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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驚天動地的寂寞著


    太白山為秦嶺最高峰,摩雲插天,冰雪不消,像一個亙古的巨人,頂天立地,皓首做立於天地間。
    寂天寞地,而且還驚天動地的寂寞著,這是鐵手一進入武功縣遙見太白山的感覺。
    鐵手經過吁陌地之時,金風細細,田間掠起了一陣曲折的稻浪,比海綠,更比浪柔。
    鐵手因為這人間栽種出來的美,而怔住了一陣子。
    三五成群的小孩,拍手唱歌,有的手裡捏著只正吱吱叫鳴的蟬,有的用繩於套住只會咽咽鳴響的青蛙,還有的癟鬧地趕著頭眸畔呻吟炭色的大水牛,歡呼而熱鬧地走過。
    沒有比這更美的圖畫。
    人間的景像要比畫中的仙境更美。
    仙境只是畫者的夢,人間卻是夢者的畫。
    鐵手忽然把視線移到遠處,原來那山還是在山外山處,遠遠的白著頭,俯視著大地,既高做而深寒,但又與天地連為一體。
    鐵手看著那寂寞的山,忽然升起了一種奇異的意念:
    ——那山,真在召喚著他;且帶著一股詭奇的殺意。
    從那時起,他就知道他終會進入那座山去。
    這時,一男一女迎面走來,有說有笑,正走過這段吁陌小徑。
    男的清俊隨和,看去倒只有近三十歲吧,但從他眼神裡流露的滄桑。表情間流露的倦意,還有雙鬢間的微霜,便可知道,他實際上已四十餘歲了,而且從他眉字問的起伏就讓敏感的人覺得他是個不許自己變老的人。
    鐵手再去看那女子,第一個感覺是「小鳥依人」,第二個印象是「恬美」.但還未曾細看她的容貌之前,鐵手突然覺得那男子似乎一震。
    這一震,只是對方身體一種輕微但不尋常的震動,尋常人就算望定對方,甚至能觸摸著對方的手,也未必能觀察得到,但鐵手卻感覺出來了。
    這使他改而去注意那個男子。
    可是那對男女這時已經過了他的身側。
    鐵手回頭望的時候,那男子也正好回頭。
    然後那男子臉上,浮升了一種奇特的表情,他整個身上像被利針紮了一記似的,神色卻像是一朵花以極快的速度綻放了開來。
    「是你!」
    奇怪的是,一向沉著穩重的鐵手,也似被感染,有了相近的表情。
    「是你!」
    兩人一齊發出大呼。那男子忽然漲紅了臉,衝近,一抬腿,就踢向鐵手。
    任何人——就算是武林高手——出腿攻擊的時候,上身。尤其是雙肩,總是要微微一晃,或稍稍一沉,但這人出腿,毫無徵兆,當對方發現他出腳的時候,往往已被踢個正著。
    鐵手幾乎也避不過。
    他及時沉肘,雙手一交,架對了對方一踢,閃電般變招,要抄住對方的腳。
    但那男子已然收腿,就像壓根幾沒有動過腳一般。
    他一擊不著,立即後退。
    很快,可是鐵手更快。
    鐵手的手已快按到他胸膛。
    那男子忽然回身。
    在這生死關頭,他竟把背門賣給對方!
    就在鐵手的手快要拍中他的背部之際,他的腿像鬼影一般,已到了鐵手的腹際!
    那女子失驚而呼,「啊……」
    可是鐵手那一掌,並沒有拍實下去。
    那男子的一腿也沒有真的撐出去。
    兩人都陡然頓住。
    「你們……這是幹什麼?」那女子兀自驚魂未定。
    忽爾,兩個男子大笑起來。
    「是你。」
    「是你。」
    還是這兩句一見面時爆出來的話。
    兩人興高采烈的搖著對方的肩膀。
    「好個莊懷飛!腿功煞是要得!」鐵手衷心地道:「腿傷還沒全好吧?」
    我這路『掃興回風腿法』有瑕疵,還是瞞不了你!」男子笑著大力拍鐵手寬厚的肩膊:「沒想到鼎鼎大名的『四大名捕,中第一把硬漢子,也到這窮鄉僻壤,上山下鄉,吃蟻喂蚊來了!」
    「快別說這些閒扯淡!你出腳前還是愛揚一揚眉毛,沒變!」鐵手笑道:「你還是老樣子嘛;總不會老!你看我……」
    「你怎樣?」男子呵呵笑道:「我還是老樣子,你卻是名動八方,上達天聽了!」
    「怎麼這麼多混話!」鐵手佯作不悅地道:「你在武功縣任事……?」
    「不比你老哥威風,但總算掙回個縣行副總捕頭當當。」
    男子向他擠擠眼睛道:「我膽子小!但比你會計算,『說句實在話,我雖然妒忌你,但要我像你這般為朝廷官衙拼老命,我可不幹!」
    「你知道,我這不是為官老爺……」鐵手苦笑著分辯。
    「我當然知道,你上有諸葛先生撐後台、而且所作所為,都是為了維護法紀,除暴安良。」男子半諷帶笑的說:「咱們相交十幾年、還有連這點都不知道的嗎?堂堂大捕頭這回駕臨武功縣,大概又是為了天大的公事了!」
    「還不止我來呢,知審刑的杜漸。陝西總刑捕上風雲都得往這裡跑,沒想到卻在這兒讓我碰到你,」鐵手道,」我還要到楣縣去呢。」
    「勞動你老哥到這兒山野來,連『鐵面無私』的杜漸也驚動了,還會是小得了的事體麼!」男子道:「總算,讓咱們又會面了!」
    「咱們又會上了!」鐵手仍有點激動,不禁望向那女子。
    「這位姑娘是你的……」
    那女子目中還有一絲絲懼意。
    很小家碧玉,也很嬌柔的一個女孩子;看得出來是家世很好,嬌生慣養,但又心地善良,並無小姐脾氣的好女子。
    「是謝姑娘,我叫她戀戀,」男子莊懷飛介紹身旁的女子的時候,有一種很滿足,也很自豪的神情,「我們下個月就要成親了,希望你遲點破案,就可以先喝我們這一杯再走。」
    「不管破不破得了案;」鐵手為朋友高興,」我都吃定你們這一杯喜酒了。」
    「好!」莊懷飛滿懷喜悅忍不住要溢出來,對鐵手道:
    「她是邵知縣謝夢山謝大人的掌上明珠,她是位很難得的女子……我真不知幾生修來的福氣。」
    「你呀!」因為聽到自己喜歡的人當面讚美,謝戀戀紅著臉,她的聲音聽起來懦懦的,很好聽,「一見面就打架,我給你們嚇死了。」
    ------一個小捕頭居然能得到知縣大人的女兒的青睞,的確是不容易啊。
    鐵手這樣想著,想到這歎別多年浪子般的好友,滄桑了半輩子之後,有了這麼如意的紅顏,心中也為他們祝福。
    「確是很難得的了……」他感慨中卻帶了點罕有的神秘。
    半笑著道:「原來是謝知縣的千金……你放心,這回兒。大家往來機會可多著呢!」
    兩個人別重逢的男子敘著舊,話題特別來勁,但也沒忽略中間那讓人珍惜呵護的女子。他們一起在長長的路上走著,後來鐵手要去城裡報到,大家約了會晤時地,鐵手就說我一定會來找你,莊懷飛也表示就等他來,兩人暫且各自分手,各取其道。
    莊懷飛和謝戀戀很親密,也很恩愛地走著,他們一面走,一面有著幸福的憧憬。
    在這條煙緣道上,他們一度幾乎不能攜手並行,因為知縣謝夢山當然不贊成自己的獨生女兒嫁給一個隨時都會「因公殉職」的捅頭。
    偏生謝夢山的權力,又大得剛好可以約束莊懷飛的舉措。
    直到莊懷飛逐漸有錢為止。
    莊懷飛知道要娶謝戀戀,就必須要有錢,而且還得要非常有錢,有錢得可以不再吃捕役這一行飯,才不必受制於謝知縣,如此才有望分庭抗禮,受到尊重。
    莊懷飛在鎮上開到第三家店舖和買了七塊地皮之後,謝知縣就對他完全變了態度。
    尤其在知道他將要辭去衙捕班頭的職位,他才放心讓女兒跟莊懷飛一起趕街子、逛熱鬧,並表示莊懷飛是他的「得意門生」,他非常信任。
    關於這一點,謝戀戀和莊懷飛都暗地裡鬆了一口氣,否則,莊懷飛就要勸謝戀戀跟他私奔,而謝戀戀也準備不顧一切地跟著莊懷飛,不管到天涯海角。
    他們是真的相愛。
    他們是真心相愛。
    「他到底是誰?」謝戀戀對武林中事並不太懂。
    「他是鐵手,很有名氣的捕頭,列為『大下四大名捕』之一;」莊懷飛答:「這小子實在要得!當日我們一起闖江湖,在六扇門闖出名堂來的,就數他最好漢!」
    「鐵手?」謝戀戀秀眉微皺,她想不通怎麼有人會姓『鐵」名「手」,「四大名捕?」
    「對。『四大名捕』即是冷血。追命、鐵手、無情;」莊懷飛解釋,「他們原名是冷凌棄、崔略商、鐵游夏、成崖余,可是他們的外號太有名了,使得知道他們原來姓名的人,反而不多,不過,這四個江湖中人給他們起的綽號,倒很合乎他們的性情武藝。」
    謝戀戀偏著頭說:「那麼這位鐵大哥一定是鐵石心腸,心狠手辣的了?」
    「才不是,」莊懷飛見她可愛,用手擰了擰她的臉頰,笑道,「這外號只是形容他那一雙無堅不摧的手,和深厚無比的內力。他在『四大名捕』裡排行第二,江湖人多稱他為二哥或二爺。」
    謝戀戀笑得像一朵嬌柔的花,「我明白了,正如大家都叫你做『打神腿』一樣。」
    「聰明!」莊懷飛摸摸她的秀髮。近的山,遠的雪,稻麥青青,忽爾生起一種與伊生死相依的感覺,「那山真美。」
    「我們改天到山上看看。」
    「看......?」
    「看花呀,蝴蝶呀,兔子呀,還有雪啊……」謝戀戀發現他似沒有細聆,嬌縝地道:「你在想什麼啊,你?」
    「我在想……」莊懷飛有點怔仲地道:「要不是大案子,他便不會來這兒……」
    「可不是吧?他剛才還說,這兒他人生路不熟,還要你多多幫忙他呢廠謝戀戀依在他臂彎說,「可是,這又關你何事?」
    「對,關我啥事!我一天當捕快,這兒的事就沒少得了我的!」莊懷飛笑了起來,「不過,說實在的,這人追捕起犯人來,沒有什麼熟不熟的,總逃不出他的掌下……」
    「他來了,」謝戀戀抬起美眸看他,看他英氣的眉字。英偉的臉龐、英朗的鼻樑。英秀的唇。英挺的氣概,「這不就省了你的事嗎?」
    「有他在,我可輕鬆了,」莊懷飛笑著說,眼裡己流露出一種難為人所察覺的隱憂,「可是,我還是去見一見紅貓他們的好。」
    莊懷飛是經驗豐富的捕頭。
    像他這種人,自然懂得把隱憂藏在心底最深處,就算做夢的時候,也不會觸及。
    莊懷飛尤其精於此點。
    可是謝戀戀還是看得出來。
    她沒有追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