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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小將出谷

時值秋夏交替,火傘終日高張。群山環繞間、一片狹長平原地帶中,坐落著不出名的-個小鎮。
    鎮雖不大,僅有三五百戶人家,但位居兩湖交界、文通要銜。
    且為入京必經之途。故而行旅客商、江湖人物絡繹不絕,形成龍蛇混雜、是非之地。
    一條不算熱鬧的小街,巨宅長圍牆外,擺設個拆字攤。算命先生坐在攤後,年約五旬,獐頭鼠目,蓄兩撇稀落的八字鬍。長相不怎麼樣,布招上寫的卻是「賽神仙李鐵嘴」。
    他搖著折扇驅熱、不時向過往行人招攬生意,有氣無力地吆喝道:「李鐵嘴算命、看相、拆字哪。能知過去未來,不靈不取分文……」
    好個三伏天,時近黃昏,不見樹梢風動,燠熱得真教人難受。
    尤其是沒生意上門。
    李鐵嘴正為今晚的酒錢發愁,遙見一高一矮兩個中年人大步行來。雖是距離數丈之外,由於這兩個人形貌特殊,使他一眼就認出,暗驚道:這不是名動江湖的黑白無常嗎?
    名如其人,兩人均年在四十左右,高的身長七尺,一張毫無血色的慘白長臉,配一雙滿佈血絲的紅眼,奔一身灰白長袍,乍看真像個白無常。
    矮的身高不足五尺,略顯肥胖,穿一身黑袍,臉如鍋底,配著濃眉大眼,嘴邊也留了兩撇八字鬍。
    白無常冷彪,黑無常甘堯,近數年始崛起於江湖。兩人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由於武功高,心狠手辣,雖出道末久,已使人聞名喪膽。
    李鐵嘴見他們突然出現,暗自吃驚,嚇得忘了繼續吆喝。其實,他也是不敢招攬這兩個顧客.以免自找麻煩。
    天下的事就這麼絕,你愈是不敢招惹他們,他們就偏偏找上了你!
    黑白無常直驅拆字攤前,好像正是衝著他來的。
    李鐵嘴忙起身相迎,陪著笑臉道:「二位貴人,是要算命是……」
    冷彪臉上毫無表情,冷聲道:「拆字!」
    「是是是……」李鐵嘴忙招呼冷彪坐下,甘堯站在一旁。
    雙手捧起裝著無數紙卷的籤筒,恭恭敬敬向前一遞,李鐵嘴仍然陪著笑臉,道:「您請抽一個……」
    冷彪搖搖頭,逕自提起筆,大紙上寫了個「鼠」字。
    李鐵嘴暗自一怔,道:「不知這被貴人。所問何事?」
    冷彪沉聲道:「找人!」
    李鐵嘴放下籤筒,執筆在手,準備拆字,問道:「請問要找的是什麼人?」
    冷彪直截了當道:「地鼠門掌門常九!」
    李鐵嘴一驚而起,但一旁甘堯出手如電,一掌按在了他肩頭上。
    這一掌按來,看似毫末用勁,卻如千斤之重。
    李鐵嘴肩頭一塌,頓時目瞪口呆,不敢動彈。
    冷彪卻若無其事,冷聲道:「說!他人在哪裡?」
    甘堯暗加壓力,頓使李鐵嘴痛徹心肺,哭喪著臉道:「在下只是走江湖,相命為生的……」
    冷彪冷哼一聲:「咱們已查訪多日,知道你是地鼠門的人!」
    李鐵嘴失口否認道:「不不不,二位一定弄錯了……」
    冷彪怒從心起,一施眼色,甘堯掌上暗蓄真力疾發,只見李鐵嘴腰一弓,上身伏在拆字攤上,氣絕而亡。
    好厲害的「乾坤掌」!
    冷彪從容不迫站起,瞥一眼如同打盹睡著的李鐵嘴,與甘堯揚長而去。
    一間陋屋內,聚集著七八個趕車的車伕,圍著一張方木桌,正在呼么喝六,賭得十分起勁。
    砰然-聲,兩扇木門被人一腳踹開,闖進一高一矮兩個陌生人。
    七八個車伕猛然一驚,相顧愕然。其中一人膽大氣壯,怒問道:「你們於什麼?」
    這兩人正是黑白無常,冷彪冷聲道:「找人!」他說話.一向簡短有力。
    那車伕大概輸急了,火氣不小,喝問道:「找誰?」
    冷彪沉聲道:「地鼠門掌門常九!」
    七八個車伕同時一怔,互相一遞眼色,突然一擁而上,齊向黑白無常攻去。
    冷彪雙掌疾翻,「乾坤掌」力猝發,兩股狂飆怒卷,震得七八個車伕紛紛踉蹌跌開,倒地不起。
    甘堯一個箭步上前,一腳踩在那車伕胸口,厲喝道:「說!常九藏在何處?」
    那車伕魂不附體,連聲求饒道:「大俠饒命,咱們只是眼線,不屬地鼠門。大伙……」
    甘堯一聲怪笑,轉臉道:「老冷,你聽過有人稱咱們大俠的嗎?」
    冷彪哈哈一笑,突然沉聲道:「沖這聲大俠,給他痛快些!」
    甘堯腳尖猛一用力,只聽那車伕一聲慘叫,已然雙目驚睜,口噴鮮血而亡。
    殺雞儆猴,頓使其他幾個車大驚得魂飛天外。
    冷彪眼光一掃,殺機畢露,冷森森道:「下一個輪到誰呢……你!」突向距離最近的車伕一指。
    車伕驚得倒吸一口涼氣,急忙一翻身,跪在地上,情急道:「大俠饒命,咱們真的與地鼠門無關,只是……」
    話猶未了,一股強勁劈空掌力已至,震得車伕離地彈起三尺,身不由主,倒射而去,一頭撞上牆角,頓時頭破血流,昏死過去。
    冷彪隨手一掌,竟有如此威力,嚇得那五六個車伕忙不迭跪在地上,齊聲求饒道:「大俠饒命!大俠……」
    突聞一聲怒喝道:「誰在這裡鬧事!」一個健壯大漢,隨聲闖了進來。
    幾個車伕如絕處逢生,又齊聲呼救道:「高爺救命啊!……」
    冷彪回身出手,迅疾絕倫,當胸一把抓住闖入的壯漢。動作之快,如迅雷不及俺耳。
    壯漢顯非弱者,一見封勢不及,左手一式「天王托塔」,急托對方抓住胸襟手腕,右手握拳,「直搗黃龍」攻出。
    但他一眼認出冷彪那張慘白的長臉,拳頭突然無力地垂下,失聲驚呼道:「白無常冷彪!」
    冷彪冷冷一哼,道:「總算還有人認識在下!」
    壯漢遇上這江湖上聞名喪膽的煞裡.不禁膽魂俱裂,哪還敢出手,左手也不由自主地鬆開,急道:「恕在下眼拙,一時未看清是閣下……」
    冷彪冷聲道:「現在你看清楚發了!」
    壯漢如見鬼魅,嚇得渾身直發抖.連聲音也顫抖道:「是是是,在下高烈,是這車鋪當家的,有什麼能為閣下效力之處,但請吩咐,無不遵命照辦。」
    冷彪把手-撒,道:「好!只要你說出常九現在何處?」
    高烈暗自一怔,心裡明白,人家若非摸清底細,絕不會找上門來。既是直截了當,追問常九行蹤,他若否認是地鼠門的人,必然自討苦吃。急中生智,即道:「不敢相瞞,常掌門日前已離開此地……」
    冷彪追問道:「去何處了?」
    高烈遲疑一下,始道:「這……在下就不太清楚……」
    他這一遲疑,已露出破綻。冷彪怒從心起,厲聲道:「說!去哪裡了?」
    高烈把心一橫,斷然道:「不知道!」
    冷彪殺人從不眨眼,而且出手迅疾無比,當頭一掌,劈得高烈悶哼一聲,倒地不起。
    幾個車伕見狀,心知兩個煞層手段毒辣,絕不會放過他們,突然情急拚命,幾乎同時跳起身,分向黑白無常撲去。
    冷森森笑聲中,黑白無常雙雙出手,「乾坤掌」疾發如雷,轟然連聲巨響,五六個車伕尚未撲近,已被狂飆怒卷,震得向四壁撞去。
    接連幾聲慘叫後,一切突然寂靜下來。
    黑白無常從容不迫,走出了陋屋。
    「四海居」茶樓,高朋滿座,幾乎座無虛設。
    每晚華燈初上,這裡就開始熱鬧起來,晚來一步,很可能就佔不到好的桌位。
    茶樓賣的不單是茶,也有酒菜。但吸引顧客上門的,卻是色藝俱佳、能彈擅唱的白菊花。白姑娘人長得標緻,清秀脫俗,而且細皮白肉。每晚來此獻藝,限彈唱三曲,任憑茶客給多少賞金,絕不多唱一曲。
    人的心理本就很微妙,也很難理解。她愈是架子端的大,人家還愈是吃她這-套。
    不過話說回來,她要沒有兩手絕活兒,令人心服口服,憑白菊花這三個字,能有這麼大的號召力,使捧場的菜客每晚趨之若騖?
    茶樓為她特地設計在中央裝置一座圓型平台,高約兩尺,可以轉動。白菊花坐在上面彈唱時,由兩人緩緩推動平台,使它轉動,四面八方的茶客均能看到她正面。
    這番設計確實匠心獨到,較之呆板地坐著彈唱,更具有動感。
    今晚的彈唱已近尾聲,只見地一身白衫,手抱琵琶,兩腿交疊,坐在覆以紅緞的圓凳上。紅白相映,襯托得她更見妖嫵,猶似仙女下凡。
    一曲《昭君出塞》,字正腔圓,聲如黃鶯出谷,真可以繞樑三日來形容。配以精巧熟稔的指法,將懷中琵琶彈的扣人心弦。
    整個茶樓,除了她如泣如訴的彈唱,鴉雀無聲,落針可聞。所有茶客均屏息凝神,全神貫注地傾聽,連茶樓下過往的行人,也禁不住止步,駐足聆聽這難得一聞的人間仙曲。
    誰也未曾注意,這時候還會有兩位茶客登樓,他們一高一矮,一黑一白,正是江湖上聞名喪膽的黑白無常!
    但高坐轉動平台上正施出渾身解數賣勁彈唱的白菊花,剛好平台緩緩轉動過來,使她面向梯口,猛然一眼發現了這兩個煞星。
    白菊花暗自一驚,強力持鎮定,彈唱已見紊亂。幸好已近尾聲,聽眾尚以為她故意耍「花腔」,毫末察覺。
    一曲甫畢,全樓掌聲如雷,喝彩聲不絕於耳。
    白菊花起身答禮,暗向梯口一瞥,黑白無常竟已俏然離去。
    她不動聲色,含笑步下平台,匆匆走至獨坐一隅的老者面前,急促道:「爺爺,咱們走吧!」
    老者微微點頭起身,接過白菊花手中琵琶,裝入藍色布套,相偕向後樓走去。
    常來的茶客都知道,他們是祖孫二人,老者每晚均坐在固定地方,等候白菊花彈唱完畢,即離開茶樓,回「長安客棧」。
    走下後樓,白菊花即道:「爺爺……」
    老者神色自若,道:「我知道,黑白無常找來了!」
    白菊花一怔,止步道:「爺爺,你也發現了他們?」
    老者微微頷首道:「我是察覺你神情有異,才向梯口看去,發現他們末等你唱畢,即匆匆離去了。」
    白菊花緊張道:「他們既然找上了咱們,絕不會就此離去,很可能會……」
    老者當機立斷道:「咱們今夜就走!」
    祖孫二人甫出後巷,黑暗中閃出二條人影,正是黑白無常,擋住了去路。
    老者猛一驚,急向身後白菊花喝道;「菊兒,你快走!」話聲甫落,人已向前撲去。
    狗急跳牆,人急拚命。老者明知彼此武功懸殊,如同以卵擊石,不堪黑白無常一擊。只為欲使白菊花脫身逃走,奮不顧身地一撲,倒也頗具威力。
    但對手是黑白無常,兩人心狠手辣,是殺人不眨眼的冷酷殺手!
    冷彪單掌平推,一股陰寒無形掌力疾發,使老者的撲勢一阻,頓覺全身如墜冰窟。
    白菊花並未打算置老者不顧而只求自身逃走。是以老者奮身向前疾撲,她一見欲阻不及,也巳揉身而進。
    幾乎就在老者受阻的同時,甘堯兩肩微晃,身形暴起,正好與白菊花迎個照面。
    別看她在茶樓彈唱時千嬌百媚,風情萬種,此刻動起手來,竟然判若兩人,勇猛不讓鬚眉。
    纖掌疾翻,「蘭花散手」巳具七成火候,劈、點、抓可隨心所欲.隨機應變。她這凌厲的一掌,是斜劈甘堯肋腰之間。倘若對方出手硬對,即有兩種應變情況,一是改劈為抓,反扣對方腕脈。
    一是變掌為指,疾點對方「天池」、「章門」兩處大穴。
    但她忘了對手是黑無常,甘堯出手雖比她慢一步,卻是後發先至,變招比她更快。白菊花方覺不妙,未及改劈為抓,腕脈竟反被對方扣住。
    老者根本未顧自身,一見白菊花受制,情急之下,反手就以提著的琵琶權充武器,狠狠向甘堯背上一擊。
    「澎」的一聲巨響,藍布套裡的琵琶,擊得支離破碎,甘堯卻若無其事,末傷分毫。
    這一擊雖勢猛力沉,但傷不了練就鋼筋鐵骨的甘堯。
    說時遲,那時快。冷彪那昂昂七尺之驅一晃,又欺身到了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疾點老者前身三處大穴。
    老者措手不及,頓時失去知覺。
    腦後輕輕一拍,昏穴頓解,老者醒了過來。但兩處大穴仍被制住,無法動彈,也個知置身何處。
    雙目乍睜,頓使他驚怒交加,只見雙手被縛,懸空吊在橫樑下的白菊花,競然全身赤裸,一絲不佳!
    白菊花並未昏迷,只是穴道受制,不能掙扎。
    其實,掙扎也無濟於事。黑白無常守在一旁,還容她逃得出魔掌?
    大姑娘家,被人劫持到這民屋來,眼看屋主夫婦無端被闖入的黑白無常打死在掌下,早巳嚇得魂不附體。再被他們不由分說,將全身扒個精光,不禁羞憤交加,心一橫,索性雙目緊閉,任憑兩個煞星處置。
    冷彪自有主張,拍活了老者昏穴,即道:「老頭兒,雖然這姑娘,不是你親孫女你總不忍心看她受活罪吧?」
    老者聲嘶力竭叫道:「放了她,老朽任憑你們宰割!」
    冷彪斜肩諂笑道:「只要你說出常九藏在何處,你們兩個一齊放!」
    老者斷然道:「不知道!」
    門開處,不知何時外出的甘堯抓著-條長約六七尺的巨蛇,滿面春風地回來,笑道:「好不容易,總算抓到了一條!」
    冷彪一施眼色,甘堯走向白菊花,握住巨蛇七寸處,舉向她胸前,道:「是你說,還是讓老頭兒說?」
    白菊花雙目緊閉,尚不知甘堯手上抓著巨蛇。突覺胸前一涼,以為是他們動手動腳。那知雙目怒睜,低頭一看,不禁嚇得魂飛天外,驚叫道:「拿開!拿開啊……」
    突聞老者怒喝道:「住手!」
    冷彪趁機威脅道:「如果你不說,我相信白姑娘會說的!」
    老者心知他們打什麼主意,情急道:「她根本不知常九的行蹤!」
    冷彪道:「哦?那你一定知道-?」
    老者決心要使白菊花脫險,振聲道:「不錯,只有老朽一人知道掌門人常九行蹤。但你們必須先放她走,老朽才會說出。」
    冷彪嘿然冷笑道:「老頭兒,你太聰明了,可惜咱們也不笨。
    那姑娘一放走,你就什麼也不會說啦!」
    老者被他識破,不禁恨聲道:「哼!老朽若是先說出常九行蹤,只怕兩人均難逃你們毒手。既然信不過老朽,你們就瞧著辦吧!」
    冷彪怒從心起,一施眼色,甘堯又將手中巨蛇,觸向白菊花赤裸的身體。
    老者於心不忍,終於疾喝道:「住手!我說……」
    冷彪暗喜,示意甘堯停止,冷聲道:「你說吧!」
    老者抬眼一看,白菊花已然嚇昏,深歎一聲,道:「常九在洛陽,但他已易容,除了白菊花,連老朽見了他也難認出!」
    不知他是說的實話,或存心犧牲自己以救白菊花一命。冷彪雖一時也分辨不出,但他當機立斷,猝下毒手,一掌劈向老者天靈。
    老者未及發出慘叫,巳一命嗚呼。
    甘堯欲阻不及,驚詫道:「老冷,你……」
    冷彪胸有成竹,獰笑道:「不用擔心,我自有主意!」
    甘堯對他極有信心,相倍他既然已有主意.絕對萬無一失,錯不了的。
    冷彪身高七尺,舉手可及屋樑,放下嚇昏的白菊花,將她穴道解開,偕甘蕪不顧而去。
    洛陽城內,一片繁華熱鬧景象。
    行人熙攘,車馬絡繹不絕的大街上,「洛陽客棧」黑底金字的招牌在夕陽餘輝中閃閃發光,使人老遠就看得清清楚楚。
    臨街大店面,兼賣佳餚美酒,生意興隆,每日高朋滿座。尤其一到華燈初上,更是座無虛設。
    這會兒尚未到掌燈時分,座上只有三四成食客。大部分是甫抵洛陽,趕了整日的路,來此投宿,先祭了「五臟廟」再說。
    靠近櫃檯這一位,不知是哪家的王孫公子,獨據一桌,居然擺了滿桌山珍海味,還皺起眉頭,奸像所有佳餚全不對他的口味。
    年紀不大,看上去頂多十七八歲。一身華服,風度翩翩。雖是眉清目秀,英俊瀟灑,卻略帶脂粉氣。頗似《紅樓夢》中「大觀園」裡嬌生慣養成天在美女堆裡生活的賈寶玉。鄰座食客,紛紛投以詫異眼光,暗中交頭接耳,竊竊私議。議論重點大致有二,一是像他這等富家公子,出門怎會不帶隨從?二是令人懷疑,他可能是女扮男裝!
    勢利的店小二,一旁見他半天不動筷箸,只是瞪著滿桌佳餚直皺眉頭,忙趨前鞠躬哈腰,陪著笑臉道:「公子,是不是萊不對味口?」
    少年正好發作,不悅道:「你們菜是怎麼燒的?鹹的可以打死賣鹽的,談的簡直淡而無味!」
    店小二也皺起了眉頭訥訥道:「這,這……」
    少年斥道:「什麼這呀那的,全部撤走,替我重做一桌來!」
    店小二面有難色,強自一笑道:「公子,這……」
    少年臉色一沉,道:「怕我付不起銀子?撤走的照算!」手一拍,一隻十兩重的金元寶,重重放在那桌面上。
    好大的手面!整個大廳的食客,無不為之側目。
    錢能通神,店小二一見桌面上的金元寶,心知這位公子爺大有來頭,哪敢怠慢,趕忙召來另兩個跑堂的,急急將滿桌尚未動過的山珍海味全部撤走。
    就在店小二和跑堂的三人手忙腳亂忙著撤走滿桌佳餚之際,突見一個白衣少女慌慌張張而入。
    她正眼光四掃,似在尋找目標。接著又走進兩人,一高一矮,正是那黑白無常。
    白衣少女未發現目標,一回身正與黑白無常打個照面,驚得轉身欲逃,不意與店小二撞個滿懷。
    店小二雙手端著碗,受這一撞,一個踉蹌,碗盤脫手飛出,直向身後的少年飛去。
    說時遲,那時快,少年出手之快,簡直令人不可思議。鄰桌那麼多雙眼睛,竟然沒有看清,他是怎樣同時接住飛至面前的四隻碗盤,好端瑞放在桌上,湯汁末濺出一滴!
    這一手功夫,看得眾人目瞪口呆,連那白衣少女及黑白無常看在眼裡,也不禁為之一怔。
    公子哥兒卻是若無其事,好像這是理所當然的,並非故意當眾露這一手。否則,他若不及時出手接住碗盤,連菜帶湯汁,豈不潑濺他-身!
    白衣少女已看出,這粉面少年身懷絕世武功。眼見黑白無常追蹤而至,絕難脫身逃走,情急生智,突然走向少年,逕自挨著他身旁坐下,笑容可掬道;「公子,抱歉,我來晚了,累公子久等……」
    少年方自一怔,又聽白衣少女輕聲道:「那兩個人要殺我,請公子救我!」
    黑白無常久聞那常九擅於易容之術,但絕不相信能變為一個翩翩美少年。
    他們留下白菊花活口,就是要跟蹤她來洛陽,以便找到常九。
    白衣少女正是死裡逃生。趕來洛陽與常九會面的白菊花。少年卻不知道她是何許人,對這突如其來的要求,自是暗覺詫異。
    尚未置可否,黑白無常不徵求少年同意,一左一右,逕自在兩邊坐下。
    公子哥兒臉色一沉,不悅道:「你們沒看見嗎?這張桌子巳經有人了!」
    甘堯皮笑肉不笑,道:「是嗎?咱們湊個熱鬧,有何不可!」
    一眼瞥見桌上金元寶,手正伸去,不料少年抓起一支竹筷,迅疾無比地壓在甘堯手腕上,笑道:「那是付灑菜錢的!」
    黑無常是何等人物,被少年一支竹筷壓在手腕上,竟然動彈不得,頓時暗自一驚,心知遇上了絕世高手。
    冷彪看在眼裡,情知有異,但他不動聲色,強自一笑道:「公子何必那麼小氣,咱們窮了一輩子,從未見過這麼大的金元寶,看看總行吧?」
    少年莞爾一笑,放開竹筷。甘堯羞憤交進,幸許他天生一張黑臉,看不出面紅耳赤。
    鄰桌的食客,均未看出蹊蹺。但遠在角落裡獨據一桌,自斟自酌的瘦小老者,卻全部看在眼裡,一目瞭然,只是絲毫末動聲色,暗中靜觀事態發展。
    甘堯不敢貿然造次,暗向冷彪一施眼色,示意遇上了扎手人物。
    冷彪會意地還以眼色,轉向少年道;「請教公子,台甫如何稱呼?」
    少年眼皮一翻,置之不理。
    白菊花趁機故示親暱,挨近少年道:「公子,這兩個人好討厭,叫他們滾開!」
    少年倒很聽她的話,振聲道:「你們聽見這位姑娘的話了?」
    甘堯方才吃了暗虧,心有不甘,正待發作,卻被冷彪以眼色制止。二人立即起身離座,狠狠瞪白菊花一眼,那意思似乎在警告她:別以為咱們怕那少年,只是在這鬧市,眾目睽睽之下,不便動手而巳,諒你也跑不掉!
    黑白無常一言不發,雙雙拂袖而去。
    白菊花如釋重負,嫣然一笑道:「多謝公子相助,救我一命。」
    少年莞爾一笑道:「姑娘言重了,我不相信.他們敢當眾行兇!
    難道沒有王法了?」
    白菊花看出這少年雖身懷絕世武功,但不似江湖中人,跟他說黑白無常的橫行無法,那不是對牛彈琴麼。
    若是一般小伙子,除非是好色之徒或紈挎子弟,縱然是江湖兒女,突然來個陌生少女,坐在身邊故示親暱,也會覺得極不自然,但這少年既不覺彆扭,亦毫無輕佻之態,彷彿司空見慣似的。
    他文質彬彬,洒然一笑,問道:「請教姑娘尊姓芳名?」
    白菊花坦然道:「我叫白菊花,轉教公子台甫?」
    少年也不隱瞞,回答道:「在下姓秦,名忘我。」
    白菊花微微-怔,道:「秦忘我?好……」她原想說好奇怪的名字,但卻改口道;「好纏綿雅致的名字!」
    秦忘我笑道:「白姑娘見笑了。」
    白菊花對這少年充滿好奇,急欲獲知他的身份,試探問道:「秦公子是世居此地,還是來洛陽作客?」
    秦忘我道:「找人!一個江湖中人!」
    白菊花又暗自一怔,道;「不瞞秦公子,我雖非江湖中人,卻常在江湖走動。如果秦公子願意相告找的是何人,也許我能略盡綿力。」
    秦忘我振奮道:「好極了,在下要找的這人,姓常,單名叫九……」
    白菊花再鎮定,也會被看出她是大吃一驚,而且這一驚非同小可!
    秦忘我即時察覺,詫然退:「白姑娘認識此人?」
    白菊花強自鎮定,掩飾道:「不!不!我不認識……」
    秦忘我頗覺失望,接下去道:「據說這個叫常九的,好像是什麼地鼠門的人。」
    黑白無常追尋常九,不惜大開殺戒。白菊花死裡逃生,草草掩埋了老者屍體,直奔洛陽,為的是要警告常九。
    不料她能活命,乃是黑白無常欲擒故縱,以便暗中跟蹤,找到常九。方才幸仗秦忘我露-手武功,驚走黑白無常,想不到他也在找常九,白菊花焉能不驚。
    這豈不成了才脫虎口,又入狼嘴!
    她既說了自已常走江湖,若說連地鼠門都不知道,真是孤陋寡聞,睜著眼睛說瞎話了。
    白菊花沉吟一下,道:「地鼠門雖屬小門派,但江湖之中,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是他們均在暗中活動,行蹤飄忽不定.尤其常九是掌門人,更是神出鬼沒,很難找到他。」
    秦忘我臉上並無失望之色,充滿自信道:「我相信一定會找到他的!」
    白菊花詫異道:「秦公子找他,所為何事?」
    秦忘我輕描淡寫道:「向他打探一點消息而已。」
    重燒的山珍海味,熱騰騰的,一道接一道端來,又擺滿了一桌。真實哪是重燒的,只不過把原來的撤回廚房,重新調味,回鍋熱一熱,再端出來罷了。
    這完全是心理作用,經過這番折騰,秦忘我覺得勉強對了他的口味,但付出的銀子,卻加了一倍。
    好在他身邊帶有不少金元寶,足夠他揮霍折騰,多花這點冤枉小錢,對他而言,是毫不在乎的。
    滿桌佳餚美酒,他一個人如何消受,白菊花既然在座,也就不用客氣了。
    白菊花暗中注意到,秦忘我點了滿桌山珍海味,並不大快朵頤,狼吞虎嚥,每樣菜僅嘗那麼兩口,食量不大,菜的式樣卻要得多。
    僅就這一點可以看出,他不是王孫公子,就是豪門巨富家的公子哥兒。
    但白菊花不明白,這樣一個年紀輕輕的富家子弟,怎會身懷絕世武功?雖然他並未動手,僅只露了一手絕技,就使黑白無常知難而退,這絕非隨便唬人的。
    要知道黑白無常能在近年倔起江湖,令人聞名喪膽,武功自非泛泛之輩。競然被泰忘我驚走,足見他露的那一手,必是真才實學!
    白菊花突然打破沉默,自告奮勇道:「秦公子,我可以陪你找常九!」
    案忘我喜出望外,振奮道:「好極了,咱們現在就去找他!」
    他稚氣未脫,迫不及待召來店小二結帳。
    店小二瞪著金元寶.苦笑道:「公子爺,總共才十幾兩銀子,您拿這個金元寶,叫小店怎麼找得開……」
    話猶未了,忽聽櫃檯裡的賬房大聲招呼道:「小三,那桌的帳算過啦!」
    秦忘我-怔,誰會替他付賬?
    白菊花卻發現,-個瘦小老者的背影正離開櫃檯,匆匆走出,她心裡明白,那就是常九!
    秦忘我偕白菊花回到「洛陽客棧」,已是午夜時分。他們沒有找到常九,亦未曾遇上黑白無常。
    白菊花並非真陪秦忘我去找尋常九,只是帶著他各處亂轉。因為她知道,常九當時就在場,親眼見到了黑白無常,不需再當面示警,他已有了警覺。
    自然常九也見到白菊花跟秦忘我攀上了交情,甚至聽到了他們的談話。臨去代為付賬,大慨是為了秦忘我助白菊花驚退黑白無常,聊表謝意吧。
    如果常九要見她,輕而易舉。他既不露面,表示有所顧忌,這是很顯然的。
    白菊花非常機伶,她絕不會告訴秦忘我代為付賬的老者就是他急於要找的常九。
    不過,轉了半天,黑白無常居然亦未出現,倒是頗出她意料之外。
    這有兩種可能,一是自知不是秦忘我對手,一是準備夜裡採取行動。
    念及於此,白菊花不禁擔起心來,憂形於色道:「那兩個煞星,絕不會善罷甘休的,很可能今夜來對付我……」
    秦忘我不加思索道:「不用怕,你就睡在我房裡。」
    哪知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白菊花頓時面紅耳赤,窘迫萬狀道:「那怎麼行,男女授受不親……」
    秦忘我胸懷坦蕩道:「有什麼關係,你睡床,我睡地。」
    白菊花急道:「那更不行了,怎麼可以喧賓奪主……」
    秦忘我作個無奈表情,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只好隨便你自己了!」
    白菊花嫣然一笑道:「秦公子不要生氣,我是愛護公子千體,怎能讓你委屈睡地上……」
    案忘我忽道:「有了,咱們挑燈夜談.誰也別睡!」
    白菊花正中下懷,欣然道:「好!我去叫店小二,準備些酒菜,陪公子邊喝邊聊……」
    開門出房,剛走至樓梯口,發現幾個勁裝壯漢正向店小二問話。
    白菊花立即閃身圓柱後,居高臨下,向那幾個壯漢看去。燈光昏暗,看不清面貌,卻聽一人問道:「他們同住一間房?」
    店小二連連點頭。
    沒錯,這幾個江湖人物,是衝著她和秦忘我來的!
    白菊花暗自一驚,酒菜也不要了,急忙回房,將所見情形告知秦忘我。
    秦忘我毫無懼色,洒然一笑道:「好極了,有人來陪咱們玩玩,不用挑燈夜談了!」
    白菊花正色道:「秦公子,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他們既然找上門來,絕非泛泛之輩。縱然公子身懷絕世武功,但他們人多勢眾,萬一……」
    秦忘我笑道:「萬一我不是他們對手,是嗎?」
    白菊花強自一笑,道:「不瞞公子說,我雖會一點武功.但派不上多大用場,到時候全靠公子了。」
    秦忘我胸脯一拍,豪氣干雲道:「好!我來打發他們!」
    砰然一聲,房門被人一腳踹開。
    出現房門口的,是個赤髮虯髯壯漢,雙手握著日月飛輪。身後四個勁裝大漢,各執不問兵刃。
    白菊花果然是常在江湖走動,見多識廣,一見赤髮虯髯壯漢及人數,就失聲驚呼道:「他們是豫西五鬼!」
    秦忘我從未涉足江湖,別說是豫西五鬼,就是五神也嚇唬不了他。
    只聽他一聲怒斥:「滾!」身如脫韁烈馬,直向房門口衝去。
    當門而立的,正是五鬼之首,人稱亦發鬼候三。也就是當年赫赫有名、江湖三大名刀之一鬼刀侯玄的三弟。他這一雙日月飛輪,在豫西、南陽、秦嶺一帶,不知有多少成名人物喪命在他雙輪之下。
    哪知今夜遇上秦忘我,雙輪尚未及出手,前胸巳結結實實挨了-掌,身不由主,被擊得踉蹌倒退。
    身後四鬼閃避不及,被撞得跌作一堆。
    白菊花原想出聲阻止,但她口一張,聲未及發出,秦忘我已一掌擊中侯三,使她非但不敢相信,連看都未看清楚。
    侯三挨的這一掌不輕,幸仗功力深厚,硬挺住了。
    又是砰然一聲,窗格被整個震碎,黑白無常雙雙射身而入,分向秦忘我與白菊花撲來。
    白菊花大驚,急向秦忘我招呼道:「當心身後!」同時出手迎敵,攻向撲來的冷彪。
    她明知不是冷彪的對手,但因有秦忘我在側,有侍無恐,勇氣百倍,一口氣攻出七八掌,竟將對方的撲勢一阻。
    冷彪露出詭譎獰笑,雙臂齊張,連連向白菊花抓來,如同老鷹抓小雞。顯然不欲置她於死地,而要抓活的,否則.彼此功力懸殊,「乾坤掌」一發,這姑娘不死也得重傷。
    秦忘我聽得白菊花招呼,連頭都末回,反手一掌,逼退自身後撲來的甘堯,人卻迎向企圖衝入的五鬼。
    豫西五鬼的「五鬼陣」,采五鬼搬遠大法,配合五種不同武功,五種不同兵器,威力不同凡響。可惜客房外走廊寬僅五尺,空間有限,五鬼擠作一堆,陣勢施展不開,無法聯手進攻。
    秦忘我出手之快,功力之深,已不在話下,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他如此年輕,競似精通天下各門各派武學甚至旁門邪道功夫。對方只要一出手,他就能預知出的什麼招,攻什麼部位。不但搶先封住,同時發動還擊,一氣呵成,天衣無縫。
    如此一來,縱然對手武功再高,也己盡失先機,而他卻是,先發制人,出奇制勝。
    更何況,他只一出手,就勢如迅雷不及掩耳,絕對無法閃避。
    所幸他宅心仁厚,旨在退敵,即使出手過重傷人,也不欲置人於死地。
    這時他要分心保護白菊花,力求速戰速決,決心先打發這五鬼,再對付黑白無常。是以雙掌齊發,再見迅疾。
    但見他一輪快攻,退得豫西五鬼手忙腳亂,連連後退,已退至走廊欄杆邊緣。
    秦忘我一聲大喝,雙掌猶末擊出,五鬼已大吃一驚,縱身而起,翻出欄杆,紛紛落下樓去。
    其實他原就是虛張聲勢,目的是要將五鬼嚇跑。
    哪知回身衝進客房,黑白無常已不見,白菊花也不知去向。
    秦忘我大吃一驚,心知白菊花已被擄走,立即射身越窗而去。
    夜色朦朧,街頭一片寂靜,哪有白菊花的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