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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集 但願人長久(下)

第五章 情之所繫,一念之間
    無情沒想到這人忽然因曲成狂,仇烈香更沒想到:這癡人聞樂聲而驚覺小白就是奏樂人!
    只聽關七這一陣急嘯,身形一掠,已至窗前,膝不彎、肩不聳,人已平平直升,居然能憑空虛立,與仇烈香幾乎對著臉相望。
    無情生怕這癡人會對仇烈香下毒手,正欲阻止,又不知如何動手,只聽仇烈香道:「我這兒是少保府。你要硬闖,只怕不便。」
    關七急切地道:「你快帶我去見她……我才不管這兒是啥地方,我若要硬闖,誰也阻我不了!」
    仇烈香也急道:「我看她不是……她決不會是小白…………」
    關七嘯道:「為什麼不是!?為什麼不是她!?如果不是她,為何會奏『此情可待』!?為什麼她奏得出來!?」
    仇烈香一直都很喜歡笑。
    她一直都很亮,也很靚。
    很麗,也很利。
    跟她在一起說話,就算很悶的事情,都變得很有趣,充滿了生趣,洋溢著生機。她每次一出現在窗檽上,說笑,遞食,盈盈巧笑,院子裡的知了、秋蟬、癩哈蟆、蟲豸、蟈蟈……全都靜下來,不叫了,彷彿也都在聆聽她說話。奇怪的是,無情在這寂寞的園子裡,跟別人說話的時候,不管早晚,那些蟋蟀、蟈蟈、青蛙、紡織娘、蛐蛐……全都在叫,人在說人話,它們在唱它們的歌,而且,肯定它們會認為它們所唱得比人說的話好聽多了,也動聽多了。
    仇烈香說話只是快。
    但不促。
    而今,她說話卻有氣促。
    顯然,她有點情急。
    她一情急,無情也急。
    情急。
    ──打從何時起,她急,他就急,她喜,他便喜;她怒,他亦怒?
    (她呢?)
    仇烈香急切地道:「我怎麼知道!她的二胡拉得極好,聽了讓人心中發淒發寒,連飛在半壁山上的鳥兒也停下來聽,華湧池裡的魚兒也浮出水面上來聆。但你決不可以去騷擾她!」
    關七本就要越牆而過,聽此語微微一怔,喃喃地道:「我……我這樣莽然過去,會騷擾她嗎…………?」
    仇烈香理所當然地道:「這個……當然!你怎麼可以騷擾她!你怎麼知道她會歡迎你過去!」
    關七震了一震,茫然道:「她怎會不歡迎我過去?……她在等我呀……她一直都在等我啊!」
    仇烈香氣呼呼的道:「等你,她才不等你,她連她丈夫也死了心,天下男人,她一個也不等,一個再也不等了!等你的是小白,不是她呀!」
    關七痛苦地道:「她如果不等我,為啥要奏『此情可待』?她如果不是小白,又為何會奏『此情可待』!?」
    仇烈香見他如此痛苦,知道情之所繫,全在一念之間,此際,這人情懷激盪,就算斫了他雙腿,挖了他雙目,也不能阻止他要做傻事,見他極欲見之人。仇烈香冰雪聰明,剛才見這癡人對無情出手傳功,光是這種隔空過氣、下載、遙灌的功夫,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可以推想萬一此人全力出手,只怕真無法制得住他,於是馬上以柔制剛,不跟他一起斗沖,只迴避話鋒的回了一句:
    「那我怎麼知道?這曲子幽怨動聽,我已聽了多次,每一次聽了都想哭,但它哀怨到了極處,又讓人無法痛快哭一場,才是這樂曲真正的悲涼處,悲得無處可洩,壓抑鬱悶。這樣的名曲,寫得那麼哀惻纏綿,自然能流傳廣遠,很多人都會奏了。會奏會彈會拉會吹,那也不出奇呀!我聽多了,也會吹幾闕呢!那我就是小白了麼!」
    關七聽了,愈發緊張,頭髮竟根根戟直,「那你的曲子是跟誰學的呀!?」
    仇烈香知道關七實在急得什麼似的,光憑他對「小白」用情之真、寄情之深,就不該在語言上與之遊花園、逛圈子,於是道:「我就是跟現在拉二胡的人學得的。」
    關七慘然道:「那你怎麼知道她不是小白!?因為那曲子是我作的,我為她寫的!」
    仇烈香一聽,也白了臉色,一狠心,一句就頂撞了回去:「她、一、定、不、是、小、白!」
    關七咆哮起來:「你憑什麼這樣說!?」
    仇烈香只覺吼聲刺耳,眼前一黑,幾乎就要往後栽倒下來。奇怪的是,這尖哮只對仇烈香,直刺其耳,直入其腦,但對其他人並不造成噪鳴、刺耳之響,這人的功力,縱悲怒時亦可如此收放自如,也當真可謂匪夷所思之至。
    仇烈香卻一股烈性,「我當然知道。」
    關七疾道:「你怎麼知道不是我的小白!?」
    仇烈香斬釘截鐵地道:「不,可,能!我就一定知道。就我知道。」
    她愈給逼迫,愈更堅定,愈是強調。
    關七怒問:「你憑什麼這樣說!?」
    彷彿,如果對方不只是一個小姑娘,他已早已下了殺手了。
    連無情也在全面戒備,以防這癡漢突然向仇烈香出手。
    仇烈香冷笑道:「我當然知道。因為拉二胡的,就是我的娘!」
    她一字一句的說:「她是我娘親。沒、有、人,比我、更、知、道、她!」
    一時間,不但關七沒想到,連無情也沒有料到。
    兩人都為之愣住。
    無情不知曉關七聽到後是怎麼想,他自己心中可不大是滋味:
    ──仇烈香的母親也在蔡府裡,而蔡卞又有小老婆、妾侍無算,那麼,仇烈香會不會也是蔡少保的…………?
    他覺得有點不堪設想。
    關七呆了半天,仍怔怔的望著仇烈香,好半晌,才癡癡地道:「小白……小白……小白她會是你娘?……你這麼大了……你幾歲?……不會吧?她還只是年輕姑娘…………」
    他這樣喃喃自語的時候,身體忽然打了一個顫哆,淌下了兩行鼻血,他仍兀然未覺。
    無情知道剛才關七過氣、遙灌,以真氣下載到他身上時,反而給張懷素的寒刃之氣入侵五臟,又因情懷激盪,忘卻以罡氣護體,所以才會冷顫。他不知道未來的世代有沒有複製、下載、傳送物件的方式,但這種完全隔空把自己真力、元氣即時灌輸他身上的奇功,還完全不必通過任何物體便可運作,讓他對武學的境界更知其博大浩瀚,而對武術的修練更是興味盎然。
    仇烈香卻見關七可憐,便好言安慰他道:「你要這樣闖過去見娘,那是很莽撞的!這是少保府,你真有誠意,就從大門通名叩訪,娘要不要見你,那是娘的事。至少,你沒有讓她吃驚,讓人感覺不禮貌。」
    關七聽了,垂下了頭,慘然道:「是的,是的,我該堂堂正正,登門造訪──不管你娘是不是小白,我都該走這一趟…………」
    他霍然抬起頭,又滿懷希望,黑瞳映著月華,閃著晶光:
    「說不定……她知道小白的下落呢!」
    仇烈香這次不逆著他,歎了一聲,道:「是呀。」
    關七彷彿又有了「生機」:「好,那我這就去找她。」
    仇烈香提省道:「這麼晚了,少保大人和他的人,都不會歡迎你進門的。」
    關七冷哼一聲:「我只要見你娘……其他的人,我都不想見,諒他們也攔不住我。」
    仇烈香目中閃過狡黠的神色,欲言又止,關七忽然像記起了什麼似的,也提省道:「那些人,來找你的麻煩的,卻不只來一批,也決不是打個逛就走,你自己當心了。」
    他是跟無情說的話。
    無情只覺心中一暖。
    他覺得自己好像欠負了這個癡人很多的情,許多的義。
    ──不知,何時才能回報。
    正在這樣尋思的時候,關七陡地暴叱一聲:「給我出來!」
    倏地飛掠而出,一下子已到了一個極滑溜、極險陡、極難容立足之處的屋簷底下,閃電般出手,已揪住一人,一發勁,就把那人給摔了下來!
    第六章 此情可待,教人發呆
    給他一把抓住那人的輕功,也可謂是好到了極處,高到了極點,但關七的出手,也快到了極點,怪到了極處。
    更怪異的是關七的身法。
    他剛才跟仇烈香說話,是隔著窗子的。
    仇烈香一如往常,許是拿了張高凳子墊腳吧?所以,她站得比無情高,才能俯首跟他說話,伸手遞一串串的食物給他。
    可是,剛才關七跟仇烈香說話,是面對面,平著高度的,那是因為關七整個人往上提,膝不彎,趾不踮,人就「浮」在半空,就這樣,虛浮著與仇烈香對話。
    而且,在這段時候,關七還情懷衝動,並非凝氣聚力,還神散心分之際,卻依然能平平「浮立」半空,完全不費力,不著意,就像他一直都站在實地上一般。
    光是這「蹈虛若實」的輕身功夫,已足以教人咋舌。
    那時候的情景,若有別人看去,可謂甚為「詭怪」:
    無情在最低處。
    他無法站立。
    他只能坐在輪椅上。
    月下。
    影孤清。
    教人憐。
    關七卻「浮」在半空。
    他最激動。
    也最激情。
    隔著窗兒有個女子。
    美目倩兮,巧笑倩兮,顧盼倩兮,只有呵氣若蘭,吐詞若艷。
    三個人,一坐,一浮,一隔,在月色下,形象甚是弔詭奇情。
    到後來,關七憑空乍起,一掠而過,到屋簷下一處最驚險、最巔簸,也最滑不留足之處,突然出手,揪出一直匿藏在那兒的一名漢子,從屋頂往地上就大力一甩。
    說來關七要不放手,也還真不可以。
    他雖一把抓住了那漢子,但那漢子仍發勁在他五指間溜將出來。
    ──要是對方發力,關七隻要一借力反震,就可將那漢子立斃手上。
    但那漢子不是。
    他是發勁。
    不是發力。
    所發的,也是柔勁。
    柔勁順著關七的力道走,要是關七再不放手,那漢子可一定能溜走。
    關七冷笑。
    ──誰能在他手上溜得了、走得了!
    他使勁一甩,順著那人往外游脫的力道,要硬生生將那漢子摔死!
    那漢子「哇」的一聲,往下疾墜!
    這急墮之際,那漢子總共用了三種方式,四種身法,但都無助於化解他給關七一摔之力,急墜之勢!
    這樣硬生生自簷上往地上一摔,少說也有丈來高度,那漢子不摔死才怪!
    那漢子在半空中,強擰身子,力扭腰身,猛挺腰脊,借力消力,藉力滑翔,但都無法消掉那一甩之力!
    「蓬」地一聲,漢子給直摔到院子旁的一個挖掘好了的大坑裡!
    漢子扎手紮腳栽了進去。
    由於坑才挖好一半,不大,不寬,也不闊,差不多一個臉盆大小,深約二尺餘,那漢子的頭恰好陷在坑裡,雙手張開,雙腳成曲,也就是說,腳朝上,成了「<>」形,雙手與身體,成了「卍」形,古怪滑稽至極。
    那漢子給這一甩,頓時沒了聲響,頭埋在坑裡,全身僵直。
    那坑就在「一點堂」後院草坪邊緣上,原本作移植樹木用,但因諸葛先生教誨,常教門人將坑挖定,若發現自己有什麼缺失,例如:懶惰、浮躁、囂狂、嫉妒、易怒…………盡皆一一寫出來,把它扔進坑內,到將滿時,將之埋好填妥,也似把自己所有的惡習盡埋坑內,自己已去惡戒陋,改頭換面,煥然一新,又可重新舒展身手,重新做人了。
    所以,在「尋夢園」內,有不少這種坑,大大小小,就有七八個之多。
    那漢子就剛好掉進其中一個坑內。
    關七一把甩下了他,也不停留,只向他們喊了一聲:
    「你們呀────別聽天由命啊────我命由人不由天,要珍惜眼前人,祝願你們有情到底成雙飛,有情人終成…………」
    之後,他已越過飛簷,語音也漸去漸遠漸沓然。
    烈香、無情,上下四目交投,相視惘然。
    仇烈香伸了伸舌,道:「這人好利害,不過就是有點瘋,有點癡,還有點呆…………不知到底是不是:此情可待,教人發呆。」
    說著,似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粉頰飛紅了一片。
    無情歎了一聲:「我倒是覺得他可憐。」
    仇烈香心有餘悸的道:「無論如何……決不可為了情之一字,如此瘋癲,癡成這樣,予人予己,又有何好處?」
    無情還是有點擔憂:「你不怕他硬闖少保府,驚擾…………」
    仇烈香冷哂:「少保府近日如臨大敵,高手如雲,來了幾個一流一的高手,連我娘都闖不出去,豈容他要闖就闖進來的。」
    無情聽了,反而有點開解,但又添加了別的憂慮。
    ──看來,仇烈香的母親是給「困」在那兒,而不是「委身」在那兒。
    仇烈香覺得自己也說得太狠了一些,幽幽的補充道:「不過,看他那樣子,忒煞可憐。不知他是怎麼失去小白的呢?小白看到他那樣子,不知會不會痛心呢?萬一她變了心,女人一旦變了心就決不容易挽救的,不像男人…………這關七臨走時還為你解決一個敵人,還……還祝福了我們…………我……我也有點感動。」
    無情也很認真的問:「他祝我們什麼,我聽不太清楚…………」
    仇烈香有點嗔怪的白了他一眼:「什麼?你沒聽清楚!?你竟沒聽清楚…………」
    無情懵懂的問:「是呀,最後那一句,他說了什麼霜飛呀?」
    仇烈香沒好氣的答:「什麼飛!六月飛霜啊!你都沒用心聽人家的話。人家是說,有情到底……到底……到底成那個…………」
    一時紅雲又飛上她的靨頰,說不下去了,煞是好看。
    無情仰首看著女子,一時間,竟似癡了。
    然後他有點癡癡的說:「……有情……到底……成雙飛…………」
    「哎呀,你這帶殼炒蛋的!你狡透了!」那女子頓足叫了起來:「你壞旦!你臭旦!你荷包旦!你明明是聽清楚了,卻還故意來問我!可惡!本小姐以後都不睬你了!」
    無情也覺臉也火熱火熱的,燙燒燒的,期期艾艾的說:「我……確是沒聽得很清楚……我看他可是很好意的。」
    仇烈香啐道:「好意好意,好意個屁!我看你這個人哪,白白瘦瘦,清清亮亮,冷冷的,狠狠的,一看就知道是無情的人,還說什麼有情有情!聽了不吃飯也就飽了!」
    無情訕訕然道:「不過,他那麼好意祝願我們,我們也希望他能找回小白姑娘。」
    「對,」仇烈香也升起了些情懷,有點惆悵的說:「我們也祝願他和小白……」
    她看了看明淨的月華,看了看花都恬睡的園子,又看了看在牆下靜謐的無情,深吸了一口花香的空香,說:「我祝這花常好…………」
    無情也迷醉在這月華漫溢的情愫之中,懇切的接道:「祝月常圓…………」
    兩人一時沒說下去,都幾乎聽到對方的心跳,感覺到對方的呼吸,還有瞥見對方的顏臉都紅了。
    忽聽一人含混不清、混濁迷濛的接了下去:「我……也……祝……願……但願……人也長久…………」
    說話的,竟是摔在坑裡的那名漢子。
    他居然還沒摔死。
    而且還會說話,而且說的就像唱曲一樣。
    並且漫漾著酒氣。
    第七章 入侵一點堂
    這人居然沒摔死!
    這人讓關七這麼一甩,竟然沒即時摔死,已算命大,而且,還說得出調侃的話來,無情、烈香,兩人不禁對覷一眼,目瞪口呆。
    無情正想說些什麼:
    ──其實,在這片刻裡,無情心中想說的話很多,竟然前後有五句。
    五句話是五件完全不同的事:
    第一件是有關這摔個半死不活的漢子的。
    第二件是他還是有點擔心:關七會真的去騷擾仇烈香的母親。
    第三件是他想問仇烈香的娘親到底是誰(其實他真該去問的)?
    第四件又回到第一件事的頭上:他此時此際,很想,很想很想,很想很想很想,跟仇烈香說:
    「但願人長久。」
    是的:但──願──人──長──久──
    ──這是無情心裡此際,很想說的話。
    第五句話,是他更想說的。
    也最想做的。
    他心中千呼萬喚的,震耳欲聾的,千回百轉的,念茲在茲的,都想問一句:
    「我們可以不隔著牆見面嗎?」
    這是他心中最想問的一個問題,最想說的一句話。
    可是,他已說不出了,問不出了。
    已來不及說了。
    襲擊已開始。
    腳步聲。
    輕。
    而且急。
    殺氣陡然濃烈。
    仇烈香也馬上警覺。
    她以纖指擱在唇上,「殊──」了一聲。
    恰好,無情只有把話都吞了下去。
    沒有說。
    說不出來。
    ──也不是說的時候。
    他也聽到了腳步聲:人還真不少!
    他也感到震訝。
    震詫的是:
    是什麼人敢大舉入侵「一點堂」!?
    ──儘管諸葛不在,但餘威尚在,是什麼人敢大膽且大舉攻打「一點堂」!?
    仇烈香道:「有人來了。」
    無情道:「還很多。」
    仇烈香問:「是不是你們的人?」
    無情道:「決不是。這時候我們全部加起來也沒那麼多的人!」
    仇烈香刀眉一蹙:「他們帶有兵刃,來意不善。」
    她已聞到殺氣。
    以及血腥味。
    無情也感覺到了。
    「他們輕功不錯,訓練有素,但氣急敗壞。」
    說到這兒,人已出現。
    黑衣人。
    大約有二十來人。
    他們手裡都明晃晃亮著武器。
    刀。
    各種不同的刀。
    大刀。匕首。九環大刀。朴刀。小刀。斬馬刀。柳葉刀。蝴蝶刀。鴛鴦刀。掃刀。關刀。長刀。魚鱗刀。短刀。鬼頭刀。金刀。鋼刀。三尖兩刃刀。袖中刀。
    什麼刀都有。
    沒有一人手中的刀相同。
    除了為首一人,這些人蒙著臉,露著眼,眼裡都共同吐露著一種訊息。
    目露凶光。
    血腥味,來自他們的身上。
    他們的刀,染了些血,但主要的血腥,來自他們的身上。
    他們至少有一半人都負了傷。
    見了血。
    血仍泊泊的流。
    人仍活著。
    闖了進來。
    而且十分凶悍。
    大概,他們身上淌著的血,正好激起他們的殺意和獸性。
    他們一見無情,目中凶光更盛,為首一人指著無情,喊道:
    「就是他!」
    其他兇徒都猱聲撲來,手中刀破空之聲更盛:
    「一定就是這個殘廢!」
    然後,他們拔刀,掩殺過來!
    這一次,他們是準備殺人,而且不擬留活口。
    無情疾抬頭:「你先回去!」
    那些人正向他湧殺過來,如狼似虎,活像要吞噬了他似的。
    然而他好像完全沒把這些人放在眼裡,他只擔心仇烈香的安危。
    仇烈香也急道:「你小心你自己!他們是來要命的,不是比武的!何況他們已先掛了彩!」
    無情居然在此際還冷冷一哂:「那是世叔和我的機關,他們掩撲過來,闖入一點堂,已吃過苦頭了。」
    仇烈香道:「布了機關還闖進來,看來這機關也不怎麼!你快退走吧!」
    無情道:「肯定還有內應。其他的人都給調走了,他們才來強攻,但還得掛綵。」
    仇烈香見人全掩殺上來了,急得什麼也似的:「你先退到我這裡來──我有約在先,不能翻牆過去的!」
    無情心中不解,但他看向迅速撲近的敵人,眼光還是鎮定寧靜的:
    「該來的,反正要來的。來了反而更好!」
    這時候,人已殺到。
    一把牛耳尖刀、一記掃刀、一把朴刀(夢商註:此處原文似乎亦為「掃刀」,但上文有說「沒有一人手中的刀相同。」,所以此處最好還請大哥再次示下),已分三方向、三個角度、三處要害、三種招式,一樣的狠一樣的快一樣的急一樣的要命砍/斬/掃了過來。
    無情仍在椅上。
    沒有動。
    月光映著刀鋒。
    寒光。
    月下的刀鋒,竟是那樣的令人心寒。
    無情抬頭。
    舉目。
    他看著砍來的刀鋒,感覺著那殺人的刀風,以及退路都給這群如瘋如癲的刺客嚴封,他就在這一剎間,合了合雙目,微吟的說了一句話。
    就一句話。
    就一句:
    「你們又何必來送死呢?」
    像一個歎息。
    一句詠歎。
    然後,他的手一伸。
    袖一曳,如流水般的一送。
    他已發動了攻擊。
    不。
    還擊。
    第八章 月下刀鋒寒
    他已出手。
    招不回頭。
    倒下。
    三人。
    三個人對他動刀,三個人倒了下去。
    各中了暗器。
    三人不是不想避。
    不是不要躲。
    也更不是不想還擊。
    但沒有辦法。
    他一出手,這三人,已著了暗器,無一例外。
    雖非致命,但都倒了下去,失去了作戰的能力。
    「退出去的不殺。」無情疾叱道:「你們是來狙殺的,別怪我動殺手,你們送了性命也怨不得人!」
    這句話一說,又來了三個人。
    四柄刀。
    鴛鴦刀。關刀。還有短刀。
    短刀最短,卻最先到。
    關刀未到,刀氣已當頭砍落。
    鴛鴦刀則左右夾擊。
    攻擊的目標是他的雙手。
    他們檢討的很快:
    而且很聰明。
    他們很快已發現:
    無情用的是暗器。
    無情不能移走,但雙手都是暗器。
    他們要先毀掉他一雙手。
    暗器只能遠攻。
    沒有距離,暗器就沒有效果。
    所以短刀先到,猱身近襲。
    他們料對了。
    但卻沒有做對。
    ──狙殺無情,本來就是一件極錯誤的行為。
    因為他們肯定選錯了對象:
    無情。
    月下刀鋒寒。
    寒入心。
    寒入骨。
    寒澈底。
    倒下去了:
    三個人──
    使關刀的。用鴛鴦刀的。拿短刀的。
    三個人,沒有一個人例外。
    都著了暗器。
    無情的手沒有發暗器。
    四把刀已截住他的手,連抬一抬手都不可能。
    但這對無情不管用。
    因為無情這一次發暗器,沒有用手。
    而是用輪椅。
    ──座椅上的機括。
    這三個狙擊者發現這一點的時候,已經遲了,他們都已倒了下去。
    月光雖寒。
    刀鋒也寒。
    但更寒的是人心。
    戰慄的不是給狙擊的人──而是狙擊者。
    無情依然坐在院子裡。
    月亮很清很亮,他就似坐在月的乳河上,有一種寧謐的感覺。
    但殺氣很盛。
    ──甚至比那一干狙擊者加起來都盛。
    奇怪的是,煞氣越盛之時,這少年的神情,看來越是寧靜。
    一時之間,眾人已給懾住,無人敢再攫其鋒。
    無情微微一歎,吸了一口氣,道:「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好好的談談了。」
    他對為首那人如是說。
    可是,忽然間,戰局有了很大的變幻。
    扭轉乾坤的變化!
    無情忽然「浮」了起來!
    不只是「浮起」,他連輪椅一起給「頂」了起來!
    「頂」了七八尺高,輪椅失去了平衡,終於翻倒於地。
    無情也翻跌在地上。
    ──那是因為,輪椅所處的草地,忽然間,鼓了起來!
    泥翻土掀。
    泥柱直激起半丈高,終於坍塌,輪椅也因之失衡、落下、栽倒!
    無情跌在地上。
    身體擊撞在草地上,痛楚夾雜冰涼的感覺,分外深明。
    土裡有人。
    躍出。
    三名蒙面人。
    赤色如火。
    同時間,在樹上、坑裡、四周,都閃出五、六名赤衣人。
    他們手中都有劍。
    不同的劍。
    ──一如不同的刀。
    可是,他們的行動更快,出手更準,下手更毒,而配合更無間。
    無情已摔倒在地。
    輪椅也朝了天。
    三名最接近的赤色蒙面人,已對他一齊出劍!
    劍刺無情!
    第一個向他出手的劍手,是往無情的退路刺!
    第二個向無情出手的劍手,是向他的下盤攻去!
    第三個刺客,一出手就向無情的死處招呼!
    也就是說,一是要無情先沒了退路和活路,二是先攻向無情的破綻和弱點,三是最終和最後的:
    要無情的命!
    然而無情還倒在地上,連站都站不起來!
    這時候,忽聽一聲叱:
    「照打!」
    嗖的一聲,第一名劍手,額上釘了一把刀。
    飛刀。
    嗖的一響,另一名刺客,心口著了一柄刀。
    也是飛刀。
    嗖的一刀,正嵌入剩下一名狙擊手的喉嚨裡。
    仍是飛刀。
    三把飛刀。
    三條人命。
    飛刀自窗檽下飛過來的。
    那女子隔著窗口飛出了刀。
    刀刀命中。
    無一落空。
    月下刀鋒寒。
    入心。
    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