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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深喉

三十三、不管白狗黑狗,咬主人的就是衰狗
    冷血一向能拚、善戰、勇決、猛烈。遇上強敵,他比強敵更強;碰上問題,他比問題更大。
    他一向只攻不守。
    因為攻就是他的守。
    他不必守。
    他一向只知急流勇進,不知勇退;逆流而上,顧流也得飛縱百丈暴瀑。
    這是他。
    冷血。
    可是這一回他卻倒下了。
    徹底的倒下了。
    他不是戰敗,而是中計。
    ——他中了兩種毒。
    “毒水”:從薔薇將軍身上噴出來的血,不是血,而是“黑血”。
    從馬頸上噴出來的血,是血,但卻是加了“紅鱗素”的“血”。
    這兩種毒藥的名字,令“五人幫”一聽,不是變臉,就是動容,在悲憤當中,第一件想起的事,就是:
    ——哎,要失去這樣年輕有為的一個朋友了!
    因為邊兩種‘毒”都是嶺南、老字號、溫家的絕毒——除非是溫家的人出手,否則,那是沒得醫的。
    可是,要“老字號”溫家的人出手解毒,恐怕比登天,只容易一點兒。
    他們是從小刀姑娘口中得悉:冷血中的是這兩種毒。
    “於春童!你竟用‘紅鱗素’和‘黑血’來暗算人!”小刀倏地搶出,身子攔在薔薇將軍與冷血之間,激動得連聲音都有點抖,“這樣比武,算什麼英雄!”
    薔薇將軍謙遜地笑了,仍執禮甚恭的道:“不管黑狗白狗,會抓賊的就是好狗。他是捕快,既不幫官抓賤,還一道造反,這怎了得!現在他倒了,我制住了他,我們是在戰鬥,不是比武,也不是在論英雄。”
    “不管黑狗白狗,咬自己人的就是衰狗!”小骨突然說話了,“你的卑鄙手段,只怕連主人都照咬不誤——你看準冷血不忍殺傷動物,便拿一匹無辜的馬作犧牲,用計賺他!這匹馬還是爹贈予你的‘雪鴉神駿’呢!實在太不像話了!”
    阿里悄聲向但巴旺說:“我發現現在我開始不那麼討厭那小子了——原來他也說人話。”
    但巴旺卻向二轉子道:“我倒是擔憂,小刀和小骨原來是來臥底的!”
    二轉子眼珠一轉,向儂指乙道:“我看不是臥底,但他們是跟薔薇將軍一夥的!”
    儂指乙沒好氣的說:“什麼一夥!你沒長耳朵嗎?小刀和小骨就是驚怖大將軍的寶貝女兒和兒子,不信你問老大!”
    耶律銀沖卻向小刀沉聲道:“小刀姑娘,請表明你的身份。”
    小刀赧然的說:“我原是驚怖大將軍的女兒,小骨是我的弟弟。”
    阿里、二轉子、但巴旺三人一齊長長的“哦”了一聲,也不知是愕然,還是釋然。
    耶律銀沖又問;“那你們兩位,來到老渠又意欲為何?”他的語氣已極表生疏之意,全不似先前對小刀和小骨的親切誠懇。
    小刀忙道:“耶律大哥,我們姊弟兩人,全無惡意。那次,我在‘三叛齋’聽得軍師蘇花公向爹爹提到,有個捕快自京師而至輔京,這幾天就要入城,構陷爹爹,使之入罪,所以我和小骨就想過來截住這人,也要看看他是何方神聖……但這幾天我們大家在一起,我弄清楚了一些事情,至少,事情……不是我和小骨原先想的那麼簡單。”
    薔薇將軍即道:“小刀姑娘,你萬勿受這些不法之徒和閒雜人士的造謠生非。”
    “住口!”小刀的語音比冷月還冷:“是誰叫你來逼害良民的?”
    “是大將軍遣我來的。”薔薇將軍道:“這些都是暴民亂黨,目的是要造反叛亂!”
    “你不許再有任何行動!”小刀氣忿的說:“有什麼事,我自會去跟爹說清楚。”
    “可是,大將軍命我……”
    “有什麼事我負責!”小刀叱道:“我這就去找爹爹。”
    然後,她在月下伸出了皓皓玉手、纖纖蔥指:
    “拿來。”
    薔薇將軍似是不解:“什麼?”
    小刀道:“解藥。”
    薔薇格軍道:“什麼解藥?”
    小刀道:“你別裝傻,能解‘黑血’和‘紅鱗素’之毒,只有‘一元蟲’。”
    “我沒有‘一元蟲’,就算我有,你也應當知道,‘老字號’溫家的毒,只有‘老字號’溫家子弟能解。”薔薇將軍表示遺憾;“對不起,我只能施毒,無法解毒。沒有一元蟲,沒有人解毒,他絕對活不過三天。”
    小刀氣得跺跺腳:“那你的毒是誰授給你的?”
    ——“老字號”溫家的毒,一向管制森嚴,限量配給。如果身份不夠高,功力不夠厚,理由不夠充分,就算是溫家的人,也不可能分得到他們的“獨門毒藥”。有毒藥的也未必就能有解藥,能下毒的未必就能解毒。因此,“老字號”的毒,必得要由“老字號”的高人方能破解。
    ——“老字號”裡:製毒、藏毒、施毒、解毒,全是由四個完全不同的部門來負責。製毒的叫“小字號”,藏毒的叫“大字號”,施毒的叫“死字號”,解毒的叫“活字號”,全都由溫家重將來負責,總名總稱‘老字號”,門規森嚴,高手如雲,有人覺得“老字號”直比蜀中川西暗器世家唐門還要難惹!
    薔薇將軍笑道:“當然是大將軍的義子,依的義兄溫辣子了。”
    小刀隨即問:“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薔薇將軍道:“他?他不是奉了大將軍之命,回嶺南去調其他溫門好手北上嗎!就算你找得著溫辣子,一是他未必能解此毒,二是待你找著他時,中毒的人早已變成了一具毒屍了。”
    小刀忿忿的搖了搖頭,恨恨的說:“於春童,你太過分了,我不相信爹會著你做出這等事!”
    薔薇將軍聳聳肩道:“我只是奉命行事,你可以去問你爹爹。”
    小骨忽道:“姊。”
    他們兩人一直都隱瞞身份,自進入老渠之後,這才首次以姊弟相稱。這使得阿里、二轉子和但巴旺幾天來悶在心裡的“疑慮”和“妒恨”,都一掃而空,反而,對小骨有了好感。
    小刀回顧道:“什麼事?”
    小骨道:“溫辣子確已給爹派去嶺南,但這兒附近的四房山,還住著一位姓溫的高手。”
    小刀喜道:“溫老大?”
    小骨點頭:“溫約紅!”
    小刀高興得差點沒跳起來:“對!聽說‘三絕公子’就是‘活字號’解毒的高手,我怎麼沒想起他這個人!”
    阿里的狗眼亮了亮,道:“對,是有他這個人!不過,聽說他已退出江湖許久許久了。”
    儂指乙插口道:“管他退不退出江湖,只叫他救人,又不是叫他重出江湖。”
    二轉子卻酸酸的道:“還叫什麼‘公子’,他如今早已成了‘老公子’了。自從‘唐方一戰’之後,他就不理江湖事了。”
    但巴旺也說:“他好酒如命;江湖上原稱之為‘三缸公子’,每日飲酒三大缸,但因為他又有劍、毒、酒三絕,故又稱為‘三絕公子’。一個既好酒又嗜毒的人,怎肯救冷血?”
    耶律銀沖也愁眉不展的道:“我也伯他不肯出手解冷血所中之毒。再說,四房山那四個怪物也不好對付得很。”
    小刀忽問:“四房山?”
    儂指乙道:“對,就是四房山那四個寶貝!”
    小刀又重複了一句:“我有辦法。”
    二轉子、但巴旺和阿里一齊都問:“什麼辦法?”
    小刀滿有把握的道:“只要他還有所好,我就有辦法可想。”
    看她的樣子,胸有成竹,但似不願當眾說出。
    這時,忽聽冷血迸出了一句話:
    “不、要、管、我……護著老渠要緊!”
    冷血給兩種“毒血”噴著以來,一直還沒有說過話。
    他一中毒,立刻端然趺坐。
    冷月下,他的臉色冷若紫金。
    他試圖以內力逼出毒力。
    可是完全沒有用。
    一是他內力不算十分精湛,二是這兩種毒力混合在一起,已成了一種完全不可解的毒力,根深柢固的潛伏在他體內。
    這毒力十分奇特。
    他並沒有覺得特別難受。
    他只是脫了力。
    ——完全失去了力氣。
    他把劍插入土中,才趺坐調息,現在,他連自土中把劍拔出的力量也失去了,連再站起來也力有未逮。
    他的神智也開始有點迷惚了。
    不過他還很清醒。
    ——沒想到自己在諸葛先生所委派的第一件任務中就送了命。
    ——自己死,不要緊,但大家一定要保住老渠百姓的命。
    ——薔薇將軍能勝自己,不是靠實力,而是用計;可是,他和薔薇將軍這才是初會,何以他能算計得那麼準?
    這時,他體內遭幾種逆流沖激,元氣虛弱,血氣倒行,整個人都似墜到冰窟裡,全身的骨筋都似冰雕成的,冷得不可開交,人也迷迷惚惚,但這幾個想法,一直在腦中盤旋不去。
    “你怎麼知道……”冷血吃力地道:“我不忍斬馬?”
    關鍵是在“斬馬”。
    ——要是他一早斬殺薔薇將軍的坐騎,情形就一定不會弄成這樣子了!
    薔薇將軍笑了。
    他笑得很漂亮。
    比女孩子還秀氣。
    他指了指地上一具屍體。
    “他說的。”那屍首是賀靜波。“一個好的敵手,通常都只有一種殺他的方法,就像寫一首詩,只有-個最佳妙的表達技巧,當然,同一個題材的詩,也可以試用不用的方法來處理,可惜人只能死一次,通常都用不了多種方法。賀靜波跟你相處時日雖不甚長,但已摸透了你。你號稱冷血,外表血冷,但對動物卻婆媽得很,而且,你喜充好漢……我這身裘襖著得未免太不合時宜了吧,也太難看了吧?我認準你會聽我的話;在我脅上劃一道口子,其實只割破身上綁著的血囊,濺你一身‘黑血’,加上飲了‘紅鱗素’的馬血,就算有絕世本領,也動彈不得,而且,你再也不能受防,哪怕是只流一點一滴的血!你身上的血這回倒跟你的名字名副其實了。”
    小刀罵道:“卑鄙!”
    薔薇將軍象聽到了一句贊語般笑了起來。
    冷血還想說點什麼,但幾乎連說話的氣力也凝聚不起來了。
    小骨說:“姊,咱們是不是要救冷血?”
    薔薇將軍即道:“小刀姑娘,此事確是秉承令尊之意,望請三思。”
    “救!”小刀斬釘截鐵的說:“為什麼不救?”
    小骨道:“好,給我兩匹快馬,我帶他去找溫約紅。”
    “你去恐怕還不行。我自有法子要溫約紅出手救人。”小刀說:“我也去。”
    自從冷血中毒之後,小刀比誰都急。
    但巴旺即道:“我也去。”
    阿里馬上接道:“我也一起去。”
    二轉子立刻就道:“有我在,會好一些。”
    儂指乙怒道:“大家都走了,誰來守老渠!”
    一時間,但巴旺、阿里、二轉子都不敢作聲。
    冷血忽然漢說話了。
    “我沒有事。大家都不必爭吵。我們跟老渠共存亡。”
    他緩緩站了起來,並且,拔出了插在土中的劍。
    他的人也像是出了土的劍,在冷月下,重新發出精銳的鋒芒。 三十四、黑血
    冷血這一站起來,小刀、小骨、五人幫本來橫著的眼也差點沒跟著“站”了起來。
    他們都知道“黑血”和“紅鱗素”的毒力,聽說第一個製造出“黑血”的“小字號”高手溫吞水,在製作成功之後,手指讓碎瓷割開了一道比紙還薄比睫毛還短的小小傷口,那小小傷口上恰好沾了一丁點兒的“黑血”,立刻,他的傷口變成一個杯子那麼大,那麼深。他馬上叫他的堂弟溫大聽去叫解毒高手“活字號”的溫小聽來。溫小聽剛好就在隔壁。大聽、小聽兩人趕過來之時,溫吞水的傷口已幾乎比他的身體還大,早已返魂乏術了。
    “黑血”毒性之烈,可想而知。
    “紅鱗素”原是“小字號”溫哥華研造出來解毒的,沒想到這種解毒之藥也是一種比毒更毒的毒藥,溫哥華宅心仁厚,研造之後,發現自己已中奇毒,在未斷氣之前,把這“紅鱗素”的藥粉全撒入溪中。
    沒料,溪裡的魚,全中了毒。這毒就奇在下在動物身上,毒力並不立時發作,俟人跟中了毒的動物接觸之時,就會給傳染上。薔薇將軍在雪鴉神駿體內下了毒,中毒的反而是冷血,就是這個道理。魚沾了毒,到了下游,給一名“大字號”的高手溫次次吃了,吃的時候,正好打噴嚏,一個噴嚏,一隻鼻子便飛掉了。
    當時,一名施毒好手“死字號”的溫沙剛好在場,他立即把那鼻子包好、分解,再把毒力還原,製造出毒力烈極強極但也妙極了的“紅鱗素”來。
    ——既然中的是這兩種毒,冷血怎麼還站得起來!
    可是他站起來了。
    直直地站了起來。
    薔薇將軍也是“直”的——他的眼光。
    他已沒有了坐騎。
    現在他是面對冷血而立。
    “你……”他的神情就像看到一隻有著七張口八張臉的鬼。
    “你或是馬上退兵,”冷血的中毒好像是前輩子的事了,他的語音又充滿了鬥志,“或是再和我決一死戰。”
    他的眼神又燒著鬥志。
    薔薇將軍的眼神卻似給他燒痛了。
    “你不是已……”他咳了一聲,清了清喉嚨,借此來把自己驚疑不定不敢置信的感覺切斷,“你真要打麼?你要知道,中了這兩種毒,是再也不能受傷、見血的。”他說到這裡,還詭秘的笑了笑,冷月下,牙齒白得森森然。
    小飛蛾和小蚊蠅盤旋在眾人頭頂,像許多小紙片,在每人頭頂上都製作了一輪光圈。
    冷血長吸了一口氣。
    他的臉色比月色還冷。
    小刀忽然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冷血有冷峻而英俊的臉孔,有溫厚而厚實的胸膛,但他的臉和胸膛,彷彿是連在一起似的,他的臉是胸膛的一種延續,其中包括了他的生命力、鬥志和悍強。她覺得自已是認識這個人的,認識很久了很久了,久得就像是上輩子的事。她一向在閨閣裡,因為會武,所以心中默許的是文人、名士、才子、騷人墨客,而從來都不是這樣一個逼近原始的膘悍青年,就像一頭狼。
    這使她很有些迷惚的感覺。
    她看著他的時候,好像看到一頭野獸,站在她心靈裡溫柔的陌路上。
    這時,冷血卻對薔薇將軍說:
    “你不敢動手,我動。”
    ——中了毒的他,竟敢說出這種話!
    ——他到底有沒有中毒?
    他的劍已指向薔薇將軍。
    於春童看著對方的斷劍,好像看到自己即將被切斷的生命,掃刀一綽,旋即刀尖垂地,苦笑道:“不打了,不打了,真要打,我不是你的對手,你連毒都毒不倒,我哪能跟你打!”
    說著又皺著眉、歪著頭、伸著脖子說,“你真的沒有中毒嗎?”
    他人長得秀氣好看,穿著臃腫,英武中偏又帶著嘻皮笑臉,一副與人無傷,對人無尤的樣子。
    “你既然沒有中毒,我就打不過你。”他意興闌珊的逕自說下去,“那麼,還打來幹什麼?”
    話才說到這裡,他的刀已砍向冷血的脖子!
    世上有的人窮凶,有的人極惡,當然也有好人善人,但最可怕的,莫過於外表大忠大善,內裡大奸大惡的人了。
    他們做一套,說一套。如果他們說是保護你,那就是來殺害你;要是他們說愛護你,就是來毀滅你;假如他們說要來維持秩序;就是來毀滅一切;若是他們坦白從寬,那就是要你認罪之後好來個名正言顧的千刀萬剮。
    他們這種人,要是對你說這一村子的人只有三個是壞人,那麼,到頭來,恐怕一村子活著的還不到三個人。
    這一刀,認準了冷血的脖子,彷彿他就是它前世的歸宿,狠狠的砍了下去。
    狠得就像一記愛極了的吻。
    冷血沒有避。
    他來不及避。
    他根本不避。
    “嗖”的一聲,斷劍叮向薔薇將軍的咽喉!
    ——你要砍掉我的頭,可以,可是我也會割斷你的咽喉。
    這就是武林的規律;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以劍尖等待刀鋒。
    以生命換取人頭。
    薔薇將軍變招。
    他可不願意跟冷血同歸於盡。
    “我們又沒有十冤九仇,”他涎著笑臉道:“何必狠成這個樣子……”話未說完,他又出刀。
    一刀斜砍向冷血的左肩。
    ——他這次不是要殺人。
    ——而是要傷人。
    冷血一直沒有答話。
    他沒有說話,甚至也似完全沒有聽薔薇將軍說的話。
    ——彷彿當這人說的已不是人話,已沒有聽的價值。
    他一直只盯著對方的刀。
    薔薇將軍的刀一動,他的劍又疾刺而出!
    又是刺向對方的喉嚨。
    薔薇將軍的掃刀極長。
    刀氣又長於刀鋒,力意更長於刀氣。
    冷血的劍短。
    何況那是一把斷了的劍。
    眼看冷血的劍,未及薔薇將軍,薔薇將軍的刀,將要把冷血砍成兩片!
    可是,在場的人,只要看見冷血出劍的勢子,都會瞭解,就算薔薇將軍能一刀把一個冷血斫成兩個冷血,冷血的劍,還是會刺進他的喉管裡——哪怕是一把斷劍。
    劍斷、命斷,可是殺勢不斷!
    薔薇將軍只好又收刀。
    他回刀擋過一劍。
    星花四濺。
    他當然不想以自身一命換取冷血一肩。
    他綽刀轉身就逃。
    逃勢方成,他的刀忽又向後搠出,急刺冷血右腿!
    這一記,又是冷招;更明瞭的是:他的目的是傷人,而不是殺人。
    ——他像是那麼仁慈的人嗎?
    薔薇將軍非但不是大慈大悲的人,甚至也非不大慈悲,而是大不慈悲。
    ——是什麼令他招招對冷血只傷不殺?
    小刀叫了出來:“中了黑血和紅鱗素的人不可以受傷流血!小心,別給他……”
    冷血並沒有“給他”什麼。
    他一劍又嗖地掠起,仍是急刺薔薇將軍咽喉!
    他的劍似已愛上了敵人的咽喉了。
    薔薇格軍只有第三次收招。
    收刀。
    冷血的劍,三刺不中,但薔薇將軍忽然覺得,喉核處炸起了一陣雞皮疙瘩,而喉深之處,疼得像吞了一塊小小的炭。
    他未曾中劍,已有中劍的感覺。
    他中的是劍意。
    劍的殺意。
    薔薇將軍摸著喉嚨。
    喉嚨痛。
    他已不敢再出刀,因為冷血招招都是拚命,而且不要命。
    他可要命。
    ——遇上這樣的敵手,可真要命!
    他看到那把斷劍,彷彿這件東西遲早會“種”在他咽喉深處。
    他只好退開,道:“我雖然殺不了你,也傷不了你,但你還是中了毒。”
    小刀怒叱道:“於春童,你給我聽著!不管是誰吩咐你這樣做的,如今我不許你再踏入村裡一步!把你的兵馬都撤走!”
    薔薇將軍苦笑道:“大小姐,你這可為難我了。軍令如山,可是大將軍下的啊!”
    小刀說:“萬事由我負責,你只管帶你的兵馬滾得遠遠的,否則,我先辦了你。”
    小骨也追加了一句:“再說,老渠也不是好惹的,你也不是冷血的對手!”
    冷血冷著臉,迎著冷月,像一枚凍結的太陽。
    薔薇將軍長歎一聲,道:“好吧,退就退,大小姐,可是你說的喲,一切由你負責……”
    倏地,他的刀脫手飛出!
    這一刀摜向冷血!
    這一刀太快,快得像在冷月下靜止了。
    眾人知道薔薇將軍詭異多變,早巳提高戒備防範,但這一刀仍出乎意料,仿似預訂了三十年的一道驚電,遽然當頭劈落!
    這一刀卻擲了一個空。
    一個大大的空。
    好一個空!
    冷血就在薔薇將軍扔刀而出之際,已急掠急撲急刺他的咽喉。
    仍是那一劍。
    那一個定點:
    咽喉!
    此際,薔薇將軍那秀氣得像女子才有的頸項,幾乎成了冷血手上斷劍的鞘。
    一如箭去愛情弓,風去愛情雲,他的劍,就是愛上了他的咽喉。
    就像仇家的恨、恨家的仇,仇花恨樹,都要以鮮血灌溉。
    冷血要的就是薔薇將軍的咽喉。
    這回,薔薇將軍是真的走了。
    他不得不走。
    他手上連刀都沒有了。
    而冷血的劍老是盯著他的咽喉。
    他不想讓自己長著一個對穿頸前頸後的咽喉——所以他只有撤退。
    他的軍隊都跟他一起撤。
    薔薇將軍一撤,軍隊自然也跟著他撤。
    小刀、小骨、五人幫都拍手歡呼。
    他們都甚為驚詫,大為佩服。
    “這世上中了‘黑血’的毒的人,還能不倒的,只怕只有你一個了。”小骨說,“何況你還沾了‘紅鱗素’的毒!”
    冷血忽然全身抖了起來。
    ——像他體內有一座火山正要爆發。
    阿里和二轉子忙扶住了他,都驚叫了一聲。
    冷血冷似冰!
    “不對,”耶律銀沖變色道:“冷少俠仍是中了劇毒,他是強撐不倒,為的是要先把於春童嚇退!”
    冷血慘笑。
    ——他內裡仍有七八隻魔手,正絞碎著他的五臟六腑。他剛才全憑一股鬥志和戰志,撐了起來,力退薔薇將軍。一俟於春童給嚇退,他就又似墜入了冰窖,千年封冰萬年困雪。
    整個人都崩潰了。
    小刀這才明白冷血何以招招取死、劍劍要跟薔薇將軍同歸於盡之因。
    “小心,千萬不要讓他受傷,不能讓他流血。”小刀說,“中了這兩種劇毒的人是不能有新創的。”
    這時,一隻蚊子嗡嗡的飛來,終於停在冷血手背上,叮了一口。
    小骨見了,一掌拍下。
    啪的一聲。
    蚊屍留在冷血手背上。
    還淌了一點血。
    一點點血。
    一點點的血! 三十五、不論黑馬白馬,跑不動的就是劣馬
    冷血大叫一聲,仰天就倒。
    他給蚊子叮了一口,反應就像給老虎咬了一口。
    小骨一掌拍落,見狀不妙,這才叫道:“糟了!”
    忽聽一個聲音笑嘻嘻的說:“倒也,倒也。倒頭來,還是給我摜下了。”
    說話的正是薔薇將軍。
    他笑態可掬,堆滿了笑容,連身上的鎧甲也卸下了,全無半點將軍的架勢。
    “那蚊子是我放的,早年我曾跟公子襄的門生學了點不入門但很上道的手藝。”於春童說來一點惡意也沒有,“看來,學刀練槍的,還不及一隻會叮人的蚊子有用。”
    小刀叱道:“那蚊子餵了毒?”
    於春童笑道:“蚊子太脆弱,餵了毒,不是死了,就是不肯叮人吸血了。”
    小刀道:“你還回來幹什麼!”
    於春童居然還伸了伸舌頭:“小刀小刀你別凶,我只不過要證實一下,‘老字號’的毒夠不夠老字號——反正毒他是中了,我只是印證印證而已。”
    小刀道:“你現在印證了沒有?”
    於春童忙道:“印證了印證了。”
    小刀道:“那你還留在這兒想害人不成?”
    於春童忙不迭的說:“我哪有害人之心?要不是你爹有命,我才不願與民為敵呢。”
    小刀道:“你要是還不馬上走,我去爹爹面前告你不忠!”
    於春童臉色大變。
    他深知驚怖大將軍的脾性。
    他馬上搖頭,而且搖手,假如有尾巴,他一定連尾巴都搖了起來:“別別別別……我走,我馬上走,小姐你沒見我只一人回來看望你嗎?軍隊全撤了也!我只不過是想知道,這位冷兄與我一戰,末了誰站著、誰倒下去而已!擊敗一個人,就像寫一首好詩一樣,一個意念,只有一個最完美的表達方法。”
    小刀說:“他雖然倒下了,可他是一條好漢——不像你!”
    於春童無趣的攤攤手,無奈的聳聳肩,“不管黑馬白馬,跑不動的就是劣馬。”
    儂指乙忽道:“管它什麼馬,殺自己坐騎的主人比馬還不如!”
    於春童又笑了起來,還做了個鬼臉。
    他一點也沒有動氣。
    小刀則動氣了。
    她跺足道:“你還不走?”
    “走,走,走。”他說:“我馬上走。”
    薔薇將軍於春童終於、到底、最後,還是走了。
    他們把不省人事的冷血抬回老渠,走不到二十步,就發現他手背上的傷口,逐漸擴大,瘀血紫黑,一直向內臂上蔓延過去。
    走不到五十步,只見大火沖天,眾人急忙上前搶救,要不是梁大中及時喝止,他們幾乎就要墜入陷阱埋伏裡去。
    他們這才曉得,原來薔薇將軍在東南面糾纏著他們之際.另兩路軍隊,已聲東擊西、暗渡陳倉,悄然攻入了老渠。
    攻入老渠的,是“砍頭七將軍”莫富大、“金甲將軍”石崗、背受一劍之傷的雷暴,每人領兵八百,三路搶攻,一路燒殺。
    為他們引路的,是魚唇漢子符老近和霍閃婆。
    為虎作倀,助紂為虐,正是這兩人的專長。甘作鷹犬,自然有鷹般銳利的眼和狗放靈敏的鼻子,趁著天黑,他們直搗老渠鍺的核心:鎮長老瘦的住宅。
    “這山座位於老渠中心,佔據這座山莊,便可以操縱大局,易如反掌。”符老近這樣獻策,“而且老瘦和另一大戶老福兩家毗鄰,只要攻得進去,有的是金銀財寶!”
    “這鎮上有的是美女,鎮長老瘦的女兒貓貓,尤其長得出神入化。”霍閃婆卻是這樣獻媚。她和符老近出的是自己的計,但送的是人家的女兒和銀子。
    這種事他仍一向做慣了,一旦習以為常,也當然不會覺得羞恥了。
    他們以鎮中街上的房屋為掩護,著快刀手和弓箭手先行,很快的攻破抵禦,攻入老瘦的府邸。
    攻入之後,莊內既無美女,也無財寶,幾乎是空無一物。
    他們連闖毗鄰幾家院莊,都是空無一物。
    霍閃婆已有些笑不出來:“本來不是這樣子的……”
    符老近也在揩汗;“會不會是他們已挾財攜眷潛逃了呢?”
    雷暴身經百戰,經驗豐富,加上他新傷未癒,驚恐未消,所以特別敏感:“我看不妙。”
    他們正待衝出,卻見四周火光四起。
    一陣陣的火興高采烈的燒起來了,無處不狂歡。
    眾人情知中計,拚力衝出火海,一到莊院之外,卻見原先的街,竟完全不一樣了!
    不但街不同了,連房子也不一樣了。
    “砍頭七將軍”莫富大一向驍勇善戰,首先領兵殺將出去,但叫匿在屋裡瓦上的伏兵殺傷近半,又讓流矢影雨趕了回來。
    這時已全然起了變化,連領路的霍閃婆和符老近也莫所適從。
    “金甲將軍”石崗見勢不妙,即領自己一眾兵馬,想自後衝殺出去,跟東南村口的薔薇將軍的主隊彙集。
    不過,這一路衝殺,不是衝入敵陣遭擒,就是踩進浮沙,跌入陷阱,中了埋伏,著了暗算,狼狽逃回的,還不及一半士兵。
    當下雷暴馬上下令:“不可慌亂,大家要在一起,殺將出去。”
    這時,三路人馬都知道,如果再不聚合力量,全力一擊,不齊心一致,拚命衝殺,定必要喪在這裡。所以,剩下一千五百餘人,個個奮力奪路,說也奇怪,這回倒是沒有什麼伏兵暗狙,彷彿只要他們不打算侵略殺人,鄉民就會放他們一馬似的。
    不過,這街仍然在“變化”,他們跑了不少冤枉路,才從西面殺出一條血路,折了近半兵馬。
    驚魂初定後,他仍當然歸咎於當“引路”的霍閃婆和符老近,幾乎把這兩人折騰得死去活來。
    ——要不是霍、符二人是驚怖大將軍的親信,他們早就不留兩人性命了。
    霍閃婆和符老近當然也覺冤任。
    他們確已“盡心盡力”。
    ——他們又怎知道那條耳熱能詳、閉目能行的街道,竟會發生那麼大的變化!
    那竟是一條會變化的街!
    其實街當然不會變。
    變的是人。
    ——-梁大中、張書生和十六名太學生,都精通陣法韜略,他們佈置、設陣,由老福、老瘦、老點子等呼眾佈防,眾志成城,終於成功的擊退了這一次敵方的進擊。
    至於擄獲的官兵,他們都只擄而不殺,受傷的則為其醫治,斟茶進食,決不為難他們。
    ——其實官兵中有不少是給“逼上梁山”受命而打仗,至於為什麼要打仗,打什麼仗,他們是不懂的,故也是無辜的。
    這老渠鎮的鄉民又不是要造反,是沒理由要傷害這些官兵的。
    這次,在幾個鎮裡的老頭子和城裡的太學生引領下,成功的擊退了敵兵。
    他們感到無限的愉悅。
    這是一場勝利。
    勝利就是成功。
    這使他們覺得完可以再勝。
    ——可是人生有幾個可以勝完再勝?就算能夠再勝,再勝之後是不是又勝?還是又勝之後,再下來的便是一場久違了的慘敗?
    被抬入老渠的冷血,傷口已經開始惡化。
    ——那給蚊子“叮”傷的口子,已大得像一隻牛腿。
    而且還在繼續擴延中。
    “怎麼辦?”老渠裡的人都知道冷血是為保衛老渠而傷的,所以越發關心、焦急,“有沒有誰可以治?”
    老點子挺身而出:“我可以。”
    他一向精通醫理,在鎮上,有人得病,都請他醫治。
    可是他才燙了一帖藥,一黏上去,冷血就慘吼一聲,一口咬下了一角竹榻。
    眾人心知不妙,梁大中忙把藥膏帖子拔綽,誰知那傷口竟不見了。
    ——傷口去了哪裡呢?
    忽然,眾人鼻際聞到一股臭味。
    一種焦臭的味道。
    ——那不是火場吹來的味道,火場是焦而不臭。
    耶律銀沖扒開了冷血的衣襟,猛然,那“傷口”就在他的胸腹之際!
    傷口比碗口還大!
    那傷口竟然會跑。
    ——會跑的傷口!br>
三十六、黑雪
    “我們該怎麼辦!”大家還是問這句話。
    老瘦的女兒貓貓正為冷血洗滌傷口,愁眉深鎖。
    “看來,冷少俠忍毒退敵,反而激發毒力愈加嚴重了。”耶律銀沖說:“這傷口會跑、會動,要不馬上找到解藥,恐怕……”
    但巴旺叫了起來:“天哪,它還會笑!”
    眾人看去,那傷口正張著一張血盆大口,像是對大家血腥地笑了一笑。
    小刀看了,退了一步,微微咬咬唇,毅然道:“小骨,我們走。”
    小骨道:“姊,我扶他去四房山就是了。你留在這兒,萬一於春童再圖進攻這兒,礙著你在,諒他也不敢如何!”
    小刀抿了抿嘴,說:“咱們用爹的名號,加上我瞭解他們各有所好,大概總能說動那四個怪物出手醫治冷大哥吧?只要他們肯醫,你先守在那兒,-我便回危城去請爹撤回軍令,以解老渠之危。”
    小骨沉吟了一下,沒有異議。本來,他性情很倔,十分孤傲,但對他姊姊的話,卻十分依從。
    二轉子眼珠子一轉道:“光是你倆護一個傷者上四房山,恐怕不夠人手,況且,冷兄的傷勢奇特,多一兩人隨伴,路上比較方便。”
    儂指乙瞧出他心中所思:“大家都走了,這兒不守了麼!”
    老瘦卻道:“話也不是那麼說,冷捕頭因為保護老渠才中此劇毒,我們理應派人護送他療傷才是。”
    小刀道:“於春童那傢伙已讓我逐走了,諒他也不敢再貿然襲擊老渠。”
    張書生仍然擔心:“薔薇將軍這種人,殊難相信,他好太喜功,恐怕會不顧後果,冒險搶功的。”
    “別的後果他可以不顧,但我爹的後果他可萬萬不敢不顧。”小刀臉有得色的說,“我已說過會跟爹說,給他天做膽子,他也不敢在未再獲爹爹指令之前擅作決定。”
    梁大中忽道:“我看,張兄也應跟小刀、小骨姊弟倆護送冷兄上四房山一走。”
    張書生愕然:“什……什麼!”
    耶律銀沖極有同感,呼應道:“對,我正有此意,所以,二轉子、阿里、但巴旺,也該一道同行,護送張兄入京上書,路上好有個照應。”
    這回輪到二轉子、但巴旺、阿里叫了起來:“要是我們都走了,誰守這裡!”
    耶律銀沖道:“我,還有老儂。”
    儂指乙咕噥:“死守就有我份兒!”
    梁大中道:“對,這兒還有我們。”
    張書生說:“這是什麼意思?”
    梁大中道:“我和其他十六位同道留在這兒。那彈劾文案不是正好有兩份嗎,你取一份,跟他們先行突圍,萬一這兒不幸出事,至少,還是有一份文書可送抵京城,不致全軍盡沒。”
    張書生怫然道:“我要和他們共死同生。大家一道來的,一道的去。你這意見甚好,不如你去,我留守這兒!”
    兩人一時爭持不下,為的是都不想做逃兵,要與老渠共存亡,但又想留存一條活路,至少要讓聯署合議的諫文能送達皇城。
    小刀見眾人爭論,她倒不以為然:“其實留在這裡,亦甚為安全。一,薔薇將軍他才不敢得罪我,更不敢開罪爹爹,二,他已保證不再進侵;三,你們沒見大軍已經撤到濁水河對岸了嗎!”
    她雖然放心,大家仍放不下心。
    阿里說:“不行,這兒留守的人風險較大,我還是留在這裡吧。”他雖然說得不情不願,但仍顧全大局。
    二轉子道:“我留下好了。”
    但巴旺也說:“不如我留下。”
    一時間,三人都爭著要留下來。
    這下張書生倒是奇了,悄聲向耶律銀沖問道:“他們不是爭著要接近小刀姑娘的嗎?怎麼忽然全客氣起來了?”
    耶律銀沖笑道:“我們五人,一向都是如此。平時鬧哄哄的,爭個沒完,一旦遇上事情,就會很為對方設想。”
    這時,但巴旺、阿里、二轉子三人你推我讓,終導致爭論了起來。
    “我留下來吧,你去好了。”
    “不,你去,我留。”
    “去你的,你不去誰去!”
    三人爭得臉紅耳赤,幾乎要打起來。
    儂指乙看不過眼,挺身而出:“不如你們都留下,我去好了!”
    他這樣一說,阿里、但巴旺、二轉子都怪叫抗議起來。
    耶律銀沖笑著出來主持公道:“由老儂去也好。不過,老儂的脾性太烈,而且,輕功不如你們好。本來,你們要去,三個都去;不去,三個都不去,較公平些。可是,如果選擇打北崖而下,的確可以不驚動在村口監視的人,但冷少俠已中毒,需要人扶持;輕功得要高妙些才方便行事。”
    張書生聞言,索性“打蛇隨棍上”,道:“就是嘛,大中俠兄武功較高,輕功也好,由他去,無論救人自救,都方便多了。”
    這理由倒很充分,並獲得眾書生的同意。梁大中一時反駁不了。
    儂指乙見自己不能去已成定局,便說:“我看但巴旺去最是恰當。”
    阿里和二轉子這回都不服氣:“為什麼?”
    儂指乙道:“阿里,你娘還在村裡,二轉子的老爹還守在村口,怎麼?要女人不要爹娘了麼!”
    他指的是阿里、但巴旺、二轉子追求小刀之心。當中以小刀聽不大懂,秀眉一蹙,只說:“怎麼說得那麼難聽!”
    二轉子臉色黯淡下來:“他說得對。”
    阿里也無奈的道:“我們留下來吧。”
    但巴旺忽然以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大義凜然悲壯高昂的說:“兩位手足,你們放心,我但巴旺決不是重色輕友之輩,一路上就算有什麼艷遇艷福、桃花桃色,我但某人都會守身如玉、不動如山,見色不動真君子,舉手投降大丈夫,信守朋友妻不可欺的諾言,定將她原封不動、秋毫無損的完璧歸趙。”
    然後他義薄雲天氣吞山河的說:“你們相信我吧!”
    阿里聞言泫然。
    二轉子激動的去拉但巴旺的手。
    “好朋友,我相信你!”
    “好兄弟!我決不懷疑你!”
    他們都說。
    “他們在說什麼?”小刀卻仍是不明:“他們說什麼完璧歸趙!那是什麼?”
    她完全不知道阿里、二轉子、但巴旺說的都是她。
    她這樣說,別人也不好回答。
    到最後,他們的人選是:冷血、小刀、小骨、但巴旺、梁大中,一行五人。
    取向:北面斷崖。
    目的:五人先帶中毒的冷血上四房山,由小刀小骨出面,要求山主醫治冷血所中的奇毒,然後但巴旺留在山上,等冷血毒愈,再赴老渠會合;小刀、小骨則奔危城,央驚怖大將軍收回成命,不許大軍開入老渠;梁大中則快馬輕衣,獨赴京師,會同其他各省各縣太學生,上書彈劾,一清奸佞。
    大計初定,卻聽一陣笑聲。
    笑聲低微,但十分詭異。
    在場眾人都沒有笑。
    笑聲是自冷血身上傳出來的。
    不過冷血也沒有笑。
    眾人看去,只見冷血胸腔上的血塊凝成一個詭詫的圖像——一個笑容!
    一個含笑的傷口!
    此際,就聽冷血呻吟道:“雪,下雪了,黑雪。黑色的雪……”
    這時分,是六月天,不可能下雪。
    然而冷血卻說:“黑色的雪”。
    ——是他在說話?
    ——還是他的傷口在說話?
    ——那是什麼毒,怎麼竟似一隻妖魔般盤據在人體內,縱控一切?
    這時,大家都看見,冷血的耳際鼻孔,已淌出了血。
    黑色的血。
    眾人的心頭,就像那血的顏色一般沉重。
    大家都知道,冷血的毒勢,已不能再等了,也不可以再等下去了。 三十七、天安節
    自老渠北崖而下,需要極大的勇氣和極高明的輕功。
    就算老點子、老瘦、老福這些有武功底子的鄉民,在老渠住上一輩子,至少也有幾十年了,但都從未自斷崖下去過。
    所以官兵也不能打這兒攻上來,而一般鄉民想從這兒下去,也是休提了。
    以輕功論,冷血、二轉子、但巴旺、阿里要下此崖,都不是太難的事,至於小刀、小骨和梁大中,要下此絕崖,就非得小心翼翼不可了。
    但冷血體內的毒力已然發作。
    所以,就由輕功難看但絕妙的但巴旺背他下崖。
    故此,他們最迫切的問題,不是能不能上京、大將軍肯不肯退兵、四房山主人會不會醫治冷血,而是他們下不下得了這座崖。
    朝北的斷崖。
    這座崖,當地的人都叫做“天安崖”。
    天安崖不一定就是很安全的山崖,正如華山不一定長滿了花,珠江不一定有珍珠一樣,也如叫福財的人不一定就有福有財,雲來客棧不一定就賓似雲來。
    名字是一回事,事實是另一回事。
    殺人的人往往不叫兇手,而是堂上高懸公正廉明的父母官;受害的人決不能叫冤枉,受辱的人也不能喊抗議,因為在這世上,和平請願也常常給人說成暴力動亂。
    在這樣的時局裡,叫長壽的不一定能長命,叫榮華的不一定就能富貴,叫阿貓阿狗的,隨時可能隨機應時,一飛沖天,威震八方,富甲一方,而決非茫茫人海芸芸眾生中的普通阿狗阿貓。
    所以,名字只是一個名字。
    你要怎樣去寫你的名字,就像填滿這個名字的意思,得要靠你自己。
    下‘天安崖”也絕對要靠自己。
    這決不是座很“平安”的山崖。
    ——甚至在烈風吹來的時候,整座山崖,都充滿了“會動”的感覺。
    下了山崖,就是天涯。
    他們有離情、別緒,一點傷心五種離愁。
    ——尤其是阿里和二轉子,對但巴旺又羨又妒又擔心。
    “五人幫”畢竟五人一體習慣了。
    小刀和小骨則不擔心。
    他們姊弟倆只覺得“甚為刺激”。
    小刀站在崖上,大風吹來,衣袂獵獵飛飄,使她的美好身段,完全顯突了出來。
    她尋求刺激,面對危險的時疾,一如她叱責他人、溫婉待人之際,同樣美得像一首清平調,使人錯覺其他的人分外的醜。
    小骨卻在留意另二個人。
    一個純純的、馴馴的、順順的,乖得有點讓人覺得她好欺的女子。
    ——因為好欺,所以想去保護她。
    那是老瘦的掌上明珠:
    貓貓。
    貓貓有著村姑的羞赧,她的美麗總是看不見、看不清、看不完全。她的美麗彷彿是她藏著的幽靈深處的一部分,而且顯露的只是小部分,很小的一部分。所以,越看越不滿足,越看越想多看,越看越想看下去。
    可是,貓貓和小刀站在一起,她垂著頭,陽光和月光都給小刀的明麗搶去了,目光和艷光都給小刀的明艷奪去了。因為小刀的明媚,彷彿她比貓貓高了很多,其實她倆身高是一樣的。
    在小骨心裡,貓貓卻比他姊姊還重要。
    打從他一入老渠開始,偶然見著貓貓,腦門就轟的一聲,肯定有些事物在那兒爆炸了,碎片全飛到心裡去了,然而人仍活著,安然無恙。
    所以他來了老渠,就不願走了。
    每次,他想要有表現,給貓貓看,可是貓貓偏就不在;每次,他鼓起勇氣,想找貓貓說話,俟他心裡好不容易千苦萬幸才準備好該說哪一句話,貓貓若搭理他時該怎樣應對,貓貓若不睬他時該如何下台,貓貓若反問他時該如何回答……那機會早已失去了。
    有“五人幫”在的時候:那五人太過胡鬧了,若是取笑他時豈不是破壞了一切?所以不能有所表示。
    有鄉民在的時候,自己主動跟貓貓搭訕,這還了得!不行,不可以!
    要是老瘦在,他燒著煙桿子,小骨想討好他,卻也是老鼠拉王八沒處下手,只好怏怏然算了罷了!
    如果沒有人在的時候……偏是在這種大好時機,他的心正大力跳他的胸門,血氣開始衝到他臉上來顯示實力,他的手足開始冰冷,呼吸開始急迫,聲音開始發抖……
    到頭來,也只好訕訕然的放過了千載難逢的良機。
    可是,現在,他要走了。
    以後,他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回來。
    就算回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見到貓貓……
    “你……”他鼓起元氣、真氣、血氣和勇氣,走上前去,準備把自己準備許多遍的幾句話,充滿感情動人的說出來,但是,兀地,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說不下去了。
    看到美得乖乖、柔柔、嫻嫻的貓貓,他突然覺得真氣逆走、元氣大傷、血氣亂流、勇氣潰散,背了千百遍的話,現在一句都記不起來了。
    他像一隻給吹熄了的蠟燭似的站在那兒,還冒著煙呢。
    又像是一隻給凍結了的兔子,定在那兒。
    “什麼……事?”貓貓讓這個突如其來的奇情男子嚇了一跳,抬眸以比針落地還輕的聲音問:“有什麼事…嗎?”
    一時間,小骨衝動得幾乎要爆炸了開來,要去跳崖。
    他說不出話。
    他無法表達他的愛念。
    他在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不能說的情形下做了一件事,“說”了一句話。
    他突然湊過去在貓貓秀額上吻了一吻。
    然後他氣急敗壞失魂落魄但又滿臉傻笑的站在那兒,像在等人們審判裁決他。
    而他九死仍無怨。
    無悔。
    因為他已做了那件事。
    一件他想做至極的事。
    因為他已“說”了那句話。
    他用一吻來“說”。
    貓貓傻住了。
    她像要哭了。
    她掩面就跑,但連頸背都紅了,遮不住。
    這回可是連老瘦、老福、老點子“三老”都呆住了。
    他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光天化日下,這一向看來扒飯都不曉得擰一擰頸的小子竟敢湊過臉去親了貓貓一個香香!
    這還了得!
    這回連小刀也愣住了。
    但還是她反應最快:“我弟弟他就是這樣子……嘻嘻……我們家的規矩……哈哈……吻一個人就只表示親切,表示親切……別無他意,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小刀越說越心虛。
    “他……他不懂禮節,沒有禮貌……我這兒就代他向……向貓貓姑娘……”
    可是貓貓姑娘已經走了。
    但她的羞意彷彿還留在這裡。
    小刀這才想到,貓貓的羞意實在很好看,我見猶憐,忽然她明白小骨何以如此動心,這般動情了!
    小刀忽然又覺得自己跟貓貓彷彿似兩個完全不同的女子:
    她生活在陽光下。
    貓貓彷彿生活在陰影中。
    所以她從來沒注意到貓貓,現在才想起來,替冷血療傷的時候,她是在的;在議定上四房山求醫的時候,她也是在的;在抵禦軍兵入侵共同部署“一條會變化的街”時,她更是在的——只是自己一直未注意她。
    當她發現貓貓是何等漂亮的時候,她已不在了。
    只剩下乖的香風。
    含羞的怨意。
    ——不在了的貓貓,卻在小刀心裡膨脹,揮不去,擋不住。
    小骨做了那件事之後,好像一副活夠了的樣子,腦子鬧哄哄的,心裡暖烘烘的,他整個人就像給放到炭爐裡燃燒似的。
    要不是對小刀、小骨這兩姊弟印象還好,要不是感念小刀、小骨曾幫助鄉民一齊禦敵,要不是小刀、小骨說什麼都是出身在官宦之家的金枝玉葉,要不是老瘦對這倔強好勝的少年小骨早已看得十分上眼,要不是小刀溫婉可人忙著道歉解說,要不是小刀、小骨馬上就要冒險下崖生死不知……
    ——老渠的這幾個老頭子早就把小骨連骨頭都啃了!
    小骨卻完全忘了一切。
    忘了這兒還有其他的人,他們會怎麼想。
    他也忘了曾發生過什麼,忘了現在要做的是什麼。
    他甚至也渾忘了自己。
    只記得那一吻。
    還有貓貓。
    ——這個一團氣質的女子。
    大家在一起共事,可以說是為了共同利益;兩人在一起聊天,可以說是為了趣味相投,但男女間能撞出愛花情火,最重要的,還是緣。
    ——他跟她有緣嗎?
    (要是有緣,我一定還會見著她。)
    (要是無緣,我又何必活下去呢!)
    為貓貓設想,小骨倒思路清晰了起來:我現在要做的,就是先行下山,把冷血送上四房山,再去請爹不要再攻打老渠(並說明當今天子已御令神捕稽查此事),爹一旦收手,我就可以再來老渠,那時候,沒有戰爭,沒有干戈,我就可以向她老爹提親……
    小骨越想越遠,簡直飄飄欲仙,幾乎已可以飄啊飄的飄下天安崖了。
    梁大中不欲使局面太僵,忙著圓場,笑著向眾人自侃道:“我輕功可馬虎得很。萬一我直往下墜,就像這顆石子一樣……”
    說著端起足尖,把一顆小石子踢下山崖。石子帶著少許泥塊,簌簌而落,其勢甚速。
    梁大中還是把話笑著說了下去:“……你們以後為了紀念我梁某人粉身碎骨,每年今日可都要來這裡,紀念我,也不枉相識一場……”
    說著說著,他也笑不出來,說不下去了。
    因為目光隨著那疾往下跌墜的石子,他迷惚間真的撞上了自己的血肉之軀,正跌跌撞撞的、翻翻覆覆的、永劫不復一落萬丈的往下墜落,永不翻身…… 三個八、八九精神
    飛騰急縱,他們已掠撲上四房山。
    山勢蒼蒼,大地綿延,他們一行五人,就像無垠土地上的五顆跳動的小石頭,往山上疾馳。
    四房山就像四間毗鄰的房子,四峰相依,但各有深壑,自成一地。
    下天安崖的時候,小刀以為自己是死定了。
    這一路下來,但巴旺都小心照顧她,幾次她幾乎失足,都讓但巴旺及時扶穩了。
    不過,但巴旺在沒事的時候,也遠離小刀一些,將照顧小刀的任務,交給了梁大中。
    ——看來,他很在意對其他兩名兄弟——阿里和二轉子的信諾。
    他決不佔他結義兄弟的便宜。
    所以就更不會去佔小刀的便宜。
    而且他背上還有一個冷血。
    在下天安嶺之際,冷血身上已有了五處傷口。
    傷口都一樣,有的傷像在笑,有的似在哭,但都血肉模糊。
    這傷口就像會繁殖似的,兩天下來,已生了四個傷口。
    梁大中輕功並不高明,但要應付下天安崖,還勉強可以。
    小骨卻“勇者無懼”——看他的樣子,自從那一“吻”後,他就像是打不死的金剛不壞之身——至少他當他自己是。
    一旦下了天安崖,他們立即到附近驛站覓了四匹快馬(小刀、小骨有的是銀子),急馳四房山。
    到了山下,四馬已累得直吐白沫,四人決定棄馬,施展輕功,膀身上山,更為快捷。
    下天安崖的路,由但巴旺帶領,可是一到了四房山,則由小刀、小骨帶路了。
    這時候,冷血正在但巴旺背上呻吟。
    不是一個人呻吟,而是五個呻吟的“聲音”——是他身上那些“傷口”在呻吟!
    “我們先上心房山。”
    “心房山山主是八九婆婆,她已八十九歲了,但心到老猶熱,只要她認為來人夠誠心誠意,她都肯幫人助人。”
    “我在好久以前曾見過她。她老人家挺疼我的,我們先去請她看看。要是她能治得了,我們就不必再求其他的人了。”
    “不錯,他們四座山的山主脾氣都很古怪,雖然住得頗近,似各佔一座山頭,雞犬之聲相聞於耳,但卻老死不相往來。”
    “他們都精通醫理,而且有很多古怪方法治病。但能求得他們治病並不容易。不過,他們住的四房山,是我爹爹的地方,既然給他們住的地方,他們對我,也總會念點情分吧?要不然,也該給我老爹點面子吧?”
    “在江湖上,武林中,還沒有誰人敢不給我老爹面子……”
    小刀說到這裡,忽然而無由的感覺到,也正是如此,表明了她父親驚怖大將軍確是惡名滿天下,所以才無人不懼、無人不怕。
    她不欲再想下去。
    所以她又把話題轉了回來:“這四房山是‘老字號’溫家的四名高手各佔一山。製毒的 ‘小字號’,藏毒的‘大字號’,施毒的‘死字號’,解毒的‘死字號’,各有一人。八九婆婆原本也姓溫,單字叫存,她是製毒高手。解鈴還須繫鈴人,解毒大概也需要個製毒人吧?我看準錯不了。”
    但巴旺卻好奇的問:“好端端的,這老婆子為啥叫‘八九婆婆’呢?”
    “那是一個紀念。”小刀樂於回答,但也不勝感慨,“有一次,在四十年前,嶺南溫家 ‘老字號’的高手,出動了九十人,為了主持武林公理、江湖正義,而站了出來,可是,卻遭受川西蜀中唐門、江南霹靂堂‘封刀掛劍’雷家、‘六分半堂’的聯手襲擊,犧牲了八十九名同門,只剩下了溫存。當時還是因為大家搶身護她,她才得以負傷保命。這件事,完全是為正義而受害,熱心成了冷意,溫存為了不忘這次的教訓,以及對死難者永誌不忘,故自稱‘八九婆婆’,一稱四十年……”
    梁大中也接道:“聽說‘老字號’就是為了這件事,而更加潛心研毒。”
    但巴旺不解:“為什麼!”
    梁大中道:“毒,殺人於無形,甚至不必出手,已可讓對方完全潰敗。有時僅一小撮毒,就可以毒死滿門的人。習武,就算練成了萬人敵,還是得要親自冒險、出手,使毒的人卻可以殺人於千里之外,自己卻安坐家中。”
    但巴旺用舌頭舐了舐金牙,甚不以為然:“可怕!用毒,勝之不武。”
    梁大中道:“可是,有些人,只顧取勝,只要能穩住自己的利益權位,什麼手段全用。”
    梁大中忽又道:“還有一種人,更是可怕。”
    但巴旺道:‘哦?”
    粱大中說:“他們殺人,不一定為名,不一定有利,但殺人害人對他們而言,就是一種最大的滿足。對他們而言,殺人,就是一種樂趣,殺了一個難殺的人就像寫了一首好詩一樣滿足。”
    但巴旺道:“你指的是於春童?”
    小刀忽道:“到了。”
    這段日子裡,冷血的傷口又有了些變化。
    傷口常常說話。
    說的不是人話。
    沒有人能聽懂那些話。
    ——也許這就是“傷口的語言”吧?
    最近冷血的傷口又轉了形,它變得不像傷口,而像一團團檄嫩黃黃的胎盤,長在身體之外,不可割,逕自蠕動著。
    這傷口本身就是一種活著的可怖的生命!
    ——就像一個孽障!
    心房山的山頂就像一顆心的形狀。
    山上有一座心形的屋子。
    屋子是漆上黑色的。
    當門打開之後,屋內一片暗紅。
    你可以聽到心跳的聲音,沉重如鼓,也不知究竟是自己墜入了一頭怒龍的心臟邊緣,還是你自己的心跳到了耳膜裡。
    打開門的女人,不像八十九歲。
    只象四十歲。
    她有一頭銀髮。
    ——她的頭髮就是在她的八十九名同門都死光了的那一夜間,全白了。
    但她的容顏也從此不老。
    ——未替八十九名死去的同門報仇,她決計不許自己再老!
    她的精神已永遠留在那八十九位亡靈的身上。
    她開門的時候,神情很凶暴。
    屋裡正燒滾著湯,沸得冒泡。
    她的脾氣看來一如那鍋滾湯。
    湯裡似乎還有什麼東西在蠕動著。
    她的長相十分獰惡。
    但她發現是小刀之後,神態就緩和了許多。
    “你來做什麼?”她問:“要收回心房山?”
    她的牙已殘缺不全,說話時嘶嘶作聲,就像她背後紅色屋內那鍋燙水一樣。
    “不是。”小刀也答得乾脆,“我要你治一治他。”
    八九婆婆搖了搖頭,卻猛一掣腕,伸出鷹爪般的手,已把冷血拖進屋裡去。但巴旺吃了一驚,正待阻止,小刀忙搖頭制止。
    “我為什麼要治他?”八九婆婆問。
    “你救了他,心房山我就叫爹讓你住上一輩子,不趕你走。”小刀答。
    八九婆婆滋滋的笑了起來,露出了流著牙血的齦肉。
    但巴旺望見那一鍋燒滾的湯,居然還有些“東西”在湯裡游動。
    ——原來是魚!
    七八條魚,竟在沸水裡游個歡天喜地!每條魚似都像受了傷,鱗片脫得七零八落,但仍是興高采烈的互相追逐。
    八九婆婆倏地掀開冷血的衣襟查看傷口,傷口已變成了一個鬼臉,這張鬼勝還向八九婆婆做了一個道道地地的“鬼臉”。
    八九婆婆神色大變,樣子越發凶狠,她兀地把沖血的手往滾沸的湯裡一浸,但巴旺、小刀、小骨、梁大中均大叫一聲:“不可!”
    有兩條沸水裡的魚,居然還向冷血的手背啜了一啜!
    “幹什麼!瘋婆子!”但巴旺忙搶回冷血。冷血的手還在冒煙,但他本人卻似完全失去了感覺。
    八九婆婆胸膛起伏,她本已瘦得連皮包骨,雙肩高聳,現在更激動得像-塊發抖的木板。
    “他中的是‘黑血’?”
    “請婆婆救救他。”小刀說。
    “他沒救了。”八九婆婆狠狠的說,“我救不了。”
    小刀仍不放棄:“請婆婆盡力試試吧!”
    “我不行!”她把小刀一推,奇怪的卻是,她推的是小刀,但卻把但巴旺、梁大中和小骨等三人也一併“推”出“心房”了。“黑血的毒,是溫家的毒。我解得了別家的毒,卻解不了溫家的毒。我是製毒的‘小字號’的人,我研究的是‘傷追魚’!我醫不好他!”
    她一面說,一面把門關上。
    “那麼誰才能治得好他?”小刀在她的門扉仍留有一線絲縫的時候問。
    “找解毒‘活字號’的溫約紅吧。”老婆婆尖聲說:“他就在第三座山——‘酒房山’ 上。不過,他只會喝酒,也不一定會治。”
    剩下四人,面面格覷。
    小骨啐了一句:“怪人!”
    “不然。對某些人來說,”但巴旺忽然變得整個就像一位能體悟蒼生的哲人似的說, “怪,就是一種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