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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相思的刀·銷魂的劍·驚夢的指


白愁飛的「破煞」一出,關七突然不見了。
只見黑影一閃,已越過眾人的頭頂。
白愁飛臉色陡地全然煞白。
白得幾近透明。
他所發出的指勁,在空中響起一陣如同巨木轟然而倒、馬車急轉險彎的厲嘯。
「破煞」的指勁,陡地拐了一個大彎,仍追襲關七的背後。
關七卻到了雷純的身前。
唐寶牛和張炭都要阻攔,但被一股寒莫能御的勁氣震開,不但唐寶牛和張炭被震退,連在一旁的顏鶴發、鄧蒼生、任鬼神也全被震出數步。
關七已到了雷純身前,說:「你不要怕,我來接你回去。」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十分溫和,本來滿佈全身的「破體無形劍氣」,忽然消散無蹤。
雷純沒有感覺到害怕。
她清靈的眸子裡,並無恐懼之色。
她也不知道,她不害怕是因為她膽大,還是她從他眼裡,看到的不是死志,而是愛意。
溫柔在這時倏然搶了過來。
她一刀就砍向關七。
白愁飛大叫一聲,硬生生把發出的指勁收回!
因為雷純在,溫柔也在。
就算這一指能毀了關七,可是溫柔和雷純也必受禍殃。
「三指彈天」的威力,決不可虛耗。
白愁飛只有硬生生地把指勁收回。
王小石眼見白愁飛如受重擊。
白愁飛鼻下的兩行血跡更為深濃。
王小石也不能顧應白愁飛,因以關七的武功,要殺溫柔只怕易如反掌。他得要馬上阻止。
關七這時正面向雷純,「你跟我走。」並伸出了蒼白、修長、顫抖著的手。
雷純堅定地道:「不。」
關七一震,溫柔已一刀砍了下來。
不知道關七是沒有閃,還是閃不開,這一刀砍個正中,關七身上立即冒血。
溫柔手上的星星刀,與雷損的不應刀,並稱武林,正好可以克制關七的護身罡氣,何況關七一見雷純,就忘了以罡氣護身。
關七悶哼一聲,目光忽然變了。
他瞪了溫柔一眼,溫柔一刀命中,正在得意非凡,猛地與他目光一觸,心中一悚,關七已劈手抓住她手上的刀。
雷純急叫道:「你不要傷她!」
關七一聽,不由自主地放開了手。
溫柔正在用力抽刀,關七陡然放手,她一連退了七八步才站穩身子。
這時王小石已到了關七身前,攔在溫柔與雷純之間,倏地出刀。
他仍然沒有拔刀,只發手刀。
他並不覺得應該要殺死眼前這個半瘋半癲的人。
他一共發了六刀。
六刀的方向都不同,角度也不一,這六刀叫做「踏破賀蘭山缺」,六刀齊發,就算是六十個敵人在前面,也一樣得為他所逼退。
關七半步不退。
他的傷兀自在冒血。
他的人依然神不守舍。
可是王小石手刀攻到哪裡,他手腕間的鋼鏈就攔到哪裡,王小石每一刀砍下去,都砍在他的鏈鐐上。
這鏈鐐也不知是用什麼精鐵製成的,王小石砍了幾刀以後,手就開始發麻了。
雷純叫道:「小心,不要替他砍斷鏈子!」
王小石這才猛然省起,出手一頓,關七怒吼一聲,一掌向他劈來。
王小石想閃,可是竟然閃不開。
他唯有硬接。
這一接之下,一股無形而無匹的罡氣,直把他推動,王小石飛退,退得太快,連雙腳也離了地,可是兩人的手掌仍然連接在一起。
只要王小石背後撞上了實物,關七掌中的「破體無形劍氣」,就會全然盡吐。
王小石很清楚如果對方內力盡吐,以自己的內力修為,只怕很難接得下來。
就在這時候,朱小腰和顏鶴發一嫩一老兩個聲音同時叫了起來:「七聖主,小心!」
白愁飛已飄到了關七的後面。
他的「破煞」一式,已向關七的背門攻了出去。
關七霍然回身。
他的身子本在向前疾掠,但卻要停就停;他的手掌跟王小石的手刀粘在一起,但要撒手就馬上撒手。王小石不想撒手,換氣運勁,巧打急攻,刀封劍攔,就是不許關七抽手。
關七霍然回身,單掌一格,封住了白愁飛的三隻手指。
然後兩人都停住了,震住了,僵住了。
白愁飛的臉色白得更淒厲。
關七的臉上漸漸發青。
誰都看得出來,關七以左手輕描淡寫地化解王小石的隔空相思刀,這是動的、瞬息千變的;但是與白愁飛的「三指彈天」比拚內力,這是靜的、最耗損內力的。
這種比拚,一方敗了,只怕不死也得落個重傷,甚至功力盡廢、生不如死。
王小石一連急攻十一招,但關七頭也不回,便已拆解,他心裡發狠,左手已運起劍掌,一時也不知發好還是不發。
雷純清叱道:「王少俠,不可婦人之仁!」王小石聞言一醒,心裡暗歎,一劍向關七背後肩膀發了出去。
奇怪的是,其他六聖,只聚精會神觀戰,並不過來相幫。
王小石當然明白。
以顏鶴發、朱小腰、任鬼神、鄧蒼生以及五、六聖主的功力,要衝過來圍攻他和白愁飛,只怕唐寶牛、張炭和溫柔及三劍婢是絕對阻攔不了的。
──以二敵一,勝之不武。
所以王小石那一掌只用了五成功力。
這一記劍掌,就劈在關七的肩胛上。
這一掌砍下去,關七的那一條胳臂,肯定是廢定了的。
不料,變化遽然而生。
關七受了這一掌,猝然尖嘯起來。
他的聲音高昂淒厲,只見他臉上青筋賁突,掌力一吐,白愁飛全身一震,悶哼一聲,驀地吐了一口鮮血。
王小石的右手刀也覺得有一股極大的潛力襲來,赫然是他所發出的劍掌之力!
關七的「破體無形劍氣」,竟將敵人打擊在他身上的內勁,化成了他本身的內力,反擊敵人。
王小石砍關七那一掌,等於把自己的劍掌內勁注入關七的劍氣內,齊攻向白愁飛!
這無疑雪上加霜。
幸好王小石不想毀掉關七,只用上五成內力,而其中一成,迴環反襲他自己,王小石一時也應付不來。
這次他知道是生死關頭,不再容情。
他立即拔刀。
那一柄小小的彎彎的相思的刀。
真刀。
好刀。
寶刀。
他一刀就向關七的肩膀砍去。
他砍的仍是肩膀。
他仍不想殺人。
關七抵住白愁飛三隻手指的右掌,突然收了回來,白愁飛臉色慘白,形同虛脫,全身一陣輕顫,退了一步,再退兩步,搖晃一陣,又退了一步。
關七的雙掌一合,已扳住了相思刀。
對付相思刀,他可是不敢以肉體硬接。
看到想思刀,關七眼中燃燒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狂喜、說不出來的狂熱,就像乍見多年不見而風采依舊的情人。
王小石空有絕世刀法,竟掙不開關七的雙掌合夾。
王小石只有拔劍。
銷魂劍。
劍挑起三分驚艷,掠起三分惆悵,亮起三分瀟灑,激起一分不可一世,攻向關七。
除了對付雷動天,王小石在京城裡還未同時拔刀出劍。
刀劍齊出,關七臉上蒼寒可怖。
關七雙手急揮,拉遠距離,進一步,發數劍,他發的是「破體無形劍氣」,發到第七、八劍,兩人距離已有十步,王小石臉色愈來愈紅,關七卻幾近慘青。
王小石只能招架,沒有反擊。
但最可怕的是,關七自己知道,不能讓對方反擊。
對方只要一有機會反擊,就會擊碎自己的劍氣,所以一定要讓對方完全沒有法子施展他的手中刀、掌中劍,甚至連一招也不讓對方有施展的機會。
就在這時,白愁飛長吟似地說了一句:「驚夢。」
他在發出「破煞」一招時,是暗算,並未事先示警,可是他發出了這「三指彈天」第二式之前,卻先道破,然後出招。
出招徐徐。
徐徐出招。
他似是一點也不急,就像是在經營一個午後漫長而香甜的夢。
──因為他對這一招有極大的信心,還是這一招原只是一夢,夢總是要醒?
關七知道自己接不下這一招。
因為他只看了一眼,就如墜入一場夢中。
夢醒總是成空。
他就算能應付這虛空、失落的夢,也敵不住真實而殘酷的刀和劍。
相思的刀,比任何刀更無情。
銷魂的劍,比所有劍更斷魂。
關七隻發動了「破體無形劍氣」,但正式的招式,卻一點也沒有花巧。
王小石的刀和劍,變成攻向白愁飛。
白愁飛的「驚夢指」,變成攻向王小石。
關七用沛莫能御的罡氣,致使這兩大敵手的絕招拼在一起。
相思的刀、銷魂的劍,跟驚夢的指,拼在一起,結果會是如何?
──生?
──死?
──玉石俱焚?
不能拼。
如果相思刀、銷魂劍與「三指彈天」硬擠,一定兩敗俱傷。
可是如果猛然收招,一定自傷。
唯一的方法,就是對方收招,自己繼續攻擊,殺了對方,可以一死一安然。
這樣的局面古往今來,都常常會遇到,便有不同的人不同的方法,來解決這樣的困境。
──對方死了,自己無恙,這豈非最佳選擇?
──可是當雙方都是這樣想時,結果往往是兩敗俱亡!
現今正是王小石和白愁飛要解決這個場面:
王小石右刀架左劍,交加一起,當場星火四濺。
白愁飛立即撒掌。
兩人都被自己的攻勢所回挫,震得血氣翻騰,胸中都似被對方擊了一掌。
如果雙方都不是心意合一、同時收招,只要有一方收得稍遲一點,對方就得慘死當場。
關七卻並不追擊。
他有點愣愣地看著兩人,忽然豎起大拇指喝道:「好!」這兩名大敵武功高強,並不令他動容,但兩人心意相通、互相維護對方的安全,這才是舉世難求,比絕世武功更難得。
然後他才發動攻勢。
這才是真正的「破體無形劍氣」,劍氣縱橫捭闔,大開大合,吞吐如意,斷金碎石,王小石和白愁飛在氣息紊亂中匆匆迎戰,一時左支右絀。
就在這個時刻裡,白愁飛忽然感到一種熟悉的感受,王小石忽然產生一種親切的感覺。
然後他們就聽到一種聲音:
咳嗽聲。
接著他們就看見一件事物:
刀影。
他們看見刀影,卻看不見刀。
因為刀太快了,除他們以外,觀戰的人只怕連刀影都看不見。
美麗的刀影,如情人的倩影;刀掠起時,帶著微微的香氣與呻吟。刀彎處像處子的柔肩,刀落時還帶著些許美麗的風華。
刀清艷。
那麼驚艷的刀,看來,誰都願為這一刀死,為這一刀生,為這一刀而不顧生死。
連王小石手中的相思刀,也不住地輕吟。
──也許好刀遇上寶刀,就像英雄才子遇上絕代佳人一般震動。
除了紅袖刀,除了「夢枕紅袖第一刀」的紅袖刀,天下有哪把刀,有著這般風情?
一個淒落的人影。
一把驚艷的刀。
這就是蘇夢枕。
以及他的紅袖刀。