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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下不來的爬樹者
這時候,莊懷飛正在錯愕中。
他以為在他的「黃金屋」裡的會是他。
不然就是她。
但眼前的,既不是「他」,也不是「她」,而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他肯定不曾見過這個人。
——卻怎地這般熟悉?
「飛爺,這次務請你要仗義出手。」
幸好這時那人開了口。
一開聲,莊懷飛就聽出來了。
聽出來是誰了。
男的裝扮,聲音確是女的。
語音淒婉動人。
莊懷飛長吸了一口氣,嘴角不覺往下拗了拗:
「是離離姑娘嗎?」
那「男子」點頭。
-----要來的,總是要來的。
避不了的。
逃下了了。
——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的。
「真的已經案發了嗎?」
「男子」仍在點頭,但淚花已泊滿了她秋水盈盈的目光。
莊懷飛本來想說些讓氣氛輕鬆的話,結果還是上下唇一齊往下拗了拗,以致法令紋更加深逢。
「真的如傳言中那麼嚴重嗎?」
「至少已經驚動了『四大名捕』。」
一說,「男子」就忍不住崩潰了,掩面泣了出來:「唐鐵蕭、唐失驚。俞鎮蘭。岳軍………他們全犧牲了。」
然後她已語不成音,「我就勸過爹……這一天總是要來了……但他總是不聽……現在可來了。」
莊懷飛想伸出手,安撫她,但又收了手,舔了舔乾唇。「是來得早了一些,也太快了一些……」
「離離」悲聲道:「兵敗如山倒,已經潰不成軍了。」
「他老人家……」莊懷飛覺得這個問題宛若千斤重擔。但又不得不挑,不能不問:「……還好嗎?」
「還好。」
離離笑了。
臉上還有淚痕。
含淚笑的時候,可能要比含歡的時候笑得更媚。
「他只是受了傷……」
「他說:如果一見上面,五句話以內,莊大哥還問起爹是否安然無恙的話;」她說,眼光旋著淚花,像星光的裝飾,「你就沒變。」
「我沒變。」
莊懷飛笑了。
他近來難得笑,
自從他風聞,『吳鐵翼出事了」,他就很少笑。
當聽到有「捕老鼠」行動之後,他簡直沒有真正笑過。
管它的。
既然已經發生了,而且已經來了,就讓都來吧。
「我一向都沒變。」
「爹就說過,」離離不勝欣喜,像迷途的人看見燈光,漂浮於海上的人遇見了船,「縱他有部屬千百,遇難的時候,就只有你和王飛兩人可信。」
莊懷飛沒有動容,只在聽到「王飛」兩個字的時候,心裡頭刺痛了一下。
「我也遇過多次難,」他說,「你爹幫過我。」
「我爹幫過何止千百人。」離離感歎的說:「但他們卻不是在危難中可以投靠的。」
「你爹也豈只殺過千百人,」莊懷飛說的一點也不客氣,「但他們也都沒有機會報仇。」
「我爹是難逃此劫。」離離遂然抬頭望著莊懷飛,眼神艷得來有點狠,「但我卻不能任由他死。他只是爬上了樹,爬不下來了。」
「再無論怎麼說,他都是我爹。」
這樣說的時候,她眼神裡的艷狠成了艷麗的決絕。
「他是該死,」莊懷飛同意,「但我也不想他死,更不能讓他就這樣從高處摔下來活活跌死。」
「他是我恩師,教我不少東西;」莊懷飛的唇又往下彎,現在看來,兩個人的表情,是一個決絕,一個倔強,都很有點視死如歸的味道,「他也是我恩公,救過我和娘親的命。」
「那我沒找錯你了。」
離離欣欣然,像雨後的花開。
「但你穿錯衣服了。」莊懷飛打趣的打量她,「就算為掩人耳目,也不必穿得那麼難看——男不男,女不女的!」
離離噗嗤一聲,笑了。
易了容的臉上也可以看見郝紅。
「我是怕你翻臉不認人。」
「我不是不認人——我倒是真認不得你了。」莊懷飛盡量使氣氛輕鬆一些,看得出來,離離一行人一路來都辛苦了。飽歷風霜也久歷風險了:
「路上接應的人呢?」
「不都翻面不認人唄!」離離用一種平靜的語調道,「而今:我們已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要不然,我扮成這亂七八糟的幹啥?給你笑啊?」
莊懷飛退了一小步,斜看著她:「真生氣啊?」
離離笑道:「才沒有哩。」
莊懷飛伸伸舌頭,「幸好追你不到手。」
離離看了他一眼:「怎麼?」
「原來你扮男人那麼難看的!」
「呸!」離離語音上並不吃虧:「當你老婆要成天裝扮成男人啊!」
兩人像刻意要打碎凝肅的氣氛、迫睫的危機,故意找些話來調笑。
不意,房門外卻來了一個人,聽到這裡,含著淚珠,悄然離去。
她是戀戀。
「有作為坊」有秘道,可直通「黃金屋」。
這秘道除了莊懷飛自己,還有紅貓,何爾蒙之外,就沒幾人知道了。
謝戀戀當然是個例外。
她和莊懷飛在謝夢山未曾允可之前,就是憑藉這秘道才能幽會的。
有一個人卻是發現門外有人,也發現是戀戀,更發現她離開。
小去。
小去沒有聲張。
她只看著小姐跟莊捕頭談笑風生,一點也不像在逃難中的情境。她臉上也倘佯著幸福的樣子。
——為他人感到幸福的樣子。
為他人而幸福當然不是真的等同自己幸福,如果是為他人爭取幸福或代人他人的幸福中呢?那是否也就是一種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