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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集 此事古難全(上)

第一章 好彩姑娘閃得快
    仇烈香出了手。
    一出手就是三把刀。
    一出手就要了三條人命。
    三條人命一瞬間。
    無情本來要爬起來。
    跌倒了就得爬起來。
    可是,這次,他一時爬不起來。
    爬不起來是因為他忘了爬起來。
    那是因為震愕!
    ──太震愕了!
    他並沒有想到仇烈香這麼一個嬌麗的女子,竟是會武功!
    他沒想到這個大約長自己三四歲的女子,武功還那麼高!
    他更沒有想到仇烈香一出手就是暗器!
    而且發放暗器的手段,還非常高明!
    更且,一出手,就是殺手!
    一殺,就是三條人命!
    總結而言,他沒想到的是:
    仇烈香會武功且暗器手法極高一下手就要人命!
    待他知道時:仇烈香已出手救了他!
    並且地上倒了三個死人!
    他從地上仰望那女子──
    那女子臉上一茫驚煞,一抹驚艷。
    艷和煞,都在她臉上同時驚現。
    三個人倒下了,蒙面人一時為之震住。
    也只不過是片刻,刀和劍又來了!
    黑衣蒙面人,大約有二十人,但已前後倒下了六人。
    傷,痛,失去了戰鬥力。
    但沒有失去生命。
    紅衣蒙面人出手、進退、身手、把式,看來都要比黑衣蒙面人高多了,也強多了,但人數大概只有十人。
    他們一出手,幾乎讓無情著了道兒,但也招惹了仇烈香出手。
    一出手就放倒了三個。
    無一活命。
    倒下去的,只有九人。
    其他的,已心有餘悸,但任務未達成,他們不能撤!
    不能退!
    所以他們四度出手!
    這一次,是聯手。
    紅衣和黑衣蒙面人,一齊出手!
    一起動手!
    刀斫無情。
    劍刺烈香!
    如暴風如驚雷。
    如狼似虎。
    如果說,剛才他們是在進行一項刺殺,而今,就是一場拚命!
    拚命,有兩種意思,兩個步驟:
    一,拚死去要敵人的命。
    二,拚了敵人的命來保住自己的命。
    人,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該去拚命。
    因為,人,只活一次。
    命,只有一條。
    誰能活到第二次?
    刀劍分襲。
    劍無效。
    原因只有一個:
    刺空。
    ──刺了個空!
    大概有六把劍同時刺入窗欞內!
    有的自上而下,有的自下而上,有的斜刺,有的側挑,有一個還直接拮了過去──
    但沒有用。
    因為失去了目標:
    他們的目標,忽然不見。
    的確是「不見」。
    ──不見了的意思是說:那窗口人影一空,他們也刺了個空。
    一齊刺了個空。
    只聽那個本來倒栽入坑裡的漢子,晃晃悠悠的道:「好在姑娘閃得快──」
    真的,如果仇烈香閃得慢一些,只稍稍慢一些,那麼,這六劍一齊刺入窗內,就正是她的臉上。
    那可是不堪設想的。
    五人一劍刺空,迅速收劍,反應極速。
    這六把劍,分別是:雲龍劍、朝陽劍、鳳凰劍(兩把)、騰蛟劍和逆鱗劍。
    五人齊收六把劍。
    可是就在那麼一剎間,只聽哎呀一聲慘叫,驟空的地方,忽又填上一張艷煞的臉。
    才那麼一閃之間,仇烈香又回來了。
    她的艷靨又陡現在窗欞上。
    然後一笑。
    儘管在殺伐中,這一笑,依然是美極了。
    美得帶點艷。
    冶得有些煞。
    就在這艷冶一笑中,她就出了手:
    仇烈香。
    暗器!
    飛刀!
    ──仍是飛刀!
    又見飛刀!
    大大小小、長長短短,五把飛刀!
    就在五名蒙面劍手把劍剛剛收回去的剎那,仇烈香乍現、出手。
    刀一出手。
    人命不留。
    又五條人命!
    這五名漢子在錯愕間,還來不及擋,來不及守,來不及躲,甚至來不及叫救命,已經失去了性命。
    可是無情那邊的戰況卻仍在拚命。
    人,有時候得要拚命才能活命。
    那是有時候人已給逼到死角怒憤難平,要活著只有先豁出去拚著不活了也要活命。
    ──這句話看來矛盾,其實並不。
    不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嗎?最信任的人最容易出賣了人嗎?敢以對付戰爭的,不是往往不死於戰爭嗎?
    無情當然敢於應對戰爭。
    只不過,他當時還沒有什麼應付戰爭的實際經驗。
    而且,他一開始就慢了一點點。
    只一點點。
    那是因為他太震愕於仇烈香動武、動手了。
    他是沒想到。
    看到之後一時仍未意會得到:
    但刀已經到了!
    足足有七把刀!
    刀刀往他死裡斫!
    他仍摔跌在地上。
    還沒來得及爬起來。
    刀砍到!
    (他還沒爬起來!)
    刀已到!
    (他根本就爬不起來!)
    刀到!
    (他爬不起來!)
    第二章 跌倒就是為了站起來
    刀是一種道。
    劍也是。
    因為當你拿起一把刀、一支劍的時候,已經準備要防身、搏殺、自衛,甚至得要修習用刀之法,心中有殺人與被殺的準備,這整個心路歷煉,就是一種道。
    盜呢?盜有沒有道?
    如果說這干湧殺而入的蒙面人就是如強盜豺狼一般,他們就是盜了:這些盜賊可有沒有遵守的「道」?如果說「盜亦有道」,這個「道」,顯然就是「道義」的「道」了。
    可是這干悍盜,看來並無道義可言。
    他們對一個少年下辣手。
    對一個不能站起來的人下毒手。
    ──不但狙擊群攻,而且還下手決不容情。
    他們來的目的就是殺了無情!
    從這時候開始,一直到後來「粉紅色的老太婆」,到「鬥將軍」時期,「會京師」時期,「打老虎」時期,「走龍蛇」時期,乃至「說英雄」時期,都有很多人要殺無情,以殺「四大名捕」之首無情為鵠的,以殺「明器王」盛崖余為職志的,可是,他們一直都沒有成功……
    因為無情看似脆弱,其實極堅強。
    因為無情雖無深厚的內功,但有堅決鬥志。
    因為以柔制剛,因為以弱勝強……
    因為邪不勝正!
    直至後來……人世間,總有道消魔長的時候,總有群魔亂舞的時候,總有不幸邪惡耀武的時候。
    以中華三千多年的歷史觀照,真正太平盛世,大體上無戰火恣肆、無貪佞禍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日子,也不過是二、三百年耳,連十分之一都佔不上,可見老百姓能平平安安過太平日子,已何等難能可貴。
    如果你現在已遇上這時代,請好好珍惜它,不要讓它又變成烽火連天、戰禍連綿的悲慘歲月。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人總要居安思危,持盈保泰,慎易避難,救細遠大,始能圓夢,方可久長。
    而這一次,無情真的是幾乎喪命在這猝襲下,喪身在敵手刀下──
    無情尚未爬得起身。
    輪椅就壓在他身上。
    他分神在仇烈香遇敵一事上。
    ──他似乎關心她,猶甚於自己。
    這個位置是窗口的死角:他能仰望得到窗口的情形,但從窗口卻斷斷看不到下面的情勢。
    可是刀已到。
    至少有七把刀。
    刀刀往他死裡砍:
    ──彷彿,就當他是砧上的魚,一刀一刀都往他肉裡砍!
    無情當然不是魚。
    他比魚還靈活。
    他一面掙扎起來,但精光陡閃,自他手上!
    一名刀手掩面倒了下去。
    臉上捱了三針。
    青光自他袖裡乍現。
    又一名刀手倒下。
    可是五把刀還是砍了過來。
    砍了下來!
    無情掙扎,伸手往輪椅上一拍,崩的一聲,一叢強矢,射中為首在前二人,兩名刀手又倒了下去。
    但還是有三把刀。
    無情這一剎間,目光竟閃過一種迷茫、徬徨的神色來:
    他忽然記起他的童年。十三名凶殘至極的賊人殺入他家門來。他父親遭伏力戰而歿。他娘親忿哀號而亡。他的家人、親人、門人……一一殘死。火光中,慘嚎裡,他的仇敵獰猙迫近,挑斷他的腳筋,將他擊成重傷。他們以為他死定了,他也以為他是死定了……可是他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諸葛先生有一天問他:「想要不死,就要對想殺你的人怎地?」他毫不思索就回答:「對想殺我的人,先殺了他。」諸葛就教他發放暗器手法。然後諸葛有一天又問他:「你跌倒了要咋辦?」他毫不考慮就答:「就爬起來。」諸葛就教他輕功提縱術。最近有一次諸葛再問他:「一個人為什麼會跌倒?」他這次尋思了好久,才答:「為了要重新站起來。」諸葛於是開始教他機關術數陣法……
    可是他這一次跌倒,還能再爬起來嗎?
    還能再活下去麼!?
    刀光急速的近了。
    生命離他卻似乎飛快的遠了。
    也許,他仍有殺手鑭未出。
    可是,這時候,屋簷四處和中央,忽然飆現了五個人影。
    這五人來得極快。
    極速。
    而且每人都似自天而降。
    他們每人手上都有一支長鞭。
    他們也像飛天蜘蛛一樣,就經由這條長鞭,勾著屋簷和樑柱,迅速闖入一點堂,再飛蕩疾掠到尋夢園,就在無情形勢凶險之際,一齊急蕩了過來,五條長鞭,抖得筆直,如戟如劍,一齊刺向挨在地上、倚在輪椅的無情!
    他們都穿著紫色蒙面夜行衣。
    一來五人。
    這五人,只看動作、身手、出招,便知道要比前面的黑衣、紅衣殺手都要高強,都要高明上好多好多。
    五個人,五個方向,手上長鞭注勁,如網如劍,戟刺無情。
    無情在這剎那,至少要面對:
    三把要命的刀。
    五條奪魄的鞭。
    ──他們到底是誰?
    怎麼下手如斯的狠!
    他們每次在乍現之際,都低低喊了一聲:「下吼!」
    黑殺手陡現時如是。
    紅殺手乍現時如此。
    連這五名紫衣殺手也一齊吶喊了一聲:
    「瞎猴!?」
    ──下吼?瞎猴?還是嚇厚?這是啥意思?
    無情不懂。
    可是他總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死的不清不楚。
    鞭刀齊至!
    就在這時,突地一物,自圍牆那兒飛起,呼地落了下來,啪地掉在無情身前,剛好擋住了無情的身上。
    並且替他硬吃了三刀。
    那平空飛起又落下的,當然是一個人。
    這個人是其中一名紅衣劍手,他在其他五名同伴劍刺窗戶的時候,他偷偷翻過圍牆,去暗算仇烈香。
    不管他的目的主要為了什麼:也許是想獨佔大功,許是為了攻其不備,或是為了垂涎那女子的美色……反正,他就是討不了好,還枉送了性命。剛才那「哎呀」一聲,就是仇烈香先解決了他,才重臨窗欞上,隔窗飛刀殺敵。
    然後,仇烈香就把他及時一扔。
    拋過圍牆。
    扔了過來。
    恰好替無情擋了三刀。
    這三刀斫在這紅衣殺手的身上,當然了結了他的性命。
    但這從天而降的漢子替無情擋了三刀,並不能舒解無情的厄運。
    因為那五鞭仍在。
    攻勢未止。
    而且要比那三刀更凌厲,更倏忽,更無可抵擋!
    何況,無情仍站不起來。
    無情還躺在地上。
    更何況,輪椅仍壓在無情身上。
    第三章 殺死盛崖余
    他們的任務是:
    「殺了盛崖余」。
    他們總共有四十一人。
    四十一名殺手。
    這四十一名殺手都是由一個人手上訓練出來的。
    這四十一名殺手,有二十名穿黑衣,是當中層次最低的,可是,若他們放在一般武林械鬥之中,這二十人已可算是高手。
    他們都使用刀。
    不同的刀。
    以及不同的刀法。
    另有十人穿紅衣,用的是劍。
    這十名紅衣組的武功,對黑衣組的足可以一敵三。在江湖上,已儼然是一流高手。
    然後有五人著紫衣,使如蛛絲般的長鞭。
    這五人的武功,相對紅衣殺手而言,恰好也是足以一比三。在武林中,已可列作超級高手。
    還有另外四名盔甲人。
    這四人,使的是戟。
    長戟。
    到了這四人,就很少有出動的機會了。
    因為已用不著。
    ──敵人,多已解決。
    已不需要用到更高層次的殺手了。
    聽說,這殺手陣營,還有兩個白衣人。
    ──這兩人已絕少出動。
    這兩人也得出動時,那麼,他們幕後的首領,也是控制他們的頭頭,授以武功的師父,只怕也得警戒、準備出手了。
    這兩人是空手的。
    不用武器。
    因為他們渾身上下都是武器。
    他們雙手就是武器。
    他們本身便是武器!
    他們的師父到底是誰呢?
    其實,心知肚明的人,可以說是非常之多。
    由於他們的師父,也就是這殺手集團的頭領,是蔡京所倚重的江湖重將之一,所以,沒幾個人敢說出這人的名字,也沒幾人敢觸怒這群人。
    連諸葛先生,也早欲繩之以法久矣,但都遲遲不敢動手,也久久不便行動,就怕牽一髮動全身,引致蔡京派系全力維護、反撲。
    這個殺手集團,一旦人手有了折損,就會及時將訓練停妥的新血補充上去,成為剛好的四十一人。如果有不及格、不勝任的,將賦予艱巨任務,讓他們迅速犧牲掉,再快捷補充上新銳。
    四十一,一直是他們保持著的數字。
    為的是紀念一個人。
    一件事。
    一場武林仇殺。
    「殺死盛崖余」,在當時,還不是一件什麼大不了的事,幾乎也沒有人認為這個「連站都站不起來」的小捕快有什麼難殺之處──之所以還是驚動了這四十一名殺手的先頭部隊,那是蔡卞情面之故,而蔡府的人也的確想令諸葛損兵折將,同時也因無情出手傷了他們兩名少爺而恨之入骨。
    所以,這個四十一殺手的集團,這次幾乎空群而出,看來主要是殺死盛崖余,其實,更重要的是,要挫挫諸葛的銳氣,殺殺諸葛小花封「神侯」的威風。
    於是,無情殺傷蔡摘和蔡奄,就成了這殺伐行動的導火線。
    長鞭刺到,分了五個方向!
    有的是自飛簷直掠而至,氣勢驚人。
    有的是自柱上疾射而來,銳不可當。
    有的直奔無情面門,有的夾擊無情身後,有的還自上而下,一鞭當頭砸下!
    還沒及站起來的無情,就算能抵擋其一,也斷不能全數抵擋;能殺其一,也決不能在一瞬間將五人同時格殺。
    只要有一人不即死,無情就得命喪當堂。
    可是,這時有一人衝了過來。
    抱住了無情。
    不。
    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一縷香味。
    芳香。
    帶點清麗。
    帶點郁。
    香裡還帶點冷。
    像冰鎮過似的。
    人未到,香已至。
    只聞「咿呀」的一聲,那圍牆的後門,一震而開。
    仇烈香出現了。
    她清叱一聲:
    「誰敢傷他,先得殺我!」
    人隨聲至,刀光飛閃!
    然後,她抱住了無情。
    她和身覆蓋住了無情。
    她的暗器已撒了出去。
    四個方向襲來的紫衣漢子全倒了下去。
    這次的暗器不只是飛刀。
    這四人,一人中了滿臉的鐵蒺藜。
    一人眉心釘了一支鋼鏢。
    一人喉嚨嵌了一片飛蝗石。
    一人給一枚五稜鏢切入鼻樑。
    但還是有一人擋過了仇烈香的蜻蜓鏢,鏢尾只抹過了他的眉稍,而且一鞭砸了下來。
    仇烈香就擋在無情前面。
    她摟住了無情。
    故而,硬受了一鞭。
    那漢子正是從飛簷上直撲而下的殺手。
    他一鞭得手,猛然吼道:「你……你這妖女……你……莫非你是──!」
    忽然棄鞭,雙手直扳住自己的咽嚨,脹紫了臉,氣促聲裂:
    「你──你…………你是蜀中……唐……唐……門……唐門……的…………」
    然後臉肌扭曲,五官抽搐,終萎然倒下,吐血身歿。
    血呈黑色。
    眾皆大駭。
    怖然。
    仇烈香捱了一鞭,嘴角淌血,只笑著輕輕說:
    「既知我是唐門的人,還來惹我?」
    她說的甚輕,像是生怕驚擾了無情似的。
    眾皆畏怖不已。
    就在此際,忽聞馬蹄勁急。
    ──這是一點堂,神侯諸葛及他麾下的謀士、弟子、門生的居停之所,怎麼在這華宅瑰廈之中,竟有金戈鐵馬驟然而響,陡然而至?
    仇烈香臉上也微微色變。
    然而,她卻似乎未為意:胸襟長衫,已濕了一片。
    無情正偷偷流了淚。
    他在想,他一直在想,他心裡一直在想:牆,牆,牆,我只想到圍牆,有這高牆阻隔著!怎麼從未想到還有門,只要打開了門,便可以毫無隔礙,可以相見了!
    「我們終於相見了!」──這句話,他幾乎喊了出來。
    但熱淚先奪眶而出,縱控不住。
    無情也不知道自己會哭。
    ──自從他雙親盡歿那一夜之後,他以為他自己再也不會哭,不會再流淚了。
    第四章 你只能活兩次
    仇烈香終於打開了後門,闖進尋夢園來,第一件事就是以身裹著無情,替他硬生生捱了一鞭。
    這一鞭吃得重,皮開肉綻。
    可是,這一仗,五個紫衣殺手,全都身歿。
    一個不剩。
    ──紅衣殺手,至少還剩一人;黑衣殺手,至少還剩七人;但武功最高、狙殺最厲的紫衣殺手,反而一個不活,可見之間的相鬥有多劇烈、凌厲、可怕。
    可是,馬蹄聲更勁。
    更急。
    也響得更厲更烈,也更疾更近!
    馬嘶。
    人叱。
    鐵騎已至。
    直衝殺了過來!
    就在這一瞬間,仇烈香感覺到懷抱裡的無情,竟微微有些顫哆,一時間,她保護他之心更烈,當無置疑,很想對他說一句:「別怕!」可是,鐵騎長戟、雷霆霹靂的襲擊已夾擊而來!
    干戈血雨,殺氣騰賁,俠情滅裂,生命生存,在原始的吞噬撕斗中,唯一應對的,只有以暴易暴,以殺止殺,殺無赦,斬立決。
    因為生命只有一次。
    你也只能活到一次。
    ──有兩次的嗎?
    可是,這一剎間,雖身不得男兒列,但心卻勝男兒烈的仇烈香,忽爾生起了一種離奇的感覺:
    那是一種生死相依之情!
    ──這麼倔強的少年,竟在我懷裡顫哆,不行,我一定要保護他!
    不惜一切,破關破戒,也得要保護他,不受傷害!
    在這怒馬奔騰、殺伐震天之際,仇烈香猛抬頭,心中卻升起了這樣的決心。
    這樣相依為命的心情。
    馬已突進,馬毛純黑,高大豎鬃,冒著白汗,吐著白煙。
    騎士的控轡之術,留放自如,他們自走廊飛馳跨越,不觸一梁一柱,轉眼已至仇烈香身前,長戟就要疾刺而出!
    剛才那跟黑衣殺手一道進來,迄今仍沒動手的男子,忽然開口說話。
    他的話說的很快。
    因為他要在馬匹殺至之前把話說完。
    可是鐵騎來的何等之快,轉眼已殺到院子裡。
    所以這人說話要極快。
    不過,他說的雖然快,但一點也不亂,也不急。
    但還是很快。
    而且極清晰。
    一個字是一個字,一個句子是一個句子。
    還很有力。
    「仇姑娘,這不關唐門的事,你還是馬上退回少保府吧,這兒的事我可以擔待下來。」
    話已傳到。
    仇烈香沒有回應。
    她一揚手,一刀就凌空發了出去!
    ──向一名沖得最近的騎士!
    這就是她的回復。
    這便是她的說明。
    那騎士大喝一聲,一戟向她刺來。
    她一張手,將戟夾在右腋下,那騎士孔武有力,一沉肩就以膂力把仇烈香整個嬌小的身子,挑得凌空而起。
    可是仇烈香沒有放棄無情。
    她的左臂仍摟住了無情。
    無情的右手也抓緊了輪椅。
    在這一瞬之間,仇烈香、無情、輪椅幾乎是一齊給這騎士一人之力,挑了起來!
    可是仇烈香已發出了她那一刀!
    一擊!
    「嗖!」
    飛刀釘入騎士喉嚨上!
    騎士一手抓住刀柄,一晃,再晃,三晃,終於轟然倒下。
    死。
    輪椅、無情、仇烈香,三物相繼落了下來。
    那中年漢子,神容猥瑣,五官萎頓,但此際卻顯出一種高潔的表情,惋惜的說:「仇姑娘,你就是不聽我的話,也該聽聽阿難公子的勸喻,你不想你娘親在這裡受到禮待,平安無恙,永葆福安下去嗎?」
    仇烈香「撲通」一聲摔了下來,由於她伸手護住無情,無情並沒摔傷,但呼溜溜的輪子自軋軋轉響個不停,泥草飛震籟籟四揚。
    她只回答了一句話:
    「我姓唐。」
    「唉。」那中年萎猥漢子歎道,「我知道,那是你們家事──」
    才說到這兒,第二匹鐵騎已然衝到!
    第二名騎士已經出手!
    出手一戟!
    急刺!
    可怕的不是這一招!
    這一招很普通、很平凡、很不怎麼!
    但可怖的是它的勢!
    它的衝勢:隨著高頭大馬衝刺過來的力量!
    它的刺勢:隨著衝力這沉重的銅戟一刺之力,何等之巨!
    它的氣勢:鞍上騎士,金戈鐵馬,人既高大豪壯,馬也龍形虎步,一齊衝殺過來,那是勢莫能御之勢!
    而仇烈香只是個妙齡女子。
    何況她身邊還有人要保護:
    無情。
    她不能退。
    已無可退。
    她不能避。
    避則傷了無情。
    她只有招架。
    不!
    反擊!
    除了招架,她還能反擊!
    「嗖」!又是一刀!
    但戟已刺到!
    仇烈香的烏髮「噗」的散揚開來,然後像一朵黑瀑似的,流蘇微掩遮在臉上。
    月下,她在黑髮縫隙裡的臉,雪玉也似的白。
    寒艷。
    帶煞。
    她抿著嘴。
    右頰出現一個小小的酒渦,足以讓任何男人失足其間,迷醉不省。
    無情在這時當然沒有看清她的臉,只為那貼近到極點的芳馥而顫悸著,只感覺她握著他的皓腕極細、蒼白惹人憐。
    但這隻手腕飛出來的刀,何等悍強、凌厲而令人奪魄、失心震神!
    ──這是怎麼一個女子啊!
    ──她為什麼要這樣護著自己,幾受一戟毀容之苦!
    這一戟險些要了仇烈香的命!
    但仇烈香手中刀已發了出去!
    那騎士要避。
    但避不了。
    ──這裡說要避避不了,看似重複,實不,因對無情而言,那是他是不能行,無法閃避。對仇烈香來說,是護無情,不可閃躲。對這騎士,則是這刀太快了,他避無可避:也剛想起要避時刀已命中!
    身著了刀!
    刀,是不是道?
    ──身著了刀,是不是也得了道?
    第五章 那一笑才是真的好
    如果是,那麼,中刀的道先抵達的所在是:
    死亡。
    騎士中了刀。
    卻沒死。
    刀釘入他的胸膛。
    他胸膛有護甲。
    一層又一層的籐甲,包裹著他的胸膛。
    那一刀,釘上了,卻沒能嵌得進去!
    那騎士哈哈一笑,抽戟,再刺!
    他看見披著發雪艷的一張臉。
    他知道他自己一輩子都不能得到這種女子,所以他不知怎的,見到這女子如此維護一個殘廢的男子,他就好想摧毀了她,毀了他們,彷彿,摧殘了這兩個人,才是他最高興的職責!
    所以,他回戟再刺!
    可是,他哈哈二聲,只笑出了「哈」,沒有有下一聲「哈」。
    也就是說,他只笑出了一聲。
    如果「哈哈」是一句話,他只說出了半句話就斷了。
    ──斷了?
    是的,斷了。
    他的性命已中斷了。
    死了。
    得意過早,往往是敗得更早。
    笑在最後的人,很可能是因為他們不是一開始就笑,而是默默耕耘,靜靜努力,最後開花結果,勝利凱旋,他才那麼無人得悉之際,悄悄地、偷偷的、淡淡滴、微微一笑。
    那一笑才是真的好。
    騎士猝死,那是因為:
    他笑。
    而且笑得過早。
    他一笑的時候,本來就有點瞇的眼睛,那就更小了些,能見度就更加有限了些,不意,就在此際,那把飛刀,一釘不入胄甲,就像長眼睛似的,彈飛起來,不偏不倚,「刷」地飛入騎士口中。
    那時,騎士正在笑。
    張大了口。
    於是,騎士是張大了嘴巴死去的。
    刀就在他口中。
    第三匹馬也馳到了。
    第三個騎士出了手。
    出手一戟。
    一聽那戟風,一見那戰勢,仇烈香臉色就變了。
    她抄刀在手。
    ──地上,本就有許多棄刀。
    她隨手抄起了一把。
    「璫」的一聲,她橫刀格住一戟。
    這一戟她是擋住了。
    但刀也脫手飛去。
    她虎口發麻。
    ──這一戟之力,震得她神蕩心移。
    不過,她另一隻手,也發出了一刀。
    飛刀。
    ──刀身如銀,漾起一片月白,但飛行時,刀色帶點緋意。
    緋刀。
    無論遇上多大的強敵,多強的殺力,她總能還手射出一把飛刀。
    可是,很明顯的,仇烈香的情形已愈來愈嚴峻了,比起她隔窗一手三刀三條人命,然後再殺五劍手又以一劍手的身體擋去無情的危運,再破門而至,殺了五名鞭手,但已著了一鞭,到了這三名騎士,已一名比一名不好殺,她也一個一個的對決,而且幾乎殺每一個都付出了一定的代價!
    情況甚為凶險!
    第一名騎士,幾乎把她挑了起來,不過還是著了她的刀。
    第二名騎士,挑散了仇烈香的髮髻,但還是中了她的刀。
    第三名騎士,一戟格飛了她的刀,但她的刀已發了出去。
    那騎士比先前兩個都威猛。
    但也更厲害。
    更沉著。
    看得更準。
    出手更穩。
    他那一戟,只在震飛仇烈香手中的單刀,要逼她扔出飛刀。
    飛刀一出,他一手接住。
    他接住了刀。
    又舉起了戟。
    他大笑,用左手拇食二指一發力,就拗斷了那柄緋色的小刀。
    「啪」的一聲,小小的刀,薄而易脆,折斷時帶著小小輕輕脆脆的樂聲才斷開,碎成多片,像一聲刀的歎息。
    那騎士呵呵大笑:「你的刀對我沒有殺傷力──」
    他正擬一戟把仇烈香和無情對穿而過,串在一起。
    就在這時候,他就聽到歎息聲。
    一聲歎息。
    如落葉般。
    歎息的是那神容猥瑣的中年人。
    他負著手,看著戰局,似與己無關,又似與人無尤。
    然後,發出一聲輕歎。
    那騎士的臉色也變了。
    他知道那是個什麼人物:他這樣歎息,一定是因為自己犯了個不可饒恕的錯失,他正想問自己是什麼錯失的時候,他已遽然發現:自己的錯失是什麼了!
    他臉色發紫,眼珠子幾乎突了出來,戟落下,用右手緊握住他的左手。
    他的手已發藍。
    他嗄聲道:「你……你……你的刀……有毒!?」
    仇烈香在月下,緩緩的抬頭。
    沒有人能形容那一張臉。
    冷而香,柳絮撲將來,依依動人情,凍成片,梨花拂不開,艷盡了舞榭歌台,落回到人間。
    帶點仇的眼。
    心中烈的女子。
    可是幽幽散發出香氣。
    有她在就一夜艷芳。
    想她就像昨夜夢魂。
    沒有能形容她容色的筆墨。
    她說:「我就是蜀中唐門的女子,你說我的刀會不會沒有毒?你接了便好,還要拗斷它!」
    騎士接了她的刀,肉厚皮糙,許或不一定中毒,沾了毒也不一定能攻入內臟。
    但他拗斷了刀。
    刀易碎。
    刀一碎成小片,皆鋒而利,總有割出小血口而不自覺。
    ──只要有一丁點、一絲縫的傷口,毒就能攻入。
    中毒者必死。
    中毒者死時,滿臉發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