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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集 可憐白髮生(下)

第六章 因怕深情傷人情
    無情緩緩地道:「可是,當晚夜闖『知不足齋』的,並沒有江南霹靂堂的高手,卻有一位罕有的在『山東神槍會』專攻炸藥的『炸王』孫炸。」
    三鞭蹙蹙眉:「狗腿子果然鼻子靈敏。」心中卻愈漸震撼。
    無情眼簾低垂。
    他好像是望著地上。
    草地已不再柔軟嫩綠,因為已鋪了屍身,洇了血水。
    草地上本有的一簇簇小黃花,現在都給壓得七零八落,垂頭喪氣,顏色消淡,不過,卻還有一團團白茫茫的蓬草花、蒲公英,交錯生長,在月下搖曳生姿。
    無情好像只在看著白毛毛的花,臉上又回到平時的冷峻清奇。
    好像他辦案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
    他要把情和理,分得一清二楚,對事和對人,是兩回事,不能混著來談。
    這樣做,要很自制,很辛苦。
    對他的年少與激情而言,更是艱辛、約制,何其不易。
    是以,他給舒無戲笑罵過:「年紀小小,就如此不近人情!」
    也曾給喝得半醉的軒轅東方痛斥過:「冷漠無情,年少便不流露真情,年長了之後便一定冷血無情,果然只宜在六扇門混個執法行刑的!」
    那時,諸葛先生還為他笑著開解:「他?因怕深情傷人情,惟恐多情作無情。你不知道他。不過,軒轅兄弟口占『冷血無情』,日後我得再收個門生,就叫『冷血』,給你再氣得個吹鬍子瞪眼睛!」
    那是前事。
    不提。
    然而無情追查的就是前事:
    「不過,當晚,有人通知孫炸在『花生堂』內靈堂之前,有一個檀木盒子藏有用毒寶典。」
    三鞭臉頦抽搐:「你知道的還不算少。」
    無情緩緩道:「可是孫炸一入『花生堂』,毒典尚未到手,人已受襲,給分了屍。」
    三鞭冷笑道:「太貪心的人總沒有好下場。」
    無情冷冷的道:「對。太貪心的人沒有好下場。不過,通知孫炸『花生堂』有『毒步天下』溫蛇用毒秘笈的人,好像是一個道人。」
    三鞭「哈、哈、哈」乾笑道:「道人?今大宋天子崇仰道教,天下無處不道人。剛剛就來了三個,來探你的!」
    無情雙目仍垂注在白蓬蓬的花球上:「當天晚上,埋伏在靈堂前的,也有一個道人。」
    三鞭道人仍然笑著,笑聲又乾又哽:「我就說嘛,方今聖上,道行天下,天下道人,絡繹於道,一個招牌砸下來,砸中十個有七個是道人。」
    無情道:「那道人就是你。」
    三鞭道:「好說好說。我只是去『花生堂』守靈的。」
    仇烈香聽得噗嗤一笑:「你不如說你是剝花生的!」
    三鞭恨恨的盯了仇烈香一眼,心中晃過了七八種要她落在自己手上整治修理折磨她的狠方法。
    無情卻道:「據我們所悉,通知孫炸來盜毒經的,也是你。」
    三鞭索性橫了心:「反正孫炸已經死了,你又不是他孫子。」
    無情道:「然而,炸傷溫汝、何大恨、梁深仇、孫加零、詹遠草五大高手的炸藥,就是孫炸仗以成名的『一頓眼淚』。「
    三鞭的臉頰在火光中,似閃過五、六條青色鞭影:「哈哈,他們殺死了孫炸,孫炸的絕活炸傷了他們,這不是報應循環嗎?」
    無情道:「可是天網恢恢,仍有疏漏。你通知了孫炸,『毒步天下』溫蛇的毒經就在靈堂,他感謝你,把獨門絕活『一頓眼淚』相贈,你收下了,夥同溫、孫、何、梁、詹五大高手,伏殺了他。然後,趁他們互相毆鬥,爭奪毒經之際,你奪了木盒便走。五人窮追不捨,你就故意遺下木盒,讓他們爭奪到手,其實已取走毒經,把『一頓眼淚』置於盒內,於是──」
    追命接到:「轟隆。」
    無情道:「炸了。」
    追命道:「敵手不死即傷,你奪得寶鑒,遠走高飛。」
    無情道:「可是又怕那五大家族追殺,所以躲入相爺府裡。」
    追命道:「從此,那部毒經,就落在你手裡。」
    無情道:「那部毒經,聽說是溫蛇畢生心血所聚,叫做……」
    追命道:「山字經。」
    兩人一唱一和,一對一答,說到這兒,三鞭道人忽生起一種感覺:
    他今天率眾而來,本意是毀掉一點堂,殺掉這個聽說越來越給諸葛神侯器重的年輕人的。
    現在看來,卻好像是:
    他來錯了。
    「不過,奇怪的是,」無情緩了一緩,接道:「這『山字經』,卻沒能讓你練成用毒之法。」
    「所以,」追命與他師兄極有默契,「所以,你認為還有一部真正的『山字經』。這時候,就發生了雲南智高率兵作亂之事。」
    三鞭依然乾笑:「智高作亂,早已伏誅,干我何事?」
    「是不干你事,諒你也只敢欺侮百姓,出賣同道,但決不敢造反作亂。」追命道,「的確不是不干你事。不過,當時,智高作亂夥眾愈甚,除了世叔、天衣師伯和元師叔外,還有伏魔將軍、金花鏢局局主金小肚、天外天白訓這等好手,有些負責牽制智高主力,有些旨在分散智高兵力,有的則以獻寶為主,接近智高,進行刺殺。」
    三鞭嘿聲道:「果然是鷹爪子,眼尖爪利,不過,這陳年舊事又與我何干?」
    無情冷冷一笑:「但這卻與一件武林公案有關。」
    追命接道:「其中金小肚金局主是負責獻寶。」
    無情一面說著,一面俯身去採了一朵蒲公英白花球,拈在眼前觀賞,道:「他的『寶』便是『山字經』。」
    追命道:「智高手上有練『傷心箭』的秘訣,可是沒有『山字經』的心法,那好比有弓無矢,所以,他也急需『山字經』。」
    無情道:「結果,智高沒有得到『山字經』,剿匪高手也沒得到『傷心箭』。由金小肚、白訓派去獻『山字經』的一百八十二人,盡皆喪命,全都在胸膛上,給炸開了一個血洞。『山字經』也從此不見。」
    追命:「這樁武林血案,人神共憤,金小肚和他的『金花鏢局』,誓報血仇,結果也全遭受毒手,『金花鏢局』從此力竭。」
    無情:「『金花鏢局』一眾高手,死時也是胸口給開了一個大血洞。」
    追命:「這件案牽連甚廣,官府不能作罷,武林義憤填膺,連朝廷也下令追查,結果,還是『天外天』白訓,查到了一個名叫善哉大師的殺手,聯同一名背著長形包袱的瘦長個子,就是人神共憤的殺手!」
    無情:「大家有了目標,就好辦多了。那名善哉大師隱入一座有名的道觀,結果,給人檢舉出來,並砍了他首級,獻到相爺府去──這位檢舉人,便是三鞭道人你閣下。」
    三鞭道人聽到這兒,遂撫髯哈哈長笑道:「對呀對呀,貧道便是將那奪經殺人、誤國害人的不法之徒繩之以法的俠客呀!」
    這句話一出,效果非常驚人。
    只見追命怪叫一聲,自行跌了個仰八叉。
    仇烈香還未會過神來,回目一瞥,卻見無情哈啾一聲,口吐白沫!
    ──不是吧!?
    ──「山字經」的毒力不是那麼厲害吧!?
    待定過神來,仇烈香才發現:
    原來無情不是嘔白沫,而是不小心把蒲公英花球吸到鼻下唇邊了,看去好似吐白沫一般。
    而追命已一個觔斗翻身立起,笑啐道:「無恥之徒,無恥之言!」
    ──當真是三鞭道人那一句話盡得無恥之甚!
    無恥之最!
    連這兩名優秀捕頭也抵受不住、禁受不起!
    第七章 秘笈也有盜版本
    「對呀對呀,」追命學著三鞭道人的語調說,「殺了善哉大師,便誰也找不到那真正的元兇了。」
    「錯了錯了,」三鞭道人可一點也不赧然,「善哉大師本來就是真正的兇徒,他死了又何必再找元兇!」
    無情這才吐出了蒲公英花球,道:「可是善哉大師死了,『山字經』也從此不見了。」
    「那又有什麼辦法,」三鞭道人道,「那種記載害人武功的冊子,不要也罷。」
    「不過,這種害人的書,不久又出現江湖了。」追命歎道,「元師叔為了要學成『傷心小箭』,練就了『忍辱神功』,但仍需得『山字經』裡記載的功法,不然,就修習不成最高境界。師嬸為了這冊子,曾向你求助,結果……」
    三鞭道人森冷的笑了笑:「我是幫了她忙呀。」
    追命沉下了臉:「但你也褻辱了智師嬸。」
    「那是你們自在門的風氣敗壞。」三鞭道人居然毫無愧意的說:「她是欠了我情。我跟他非親非故,元十三限狗眼看人低,我又何必無緣無故送她寶鑒!」
    追命沉聲道:「可是這『山字經』並非原本,而是刪減、偽作、盜版本!」
    「秘笈也有盜版本!?」仇烈香為之瞠主,戟指三鞭,「你這人也太卑鄙了!」
    追命恨恨地道:「所以元師叔練錯了武功,練岔了真氣,走火入魔,神智開始不清不楚,半瘋不癲,日後行事,更加乖常。」
    無情道:「不過元師叔實在是武學奇才,哪怕是減本『山字經』,倒錯來學,他也一樣練成了『逆行傷心箭』,成就了絕世武功!」
    追命歎道:「他練就了武功,第一件事,就是殺了師嬸。」
    無情冷冷地盯住三鞭道人:「第二件就是找你。」
    三鞭道人陡地乾笑起來:「找我?找我幹啥?認親認戚不成?」
    無情臉上一點笑容也無,一字一句地道:「找,你,報,仇。」
    追命沉聲接道:「可是你躲起來了。」
    無情道:「你其實也沒躲遠,因為半個武林都在找你報仇。你就躲在少保府裡。」
    追命道:「元師叔就在相爺府裡,給蔡京勸住了,改而去對付世叔。你人在少保府,但仍聽蔡京之命。所以,你欠了蔡卞一個情,加上蔡京默許,今日率眾來剷平一點堂,要殺我大師兄,向相爺討一個功,為少保還一個情,是不?」
    三鞭道人瞳孔收縮。
    他忽然發現,今晚的局面,遠不似想像中簡單。
    他本來正佈置了一個局。
    他要把局裡的人殺光。
    可是現在的局面,更像的是:他自己踩進了一個局。
    他的敵人正在局裡等他。
    三鞭道人覺得頭上在冒汗。
    ──也許,正因為他背後火光熊熊之故。
    「據我所知,元十三限視諸葛小花為巨仇,他的弟子六合青龍也視你們蕭寒僧、鐵游夏、盛崖余、崔略商當死敵,」三鞭道,「既然如此,我弄瘋了元十三限,姦污了智小鏡,又與你們何關!」
    「道義。」
    追命道。
    「報仇。」
    無情也只兩個字。
    仇烈香看著無情,又看著追命,說:「痛快!」
    三鞭道人汗涔涔下:「那麼,你們是推斷到相爺會派我來,少保的事也一定少不了我,所以就在這兒等我來殺光你們了!?」
    「這種在皇城內清除異己的事,由『夏侯』組織來執行是最好不過了。」無情淡淡道:「其實,這件事,從一開始起,既然已發生了毆鬥,就將計就計,把你們引了過來為目的。」
    追命也點頭道:「何況,我們追查殺戮甚重的『夏侯』殺手組織已久,今兒一併辦了。」
    無情忽道:「還有一件事。」
    三鞭道人估量一下形勢:光憑這二男一女,又怎奈得了自己的何!何況,任勞、任怨都在,這兩人戰鬥力也決非尋常!心中比較篤定,便道:「你們既然會報私仇,就別怪我藉機行兇了!有事快說,有屁──」
    無情道:「真本『山字經』其實在不在你手裡?」
    追命也問:「據我們所知,『山字經』至少有三個版本:一個是『毒步天下』溫蛇的版本。一個是金小肚珍藏但給你奪去的版本。一個是你修改過後讓元師叔練瘋了的刪字倒錯版本。除了最後一種,哪一種才是真的?」
    三鞭聽了,「哈哈」一笑:「坦白說,我答不了你。」
    仇烈香啐了一口:「膽小鬼。」
    三鞭狠狠盯了仇烈香一眼,怪怪的道:「這不是膽大膽小,而是我真的不知道。我大還是小,有沒有色膽,你待會兒一定知道。」
    這時候任勞忽然乾咳了一聲。
    三鞭道人橫了他一眼:「你有話說?」
    任勞道:「卑職只負責咳,由三師哥說話。」
    他年紀雖大,但卻稱比他年輕至少三四十歲的任怨為「三師哥」。
    三鞭盯向任怨,「好,你說。」
    任怨怯生生地道:「卑職大膽試替觀主解說一下。」
    追命道:「誰說都是一樣,我只想知道『山字經』是怎麼回事。」
    任怨道:「坦白說,觀主恩宏大量,也讓我們這些資質愚鈍的小輩參與參研『山字經』,我們魯愚無明,自無所悟,不過,坦白說,那冊溫蛇的『山字經』,頂多只是一些用毒技巧,肯定不是內功心法,也不見得如何高深。至於傳為『金花鏢局』珍藏的那一冊『山字經』……」
    三鞭冷笑一聲。
    任怨止住了聲。
    三鞭道:「說下去。」
    任怨道:「那卻真的是正統道藏、雲笈七鑒中不收入的符錄決法,只有對修習『傷心箭法』的人,有透悟速效,對其他武學心法,卻真的一無所用。」
    任勞接道:「反正無用,於是,觀主就改了三五十句,撕了十七八頁,倒錯了五六行,改寫了六七頁,換了幾個名詞,改了十來個穴位,再獻給元十三限那瘋子,如此而已。」
    三鞭聽到這裡,哈哈笑了起來,「沒想到用毒秘笈、內功寶典也有假書、盜版本,這兩本百無一用的破書,卻讓我把那武功絕世的豪傑搞了個半瘋,再把他的老婆享用了半年,過癮,過癮……」
    笑得淫褻不已之餘,居然還陡地止住了笑聲,問了兩句:
    「聽說一個是你師叔,一個還是你們師嬸,可不是嗎?卡卡卡卡……「三鞭笑得手上一長一短的鞭子,一聳一聳的,」那麼說來,我們還是一家親那,卡卡卡卡……」
    第八章 唯恐多情故無情
    在三鞭道人恬不知恥的笑聲中,追命猛灌了幾口酒。
    由於灌得太猛、太激,酒水沿著他下巴的鬍碴子一直竄流下去,直滲入脖子,以致衣襟已染深了一大片顏色。
    酒是烈的。
    入口很嗆。
    卻不知酒流到衣服內,接觸到肌膚會是凍還是熱?
    無情雙手搭在輪椅的扶手上。
    他的修長手指,握得很緊,以致現出了青筋。
    仇烈香有點吃驚。
    她無由地覺得他一定在憤怒中。
    所以她要看著他,生怕他因激忿而出岔子。
    可是,她眼中所看的與她直覺所感的,很有點不一樣。
    無情好像很沉著,也很冷靜的樣子。
    只是他的臉很白。
    眼也很白。
    ──不,他的眼還是黑白分明的,還是那麼靈,那麼逸,那麼清,唯一特別的是,好像黑(瞳仁)特別黑,而白(眼白)顯得分外白,而已。
    不知怎的,無情的分外寧靜使她感覺得特別驚心。
    無情雙目只盯著三鞭道人。
    他只盯著他。
    盯著他的胸,卻似看透了他的心。
    盯著他的喉嚨,彷彿要在那兒開一個洞。
    盯著他的嘴,這時三鞭道人正張著嘴巴卡卡卡卡的笑著。
    看起來,無情好像巴不得他就張著口卡在那兒,閉了氣。
    然後仇烈香發現:
    當無情盯著三鞭的時候,也有一個人盯著無情。
    ──以無情同樣的仇視。
    那人是個少年!
    任怨。
    仇烈香忽然發現:
    任怨也很文秀,很俊美,很好看。
    可是,他比無情陰,比無情寒,更比無情讓人不寒而悚:
    ──而且還不知為什麼!
    不明何以如此!
    如果說,無情的姿勢是一種唯恐多情故無情,那末,眼前這個少年任怨,就是一種本就薄情更絕情。
    三鞭還在笑。
    可是他的眼睛一點笑意也沒有。
    他在這樣仰首大笑的時候,目光還是流動、平視的,只要對方一個鬆懈,他就出手;如果對手乘隙進擊,他就馬上予以重擊。
    他在等。
    他在誘。
    他在誘敵出手。
    可是沒有。
    ──這兩個年青、少年人都沒有出手。
    至少,沒有趁他笑得好像已得意忘形,猖狂之極之時動手。
    反而,那個少年無情在他卡卡笑聲中問了他一句話:「知道我們一直在等啥?」
    三鞭道人手上長鞭拍地一捲,之後還有嘯的一聲銳響,他齜齒厲聲道:「姑且勿論你們等的啥,你們都旨在等死。」
    追命用綁腕大力揩撣嘴邊的酒沫子:「你橫行江湖這麼多年,做了這麼多喪心病狂的事,污辱了這麼多良家婦女,你就以為沒人能收拾你?
    三鞭道人剔起了一隻眉毛:「誰?誰收拾我?天?不是吧?天不是好久沒管事了麼?聖上?聖上還打算降旨讓我正式當官呢!你們?自在門?六扇門?」
    他又卡卡卡卡的狂笑了起來:「其實你們這些小朋友到底有沒有想到過:為啥自在門高手那麼多,坦白說,懶殘大師的武功,已臻化境,雖然天生有三大缺失、罩門和死穴,但他如果要為元十三限夫婦報仇,我哪裡是他的對手?放眼武林,能敵得過他的,恐怕也只有方巨俠和關癡子!那他為何不找我麻煩?」
    追命沉吟道:「據我所知,大師伯是有過約誓,在特殊情形下,才會與人動武交手。要收拾,不必勞動他大駕。」
    三鞭猖狂地道:「哦?他是有過約誓,那麼,諸葛小花呢?天衣居士呢?元十三限自己呢?至少,憑諸葛老兒,要釘上我,我也打他不過。你們這些小輩不知道吧?卡卡卡卡卡卡,我告訴你們吧!當年,我提供『山字經』給元十三限那個瘋子修習的時候,他不知道我上了他老婆才換來的,在蔡相爺、傅大人、八太爺撮合下,元十三限豪飲之後,豪氣沖天,豪情大發,就要與我結拜,還當天以自在門的名義,發了毒誓,今生今世,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他和門裡同輩,都決不動我一根毫髮!元十三限而今還是繼續半瘋半癲,他敢動我,就等於說他先得承認自己錯練了『山字經』,這是他寧死不認的。一認,他的底氣根源就全洩了!這叫自欺欺人,卡卡卡卡卡卡,連絕頂高手也不可免!」
    他越說越得意:「現在,你們可明白來龍去脈了吧?」
    無情道:「我也奇怪……世叔一直對元師叔、師嬸的慘案耿耿於懷,忿忿不平,也念念不忘,一直埋怨自己沒能攔阻元師叔修習『傷心小箭』,還兼修『山字經』,以致影響他的神智……你可以說是間接害死元師嬸的,世叔是決沒理由放過你的。」
    三鞭志得意滿的道:「我做事害人,先求自保而後動,要害人就害個斬草除根,要不然,至少也得要對方全無還手之能。這才是害人害得有道行的高人。我就是這種高人。元十三限那時感激我還來不及,而他那時對諸葛小花早已成水火不容,還是相爺以聖上之詔讓他們同宴的。」
    他得意洋洋的說下去:「元十三限原本學『山字經』,修習主要就是為了對付及超越諸葛的,他哪肯聽你們師父的話!再說,他那時已知我們在『山字經』做了手腳。元十三限立誓之際在相爺語言擠兌下,諸葛老兒也附和了幾句,也形同立了誓言……卡卡卡卡卡卡卡卡,要知道的是,你們自在門最重視的是約誓,一旦約了、誓了,就決不能後悔,而且還真的是十分應驗。聽說連當年你們的祖師爺韋青青青也不敢違背,更何況是元限、諸葛、天衣!」
    追命怒道:「所以你害人害得更了無忌憚了!」
    三鞭輕描淡寫的道:「你們自許為俠道中人,尚且不知團結,我又有什麼不敢放肆的?」
    無情忽道:「那是上一輩自在門的人約誓,我沒有跟你立過約發過誓。」
    三鞭目中無人地道:「若說我有何畏懼,我就怕你們門裡上一代好手。他們有約在先,有誓不能毀,我便再無所畏。所以,你們說等什麼人來,我都不怕,別說諸葛應仍在戰仗未返,哪怕他回來了,他也不能動我。因為他一動我,相爺就立刻派元限動他,難免先來一場同門鬩牆!就算至尊懶殘在這兒,他的同門同輩發了誓,他自己也有約不動武,也一樣管不了我的事!」
    然後他斜睨著無情:「你們確不算立過誓,可那又如何,你只不過是一個殘廢,又能奈我何!」
    追命忽道:「余近花。」
    他的語音冷而低沉。
    三鞭心頭一震,「余近花」是他未入道之前的名字。
    ──那時「三鞭開炮」余近花已經是江湖上很有名的採花大盜,聲名狼藉。
    他後來也是借入道之名,來躲避各路正派俠士對他的追殺。
    等他羽毛豐了,武功更高,手下高手輩出,而且得到背後靠山之時,他就把追殺、鄙薄過他的人,一一追殺構陷。
    所以,追命忽然叫他「余近花」,他倒是心神一震,忽然憶起他給正道之士追殺之日,惶惶棲棲,不可終日之時。
    追命盯住他,呃的一聲,吐了一口酒氣:「余近花,你要是再多說一聲『殘廢』,今日我就立時宰了你,就算因此犯了法瀆了職,也一定不讓你活在大牢逍遙多一日!」
    三鞭不知怎的,聽追命這樣的話,心中如受重壓,但嘴裡還是賣狂的說:「算了吧,今天自在門這幾個小輩,全得給我葬身火海──我對你們長上做了這等事,豈會讓自在門的香火得以延續,來找老子麻煩!?哼!嘿!」
    第九章 太在乎就是太易受傷
    無情忽道:「世上不止自在門一個門派。」
    三鞭愕了愕,不知其意,只道:「這個當然。你們自在門也不算興盛,要不然,就不會連殘廢也收了──」
    話未說完,突然,追命往自己身上一抹,陡然把手一揚,一團褐色事物,月光下,急襲三鞭!
    三鞭眼也不霎,右手一振。
    「啪」地一聲,長鞭如同一條黑蟒,迎空捲起一道勾勁,擊中褐物,頓時碎裂成千百片,四濺迸射。
    「噗噗噗」,至少有三道褐物,如漏網之魚,濺在三鞭肩上、袍上和臉上。
    三鞭氣勁佈滿全身,濺在肩上、胸袍上之物,完全沒有效應,但濺在他鼻上的褐色事物,仍使他臉上熱辣辣的一陣刺痛。
    這使他微吃了一驚:
    ──這是什麼東西!?
    ──如果淬了毒豈不是……!?
    他馬上看看自己袍上沾了的污點,皺了皺眉,再用手在面上抹了一抹,仔細看了一下,才有點釋然。
    ……只不過是泥巴!
    ──還好,沒有毒。
    隨即,他不禁有點悚然:這看似只是個酒鬼,可這麼一出手,就幾乎讓自己吃了個虧:既算準自己一定以鞭擊碎,而又算好碎泥巴正好濺著自己,幸好沒有淬毒,要不然,可真是出師不利。
    ──看來,這個小兔崽子,並不是那麼好應付!
    (另外,他們既然在這兒佈局等我來,到底是不是還有後著與殺著?看來,還是速戰速決為妙,以免老貓燒須,折在這等乳臭未乾小子手裡!)
    以上是三鞭道人的感覺。
    追命出手是因為忿怒。
    他忿恨三鞭道人人格太鄙劣。
    他不忿余近花一再出語侮及他大師兄。
    所以他出手。
    他並不擅長髮暗器。
    但他擅於運用一切手邊可以拿得到的東西作武器,就像他江湖跑慣,一言一行,無處不見機智人情。他剛才正好摔入坑內,也幸好是摔入土坑才恰好遇上一股令他不致脖子折斷的力道,不過也沾了一身泥。他就抹下一把泥,往三鞭發力扔去!
    他確是算準三鞭一定會用鞭把泥巴擊落。
    ──泥巴不碎,反而沒啥殺傷力,一旦粉碎,反而不易避躲。
    不過,當三鞭手一振便把泥團擊個粉碎,他心裡還是震歎了一聲:
    光是這一鞭之力、之準、之巧、之勁,三鞭余近花已是名不虛傳,甚至,其速度與角度,仍出乎他預料之外。
    ──這的確是一名勁敵!
    不過,敵人再勁、再惡、再凶殘、再厲害,他也決不容之侮及他的大師兄!
    不,可,以!
    他聽聞過上一代「自在門」師兄弟同門間的怨隙與分裂。
    他看到元師叔的頭髮白了又黑,黑了又白。世叔早生華髮,而二師伯也雙鬢盡霜,心中一陣又一陣酸楚:到底,有多少煩惱絲,是因同門之間的內耗而染盡霜華?
    他也為之大恨。
    大憾。
    所以他決心要跟同門團結。
    團結才能強大。
    他衷心希望門內和諧,不要重蹈上一代的重轍。
    和諧才能團結。
    以上是追命的想法。
    無情並不忿怒。
    也許,他聽人笑罵、諷嘲、譏刺:「瘸子」、「殘廢」、「窩囊」、「不中用的東西」……已成了習慣。
    或許,他已夠堅強得不在意。
    甚至,他已不敢在乎。
    不能在乎。
    ──因為太在乎就太易受傷。
    為了不受傷,所以不在乎。
    他知道追命是為他出一口氣。
    ──但在大敵當前之際,他更希望他能不動氣。
    最好能多笑一笑,更妙。
    追命、三鞭交手一招,無情卻還是把話說了下去:
    「武林中要對付你的人也不只一門一派。」
    三鞭不知怎的,對這只能端坐不動卻安靜若磐,而又一身劍氣的年輕人,竟有點心生怯意。
    也許就是心生懼意,所以把話說的更加狂妄,並且有意無意要出言傷害、侮辱他:
    「想對付我的人很多,但能對付我的人卻很少。」
    無情道:「我們的前輩,不方便對付你,然而我們這一輩的門徒,卻打定主意要消滅你這敗類!」
    「消滅!?」三鞭陡地笑了起來:「就憑你們!?就憑你這站不起來的──!」
    這句話也講不下去。
    這次出手的不是追命。
    而是仇烈香。
    仇烈香一揚手。
    皓腕。
    如玉。
    刀光。
    如夢。
    她一伸手那細細的玉手經月河鍍上銀邊如同一綹可憐的白髮鋪在她的彎彎皓腕上然後刀光如月之華月之芒月之精月之神嗖地往三鞭道人的喉嚨飛去好像認準那兒是刀的鞘刀的洞刀的歸宿刀的鵠的刀的靶子一般!
    嗖!
    一刀!
    三鞭早有防範。
    他立刻揚鞭。
    長鞭,
    可是太快!
    刀來的太快。
    比刀光還快。
    他揚鞭已來不及。
    刀已近入中門。
    比刀風迅速。
    長鞭已不及守護。
    幸好還有短鞭。
    他及時用短鞭手柄一擋。
    「噗」刀插入鞭之護手。
    刀尖穿破。
    刺中三鞭鼻尖。
    三鞭及時覺得一寒。
    一仰首。
    刀尖在他鼻上沾了一點血。
    三鞭早有防備。
    仇烈香出手一刀。
    三鞭居然格過了,但還是傷了鼻尖見了血。
    三鞭心頭震駭莫已,怒嘶道:
    「蜀中唐門的『仇眉緋色刀』──仇烈香,你真不想你娘在少保府呆下去了!?」
    仇烈香露出白似雪玉的貝齒,說起來,除了顏色,飛刀的形狀倒與她的雙眉很相似,「少保府留不留人,還輪不到你說話,也得看我母女願不願留。」
    三鞭揩掉鼻尖一點血,兀自餘怒未消:「我本來要保全你──」
    「嗨,免了,我怕怕。」仇烈香又拍拍心口,手腕更柔美動人,「保全這回事,剛才三師哥說過了,省了省了……何況你敢得罪盛少捕頭,我也不打算保全你了。」
    說著,還向追命、無情眨了眨眼睛。
    「是呀是呀,」追命看了仇烈香的手勢,也發出會心的微笑,「誰保全誰,還說不准呢!我聽到保全保全,就嚇怕了。」
    說罷,也伸了伸舌頭。
    舌上還有些酒泡沫。
    「你們都這樣幫我,我好像很沒用似的,」無情也拍拍心口,仇烈香這才發覺,無情的手也修長細嫩得十分動人,心中怦地一跳,「我也怕怕。」
    大家都笑了起來。
    「啊,這又使我詩興大發,想起我最近一首得意之作,我吟給你們聽吧……」也不待大家反應,他就長吟:
    「兩道仇眉鬢邊飛,
    千種風情天外雷。
    一身劍氣惹佞語,
    幾重簫聲夢商回。」
    吟完了之後,追命自己大讚不已:「好詩好詩……」
    卻聽無情慾語又止還是說:「三……師……弟……這首詩不是洛陽溫晚溫大人所寫的『神州夢迴貼』嗎?怎麼……又變成……是您的……」
    「噢,不,好像是他還是我……總有一個寫的吧,嘻嘻……」追命好不尷尬,又咕嚕嚕灌了兩口酒,才道:「都一樣,都一樣,只是我吟得好,吟得太好了……是不是呀?」他回首去看仇烈香,希望能得到些鼓勵讚美。
    沒想到,仇烈香鬥雞了雙目,口吐白沫,手掩胸口,很辛酸的樣子。
    大家都笑了。
    因為笑,仇烈香忍俊不住,才把含著蒲公英花球吐了出來。
    「……我學你的……」仇烈香指的是無情,邊笑邊說。
    這三人,好像,誰也沒把三鞭以及任勞、任怨看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