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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七道旋風


    「我的大計就是發財:「唐寶牛喝到第三的時候,眼睛已經有點發了直,舌頭也大了起來,「待發了大財,我就可以做我要做的事「你到底想做什麼事情?」張炭已喝了十六碗,臉不紅、氣不喘,他飲酒要比喝茶還順暢,但算來還是要比吃飯慢上一些。
    「我需要一個如花似玉,有閉月羞花之貌的老婆,」唐寶牛眼裡充滿了幻想,「我要出名,成大名,讓人人一聽我唐寶牛,都怕了我,都嚇退三步……」
    「你要做到這點,不必要等到發財。」
    「哦?」
    「你只要去買一把刀就夠了。」
    「買刀幹啥?」
    「你只要在心裡不高興的時候,有人敢笑,你就別管認不認識,一刀割下他的瓢子,如果在你心中高興的時候,有人膽敢哭喪著臉,你就一刀劈下他的腦袋,有閒之餘,還可以挺。刀去搶個貌若天仙的美人兄回來,這樣一來,只要半年功夫,只要你還能活著,包管教你名震天下。」
    「呸?我要行俠仗義,這種惡霸行逕,怎適合我的作為!」
    「那你還想要幹什麼?」
    「我剛才說過了,我要成名,我要娶個漂漂亮亮的老婆,我要住得舒舒服服,過得快快樂樂,我還要一身武藝,比沈老大、蘇樓主、王老石、白阿飛的武功都高,我還要人人都佩服我,俠名震天下,方恨少見著我便後悔當年為何不早些巴結我……」
    「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麼?」唐寶牛詫問。
    「你的願望,說難不難,說易不易,但跟發財都全無關係;如果你有能力去做,現在就可以做到。」張炭道:「發財只可以讓人活得舒服一些,或許還可以要到幾佴外表美貌裡面草包的老婆,還有一些趨炎附勢的小人奉承討好你,但要打敗蘇夢忱那額梟,要沈虎禪這等人傑佩服你,可全起不了作用。其實,一個人只要心裡舒服:量才道性,不管住哪裡,怎麼過也都一樣舒服。」
    唐寶牛想了想,頓時豪笑道:「好,既然銀子買不到這些,我還要那麼多錢夾干什縻!」其實知足常樂,只要明白這個道理,人人都可以富甲天下。」
    他拍了拍自己的腦門道:「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我想要做的事,不一定要等到發達才能做,而且還要先干了了有可扛發達,可惜這道理到現在道是有很多人想不明白。」
    說罷又去叫了一罈子高粱,邊向張炭敬酒。張炭仰脖子一口乾完,唐寶牛卻只呷上一小口。
    張炭初不為意,後來還是發現了。
    於是他問:「怎麼你喝起酒來,就像螞蟻飲水?」
    「什麼螞蟻飲水?」唐寶牛聽不懂。
    「少啊!」
    「因為我不會喝酒。」
    張炭登時大笑,狂笑。
    「笑什麼?」唐寶牛頗感不滿,他知道張炭是在笑他。
    「我看你牛高馬大,威武非凡,以為你有海量,原來竟如此喝不得酒,可笑,可笑!
    「有什麼可笑的?一個高大威猛的人,不見得就能;一個小精悍的人,不見得就不能飲。」唐寶牛大眼一翻,道,「正如高壯雄豪的人,可能心底善良;但矮小溫和的人,也有可能心存惡毒,反之亦然。以身形論心性、好惡,那是白癡才幹的事。」
    「所以能喝酒的未必是真豪氣,不善飲的未必非大勇。」
    「同理,能飲的不見得就是好漢,不擅飲的也不見非好漢。」
    「你的意思是說:喝酒歸喝酒,好漢歸好漢。」
    「酒是酒,人是人,有人以酒許人,正如以文論人,都是狗屁不通的事。」
    「你既不能飲,又要叫酒?」
    「我不善飲,你卻能飲。」
    「所以你買酒,我喝酒?」
    「對;我且告訴你一個秘密。」
    「你說。」
    「我平生不喜請人喝酒,酒能亂性,一些自以為好酒量的人,不醉時已不說人話,醉了後說話一如放屁,所以我不請人飲酒……你是例外。」
    「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
    「你說,我聽。」
    「我今晚才第一次喝那麼多的酒。」
    「哦?」
    「因為我看不起的人請酒,我不喝;看不起我的人,自然不會請我喝酒。要我自己買酒,我寧願花銀子買飯吃;而我的好友們,都不嗜喝酒。」
    「那今晚你是在賞面給我了?」
    「這話倒也不假。」
    「看不出你個子小小,酒量卻好。」
    「我自己原先不知道,現在看來倒是事實。」
    「所以我負責勸酒,你負責飲酒。」
    「如果你有心請我多喝點,為何不叫點下酒的東西?」
    「好,你要叫什麼下酒?」
    「飯,當然是熱辣辣香噴噴白雪雲的飯。」
    「好,沒問題,我叫飯,給你下酒,但只要你多賞我一個臉。」
    「要我多喝一窿?」
    「非也。我只想多知道一件事情。」
    「果然,」張炭一笑道,「你這人好奇心志重,不問個水落石出不死心。」
    「我這叫不到黃河心不死,」唐寶牛搔搔耳頰笑道,「你跟那個雷純是怎麼認識的?」
    「告訴你也無妨,」張炭又一口吞掉一杯酒,唐寶牛為了要聽人的故事,忙著慇勤為他倒酒,「你有沒有聽過「桃花社」的「七道旋風」?」
    「是不是長安城裡,由賴笑娥統御的朱大塊、張歎、「刀下留頭」等六人所組成的「七道旋風」?」
    「便是。」張炭道:「你總算還有無見識。」
    「我的優點很多,」唐寶牛笑嘻嘻的道,「你大可慢慢發掘。」
    「七道旋風裡,我也是其中一個。」張炭酒興上了,話說得更起勁了,「我跟賴大姊等生死義結、清同手足」「對了,就像我和沈虎禪沈大哥及方恨少一樣。」唐寶牛插嘴說。
    「有一年元宵節,「殺手員外」曾在長安城花燈會上暗算方振眉,可是功敗垂成,你可有聽聞?」
    「有。那是轟動天下的大事,我怎會不知?」唐寶牛眼睛發著亮,「方振眉是蕭秋水之後最教人注目的大俠,殺手員外是「舟子殺手」張恨守之後最有名的殺手,幸好他殺不著方振眉……」
    「他也殺不了方振眉。」張炭道,「所以他遷怒於賴大姊。」
    「他要殺賴笑娥?」唐寶牛驚問。
    「有我們在,他也殺不了賴大姊,」張炭歎道,「所以他一氣之下,盜了一冊賴大姊的星象真監秘本,一路逃到廬山去。」
    「嘿,」唐寶牛眉毛一斬道,「教他得手了,你們也真差勁。」
    「故此我也一路追到廬山去。」
    「就你一人?你那干結義弟兄呢?」
    「他們走不開,」張炭道,「因為城裡忽然來了一個極厲害的神秘人物。」
    「是誰?」唐寶牛奇道:「有什麼人要比「員外」更厲害?」
    「我們也不知道他是誰,迄今尚不知他是敵是友,」張炭道,「只知道他又高又瘦,臉白森寒,背上掮了個又舊又的包袱,任何人跟蹤他,都撮不上,俟跟他動手,都胸口一個血洞,不曾有半個活著的……」
    「好厲害,」唐寶牛頓時叫道,「他是誰?」
    「你沒聽我先前說了嗎?我們也不知道。」張炭也叫道,「所以,張歎、「刀下留頭」朱大塊、齊相好等弟兄才留下來陪賴大姊,駐守長安城,我獨個兒去抓「殺手員外」。」「你一個人,對付得來嗎?」唐寶牛斜睨了他老半天,「我要是你的兄弟,也不會放心你一個人去。」
    「說句實話,」張炭苦笑道,「我想獨力幹點揚名的事兒,是偷出去的,賴大姊等事先並不知情。」
    「好極了!唐寶牛拊掌道,「我也常做這種事,沈大哥時常給我氣得耳朵都歪了。」
    「可是我這一來,差點沒送了性命!」
    「性命送掉不妨,人怎可不做好玩的事?」唐寶牛這次自動喝三「大」口,「你我同一性情,當浮三大白。」
    張炭一口把碗中酒乾盡。「我追蹤殺手員外,到了廬山,眼看逼近他時,他卻失去了琮影,我知道他已發現了我,要來殺我了……」
    「所以你準備跟他拚了?」
    「不,我逃。」
    「什麼?」唐寶牛又叫了起來。
    「我一逃,他才會以為我怕他,他立刻追殺我,這一現身,我們才能激戰起來。」
    「殺手員外身上有至十六種兵器,每一種都是用來對付有不同特長的敵手,你……
    怎敵得過他?」
    「我敵不過。」張炭道,「所以我一上來,就偷走了他身上的至十六種武器。」
    「對,打,你不行,偷,你是行的,」唐寶牛瞪著眼道,「不然你怎麼偷得了我懷裡的手絹。」
    張炭只橫了他一眼,逕自說下去:「可是,縱沒有了武器,我還是敵不過員外。眼看就要喪在員外的手下,忽聽松石間一個女子的聲音道:「老五,憑你身手,要獨戰這死人員外,還差一截呢,大姊說的,你不相信,現在自己吃著虧了。」
    「曖,你的賴大姊來了不成?」
    「我登時一怔,員外也吃了一驚,提防起來,卻聞一個男子悄聲的道:「大姊,咱們何不一起做了他?」只聽原先的女音如銀鈴般笑了起來:「他要莽撞,讓他吃熱小虧也好,方公子片刻就到,到時候看員外還怎麼殺人?」張炭墜入了回憶之中,「你知道,殺人員外吃過方振眉的虧,而今一聽賴大姊和兄弟們來了,方公子馬上就到,心中一慌,那敢勾留,立即奪路而逃」「你居然給他逃了麼?」
    「我即以反反神功,擊了他一掌;」張炭道,「他傷得很是不輕。」
    「不過仍是逃了,是麼?」
    「逃了,我當時也受了重傷,追不上。」「你那個賴大姊是怎麼搞的?」
    「因為來的根本不是賴大姊,」張炭搖頭笑道,「那女子的笑聲也很好聽,但比起賴大姊來,還是差了點,我一聽,便知道不是真的大姊,所以知道那女子只是要用話擾亂員外的心,我便蓄力反擊,一掌傷了他,讓他膽喪而逃……」
    「來的不是賴笑娥……」唐寶牛靈機一動,拍著大腿道,「一定是你姊姊:」「啐:「張炭沒好氣的道:「我沒有姊姊。」
    「那……」唐寶牛試探著道:「敢情是你的妹妹?」
    「:「張炭白了他一眼,「我妹妹胖得像頭大象,外號大肥獺,她上得了廬山來,除非廬山高不過一匹馬。」
    「那麼……」唐寶牛苦思半天,終於恍然道:「一定是雷純:」「聰明:「張炭恨恨地道。
    「她是開封府六分半堂緦堂主雷損的獨生女兒,再說,她不久之後就要嫁了,」唐寶牛居然細心起來,「她到廬山干?」
    「她是逃出來的。」
    「逃出來的?」唐寶牛的眼珠又幾乎跳出眼眶之外。
    「她一向都甚有志氣,以前在六分半堂,曾是雷損的臂助,但雷損而今信重狄飛驚與雷媚,與金風細雨樓哄得如火如荼,她活在兩塊巨石之間,如受烈火寒冰煎熬,又苦無武功,無能為力。雷損要把她嫁給蘇夢枕,用意是伏下一記殺著,控制金風細雨樓,雷姑娘只覺苦惱,便偷偷的溜了出來,以她的聰明智慧,擺脫了追蹤的人……」張炭說到這裡,不禁長歎了一聲:「這天她到廬山遊玩,剛好逄著我遇危,他一見我和員外的武功,便知道我們的身份,聯想起員外曾在花會上殺方振眉而功敗垂成一事,她即以一人裝成賴大姊和弟兄們數人的聲音,來嚇退員外…「雷純會扮作幾種聲調麼?」唐寶牛訝異地道,「包括男聲?」
    「她外柔內剛,是個很有本領的女孩子;」張炭欣佩地道,「可她的身體太羸弱。」
    他頓了一頓,又道:「不過,其實員外也挺狡猾的,他沒有走遠,又倒了回來。」
    唐寶牛跌足道:「這可糟了。」
    「幸好雷姑娘一現身來,就對我以最快的時間說了幾句話,這幾句就是殺手員外武功的弱點,俟他一回來發難,我就以猝不及防的一輪急玟,在他應對失措之際,又重創了他,這一下,員外可真的吃了大虧,不過,他仍死心不息,沿路上伏擊我們。」張炭道,「我的偷術,跟打人的出手完全不一樣。打擊敵手,出手越狠、勇、猛越好,要求力大勁沈,偷術則完全不一樣,講究輕、巧、技法與快速,越是微波不興、纖塵不揚越好;故能打倒對手,跟是不是能偷著別人身上的東西,絕對是兩回事。」
    「所以能取得到那人的事物,不見得也能打倒對方;」唐寶牛這次作了個聰明的總結,「所以你不是我的對手。」
    張炭不去理他。「那時侯我不知道雷姑娘是六分半堂總堂主的掌上明珠,我還以為她武功高強,深藏不露,後來才知道,她完全不會武功,但卻智能天縱,對武功博識強記,對各家各派武功都很瞭然。她及時讓我開了竅,以幾招高深的盜技,嚇退了員外。」他喟然道,「故此,一路上,著似是我保護雷姑娘,其實,沒有她,我早就命喪在殺人員外手上了。每次員外在什麼地方設下埋伏、用什麼詭計來喑我們,雷姑娘都能事先算中,或安然妲避,或授計於我準確反擊,使殺人員外,每次都落空而退。她還提醒我運用「八大江湖術口,使得一路上各路好漢,挺身相,這才逃得過員外的追殺。」
    唐寶牛倒有些不信了:「她有這麼厲害?」
    「這一路上,我們在「愁予亭」中結義,咱們一男一女,在江湖上行走,不結拜為兄妹,總有不便。」張炭把這一段草草略過,「我帶她回到長安,賴大姊也很喜歡她,也收她為七妹子……」
    唐寶牛忽問:「你們原先不是有一位七妹叫做小雪衣嗎?怎麼……?」
    「「桃花社的「七道旋風,原本是賴笑娥大姊、朱大塊兒、「刀下留頭、張歎、我、齊相好和小雪衣,可是,小雪衣曾失蹤了一段時期,人人都叫慣了「七妹子」,雷姑娘來了,大家惦著小雪衣,不意也叫她七妹子起來了。」
    唐寶牛又問:「那她還為何要回到開封府來?」
    「她怎放得下心這兒?」張炭道,「再說,六分半堂的人也找上了桃花社,同賴大姊要人,要是雷姑娘想留,那還有得說的,但雷姑娘地想回來……」
    「所以你就陪她同來了。」唐寶牛哈哈笑道,「這次可是你護送看她回來了。」
    「不是,張炭像是在自我嘲笑的道,「她也是偷偷出來的,只告訴了賴大姊,到了中途,又給六分半堂的人截著了,派了一大堆婢僕老媽子的跟著她……我……我是到開封府找她的。」
    唐寶牛張大了口,「你……你不是要告訴我,你也是從「桃花社」出來的罷?」
    張炭又在大口喝酒。
    唐寶牛本來想調侃幾句,忽然間,他想到了溫柔。
    然後,他想通了。
    他明白了一些事情,只咕噥了一句:「這年頭,溜家的人倒特別多……」便沒有再說什麼,也在默默的喝酒。
    張炭吞一大碗,他才喝一大口。
    在他而言,已經算是盡情的喝了。
    數字上的量,或大或小,或多或寡,因人而異,例如在富人眼中的一兩銀子,比值屁都不如,落在窮人手上,則不惜為它頭穿額裂了。
    在這樣一個昏幕,外面下著連綿的雨。這時候的雨,時來時收,又似永遠沒有完結。
    在這雨聲淅瀝的酒館子裡,唐寶牛卻有與張炭一般的心情。
    俟張炭的故事告一段落,便輪到唐寶牛訴說自己認識溫柔的經過……
    他們各自有驕人的往昔,那就像好漢敞著胸瞠讓刀客騅刻流血的痕跡,有他們不惜拋頭顱、熱血的生死之交,當然,也有他們心坎底裡夢魂牽繫的人兒……
    「這雨,幾時才會停呢?」
    「金風綱雨樓和六分半堂的仗打完了,而已下成了雪罷?」
    「我們把酒帶出去,淋著雨喝。」
    「好:我們且把雨水送酒喝。」
    「小張,我們這就散步去……」
    「,雨中步?跟你?」
    「跟我又怎樣?難道你有別的選擇?」
    「對,有就不跟你了。」
    「你這人,現實、冷酷、無情、無義……
    「好啦,別罵了,白天還沒罵夠麼?」
    「夠了,夠了,酒倒沒有喝夠……」
    「那我們就提出到外面喝,看我們在雨中,能見到什麼?」
    「你真蠢:「唐寶牛不知打何時起,也喜歡學溫柔一樣,常罵人蠢、笨,「雨中見到的當然是而….…」
    「對,雨中見到的,這不是而是什麼……」張炭笑得幾乎在雨中摔一跤。但就算是在他們醉後的夢裡,也難以夢到他們不久之後,在雨裡所看到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