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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假使我就是你


    「對不起。」
    在歡笑中,離離忽然幽幽地道。
    她現在情狀很醜很醜,裝扮也很難看很難看,卻不知怎地,莊懷飛不看她的時候,昔日的她艷麗飛花的容姿,又浮現心頭。落花雖則淒艷,惟花飛始艷,不飛不足奪目。就算是在此刻看她種種狼狽齷齪處,亦仍難掩蓋她無想不飛,骨子裡透艷出來的美。
    「對不起什麼?」
    他笑問,故意的隨意。
    「對不起的是在這個時候找上你。」她薄著臉皮,趁有易容物遮蓋才能說這番話,「這時候來投靠你,是給你添麻煩。」
    莊懷飛笑得嘴角有點下彎,看著她。
    她一向是官家小姐,為了她父親所作所為,已經使她的自尊放得最低最低——要放到鞋面上去了。
    她的鞋子既有泥垢又邋遏。
    她的視線也逗留在鞋面上。
    「假使我就是你,也應該會摔開我們的,」離離說:「假如你想這麼做,你就做吧.我不恨你——但你要讓我知道。我自己會走,就不許出賣我們。」
    莊懷飛笑道:「我現在要趕你們走嗎?嗯?」
    離離給他「嗯嗯啊啊」的問了幾下,有點心慌,心又快要跌到了鞋底,只說,「你一定在心裡幸災樂禍的了。」
    「什麼?」
    莊懷飛顯然沒聽懂。
    「當日,我拒絕了你的好意。」離離說,眼睛還在看腳,「現在,落難了,卻來投靠你。」
    「你心裡一定在說:是不是?這可輪到報應來了。」離離索性說了下去,「你心裡其實痛快著,慶幸著,幸好沒娶了這樣不幸的女子,給自己惹了這麼大的麻煩——好大的一個包袱,看還有誰人敢要哩!」
    莊懷飛這回聽懂了。
    聽懂後的他只好說:「你真會想像。」
    他歎了口氣,很大哥的伸手拍拍她的肩膊,「快不要胡思亂想。在這裡洗換一新,待會見,讓你出去見見未來的大嫂子。」
    離離聽得心中一顫,臉上卻一笑道:「是戀戀姑娘吧?」大哥真有福氣。」
    莊懷飛倒有點心不在焉。
    他的心是在這一個問題上。
    所以他問得很慎重:
    「——吳大人會趕來這裡嗎?」
    離離稍稍猶豫了一下,也回答得很緩慢,且仍帶著遲疑:
    「應該會的……他告訴過我,他會來的。」
    「可是這裡高手如雲,十分危險。」莊懷飛沉重的道:「其實,還是不要來的好。」
    「但……爹要逃亡了,他要取回那些財寶。」離離毅然地霍然望向莊懷飛,這一次,她是望定了他,也問定了他:
    「那些財寶還在吧?」
    又問:
    「你會給還我爹吧?」
    這個問題很重要。
    也很要命。
    而且也真的常常要了很多人的命。
    古往今來,多少英雄豪傑到頭來都過不了這一關,金銀珠寶、富能敵國的財庫,准不想要,誰不欲取,連高官厚爵的吳鐵翼,也是為了這個,而墮入了萬劫不復之境。
    ——誰會跟錢有仇?
    ——誰能拒絕這種莫大的誘惑?
    離離怕的就是這個。
    因為錢財足以把一個戰士變成一個殺手,把一個好人變成一個壞蛋、一個君子變成一個小人,乃至將一個活路變成一個陷餅。
    所以吳鐵翼還沒來。
    她先來。
    ——至少,先未一步,探個究竟再說。
    本來,她一直就覺得,爹也夠位高厚祿了,根本不必也不該貪圖這種不義之財,作那些傷天害理的事,以至鬧到如此田地,這又何必,那又何苦,
    可是,現在的情形卻不一樣。
    現在已落難。一旦落難,便嘗盡一路知交盡掩門。親朋戚友走清光的滋味。他們需要這筆財富。
    極需要。
    -----所以,她要替代她父親過來取回應該是屬於他們的東西。
    父親一向信任這個人。
    可是,卻沒有重用這個人。
    ——信任和重用是不一樣的。
    信任不就一定要重用。
    同理,重用的也不見得就一定信任。
    ——信任,是對他的為人;重用,是對他能力的認可,你認為一個人是君子,是好人,不等於你便找他來跟你一起去幹打家劫舍、傷天害理的事。
    這是吳鐵翼的行事方式。處世手法。
    他對莊懷飛一直好。
    很器重。
    但他從不讓莊懷飛參與行動。
    對這一點,離離也很不解,曾經有問過她爹爹:「既然飛大哥那麼可靠,為何不讓他直接幫你?」
    吳鐵翼的回答是:「那樣的話,事後我不殺了他,就一定會失去他的。」
    離離可不明所以。
    吳鐵翼反問她:「你是不是也很反對我幹這種事?」
    「我……我是覺得爹不值得去做——」
    「我不是問理由,我只要知道你的立場。」
    「是的,」離離答:「我反對。」
    「那便是了。」吳鐵翼慈藹地道,「你是我的女兒。所以就算你反對、很反感,更不贊成我這樣做,但也斷不會害我,也不至於去告密。對不對?」
    離離點頭。
    她承認吳鐵翼正好說中她的心事。
    「可是別人可不同了。」吳鐵翼道:「如果他們跟我共事,就得在利益上有分享,要不然,有志氣的遲早都有不滿、不服,野心大的難免要併吞,獨佔——這兩種人,都是要殺的。不殺,就得死在對方的殺戮下了。」
    「人生往往就是這樣子。我懷疑他會這樣,他也同樣會懷疑我這樣做。」吳鐵翼平心靜氣的道,「大家難免就會互相懷疑,遲早都會鬥起來的。」
    「我可不願親手殺害莊懷飛。」吳鐵翼下了結論:「至少現在不想這樣做。他還有用。我還沒算好好的用他。」
    離離那時才算明自了吳鐵翼的用意。
    直至如今,她才真正的瞭解父親的遠見和用心。
    但她現在還抓不準莊懷飛的態度。
    ——那些財寶,到底會不會給回她?
    當時,據吳鐵翼的說法是:「要使懷飛這種人歸心的方法是:不一定要花很多錢,不一定要封官厚賜,他這種人。只要對他好一些,他就一定不欠人這個情的。」
    那時候吳鐵翼的意思,是示意離離不妨對莊懷飛「好」一些。
    離離也的確對莊懷飛「好」上一些。
    她本來就對他有好感。她聽說過這奇男子的一些事,其中兩則一剛一柔,她倒極有印象。
    莊懷飛本來就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他在微時曾當過「太平門」梁家的護院。那時際,正好是「太平門」跟「下三濫」何氏家庭開戰,各自將精銳之師派去「名利園」那兒決一死戰。結果,「四分半壇」的陳家幫趁虛而入,偷襲「太平門」。當時,「太平門」只剩下二十來名老弱婦孺。根本不足以抵禦。剩下五名能打的:兩個外姓的,聞風而逃,兩名梁氏子弟,一個一接戰就給暗器打死,一個則不甘受辱而自盡;能打的就只剩下一個莊懷飛。
    他那時才入「太平門」當護院當了七天。
    可是,他即時要門裡還能活動的婦女,紛紛關上前後門。各式窗戶,他就憑著膽大腿快,他一個從門前跑到門後,門後跑到門前,跟來襲的「四分半壇」七百六十四人大戰。
    總之,一有人攻進來,第一個跨入門檻的,他就一腳踹死。
    不管從任何角度,以任何方式進來,侵入的敵人,都一樣的下場。
    上瓦頂的。牆角打洞,乃至三五人聯結一齊衝進來的,都全給他踹殺。
    洛大的莊院。總共有房一百零四間,廳堂各二十四處,還有院園廊閣不等,但一人都沒給闖進來。
    敵人還以為「太平門」內高手如雲,四佈於內。
    其實只有莊懷飛一個人。
    但俟「太平門」高手與「下三濫」打得個兩敗俱傷,傷亡逾百之際,發現「太平門」基業乃為人狙襲而致無家可歸,老羞成怒,竟把莊懷飛也怒斥出莊。
    莊懷飛這也不以為件,走就走,天涯豈無展翅處?
    總算,「太平門」在逐走他的時候,畢竟還「大發慈悲」「賞」給他五十五兩銀子,他就用他懷裡救了一門老少、保住百年基業的「酬金」,繼續江湖闖蕩。
    總算,「太平門」也藉此教訓,能思進取,新銳輩出。這之後,門中主腦對門裡陋習、短處、大事改革,並潛心訓練、發展「輕功」這方面的特長與技能,終於在武林眾多幫派中脫穎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