「我想我大概是死了!因為我的心境從未像此刻這般沉靜過。聽人說,人死之後是最平靜的。」
    柳南江不知該說什麼好,他無法瞭解一個習武之人人性入魔,重又捨棄魔道後將是何種心情。
    沉默良久,方輕聲問道:「秦姑娘!你覺得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秦茹慧搖搖頭,臉上流露出一絲難以覺察的笑容:「沒有。我記得我受過傷,然而我軀體內卻毫無受傷的感覺,反而覺得精力充沛已極!」
    柳南江笑道:「那就好了!」
    秦茹慧突然目露精光,張臂將柳南江抱住,粉頸貼上了他的胸膛,柔聲道:「我知道,一定是你傾盡內力為我療傷。」
    柳南江未如此面對面與姑娘家相擁過,一時之間,心胸中彷彿多了一頭跳躍的小鹿。
    慌忙扶住秦茹慧肩頭,緩緩將她推開,疾聲接道:「姑娘弄錯了!是那黑衣人以『傳音術』指示我療傷之法,古娘子為你施展推宮過穴的手法,姑娘傷勢才得痊癒的。在下慚愧,未盡絲毫綿力。」
    秦茹慧神色一凜,喃喃道:「是這樣的嗎?」
    柳南江點了點頭,然後又岔開話題,道:「姑娘暫在旅店中守候,在下要出外走走。」
    秦茹慧道:「我與你同去。」
    柳南江道:「姑娘重傷初癒,不宜受風霜之苦。」
    秦茹慧搖著皓腕接道:「知道了!茹慧在這裡等候相公就是,哪怕是一輩子。」
    柳南江聞言心頭一震,連抬頭看對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低聲道:「姑娘少動多歇……」
    不待一語道盡,人已出房而去。
    此刻不過晨初光景,積雪盈尺的長街之上渺無人跡。
    柳南江叫醒店家,打開客棧大門,出得客棧,疾步向城外行去。
    雪,飄得夠大的。即使天上落下尖刃利刀,也阻擋不了柳南江欲和凌震霄一見的心情。
    平時在官道上行走,為免使行人側目,柳南江只是將腳程微微加快,尚不敢盡展輕功。
    今日正是大好機會,一出長安,就將「射影掠光」的身法展到極限。由於他身穿藍衣,竟似一朵雲兒般穿過飛舞的雪花。
    如此狂奔疾走,哪消片刻,就走完了一半行程。
    驀在此時,一團影子飛快撲至面前。一聲「柳相公」,使得柳南江虎腰一擰,就勢煞住身形。由於收勢太急,兩腿齊膝陷於積雪之中。
    抬頭看,站在他眼前的正是借去他佩劍的歐陽玉紋。
    只見她頭髮蓬鬆,容顏憔悴,單薄的衣衫已有數處破洞,雖然她內力深厚,不畏風寒。
    看上去卻不禁使柳南江為之心酸。
    歐陽玉紋那副憔悴的容顏之上,此刻流露出一股歡欣之色,道:「柳相公,玉紋找得你好苦,想不到在這冰天雪地中遇著了。」
    柳南江說不出一句話,對方那張純樸的面孔上一無矯飾,一顰一笑,都是至性的流露,在他所接觸的女性中,唯歐陽玉紋是不動心機的。
    柳南江幾番張口,幾番無言。良久,才囁嚅著問道:「歐陽姑娘!你冷嗎?」
    歐陽玉紋連連搖頭,道:「不冷啊。」
    語氣一頓,接著問道:「相公的傷勢完全好了嗎?這十幾天來可將玉紋急壞了。幸而相公無恙,不然玉紋也只好……」
    柳南江連忙接道:「姑娘這是說哪裡話,在下連累姑娘受風霜之苦,已是深感歉疚了。」
    歐陽玉紋笑道:「相公快別這樣說了。玉紋要稟報相公一個天大的喜訊。」
    柳南江勉強一笑,道:「在下何喜之有。」
    歐陽玉紋道:「玉紋已經會見福兒,據他說,中毒是假,有意臥底在冷老魔身邊是真,因為他突然發現一樁隱密,決定繼續追查,以待結果。」
    其實柳南江昨夕已然和福兒以「傳言術」交談過,先一步明瞭內情。
    此刻為不使歐陽玉紋掃興,乃故作訝然之色說道:「真的嗎。」
    歐陽玉紋道:「這是千真萬確的來,福兒聰明乖巧,想必不至於被冷老魔看出破綻。」
    柳南江道:「托姑娘之福。」
    歐陽玉紋解下腰際佩掛之寒星寶劍,雙手托著,遞到柳南江面前,道:「佩劍在身,玉紋終日如臨深淵,今日劍歸原主,玉紋也了卻心頭重擔。」
    柳南江自從將寒星劍借與歐陽玉紋之後,也老是放心不下,只怕寶劍失落,無以對師父交代,自然也極欲將寶劍收回。
    然而,當他目光再次向對方凝望時,不禁改變了念頭。
    歐陽玉紋此刻已是一無所有,背上的小衣袋包袱也不知何時失落了。再解下她腰際的佩劍,豈不就剩下了那孤伶憐的潔然一身?
    心意像風車般打了千百轉,口中說:「劍還是由姑娘佩著吧!」
    歐陽玉紋十分意外,瞪大了兩隻眼睛,良久,才緩緩地搖頭說道:「玉紋怎當如此名劍?」
    柳南江道:「令師不是曾囑姑娘與在下結伴同行嗎?」
    歐陽玉紋目光一亮,振聲道:「相公允許玉紋追隨左右了?」
    柳南江雙手一拱,道:「在下不敢……」
    語氣一頓,按道:「在下身受重創之際,姑娘呵護備至,看顧有加。在下豈能眼見姑娘形孤影單,飽受飄流之苦。玉紋姑娘,你我同行吧!」
    歐陽玉紋雖然身在冰天雪地之中,也不忘襝衽一福,道:「多謝相公……」
    語氣一頓,接道:「相公原打算往何處去?」
    柳南江道:「杜曲鎮上走走!」
    歐陽玉紋道:「此刻還要前去嗎?」
    柳南江點頭示意,然後解下了身上的披風,遞給歐陽玉紋,道:「風雪甚大,姑娘披著吧!」
    歐陽玉紋並無一般姑娘家的忸怩之態,見柳南江滿懷誠意,也就落落大方地接過那件簇新的藍色披風,披在身上。
    然後輕笑道:「這樣暖和多了!」
    柳南江不禁暗生感觸,這樣一個麗質天生,稟性厚道的姑娘家,醜老人竟然絲毫不加疼愛,使她受凍挨餓,飽受飄零之苦,這莫非是天意嗎?
    想得出神,眼也看呆了。
    歐陽玉紋輕笑道:「相公看什麼?玉紋自知蓬首垢面,難看極了!」
    柳南江這才回過神來,訕訕地說道:「姑娘比前些日子瘦多了!」
    歐陽玉紋道:「實不相瞞,玉紋已經三日未進粒米。」
    柳南江驚道:「真的嗎?那豈不要餓壞了?咱們快些趕到杜曲鎮上去吧!」
    也許出諸憐恤之情,柳南江言罷,竟然忘情地握住了歐陽玉紋的皓腕,縱身而起,雙雙向前奔去。
    如此狂奔疾走,哪消片刻,杜曲鎮就已在望,柳南江這才將腳程一緩,同時鬆開了手。
    歐陽玉紋邊走邊說道:「相公,你的功力好像比以前更加深厚了。」
    柳南江道:「是的。這內中還有一段機緣,容後再詳細告訴姑娘。」
    說著,二人進入了杜曲鎮上的大街。
    「唐家老店」就在大街的頭上,重門深鎖,石階積雪。
    店家自然想不到在這隆冬歲尾會有客人前來投店打尖的。
    柳南江上得台階,先抖落一身雪花,然後伸手扣動了銅環。
    幾番敲門,捱了將近一盞茶光景,大門之上的一方角門才呀然而開。
    「唐家老店」素不接待閒雜旅客,雖在隆冬歲尾,店中客房十九皆虛,然而那開門迎客的老年店家依然仔細地打量著眼前的一雙男女。
    老店家年老眼卻不花,一眼就看出柳南江曾經在仲秋之後在他店裡住過,因而忙不迭地將身形往門旁一閃,肅迎道:「相公請。」
    柳南江一擺手,讓歐陽玉紋先進了客棧,自己才隨後走進去。
    路過天井,就是偌大的店堂。往日這裡無日不是高朋滿座,然而此刻卻是桌腿朝天,冷冷清清。
    那店家恭聲問道:「二位是要住店?還是打尖?」
    柳南江道:「要兩間上房,說不定得在這兒住上個十天半月。」
    店家賠笑道:「實不相瞞,隆冬歲尾萬萬料不到還有貴客登門,是以毫無準備。二位如不嫌粗疏怠慢,小人這就……」
    柳南江道:「不必張羅,咱們上這兒來,只是圖個清靜。」
    店家連連應是,道:「相公既如此說,小人就告罪了。客房是現成的,這就去升火暖炕。
    至於伙食,倒還有些野味臘肉等。」
    歐陽玉紋一口氣喝下了那杯熱茶,吁了口長氣,忽然蹙眉說道:「相公請恕玉紋多口,在此投店落腳,莫非有什麼重要事故?」
    在未獲得凌震霄首肯之前,柳南江自然不便輕率地說出此行目的。因而含糊其辭地一揮手,道:「有點小事,待空閒時再慢慢告訴姑娘。」
    歐陽玉紋倒也識趣,並未再問下去。
    移時,店家已將上房收拾妥當。
    來到店堂,將二人帶進西跨院毗鄰的兩間上房之中。
    因有女客,已有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嬤嬤等著侍候。
    柳南江和歐陽玉紋在房門口揮手道別,各自進入房中。
    柳南江卻暗中示意那店家跟他進房。
    店家順手帶上房門,笑道:「小人已吩咐廚下整頓吃食,早用,晚用,請相公吩咐一聲。」
    柳南江道:「弄妥當就開上來,咱倆急於趕路,倒是餓了。」
    語氣一頓,接道:「貴店是否住著一位姓黃的老年客人?」
    店家翻了翻眼皮,道:「可是那位自稱黃衫客的老爺?」
    柳南江點點頭,道:「是他,煩你傳個信,就說……」
    店家搖搖頭,道:「黃老爺昨晚曾來一宿,今天大早走了。」
    柳南江道:「難道他不常住在這兒?」
    店家回道:「前些日子有姓祝的老爺身體不適,黃老爺倒是常住在這兒。自前兩天,那位姓祝老爺的病癒之後,兩位就一齊走了。黃老爺昨晚隻身來過一趟。不過他留下了話。」
    柳南江連忙問道:「他說什麼?」
    店家輕哦一聲,道:「黃老爺曾一再叮囑,若有一個姓凌的相公來找,就說黃老爺這兩三天之內就會回來,務必在此等候,卻想不到柳相公也要找黃老爺,就請相公在這兒小住幾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